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欧洲旅行,一定要花时间去参观各种各样的教堂,因为教堂是欧洲文化的沉积所,这一点连一千多年前横行欧洲的北欧维京海盗都知道。
据记载,早在一千二百年前,北欧的维京海盗就在现今的爱尔兰地区横行霸道,烧杀抢掠无所不及,曾一度攻陷了爱尔兰重镇,现在的爱尔兰首都都柏林,在那里建立了一个维京海盗城。虽然这些维京海盗设备简陋,生活艰苦,可是他们的航海术却十分先进发达,打造的船只不但能在海上运行如飞,还能在浅海滩上行动自如。不仅如此,他们还意识到,当时的教堂就像现今的银行,是有钱人和皇室藏宝的地方。于是他们每逢攻城掠寨,必先访问当地的教堂一番,不是去祷告,而是去中饱钱囊。
那时代,不但维京海盗劫掠教堂,连国王、领主和骑士们,只要一有机会,也要去教堂打一打“草谷”。查寻欧洲的历史记录,这方面的记载数不胜数。每逢一次重大的决战结束,如果胜利者如果不是本地主的话,本地的教堂就会无一例外地遭到洗劫。为了应付各方面的强盗,教堂的主事们只好将文物古董和珠宝圣迹都放在教堂的地下墓室里保存。
时至今日,如要看教堂的宝藏,要看几百年上千年文化的沉积,大家要钻到教堂的地下墓室去。到了地下墓室,不免就要看一些墓碑。绝大部分的墓葬,和我们这些普通的游人是没有太大关系的,他们无非是该教堂的教士,当地的名门望族,王侯公爵一类,墓志铭大多是拉丁文,没有特殊的解说我们也看不懂。而对我来说,在这些教堂的地下墓室里,比较触目惊心的却是一个个战争死亡者的纪念碑。
在欧洲各个首都城市的主(大)教堂里,大多都陈列着因为各次战役都死亡人员的纪念碑。举例说,英国伦敦的西敏寺以及旁边的小教堂里,就供奉着从征服者威廉一世以来大大小小十几个有名战役的碑位。早期战役死了多少人,现在已无从考究,但总的说来这些战役一次比一次来的惨烈,一次比一次死的人多。最疯狂的顶峰是二十世纪初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几十万英国人战死沙场,上百万人无家可归。大英帝国虽然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胜者,也没能逃脱最终衰落的下场。
在法国的巴黎,大教堂里供奉的是百年战争的亡魂,滑铁卢战役的死者,法国大革命的牺牲者以及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死难人民。想当年,在二战时期,法国军队也有好几十万,不幸的是,苦心经营的马奇诺防线几乎在一夜间被纳粹德国攻破,连法国人连引以为傲的首都巴黎都给打丢了。打完二次大战一算,法国也丧失了几十万条人命。战后,法国人将二战纪念碑矗立在巴黎圣母院里,似乎在提醒着后人,战争是一种连圣母都救不了的苦难。可惜的是,如今著名的盟军二战诺曼底登陆已过去70年了,骇人听闻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也过去了整整一百年,法国为了和德国争抢欧州联盟的领导地位,却逐渐忘记当年战乱的苦痛,在历次北约军事行动中越来越起主导地位。最近一次是利比亚,法国向反叛者们提供武器和人员,最终推翻了卡扎菲,但也将利比亚拉进了动乱、战争和暴力的深渊。
奥地利在二战时纳粹德国一方的,除了十几万奥地利士兵为德国当了炮灰外,大半个维也纳在空袭中被炸毁。在维也纳的圣史蒂芬大教堂,一座二战纪念碑,前面鲜花不败。奥地利在战后宣布成为中立国,但民族的元气已大伤,直至今天,昔日奥匈帝国的辉煌,只能在电影显示,在博物馆里再现。
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元凶德国,在战争中被彻底摧毁,甚至连柏林那些纪念普鲁士德国赫赫战功的各个纪念碑都在空袭中都被炸得一干二净。所幸的是,德国是由包括巴伐利亚和普鲁士等大小公国组成的,在慕尼黑,圣玛丽大教堂还没有遭到战火的摧毁,里面还留着巴伐利亚公国死难将士们的纪念碑。当初他们为了自己的公国所付出的种种英雄史诗般的爱国行为,如今回望,就如同想阻止历史车轮前进的螳臂一般。
