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1995：远逝的曾经辉煌 28

刘明熙点点头，深凹的眼睛里闪出一丝欣喜之光。他不假思索地说道:“余小姐，我看你是个信得过的人，我可以马上和你签了华远的合同，而不需要你为我留任何字据。我们就一言为定:现在是八月，十月份你到星辰来上班。你的办公室我都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也许是太高兴了，刘明熙从饭桌的对面立起身来，向余韶芸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从现在起，我们算是拍挡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他和她握手的时候，眼睛中的那份恳切，不由得令余韶芸的心悸动了一下，以至没有马上抽回自己的手，而是延迟了几秒钟。刘明熙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很潇洒地微笑着把西服口袋中的钢笔给抽了出来，说:“你的合同是带着的吧?”

余韶芸有些机械地答应道:“是的。”她低下头去，在自己的手提袋中翻找起来，脑子里，却不知为何，有些混乱。

就在此时，门被小心地推开了，一个头探了进来──来人竟然是程业强!

今天下午和余韶芸分手之后，程业强就一直忙着部署有关星辰活动的具体事宜，因为他担心一旦合同签了，他们的行动还不能开始的话，华远的今后的发展肯定要受到不良影响。不料当把阿振召来安排工作的时候，却发现阿振哭丧着脸打不起精神来的样子。原来，阿振还以为余韶芸已经“炒”了小谢呢，想不到余韶芸竟然朝三暮四，不但允许小谢留下，而且把她安排到了自己的经营部来。这不是给自己好看吗?他还准备着安慰安慰小谢呢，现在可好，要找人来安慰安慰自己了。因为小谢现在，神气得认为可以和他平起平坐了，他和小谢，是彻底地没有希望了。见到程业强，只顾着发了牢骚，把余韶芸之约，早就扔在脑袋背后去了。

程业强大大地安慰了沮丧的阿振一番，所说的道理，无非是兄弟如手足，情人如衣服的老一套，正说得热烈之时，突然想到余韶芸是在孤军奋战，情况不知如何，看阿振的状态，是不可以指望他的了。于是只好亲自出马，赶到星辰。但总觉得是唐突，很是犹豫，进门便显得小心翼翼的，让余韶芸看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程业强坐定之后，细心地发现，台面上几碟菜肴，几乎都没有动过筷子，他不由得在心里猜度起事情的发展状态来。

余韶芸在这个时候见到程业强，虽然不知道情况究竟起了什么变化，阿振为什么没有来，但表面上并没有显示出分毫的惊讶来。她一看程业强的神态，就知道他急于想了解事情的进展，不过她并不想让他知道她和刘明熙之间的口头承诺，更不愿意为此和刘明熙达成什么默契，于是干脆就先给他吃颗定心丸:“你来的正好，刘总经理已经答应和我们签合同了。”

事情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程业强得意不已，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忍不住眉开眼笑起来，那喜不自胜的样子，看上去竟显得傻乎乎的。余韶芸见了，十分不快。心中竟不由得自问:“说这样的大谎来为华远争这笔生意，究竟是否值得呢?”

刘明熙当然不知道余韶芸在想些什么，见余韶芸找合同书没找到，反而楞起了神，他轻轻用笔点点桌面，很明显是在催她，但并不明说。刘明熙相信，余韶芸这样的女人，绝对会明白他的意思的。

余韶芸不喜欢被人催，因此有意不去理睬刘明熙的暗示，反而放慢了寻找的速度，仿佛是漫无目的地在那个并不很大的手袋里翻找着。

此时的程业强却变得话如流水，滔滔不绝起来:“刘总经理你终于答应了签合同，我告诉你，你真是选对了我们华远了。你虽然不了解我们华远，但不要紧，一次生两次熟，慢慢你就会了解我们了。我们绝对可以作到令你满意，甚至超出你的要求，说不定，这次之后，我们会有第二次的合作机会呢!”

刘明熙脸上虽然自始至终挂着笑，却是一付莫测高深的神情。听了程业强的话之后，他显得有些愉快起来，说道:“当然，我绝对相信我们会有下一次的合作机会的，是吗，余小姐?”

