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韵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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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蔷

(2008-01-20 16:54:17) 下一个


黎骏, 沪人。夫妇先后赴美, 攻硕士。生先期毕业,任职德州某公司。逾一年,妻亦毕业, 受雇于芝城。生欲辞职趋芝。业主喜生勤奋, 商之生,愿为征助手,于芝城设办公处。生然之。积五年,育子女各一。 芝城办公处亦增招员工,羽翼渐丰。生议之业主, 欲独立,为公司作技术咨询。 业主无奈, 黎遂自立门户。

黎生放手业务,夙夜辛劳,收入渐丰。 妻辞职持家。夫妻见面日稀, 情淡薄,渐多口角。 终难共语,遂离异。 房屋, 子女均随妻去。 公司幸无大碍。生赁屋独居。 人或劝其另择佳偶, 生唯笑拒, 曰:“难得出此牢笼, 安肯复入?”间有女伴慰孤衾, 浑不作百年想。

是年春, 行业在沪有大型展会, 生往, 兼探父母。展会彩旗猎猎,产品纷呈。黎生西服革履,剃刮一新。 归家省亲,七旬母曰:“阿骏犹翩翩少年郎也, 当有佳妇候汝”。生曰:“阿母戏我。”母曰:“此其时也, 当为后半生计。”生曰:“母言甚是。然儿今小有资财,孰知其爱我之人抑爱我之财耶?”母曰:“如此, 可择富于汝者, 定不吃亏也。”言毕,母子俱大笑。

一日过展厅,生瞥见人群中名牌“黄秋蔷”字样, 初未介意, 旋惊觉: 此非昔日中学团支书之名乎?急追寻之, 则女肤白红,高髻云鬟,黄衫玄裙, 风姿秀雅,果秋蔷也。秋蔷见生, 笑问:“阿骏么, 几多年耶?”生朗笑,曰:“廿五秋也。 吾老矣, 尔何犹昔年模样, 不长年龄乎?”女笑,嗔曰“犹喜嘲人,尔死不改悔耶。”生惭, 盖昔日因好谑语不得入共青团,虽暗慕秋蔷风貌,未得一日相近也。

互通近况,秋蔷为某外贸公司总经理。女询生:“当有家室, 可好?”生答以离异。问秋蔷, 曰甚之。生不解。女坦然曰:“两度离异矣。情事难于商务。”黎生曰:“商务谋在人, 情场谋在天。不可同日语也。”约女以晚餐, 女曰:“今晚已有约,明有事赴连云港。倘不嫌晚,为君留半饱,十时得以脱身。”生曰:“一言为定。”

晚十时, 买座新锦江顶层旋转餐厅。客稀少,灯光幽暗, 爵士呜咽。二人共叙昔日同学光景,每朗声笑,仿佛回复少年时也。复叙别来生涯,各自闯荡,感慨系之。午夜将别,生曰:“连云港公务抑私事耶?”女曰:“有工厂在彼,须亲往督察。”女有专职司机,生曰:“明日放司机假如何?”女不语。生朗目视女曰:“今晚共君一席语,始觉二十五年未曾虚度。”女笑,颌首曰:“君受雇矣。然吾则好大面子也。”

次晨, 黎生驾驶, 秋蔷便装,共驱车北上。或因前日少睡,均少言语, 秋蔷偶尔指点路程而已。下午, 过连市郊区之渔村,人群熙攘, 鼓乐喧天,若有婚庆,道路为之塞。秋蔷喜观热闹,黎遂停车。入茶亭小憩,始知非真有婚庆, 实村民以传统婚姻服饰庆典娱游客也。

观赏间, 有老妇衣整洁,笑容可掬,趋前语曰:“二位贵人气度非凡,光临蔽乡, 亦蔽乡之造化也。何不闲中一乐, 亦蔽乡之福。”生笑视秋蔷,戏曰:“如何?”女欢喜,侧目黎生曰: “ 吾岂畏哉!”言毕早有女子手忙脚乱侍候更衣。秋蔷取随身手镜,自行补妆。妆毕,琐呐高昂, 秋蔷凤冠霞帔,蒙头盖,登彩轿,悠悠抬起。黎生礼服宫花,骑白马前行。一路喜庆,街民扶门观之。

迤逦而行,入竹林, 天色渐暗。林尽,见草坪,新建别墅,悬灯彩,童稚候门.见队伍, 均欢呼:来也,来也。至客厅,有古人像悬正中,周遭灯火人影错杂。黎生渐觉恍惚,举止同木偶,但依人言,拜人像,复与秋蔷对拜。有双鬟少女,托漆盘, 盘上白细酒具。黎生一杯递秋蔷,为提头盖。秋蔷露半面,饮,人惊呼其美。黎生亦自饮半杯,酒香清洌。杯互换, 干。

乐声复起,红烛前导, 登楼入洞房,幽暗中见簇新红木床,床前有踏板。秋蔷坐床沿,人欲闹房,有老妇曰:“新人宜休息哉。” 置红烛妆台上,人皆退去。煞时雅静。唯烛影煌煌。生疑为梦 ,试呼秋蔷, 蔷应之。生为揭头盖,女 细声曰:“今夕何夕? 虽戏犹真。君言, 二十五年未尝虚度, 此之谓乎?”生执女手,秋蔷双目流转,笑问: “如何?”生曰:“吾岂畏哉!”女依其怀,曰:“梦耶真耶,均当惜之。”遂共连理,极尽缱绻。

次晨生醒,视枕上秋蔷乌云散乱,吻其颊,蔷伸臂揽生颈,闭目吻之, 复睡去。生惯早起,轻声起床,出户,少有行人。生依稀识路, 过竹林, 见汽车犹在路侧,然遍翻衣袋不见车钥。复视车,则大型广告牌也。生大恐, 返竹林,欲寻别墅,竟不可得。询诸路人,皆摇首莫对。

生追寻半日, 无所获。无奈, 郁郁雇车返沪。经昆山, 见有新屋出售,酷似竹林之别墅。急令停车。入屋, 经纪人笑迎之。生急奔楼上卧室, 则新房景象宛若目前。生问价, 立购之。经纪人曰:“兄真快人。大款吾所常见, 未见如君之斩钉截铁者也。”生返车, 司机知其购屋, 问几卧室, 几车房? 生曰不知,未见其车房也。司机唯啧啧称奇。

越数日, 生与同学会。某女生秋蔷闺友, 言秋蔷昔日暗慕黎生诙谐,唯身为团支书,遂成隔墙。彼复赞秋蔷干练, 云若非早年于插队处夭折,今日当大有可为也。生闻之悚然,问秋蔷插队何处? 云:其老家连云港附近。曾嫁人, 未闻其有子女。生嗒然,竟席无语。自是,生与人饮, 醉则自言已婚, 述秋蔷事,云退休将返国,与秋蔷住别墅度余年。

阿夏曰: 黎生,吾公司协作单位之老板。去秋自沪返美,于温哥华换机,顺道驱车访我。来则请饭, 饭则有酒, 饮则畅叙生平, 真快人也。语及秋蔷, 一室灯昏, 惟觉此君光彩照人。 爱之力莫大矣。或曰:“秋蔷其人,真耶幻耶? 黎生梦耶病耶? ”人生如幻,情之所起,一往而深, 此吾所未可深究亦不欲深究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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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山菊花 回复 悄悄话 呀~~~仿佛回到读聊斋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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