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韵楼

闲斟龙井寻诗读, 醉折梅花抱月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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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霞 (图)

(2008-01-06 21:26:50) 下一个



    柳生,沪人。自幼聪明,才思敏捷。年二十二,毕业于北大电脑专业。入外商企业工作,未及三月,倦于商务应酬,遂去。居家二年,静极思动,渐萌出洋留学意。函美国诸大学,信六十,愿收生者三之一。给全额奖学金者仅两家,一纽约,一德州。柳慕纽约,且多有同学在彼,遂赴纽约。未及两年,获硕士学位。旋受雇于电脑巨头微软。生飞抵西雅图。从此春花秋月,上班下班,购新车,复购新房。唯一人进出,渐生惆怅。同事中虽不乏适龄女子,或名花有主,或其貌平平,或谈吐无趣,均不足顾念。倏忽之间,柳生三十矣。

    一日周末,柳生独驱车去海滩。时值凉秋,游人稀散。生 于沙滩枯树独坐良久。抬头见不远处船坞上一单身女郎,背书包,黑发过肩,身材姣好,扶栏望海,低回不去。生虑其萌短 念,女不去,生亦不去。如此多时。夜幕渐垂,船坞上钓鱼捕蟹人俱散去。女终返身,回沙滩,挺胸而行,步履轻盈。女过柳生前,亦讶尚有人在,注目柳生。生惊其清丽,惶惑不择言,曰:“中国人?”女称是,步转迟。柳起身趋前,曰:“有难处否?我当相助。”女略迟疑,蹙眉曰:“君真细心人 也。实有一时窘迫,怕也无人能助。”生曰:“能相告否?飘蓬天涯,同属华人,汝有难处,吾姐妹之难处也。吾当尽力。”

    海岸酒店华灯初上,柳生邀女小叙一杯。女曰:“海霞初散,月白风清。何忍舍此而取酒店之嘈杂耶?”生称是。女 坐,柳生坐其侧,距略盈尺。女不语,观海天残霞半晌,始 曰,名细霞,来美留学,居姑母家。姑母屡以家务相托,以抵食宿。虽未明言,实含此意。女修MBA,欲速成,无暇多顾家务。姑母渐有微词。今星期日,姑母曰:“马桶当清洗矣。”女曰:“吾在国内,亦从不洗马桶耳。”姑母曰:“汝白住白食,尚欲吾雇老妈子伏侍汝否?”女恚怒,离姑母家,坐车至此海滨,虽天色已晚,犹不愿归,所苦无去处耳。

    柳生云:“此小事也,何必烦恼。想姑母不知学业之苦耳。我处颇有空屋,如蒙信赖,可供暂住,不收房租,亦不必 洗马桶也。”女笑,曰:“君言当真?是天助我也。”柳生问:“欲去姑母家取衣物否?”女曰:“吾今不欲再见姑母 面,宜改日再议。”生曰:“极是。生活用品不贵,吾陪汝即 去购买可也。”女笑曰:“君知吾穷学生耶?”柳亦笑,曰: “既蒙信赖,当不负汝。吾为世界首富打工,助一同胞穷学生 尚有余力。事不宜迟,先吃饭,再购物,如何?”女曰:“唯君安排,吾别无选择也。”

    二人匆匆购得快餐,开车且行且食。及抵商场,幸喜尚未 打烊。入女衣部,细霞欢欣雀跃,见中意者即揽之。未几,衣 物满怀。细霞嘱柳生:“我去试衣,君莫走开,为我一别妍媸。”生唯唯,待试衣室门外。女艳装出,生曰:“艳丽明快,不俗。”女淡装出,生曰:“如出水仙子,何其雅也。”女T恤短裤出,生曰:“如此装束,活脱脱初中生也,岂可读 MBA耶?”女佯怒,曰:“有比较方见优劣,俱佳即俱不佳也。”衣物尽弃之。柳生惶然,曰:“汝自家天生丽质,何须衣著添美。衣著于汝无损,汝为衣著增色也。”细霞笑,微嗔 曰:“君欲见我无衣乎?”生赧然,自悔失言。女曰:“既如此,尽购之。”复拥衣入怀。柳生以信用卡付帐,值逾千,生浑不介怀。

    柳生驱车归家,自忖居室杂乱,何以示丽人也。待进屋,家具井然,窗几洁净无尘。细霞曰:“好个安乐窝也。”柳生 示细霞客房,客房原堆杂物俱不见,好端端乾净客房。生唯暗诧于心。柳生居主卧室,与客房一壁之隔。生嘱细霞早歇,即 归己室。隔壁细霞脚步声,洗浴声均能耳闻。生自安睡,渐有 鼾声。

    柳生方入睡,忽闻门上“笃笃”声,伴以“Hello”,乃细霞嗓音。生急起身,穿长裤衬衣,始开门。细霞穿睡衣,长发如云,尽揽胸前。见柳生,“扑哧”而笑,曰:“衣冠楚 楚,君上班去耶?”柳生大窘,问:“何事?”细霞曰:“适才购得睡衣几件,店中不便试穿,此刻烦君为我一决,如不合 适,明日尚可退也。”生视女衣,薄如蝉翼,肌肤若隐若现。 生心如撞鹿,犹作镇静状,笑言:“我道汝无衣更美,此更近于无衣,故更美也。”细霞羞,转身,复回首曰:“君果欲观 我无衣耶?”生连曰:“否否。”细霞曰:“即随我来。”返身飘然返屋。