余韶芸却没有回答他，而是将一纸合同摆在了刘明熙的面前，平静地说:“刘总经理，你要是信得过我们，就签字吧!”她看着刘明熙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心中一阵难过，好象他签的不是刘明熙的名字，而是她良心的卖身契，因为她是在欺骗刘明熙，用他对她的信任换取了这份合同，只有在事情成真的时候，她才感到了其中“诚”的丧失的可悲，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呢!

表面粗糙，实际细心的程业强发现余韶芸有些古怪，他盯了她一眼，又看看刘老板，借着打哈哈，试探道:“余小姐是我们华远的才女兼女强人，刘总经理怎么会不相信你呢，是吧刘总?”说完这话，他自己也发现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余韶芸所征服，觉得华远的确是很需要这个扒备[6]兼能干的女人了。

刘明熙仔细地插好自己的钢笔，再将合同推给余韶芸，浓眉后面那双深邃而有神的眼睛注视着她，说道:“我当然信得过，因为余小姐是个信得过的人。”说完，他从容地站起身来道:“具体的事情，你们去找阿坚好了，今晚我还有其他约，你们两位再慢慢坐一会。我们下次再找机会倾谈。”他本来是打算单独和余韶芸再作进一步的深谈的，因为他还有很多的想法，觉得是可以和她交流的，可是现在明显的是不可能了，他不愿意再坐下去浪费时间，于是唯有和一向以来的作法一样，匆匆说声告别，自己去独享工作。临走，他和程业强握了握手之后，才和余韶芸握手，他的动作很轻，却令余韶芸有千均之感。

当屋里只剩下余韶芸和程业强两个人的时候，余韶芸这才突然感到浑身发软，她斜倚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一只手机械地在桌上来回地划着，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程业强呢，合同一签，对他就是万事大吉了。他的良谋大计就要开始实施了，他的整个心思都飞到了中秋的活动上去了。虽说他对余韶芸的异常略有察觉，但他主要的心思早已是无暇他顾了。

这时，一个服务小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在余韶芸面前微微猫下了腰，轻声细气地问道:“请问您是余小姐吗?”得到肯定之后，她接着说道:“外面有位姓周的先生在等你，问你几时可以走?”

见到余韶芸惊讶的样子，程业强慌忙解释道:“是我告诉他你在这儿的，他到公司来找你……我可想不到他会找你找到这儿来，不过正好，我们合同也签了，可以走了。还省了我送你回家。”这末了一句，他本想当成笑话说的，不料发现余韶芸脸都沉了下来，样子非常恼火，令程业强觉得颇没趣，赶紧就改了态度。

周凯的仿佛无微不至的关怀，恰恰正是被余韶芸视为自由的紧箍咒，好不容易才摆脱掉的金刚箍，怎么可能再戴到头上呢?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睛在漫无目的的地方徜徉了好一会儿，她的眼光，最后落在那幅古典风格的山水画框上，似乎想让那一泓清泉冲洗一会儿自己热络的脑子，激荡起向前的浪花。奇怪的是，她的眼前，却不经意地呈现出日常街头上，那个在高楼挤压下、面对着车如流水的马路、迎接着一辆又一辆到站汽车的公共汽车候车亭。许久，她收回了目光，正视着程业强，眼光里，又回复了以往的执着。她声音平静地说道:

“程总，麻烦你去告诉周凯，叫他回我家等我，你也先走吧，放心好了，我自己可以回家，现在还不晚，我想一个人散散步。”

她在想，此时街头的公共汽车候车亭，和白天肯定是迥然有异的，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可以有往常那么安详的心情去等候了。







注释:

     [1] 铲鸡:粤语方言，有泼辣、刁蛮、无赖等意，带贬意。

     [2] 鸡窦:粤语方言，鸡，指娼妓，鸡窦则有妓院之意。

     [3] 茶煲:粤语方言，来自英语trouble，麻烦之意。

     [4] 八卦:粤语方言，指饶舌，多管闲事。

     [5] 人工:薪酬。

     [6] 扒备:粤语方言，有特别能干、泼辣、风风火火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