柳依依从手术室出来,换了衣服,刚刚坐下喝了口水,护士赵晓梅就跑了过来:“柳医生,方主任说今晚杨大夫有事请假,让你替他值夜班。。。”
“哦,”柳依依抬头看了小赵一眼,随口敷衍了一声,“知道了!”
柳 依依是辅仁医院的骨外科医生,前年刚刚分到这个医院的时候,叽叽喳喳的像个快活的小鸟一般,虽说是刚刚参加工作的新手,但由于性格随和,从上到下很快就和大伙打成了一片。两年下来,小脸上早没了当初的紧张和羞涩,多了几分医生特有的自信和“霸道”。方主 任是师傅,明年就该到点下课了,虽说为人古板了点,但医德医术真是没的说!这会儿,等着接班的该是四十多岁的贾主任了。
科里的编 制是十一名医生,现在就剩下六个了。如今的医院实在留不住人。依依刚刚到的时候,还有两个师兄在,在依依才来的一年间全都走了– 一个出国,一个从商! 也是,如今这医生真不是人干的!每月加齐了两千六百多大毛,听着是不少,但在北京这样的城市,经济上都快混到最底层了。
医疗体系产业化的改革如火如荼的在 神州大地上进行着,朱老板大手一挥 – 这医疗就产业化了!神州大地,万象更新,在整个社会道德受着拜金浪潮的阵阵强烈冲击下,医者的道德标准,也正承受着极大的挑战!-- 政府的医疗拨款越来越接近于零,挂号费用如此低廉,甚至不如街边放毛片录像厅的一张门票!钱,从哪里来?! 拿药是要先付钱的,但住院呢?急诊呢? 万一碰上个看了病付不起钱的主儿,那得从全科室的奖金里减! 这不,上月底杨大夫接了个病人,人托人送来的,大杨也是看着病情实在不好再拖,就一咬牙,安排住下了!还叮嘱全科室的大夫,这病人的药全由大杨处方 – 不为别的,大杨知道这家人穷,生怕药开的贵了,实在负担不起! 就这样,拖了不到两个星期 ,病人状况刚刚有了起色 –居然还是跑了!
老 贾今天早会上铁青着脸,问大杨怎么回事。大杨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蔫头蔫脑的嘀咕着:“都算我的吧! 这病人的医药费,从我工资里扣!” 老贾当时就急了:“都你出!说的容易! 你小子刚刚添了闺女,才出满月吧?啊! 都你出,让TMD你闺女喝西北风啊!。。。不是我说你,都三十大几的人了,做事该懂点事理了! 外面都骂我们见死不救,靠! 咱们死的时候谁来吊孝啊!。。。和方主任商量过了,这次的三千多块,老方和我一人八百,其他的,科里平摊。。。散会!”。。。散会的时候,方主任拍了拍大 杨的肩膀,老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一点悲凉。。。哎!还是退休好啊!省的烦心!
两年了,依依都快被每日的生离死别磨疲了!病人每天走马灯 一样的不停的在眼前转过 ,就是生离死别,也早已看得麻木了。手术室里的止血钳、绑带。。。每天从手中拿起再放下,弄得依依都没法记清电视剧里的人物,更别提被什么《蓝色生死恋》等韩流感动得哭了! 别说依依这么个女孩,就是林黛玉在这儿干上两年,也早都成木婉清了。但是今天,依依内心总是感到有点不安! 就好像第一次上解剖课之前的那种感觉似的。。。寒毛直立。。。难道,这又是什么“副交感神经紊乱?”
