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园遐思
有工夫读书谓之福，有力量济人谓之福，有著述行世谓之福，有聪明浑厚之见谓之福。
世界周刊《坐看雲起時》專欄作家信懷南，9月28日下午，應《世界周刊》之邀，在紐約法拉盛喜來登酒店，與500名讀者「近距離接觸」，舉行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演講。
在接近兩個半小時的演講及答問中，信懷南以「送你幾顆小石子」為題，不改嬉笑怒罵的「信掌門」本色，時而詼諧、時而感性地與在場讀者分享他的生活經驗，以及對人生的獨到見解。信懷南妙語如珠，語帶機鋒，全場笑聲不斷。許多讀者也踴躍提問，現場圍繞著雙向交流的氣氛。
定居舊金山灣區的信懷南，聽聞講座在廣告推出第3日便額滿見遺，當中還有從沒有來過紐約的讀者，為這場演講生平頭一次搭火車，風塵僕僕趕來捧場，以及一些無懼天候不佳從新英格蘭前來紐約的讀者，他引用了「莫放春秋佳日去，最難風雨故人來」的詩句，除了表示感謝現場讀者的支持，也表示自己這次在紐約前後一天多的短暫停留，純粹是「為了你們」。他此行橫跨東西岸的唯一目的，就是和大家進行難得的經驗分享。
自我介紹 「信式」十足
在進入講座主題前，信懷南首先用兩個小故事作了一段「信式風格」十足的自我介紹：從前有一對夫妻喜獲麟兒，因為兩個人都愛讀書，所以為兒子取名叫「學問」。之後生了第二個兒子，因為兩個人上了年紀，名為「年齡」。過了幾年，兩人意外懷上第三個兒子，取名叫「笑話」。一天，兄弟三人上山撿柴，返家的時候父母問道：「你們三兄弟今天分別撿了多少柴啊？」結果「年齡」有一大把，「學問」一點也沒有，「笑話」倒是有一大籮筐。信懷南說，每逢有人問起信懷南是個什麼樣的人？以上故事即是最佳解答。
信懷南夫子自嘲的功力尚不僅於此。他隨即引用了編纂大英百科全書的Samuel Johnson的一則軼事來形容自己的文章：話說Samuel Johnson一天接到一篇讀者投稿，他看完之後回信說：「你的稿件創意足、內容也很好，但是好的部分都沒什麼創意，有創意的地方都不太好。」在一片笑聲中，信懷南緊接著替在場聽眾說出心中疑問：「如果事情真是這樣，那我們今天來幹嘛呢？英語有句話說得好：『 Fool you once, shame on me. Fool you twice, shame on you.』君不見陳水扁和小布希都當選了兩次嗎？我可是一點壓力也沒有！」信懷南風趣的開場白，不但炒熱現場氣氛，也引起大家對他接下來破題解釋「小石子」的興趣。
《生命中的鵝卵石》是信懷南一篇文章的標題，典故來自一本英文書中提到一位時間管理教授的示範。在課堂上，老師拿出一個裝滿大塊鵝卵石的瓶子，對著全班同學問道：「這個瓶子裝滿了嗎？」有些同學說是，已經裝滿了；有些同學則搖搖頭，表示還沒有裝滿。老師微微笑了，接著往瓶子裡加入一些小石子，然後又問全班：「這個瓶子裝滿了嗎？」台下的同學依然有些點頭、有些搖頭。老師繼續放下細細的砂礫，最後將瓶子灌滿了水。如果將人生比喻作空瓶，那麼教授的這場示範，究竟有著甚麼樣的涵義呢？
送出「小石子」 補充人生空間
人生的奇妙之處，就在於我們永遠不知道還有多少空間可以容納新事物、新體驗。但是如果想要把瓶子填滿，那麼一定要先放下大的鵝卵石，不然的話，如果瓶子被小石子或沙或水填滿了，再想放鵝卵石，就放不進了。換言之，也就是必須先確立人生的大方向和價值觀。