就连远离欧洲大陆,座落在大西洋岸边的爱尔兰,在血腥的欧洲史上也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爱尔兰首都柏林的圣帕垂大教堂,是世界上“最正宗”的圣帕垂大教堂。圣帕垂大教堂内的左侧,整个都贡献给了在历次战役中死亡的爱尔兰将士们。
最有名的那场战役是十七世纪初的波阿战役。这场战役本来没爱尔兰什么事,是当时欧洲的三大强国在爱尔兰打,可是打烂的是爱尔兰的家当,死的是爱尔兰的人。最后英王威廉斯打赢了这场战争,还要爱尔兰教会给他们进贡金盘子和金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爱尔兰听信了英国的鼓动,说是要站在弱小国家的一方,为弱小国家的利益而战,结果派兵参战,死了五十万人。可是到头来,英国又回过头来镇压爱尔兰的民族运动,这激发了1916年的民族起义,爱尔兰宣布独立。随后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又将爱尔兰变成了战场。爱尔兰军队参加的缅甸战役,以其战役情况之多变,牺牲之惨烈,在那纪念碑群中,显得格外突出。即使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做为北约成员国,爱尔兰也没太消停过。从朝鲜战争到越南战争,爱尔兰士兵都有涉入。除此之外,北爱尔兰军一直跟英国政府在打,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和谈成功,爱尔兰总算有了珍贵的和平。
每次当我面对着这些纪念碑,心中都不禁黯然。虽然,跟宇宙和地球的进化尺度相比,一个人的一生只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可是,对于每个人来说,他(她)只能有一次生命。一个人失去了生命,对于社会、对于宇宙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可是对于那个人自己,那就太重要了。纵观过去几万的历史,人类都在互相杀戮中过日子,今天我为一片土地而战,明天我为一个理想而杀。在欧洲,不是大不列颠帝国大战奥匈帝国,就是东方阵营大打西方阵营,现在又穷兵黩武地杀到北非去,杀到中东去。政客将军们嘴皮子动一动,下面的士兵们就得去死,敌国的老百姓们就要遭殃。一将成名万骨枯,恐怖分子报复社会,神经病和社会边缘人滥杀无辜,多少前一刻还鲜活的生命,倾刻之间就变成了一具毫无感觉毫无意义的躯体。到底什么时候,人类才能学会尊重生命?
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的一家艺术博物馆里,我看到过这样一幅画,画中的主角是战神马尔斯。面对着一场惨烈战役的现场,马尔斯的眼里流出了泪水。可是,马尔斯是流不出泪的,他只能流血!所以那两行泪水,就是两条血河。这两条血河,最后流向何方,画里没有表现出来。但就我所知,这血恐怕是白流了。战神一时的心慈,既没能带来奇迹,也没能改变人心。人类,说到底就是通过几千万年进化而来的哺乳动物,兽性深植在人性之中,洗不尽也去不了。所谓理想,所谓主义,其实不过是一种借口,一种为自己的私欲,去消灭别人的利益的借口。战神马尔斯想来早就看穿了这一切,他的血泪,只是显示了对人类的一种绝望。
可是我们人类自己呢?如果我们也对自己绝望了,让兽性战胜人性,让一个个战争去摧毁和平,让一次次冲突去泯灭天良,以主义、宗教、理想的名义,将自己的价值观强加于他人的头上,那战神马尔斯的眼泪,就真的白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