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空军“黑蝙蝠中队”飞行员忆侦察大陆:我们也要生存,对不起 zt
(2010-06-14 17:5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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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放假的第二天,台湾前空军上校电子官李崇善早早来到“黑蝙蝠中队”文史陈列馆。这是一间为冷战期间,执行对大陆秘密电子侦察任务的台空军“黑蝙蝠中队”而设立的纪念馆,坐落在台湾新竹市内当年“黑蝙蝠”的宿舍,而李崇善,便是幸存的“黑蝙蝠”之一。
这一天,在眼泪和拥抱中度过——李遇见了四五家“黑蝙蝠”的遗眷。50年过去,“黑蝙蝠”队员们的孙辈,差不多也快到当年祖父的年纪。满目皆是遗孀、儿孙辈,恋恋地盯着当年的照片,啜泣;而那些当年一起在暗夜中历险的同袍们,大多已经定格为照片中永远盛年的模样。
82岁的李崇善,被馆员们称为“镇馆之宝”——他是上校电子官,对“黑蝙蝠”当年的核心任务最了解;陈列馆许多史料和图示都出自他的规划。他习惯把“黑蝙蝠”后代称为“孩子们”,他仔细地跟大家解释当年那段历史的每一个细节。
有时候,李崇善会从那一段历史中抽离,他对“孩子们”说:“你们年轻人要好好做事!我们中国人过去经常为政治所用,以后不应该这样了;要各自在专业上发挥,要把社会搞好,不要再有战争……我们都是中华民族,这是总理孙中山定义的。”
替美国卖命
1940 年底,前黑蝙蝠中队领航员邹立徐8岁,成都遭遇日军最惨烈的轰炸,邹家住的蜀华街周边死伤枕藉。“我那时听着爆炸声,就想长大以后当空军,把日本人赶出国门。”
1939年,国民政府在四川都江堰蒲阳镇成立了空军幼年学校,校长由蒋介石兼任,招收小学毕业或初中肄业的学生,为抗战培养空军预备人才。
在邹立徐进入“空军幼校”时,日军已经投降;他的同学中,就有后来台湾的“空军总司令”和“国防部长”唐飞。1949年,17岁的他只身随着军队撤退到台湾。战火中迁徙是常态,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在40年后,才能再次回到蜀华街。
等到邹从“空军官校”毕业,已经是 1954年。他参加了一江山岛战役———这次战役过后,解放军攻战了除金门、马祖之外的所有海峡沿岸岛屿。
1958年,邹进入刚刚使用 “空军第卅四中队”番号的“空军技术研究组”,队友有相当一部分是幼校同学,全部是大陆籍贯。这个项目的台方代表是蒋经国,而直属长官是“空军情报署署长”、蒋介石夫妇前座机长、第一个开飞机横渡大西洋的中国飞行员衣复恩。
队员们全部经过美方培训,相当一部分去过美国,习惯用英文术语。进入黑蝙蝠中队,意味着“技术、人品、思想、体格”全部是最精锐的,是高尚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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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原空军上校电子官李崇善是“黑蝙蝠”中队文史陈列馆的镇馆之宝。李思磐 摄
“真的对不起,但我们也要生存。”李崇善对南都记者说。