怪事是从下午依依他们接了一个从 急诊转过来的病人开始的,四十岁左右的一个男病人,说是从台阶上摔了下来,不知怎么就把腿骨摔了个粉碎性骨折。 本来大杨主刀,刚刚用二氧化碳气钻在骨头上打了个眼,大杨就晕倒在手术台上了,后来换上了老贾,还是眩晕 - 不是病人眩晕,是医生晕。 勉强用钢钉把腿骨固定上,也下来了。最后,还是依依完成了缝合。
推 出这个病人的时候,依依看了一下病例,原来这人叫万嘉辉,是个什么地产公司的总经理。看着手术室外苍蝇般聚集的笑脸,估摸这个公司规模该是不小。
让依依最不安的,是这个万总的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外形倒不特殊,甚至可以说还挺好看! 但眼珠是黄色的,是那种有点像鸟眼的黄! 他那眼神中,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有些什么不太对头,或者说诡异!依依的手是很快的,但就这么个简单的缝合术,也花了依依近一个钟头–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万总的血里,有着一种什么样的怪味 – 让人闻着就烦恶!就连历练多年的老贾,也叮嘱依依戴上两层口罩。
依依回想起来,该不全是“味道”的原因 – 血腥味儿早已闻惯,甚至不同味道的血腥,都能归出类别。问题是出在手术室里那种说不出的气氛 – 那种行于荒山野冢间的诡异气氛。 尤其是缝合的时候,这万总的皮肤 – 拉起来好像根本就没有弹性,就跟福尔马林泡过的标本似的。
自从出了手术 室,依依就浑身不自在!头昏沉沉的不想说话。
对了,也许该给东方打个电话!找她去算算命,聊聊天?!-- 东方,说的是依依近来认识的梢儿,一个平日不大爱说话,漂亮的小瓜子脸似乎永远那么沉静的女孩。不过一旦聊起来,却又能唧唧呱呱的说个不 休。依依觉得,似乎东方身上总有点神秘的气息。-东方确实怪得很,平常嘻嘻哈哈说话不着边际,可一旦拿付塔罗牌出来,算起命来竟是奇准无比!--- 也许她,能告诉自己点什么吧?嗨,就是算不出什么,能聊聊也不错! 自己怎么今天神经兮兮的!
“嘟。。。嘟。。。嘟。。。嘟。。。” 振铃似乎响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还是没人接! “这丫头,不知又到那个商场烧钱去了!电话都听不到!”依依正念叨间,走道的一头响起了通通的脚步声。
不用猜,依依也知道是烟丝来了! 耿烟丝是瑞克公司的医药代表– 也就是医生嘴里常说的药贩子!依依跟他熟识,该归结为三大原因:
第一,烟丝走路的声音很重,就好像身上总背着几吨钢铁似的 –当然,烟丝说那是黄金;
第二,这人放着本来好好的名字”耿怀远“不用,弄了个怪怪的“ 耿烟丝!Yan SiGeng”印在名片上。-- 烟丝说,那说明是劣质烟丝的意思 - 也顺便提醒他的客户,烟丝这人从名字就话明了不可信任;
第三,这人很周到,就连根本不用巴结的小护士,烟丝都非常客气,总是给点什么化妆品代金券啊,音乐 会的门票啊什么的,弄得人都不好意思跟他不客气。 烟丝说:“这是礼多人不怪!--就是下海了,原来的香火之情还在不是!” 其实,这也是更重要的一层原因 -- 耿烟丝就是方主任的倒数第二个学生,依依上班后下海的那个师兄!
方主任曾说,小耿的咚咚咚脚步声和依依咔咔咔的皮鞋声很有的一拼,保证能把全麻复苏困难的病人折腾起来。。。言外之意,当然是这俩年轻人走路动静儿忒大了点 – 老方这是以这样温和的方式善意地提醒自己的学生。
烟丝的脚步不疾不徐到了依依值班室门前,停了下来 --“依依,忙什么呢?” 烟丝笑着问。 要说烟丝这人也真是! 别人不是管依依叫“柳医生”,就是“小柳”,只有他,也跟着方主任叫自己“依依”,听着倒是挺亲昵,就是有的时候让人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依 依看着这位从前的师兄,身上的那种不舒服仿佛好了些。笑着说:“没什么,刚刚下了个小手术,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 师兄今天怎么有空啊? 这都快六点了,主任他们早都回去了。”
“我就是顺路来看看,也没什么事儿。别说,想走的时候决心那么大,走了后还真有点留恋呢!。。。” 烟丝的语调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感觉中,今天烟丝说话的声音有点不一样,不是为了语调中的那一点惋惜,而是他似乎挂着什么沉重的心事!---别看依依平时大大咧咧,其实有时也很敏感的。往往从一件小事间,便能准确的感觉出问题来。果然,细看起来烟丝今天的脸很有点苍白,眼神似乎也少了往日的笑意,多了些许凌厉! 在依依记忆中,这种眼神还是第一次见。
“今晚依依值班吧?”烟丝问道。还没等依依回答,又续道:“要不今晚我陪你吧!反正我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 说到这儿,烟丝的眼睛好像又笑了。
依依心跳一阵加速,要说这师兄还挺招人喜欢的,但小护士们都传说他是标准的花心大萝卜 – 这点,是依依这样传统女孩最不愿意接受的。 好在他除了跟自己称呼上比较亲昵外,从来没有过什么过分的举动或轻浮的言辞。但今天这是怎么了?共事的时候也没见他主动要和自己一起夜班,今天。。。
看着依依脸上泛起一抹桃红,烟丝想解释些什么,也有点窘迫。他深吸了口气,看着依依的眼睛,低声说道:“依依,实话说,我是特意来的。。。觉得今晚不会太平。。。”
依 依身上一颤,想起今天那病人身上的味道和怪怪的眼神,一时忘了接茬,也不知该说什么合适,就随手拉了把椅子,说:“那师兄先坐下吧!要不要把主任的大褂给 你拿来?”---不知为什么,从依依分到辅仁的那天起,就愿意听从这位师兄的“指使”。此时,更感到烟丝提出要留下只怕不全是为了什么私情 – 也许真有什么事呢!一块石头心中落地的同时,一丝失落,却也慢慢地涌上心头。
“好! 那就拿过来吧! 好久没穿,也挺想的!”烟丝说。
依依很快拎了件“白大氅”走回来, 进门时,烟丝早已把自己的风衣挂好,坐在桌边,手中正摆弄着一只银色的镯子。
“小妹,”烟丝道,“这是我一朋友从西藏带回来的一只金刚镯,班禅活佛加持过呢! 你戴上看看,合适不!”---不是“依依”就是“小妹”,烟丝叫起来真是要多自然有多自然! 其实科里年轻点的女孩都知道,这人从来就口无遮拦,称呼起妹妹来要多亲有多亲!但又永远不会把你放在心上。 要不是依依早晓得烟丝这毛病,说不定也跟晓梅那几个小护士似的,让他“折磨”的神魂颠倒的!