信懷南說，每個人都要自己決定生命中的大石頭是什麼，他沒有資格替在場的人定論，如果大家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鵝卵石是哪些的話，也許已經太晚了。他說他只能提供一些關於小石子的意見，希望對每個人也許還沒有裝滿的瓶子，減去一點稍嫌留白的空間。
信懷南送給大家的第一顆小石子，便是做好期望管理(Management by Expectation)。許多人常常會覺得，人生在世彷彿充滿了失望；對事業、子女、婚姻、朋友、上司、父母等等，總是有不順己意、期望落空之感。其實生活諸事如意與否，和我們自身對外在人、事、物的期望高低息息相關。倘若我們能修正自己的期望值，不輕易產生錯誤或過度樂觀的期待，生活其實也沒那麼黑白，說穿了，一個人的成不成熟，就是看他怎麼管理他對別人或事物的期待。
中美兩國價值觀大不同
第二顆小石子，信懷南用來提醒大家注意美國社會不同於中國的價值觀。所謂「贏家全拿」（Winner Takes All），在美國，絕對價值往往罩不住相對表現，鎂光燈永遠只會聚焦在贏家身上，就像第一個登上月球的阿姆斯壯始終存在人們的記憶裡，卻幾乎沒有人知道另外兩個和阿姆斯壯一起完成任務的太空人是誰。面臨這項文化差異，中國人「志在參加，不在得獎」的精神錦標思維想當然爾受到挑戰，信懷南也引用王維的《少年行》勉勵聽眾，「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過程永遠比結果值得。
第三顆小石子則提到，到了最後沒人看我不重要，自己看自己才比較重要。好比《笑傲江湖》裡一場令狐沖和武當掌門人劍已出鞘的凶險局面，眼見當下氣氛緊繃，馬上就要展開一場惡鬥，出乎圍觀眾人意料之外，武當掌門突然垂劍認輸，一干旁人大失所望。但是這也說明，在劍拔弩張之際，武當掌門心中已然有數，自己功力不敵令狐沖，氣勢也差了一大截。終究只有自己才能判斷個人得失成敗的關鍵，縱使旁人再鼓動叫囂，對實際情況還是難置一喙。
天底下沒有好抱怨的事
信懷南的第四顆小石子教人不要抱怨。越喜歡抱怨的人，上帝就會開他的玩笑叫他活得更長，因此也更有機會抱怨。信懷南用得過1952年諾貝爾和平獎，隻身前往非洲黑暗大陸行醫濟世的史懷哲(Albert Schweitzer) 的一句話，半開玩笑說：快樂非常容易，你只要身體好，記憶力差就行了。信懷南說，我們的問題就出在情形恰恰相反：身體不好，記憶力卻一流。他用自己打了幾十年網球，球觸網過了贏一分，觸網未過輸一分為例，回頭來看，過網和不過網的比率都差不多。人生縱然起伏不斷，加加減減，終究是非常公平的，絕對沒有永遠的輸家或永遠的贏家，只要我們能把事情簡單化，回歸基本面，這是尋求快樂的方法。天底下其實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事。
藉著接下來一連串的小石頭，信懷南談到了許多中國人在美生活老是以為別人都很笨，自己最聰明。信懷南開玩笑說，老中在飲料可以續杯的速食店，買的都是小杯，不夠喝的話，再續杯就好。只有老美還是傻傻的點大杯的飲料。這讓他想起一個有趣的小故事：從前在一個小鎮上，有個小孩很愛和大人玩取銅板的遊戲，大人一隻手掌上放著10分的硬幣，另一隻手掌上放著5分的硬幣。遊戲重複了許多遍，可是小孩每次都取走體積比較大的5分錢。大人樂不可支，覺得小孩傻極了。其他的人為小孩不平，問小孩為何不取10分的銅板呢？這樣得到的錢不是較多嗎？小孩回答：「如果我取了體積小，價值高的10分錢的話，你想他還會樂意繼續跟我玩下去嗎？」可見聰明反被聰明誤，以為別人笨，其實真正笨的是自己。