在海峡东岸的记忆中,黑蝙蝠的时代,“台湾被世界抛弃”。“如果不是‘黑蝙蝠’和‘黑猫’中队,我们就不会有美国的经援和军援。”几乎所有受访者都提到这一句。
1953年,朝鲜战争结束,美国将中国当作“苏联阵营”的假想敌,希望搜集大陆的防空电子情报,但又怕牺牲美军,并担上侵略别国的罪名;于是,美方找到一个替代方案:利用国民党既急于“反攻大陆”,又急需美国援助和支持的心态,让台湾来做对大陆的侦察。
这是国民党的最后机会,之前,美国总统杜鲁门曾发表白皮书,指国民党无可救药。
于是,当时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副秘书长”蒋经国出面和美国中央情报局(CIA )的Bill D ougan签约(蒋宋美龄也曾参与协调),以“西方公司”为掩护,使用美方提供的最先进飞机和电子设备,成立国民党空军特种部队第三十四和三十五中队,队徽为黑蝙蝠和黑猫,分别承担低空电子侦测和高空照相的任务,赴大陆搜集情报。
CIA化身“西方公司”,坐落于新竹市东大路的灰白色洋房,住着很多外国人,黑色雪佛兰的轿车进出,如同一部间谍电影般神秘。
白天,“黑猫”高空照相;晚上,“黑蝙蝠”搜集低空电子情报。情报比对分析,就知道解放军何处有雷达、高炮和导弹。
衣复恩过世前曾表示,台湾没有反攻大陆的能力,这些情报对台湾没有任何意义,但对美帮助很大。黑蝙蝠完成任务返航时,美机C-124已在新竹基地守候,飞机落地,美方人员立即登机,把搜集的资料带回夏威夷、关岛等基地分析,直接送白宫,只“酌量”与台湾分享。
队员柳克鑅表示,美军B-52、B-66轰炸机所用的防御雷达,主要是依据当年黑蝙蝠侦察的成果:“这是他们最经济、成本最低的方式……我们成了他们的筹码。”
李崇善召集几位队友设计了队徽。他们昼伏夜出的工作节奏以及雷达的原理,都与蝙蝠特性相同,因此命名“蝙蝠中队”,侦察机都漆成黑色,于是队徽是展翅的黑蝙蝠,在有指引方向含义的北斗七星上飞翔于深蓝夜空,翅膀穿透外围的红圈——“那时候我们说苏联是铁幕,大陆是赤幕。”李告诉记者,微笑中有点儿尴尬。
葛光豫夫妇1989年在老农指引下找到大哥葛光辽的埋骨之地。 葛光豫供图
“窥探老家”
日落后24分钟,黑蝙蝠伺机进入大陆,而当他们飞出大陆时,一定在日出之前。
最早,他们使用二战中广泛使用的B-17轰炸机,飞机上的武器全部拆除,没有任何自卫能力。邹立徐回忆说:“我们就像跑到人家家里偷东西的小偷,被发现了没办法打,只能跑。”
“黑蝙蝠”在离地一二百米(500英尺)的低空飞行,大陆的雷达设施就会开启,侦察机上的那十几条形状各异的天线,就会测录到雷达的电子信息,下次再进去便可作电子干扰,使大陆雷达形同虚设。
每次任务都是由“西方公司”直接下达,包括航线、任务重点。黑蝙蝠还有自己的任务——投下数百磅反共宣传的“心战”文告、传单、“号召起义来归证”、日用品、食物包、米袋、救灾口粮、流动粮票、收音机、玩具和报纸,以及给边远地区的“反共游击队”的武器给养,甚至——人。
这些穿着列宁装的特务在飞机即将起飞时才在跑道上出现,只坐后舱,不跟任何人交流。
邹立徐还记得自己载过的一名特务,到了目的地,他先将武器空投,在跳伞前回头一挥手: “南京见!”
“赤幕”之内,是这些年轻人朝思暮想的老家。
作为机头领航员,邹立徐总是坐在飞机透明的前端。经过东北三省时,俯视苍莽大地,邹哼起《松花江上》。
有一次,为了闪避解放军的探照灯,他们几乎贴地飞行,把某公社的群众大会惊散。
航线也会在成都平原边上扫过,此时他离地只有一两百米。“想家,那时候,想——有什么用?”