拿起镯子一看,银胎的镯子上凸起着一行歪歪扭扭的 字,遍体刻着螺旋状的花纹,还镶了红绿黄三色宝石,倒是挺合眼的!依依往腕上一套,正合适!(她当然不知道这镯子刚刚被那外科医生的手捏了一阵,能不合适 么!)
便笑道:“哈! 师兄,这是专门给我准备的, 对吧? 要不怎么那么合适呢! 对了,有人看见你和一个特漂亮的女孩最近老在一起。。。就是头发挺长的那个,有没有给她也送一个啊?”
依依戴上这镯子,顺嘴就提起了晓梅最近唠叨着的“耿医生的女朋友”。 也许一方面是想提醒烟丝注意分寸,另一方面在潜意识里多少有点好奇,有点排斥吧!
烟丝愕了一下,回道:“你这小丫头消息还挺快!那是我的一个好朋友,还说不上是女朋友,对啊! 你们应该认识啊! 她说原来你们是中学同学呢!”
“啊?是谁啊?” 要不有人说女性都是感性动物,此时,依依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这突如其来的话题上了,身上的不适立即减轻了许多!
“就是李雨心啊! 就是你们老是叫阿达的那个!”烟丝的眼中有些热切,好像盼着依依能很快记起来似的。
“哦。。。”依依拖了个长音,突然加快了语速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那可是我们中学的校花啊!师兄交代,怎么把她骗上手的!。。。。。。”
依依心中现在真像是弄翻了五味 瓶 – 要说对这个师兄有什么心思呢,那是说不上! 但要是他竟然被从初中就和自己别苗头的阿达弄到手,还真是很不甘心!--这阿达!跟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 在中学里就属她和自己最漂亮, 可自己老是被她占了上风! 哼! 现在居然又从自己手里把这么个好师兄给抢走了!。。。
一面想着,依依一面被自己吓了一跳! 其实,烟丝真说不上有什么特殊的”好“ --长的说不上有什么英俊,站在人群里,甚至都不是那么容易被分辨出来。就是性子沉稳中夹杂的火爆、温和中带着的强悍,有时让小女孩有些喜欢而 已。现实点说,谁会真喜欢跟这么个能从火炉里爆出冰块的人过日子呢!--自己这是怎么了?依依觉得今天有点万事不对头。。。
“哈, 当然有阿达的啦!”烟丝缓缓答道,一双眼注视着依依,面带微笑。“什么弄上手不弄上手的,小妹别乱说!”
依依一边念叨着鹿鼎记里面的名句‘男人笑眯眯,不是好东西!’ 一面煞有介事的说:“她最近好么?在干嘛呢? 哈,挺想她的啊!”