信懷南同時談到自己對權力和名望的看法。他說當年出版首本著作《老美看招》的時候，曾經鬧了個笑話；他在前言部分明明寫的是「信懷南者，中土人士」，誰知道出版以後，竟然印成了「信懷南者，中上人士」。這下可讓他覺得非常不好意思了，畢竟哪有人稱自己是「中上人士」的呢？沒想到竟然有讀者大表贊同，並提出此「信」非彼「信」的解釋；把這裡的「信」當動詞用，「『信』懷南者」，當然都是「中上人士」，何錯之有？信懷南藉此申明，他的文章不一定是第一流的，但他的讀者一定是第一流的。
經營婚姻 課程清單
關於兩性問題，信懷南也提供了一顆小石子。世界文學名著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有句經典名言：「所有幸福的婚姻，原因都是一樣的。所有不幸的婚姻，各有不幸的理由。」他常常想，他們這一代所接受的教育多半是一些沒有用的東西，現在的大學最該開設的課程應該是如何經營婚姻之類。信懷南當場開出建議課程清單，包括「婚姻專案管理」、「愛情的生命周期」、「婚外情的風險評估與危機處理」、「離婚不求人手冊」及「君子動口不動手實戰演練」等，引發現場觀眾熱烈回響，許多聽眾紛紛拍手稱是，場面熱鬧。
根據信懷南的看法，天下超過9成的問題爭端，全是政治、宗教和愛情造成的。宗教企圖用過度簡單的方法解決非常複雜的人性問題，政治則是剛好相反，明明是很一目了然的問題，卻偏偏要用繁複的語言，糾纏的邏輯打口水戰。愛情的問題出在哪？信懷南說他不知道。信懷南認為解決諸多亂象最好的辦法，就是「政治宗教化」、「宗教愛情化」、「愛情政治化」，並舉了不少例子。這樣一來皆大歡喜了。
判斷黑白 靠個人智慧
幽默，可說一向是信懷南的註冊商標，不同於搞笑，幽默感不但能展現一個人的風度，更能化干戈為玉帛，在談笑風生之間化劣勢為優勢，這顆小石子也值得東方的政治人物參考。此外，信懷南也提到，人要講真話，但是怎麼樣講真話？講什麼樣的真話？靠的就是智慧。曾經有一個獨眼龍國王請畫家畫他的肖像，第一個畫家老老實實把國王獨眼龍的樣子畫出來，國王看了勃然大怒，斥責畫家侮辱元首，馬上把他拖出去斬了。第二個畫家有了前車之鑑，小心翼翼的作畫，將國王畫得雙眼圓睜，兩眼炯炯有神，國王看了認定這畫家欺騙元首，一樣把他給推出去斬了。第三個畫家默默地完成了國王的肖像，國王看後龍心大悅，對畫作大加讚賞。第三個畫家究竟有什麼本事呢？原來他畫的是獨眼龍國王的側面。信懷南對此下了註解：世上的事情並非都是非黑即白，每個人心中如何定奪，靠的就是個人智慧了。
回顧往昔 感慨萬千
最後信懷南談到自己一路走來的心得感懷，自言在事業方面沒有完全發揮潛力，MBA出身卻不懂累積財富，讓夫人辛勞，乃終生不能彌補的大痛。他自認應該能夠成為一位很好的老師，卻因為虛榮之故，選擇管理顧問的工作。現在回顧過往種種，路是自己選擇的。信懷南說，他偶爾想起昔日老友，有人事業高峰時英年早逝，有人到現在還宦途得意、飛黃騰達；想起自己在生命轉彎處做出的選擇；想起在香港的歲月提筆為兒子寫下的第一封信，希望他做一個比自己更好的人。想起倘若可以重頭來過，自己會如何選擇？信懷南說他曾經寫了一篇小說回答這個問題，但不會出版。
父子情懷 最大收穫