    柳生移步至女室,门半掩,生不敢擅入。忽闻女呼:“何故迟迟,痴儿郎未见过世面耶?”生始推门入,灯影下细霞侧体裸坐床沿,背向门,腰背白细无瑕,暗影中浮现胸前凹凸,如意大利精美石雕。生屏息而立,不知进退。细霞回头,招生 坐其侧,云:“不料君居美多年,尚如此封建耶。”柳生坐,试以手揽细霞肩,细霞入生怀。生觉女体冰凉滑腻,忙以己体 暖之。二人遂谐鱼水。欢毕,细霞曰:“我倦矣,想君同之。 我惯独寝,君其自便乎。”柳生犹不舍,拥女长吻方去。

    次日生醒,恍惚中疑昨夜事梦耶,真耶?起视女室,门洞 开,芳踪杳然。室中有香淡然,若细霞发香,生闻之如醉。急 视衣橱,则新购衣物俱在。生知非梦,不觉狂喜。稍后,于楼下冰箱上见细霞留条,曰:“我或晚归,为我留门。”柳生如常上班。归家即尽弃冰箱中残菜,治拿手新鲜菜肴数碟。视家门再四,盼闻细霞入门声。至夜半,犹不见声响。柳生独食,怅怅无味。饭后亦如往日网上消磨。未几,忽闻隔壁水声,知 细霞归,暗喜,视腕上,则凌晨二时也。生自睡去。如此一 周,竟不得与细霞谋面。

    及至周末,细霞不知何时归,睡至薄暮,方梳洗下楼。见 柳生,笑曰:“久不见矣。正逢考试,真累死我也。幸主课已考毕,今晚可略享清闲。”生邀其共赴海边酒店,细霞无可无不可,遂同去。席间,柳生曰:“读书辛苦,如需花费,幸勿 当我外人。”细霞曰:“我有一份小工,颇能自给。”生曰: “夜夜晚归,因读书耶,因打工耶?公车已停,汝何以得归?“女曰:“我自有办法也。”生曰:“愿闻其详。”细霞不悦,曰:“借君居所,图其自由耳。若追问行踪,不如回姑 母家也。”柳生大惭,曰:“吾知过耳。此后当不多言。”女 委婉曰:“君子之交,宁静方能致远,清淡可以长久。愿共勉 之。”自此,二人相敬如宾。细霞每日早出晚归,柳生亦若单身度日。偶尔小聚,更觉欢娱。

    如此经年。一日柳生归,细霞已在,治佳肴一桌,色香佳 绝。生问:“有客乎?吾可去友人家暂避。”细霞曰:“果然有客耳,舍汝其谁?吾学业已成,赖君之力多多。今以一饭相报,幸勿嫌其寒碜。”生大喜过望,伸手捏桌上菜仰面入口,手舞足蹈。

    细霞烹调技法甚精,柳生惊叹不已。连呼平日班门弄斧,竟不自知,细霞当笑煞哉。细霞含笑不语,观柳生吃相,不掩 得意之情。然仍屡言此菜当用无锡茭白,彼菜该用太湖鲜藕。在美国烧菜,终施展不开也。饭后,生欲洗碗盏,女不许,曰:“容我放君一日假,可乎?”

    细霞洗碗,柳生伴其侧。女问生:“君居美多年,竟从不思归耶?”生曰:“吾已习惯此间生活。岂不闻古人言:此心 安处,便是吾乡。”细霞不语,良久,终细声曰:“吾心不安也,奈何?”柳生嘿然,竟无以对。收洗碗毕,细霞似不乐,以围单擦手,语柳生曰:“身略不适,思早歇。”遂回房。

    当晚,柳生睡不安稳。次晨早起,见细霞房门已开,细霞去矣。柳生寻遍居所,竟无一字相留。开门远望,亦不见细霞踪影。生大恸,埋首泪下潸然。忽耳旁闻细霞声:“男儿眼睛亦漏水否?”抬头则细霞在矣。长发披肩,犹当年船坞初见时装束。柳生转悲为喜,急执细霞手。细霞曰:“轻轻耶,吾手 疼矣。”生松手。女除手上戒指置生掌中,曰:“不辞而去,于情何忍。后会无期,那堪轻别。”轻吻柳生颊上残泪,转身碎步疾去。柳生欲开车相送,脚踏空阶,跌倒阶前,竟不省人事。

    生复苏醒,则身在海边矣,海边跳鱼出水惊其梦觉也。暮色降矣。船坞上游人散矣。无复细女子踪影矣。唯觉手中温润,视之,白卵石一枚,生刚来沙滩时拾得。石上一抹胭脂 红,若海天残霞。柳生视石思梦中情事,以手击额,恨不得常 在梦境。驱车返家,家中杂乱复如往常矣。 

    阿夏曰:余谓细霞,太湖之鱼精也。当出国热潮兴,匹 夫愚妇人村童子皆知,况感应山川灵气之花妖鱼怪乎?细霞别太湖,出长江口,远涉重洋,赴美西海岸留学,其心志大矣,其学成必矣。学成之日,犹思无锡茭白,其不忘太湖烟水养育之恩耶?柳生得细霞,终生之幸事。失细霞,终生之憾事。来由其来,去由其去,柳生亦通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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