烟丝一笑不答,从包中又拿出了个项链般的东西—实际上,该说是绳子上栓了椭圆形的一块玉, 收敛了笑容,面带忧虑的说:“她挺好! 现在先不说她。。。这是个护身符,叫‘九眼天珠’,只有西藏密宗里到了活佛级的人物才可能有,这次也是凑巧,我在天台旅游的时候,结交了位活佛级的朋友, 叫牛沧海,据说是‘注册了’的‘仁波切’(小活佛),酒肉不禁,很说得来,他说,让我把这东西送给你戴上,也许能避过一劫。。。”
听 了烟丝这段没头没脑的话,依依越发的有些毛了 – 我跟什么‘仁波切’有个什么关系? 他和师兄又如何知道我有什么‘劫难’? 难道他们都像梢儿一样,算命的出身? 不过,想起今天的怪事,依依还是接受了这样的说法。 拿着项链往颈上一套,缓声问道:“师兄啊,你说的我怎么有点听不懂啊。。。能不能说清楚点?妹子有点傻,不点不透啊。。。”
“晚上吃什么?”烟丝没接茬,也没等依依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直接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
“喂,麻烦找一下肖经理 。。。小肖啊,。。。是我,。。。麻烦你准备点吃的,让小马送到辅仁骨科值班室。。。 ” 依依知道,烟丝是在给医院不远出的一家比较大的川菜馆打电话。这一个科室里,除了大杨,个个都特喜欢川菜。
“菜就随便配一下吧,就柳医生和我。。。对了,带上瓶茅台,再带上八付新的铁木筷子。。。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问那么多干嘛?哈哈。。。没有铁木筷子? 。。。你不会让小马顺路买么!一起结账不就得了。。。要是没铁木的,乌木的也行,。。。对,木头的也可以。多谢多谢,别忘了,小柳爱吃麻辣鱼啊!。。。谢谢!”
看着烟丝这一通忙乎,依依差点笑差了气!这烟丝连问都没问自己想不想跟他一齐这么大张旗鼓地吃饭,就连“茅台”都叫过来了!还要了八副筷子-还铁木的!别说肖老板,自己都被他搞懵了。
依依没想到,更懵的在后面呢-
“依依,帮忙倒点酒精过来。”烟丝转头说到,边说边从自己包里拿出一叠毛边纸,再取出一管‘小楷狼毫’,顺手就往依依刚刚洗干净的大玻璃烟缸里倒了点红色的粉末进去。- 依依简直都看呆了!
“傻丫头,发什么呆啊!快去拿,待会儿哥跟你说清楚。。。” 话虽说还是挺“亲昵”的,可烟丝的脸上却是不多见的严肃 – 以往,只有在跟方主任他们一起碰上什么很难的大手术时,依依才见到过烟丝这么严肃。
“你才‘傻丫头’呢”依依一边嘟囔着,一边从内间的柜子里拿了瓶消毒酒精过来。
烟丝没回嘴,而是赶紧打开了瓶盖,倒了少许在烟灰缸里,再从包里拿了一小条白犀角,细心地研磨起来。转眼,一小碟红红的‘墨汁’就被调好了。
烟丝铺开一张大概32开大小的毛边纸,打开笔帽,用嘴咬了咬凝在一起的笔尖,一凝神,沾上“红墨水”,就提笔在纸上写了下去 – 依依凑近了一看 – 但见烟丝从右至左,弯弯曲曲的写着完全不知所云的东西。 唯一看懂了的,就是“太上老君”。。“敕令”。。这么六个字。依依模模糊糊地明白了 – 烟丝这是在画符!天哪!烟丝这么个骨外科出身的医生,什么时候会的这些东东?此时的依依,已经彻底地懵了。
也许是下午的事情太怪,也许是被烟丝难得一见的紧张所感染 –除了有点犯懵, 依依不但没有觉着什么不对,反而也跟着紧张起来!--难道,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么?
笔走龙蛇,烟丝很快就画完了三张符,有麻利地叠成三个四角方胜,递给了依依 :“快把它分别装在大褂的三个口袋里!”烟丝的语气不容置疑。
依依刚刚把第一个方胜放进左面胸口的口袋,便觉着全身一片清凉 – 仿佛有那么一盆清水当头倒下一般,胸口挂着的护身符仿佛微微一颤,渐渐变热。 从下午手术后起的昏昏恹恹一扫而空,便顺手把另外两张也放进了左右两个口袋。正想问烟丝的当儿,发现他正小心地用裁纸刀把毛边纸裁成小块,看也不看地对自己说:“帮忙看着点门,我完事前别让人进来。。。五分钟就行!”
依依又好气、又好笑 – 就真没会儿功夫,自己就从好好的“主人”变成“看门把风”的了! 笑归笑,依依还是站到了门口的位置,替烟丝担负起“把风”的重担。
世乱心惶,也只有夜半读文还可一笑,幸好没有配歌,否则铁定是要被“煽”趴下的。。。
久未联络,不能说不想念,就连看到“江湖”兄弟的那半条裤管都感觉甚是亲切的,:))
眼见又是一年。。。停不下、留不住的是时间,而能随时撂挑子的也只有这一个又一个的万丈深坑了哈,:)) 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