他也坦承人生行旅有許多意想不到的事，不是每件事都盡如己意，但是兒子成為他此生最好的朋友，是最大的意外收穫。他談到2001年與兒子駕車橫跨美國大陸的美好經驗，以及兒子學醫過程中遠赴尼泊爾實習的往事。原本是兒子開車，深夜來到機場接老爸回家，曾幾何時父子兩人的角色互換，變成他開車前往機場，等著兒子從蜂擁下機的旅客人潮裡步出大廳；或是載兒子到機場啟程遠行，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最終隱沒在人群之中。信懷南有感而發的說，天下所有的愛目的都是為了擁有，只有父母對子女的愛是為了付出。
唐朝詩人陳存寫過一首《穆陵路》：「西遊匝長劍，日暮湘楚間。馬上悲秋草，逢人問故關。孤村綠塘水，曠野白雲山。方念此中去，何時此路還。」講座在信懷南的吟詩聲中步入尾聲，隨即進行的現場問答，意猶未盡的聽眾在準備好的小紙片上寫下問題，期待信懷南親自解答。
看著手上收到的一大疊紙條，信懷南表示雖然無法一一回答所有的問題，也未必有什麼答案，但盡力而為。
現場答問 也不失幽默
第一個問題便是關於台灣前總統陳水扁一家的洗錢弊案。信懷南開玩笑的說：「那一家人的事，天下少有啦！」他還是傾向相信法律，並且認為辛普森案的結局不容易在台灣發生。首先東西方法律系統的基本出發點便大不相同，西方是以相信被告的「innocence」為前提，證明被告有罪的責任在檢察官身上，但是華人社會被告必須為自己的清白辯護。信懷南表示自己對台灣的檢調人員有信心。信懷南開讀者玩笑說：你們都知道我的預言和結果常常相反。你們總不希望阿扁一家人逍遙法外吧？
由於信懷南在講座中提到《北非諜影》、《齊瓦哥醫生》、《往日情懷》等經典電影，有人便問起他對中國現代電影發展的看法。信懷南說自己並非電影專家，看的多半是美國的老電影，也因為懶得看書，連知道的小說都是從改編電影看來的，所以實在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也有人問，關於1949年以後中華民國便不存在的說法，他的看法如何？在回答之前，信懷南打趣的說：「問這個問題的朋友，想必是大陸來的吧？中華民國怎麼可能不存在呢？Republic of China就在台灣。」信懷南說這讓他想起伊索寓言裡頭北風和太陽的故事，現在的中國已經不再需要像北風一樣拼命颳冷風，逼得台灣用大衣把自己裹得緊緊的；台灣如果不是一個國家的話，那麼到底算是什麼呢？是一個省？還是地區呢？不過雖然信懷南認為中國和台灣有朝一日會復歸統一，但這在他有生之年還是不可能發生的。
還有讀者問到今年的美國總統大選，民主黨候選人歐巴瑪勝算如何？信懷南鐵口直斷，認為歐巴瑪篤定當選，畢竟輪到民主黨再次當家作主的時機已到，「不相信的人，提瓶紅酒來賭！」不過歐巴瑪想要當選，還要靠大家踴躍投票。他鼓勵大家都去投票，雖然他個人沒有投票的習慣。信懷南話剛落音，現場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有人問解決美國金融危機之道：信懷南笑著說：我知道答案的話，現在會站在這裡嗎？
對讀者 心中常懷感激
信懷南在演講即將結束時，說每個人在人生當中都有一個最後的期末考，說難不難、說簡單不簡單，他想問自己，也期許自己能完滿回答的問題就是：「你有沒有喜樂？你有沒有帶給別人喜樂？」
最後他以所羅門王一句無論快樂、痛苦都適用的座右銘與大家共勉：「這一切，都會過去。」對讀者，信懷南說，他心中常懷感激。（張迪愷）
博客注: 一直是世界日报“坐看云起时”的“信”徒, 谢谢HAIRYCAT的“无盐心语”博客介绍了这篇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