一次任务中,轮休的飞行员李德风戴耳机听大陆广播,不留神,突然响起正在工作的飞行员戴树清父亲的声音,让“树清我儿”不要做“背叛祖国”的事。李赶紧接替了戴的工作,让他听着“策反广播”,聊解思亲之苦。
原“黑蝙蝠”中队领航员邹立徐(左二)与同事们一起在聚会上向蒋经国(左一)敬酒。 邹立徐供图
而更常见的是,每次飞机经过广东外海,都会听见这样的广播:“蒋军兄弟们……广州白云机场的跑道灯还亮着,欢迎你们归来!毛主席也在北京等着接见你们……”
大陆的情报工作细致入微。队员朱震在大陆的父母宣称他已经死亡,可他刚做爸爸,就听到大陆广播中祝贺他“喜诞麟儿”。黑蝙蝠中间流传着真实的笑话:空投武器和特务到大陆,一般投得非常准--正好投在早有准备的解放军包围圈。
夜空秘密战
“当时大陆防空能力还很差。”李崇善清晰地记得,黑蝙蝠和黑猫的潜入,如何激起两岸的空中较量,导致大陆的空防能力节节升高。
1954年前,台湾每年飞往大陆的飞机约100架次,但未受任何打击。
1956 年是一个里程碑,解放军能夜间作战的飞行员成倍增加,并在各种保卫目标和作战基地的附近,增加了23部苏制IL-20(伊留申)三座标厘米波引导雷达。这种雷达可以探测高空飞行目标达300公里,有一定抗干扰能力。
这年6月22日,月圆之夜,一架台方B-17G型飞机潜入大陆,解放军在 IL -20雷达引导下,驾着米格-17Ф,在江西广丰将其击落。李崇善的老搭档罗璞就在飞机上;黑蝙蝠机组通常是13到15人,一架飞机失事,意味着十几人一同赴死。
“自从1956年几架飞机被打下来,我们就只在全暗夜进大陆了。”李崇善说。这些暗夜进入大陆领空的飞机,改装和加强后的侦察设备,可以侦察到地面雷达的部署及性能,并能窃听大陆战斗机上的指挥通话。这一战术变化,让解放军一度难以应对。
前解放军空军副司令员林虎的自传,细致地记录了两岸空中情报战的全过程。1957年11月的一个全暗夜,一架B-17G低空飞越大陆九省,长达九个多小时的航程,投下传单、衣服、玩具,解放军为了截击,曾起飞18架次的飞机,但未能成功打击。
次日凌晨两点半,听到总参汇报的总理周恩来指出:蒋机未进入北京上空,是不幸中的幸事。上午11点,周总理又指出:“蒋机在我境活动十个钟头未被击落,实在有点不太光彩。”
李崇善就在这个机组,“这样的飞行我们飞了三次,前两次完全没事。”李崇善和战友因此被蒋介石召见数次,蒋详细地向他询问了大陆的情况。
在数次未能成功截击黑蝙蝠之后,当年 12月18日,毛泽东批示:“彭德怀同志,非常必要空军全力以赴,务歼入侵之敌。”
解放军的新一轮技术改造开始。米格机上的机载雷达P- II5性能被改进,抗干扰加强,既适合低空,又兼顾中高空作战。
1959年5月29日,解放军空军航空兵第18师夜航大队中队长蒋哲伦驾着米格-17IIФ,结合地面指挥和机载雷达,前后消耗了足足177发炮弹,终于击落了一架B-17G飞机,坠落在广东恩平。这一提振解放军士气的战功,让蒋哲伦获得毛泽东接见,并登上国庆观礼台。
在这之后,“黑蝙蝠”较多地改用P2V -7U电子侦察机。这个型号本来是二战中美国研制的海军反潜巡逻机,后来拆除了全部机载武器,加装了电子侦察设备。必要时可以发动加装的喷气式引擎,紧急加速。
机上有非常灵敏的侦察系统,半自动化的安全航行系统,对大陆雷达的干扰反制更加有力。于是在长达一年时间内,大陆方面又没有战果。
经总参谋部批准,解放军使用了陆军和空军108个炮兵营,18个探照灯连,组成16个炮群,配置在P2V -7U电子侦察机进出口(进出大陆的地点)和主要航路检查点(向基地报告的地点),长期不断训练配合。
凭借美军技术,“黑蝙蝠”已经掌握了大陆主要的雷达位置,经常在薄弱地带金蝉脱壳而去。然而,台湾优势正在静悄悄地失去。
终于,沈阳军区设伏在大连东北城子疃的高炮群,于 1961年11月6日,首次击落了一架P2V飞机。从探照灯照中飞机,到飞机坠地,间隔仅30秒。这一次,总参谋长罗瑞卿亲自到现场慰问部队,并指示就近立碑埋葬P2V的叶霖等机组成员,以便于以后亲属认领。
1963年,空军歼击航空兵第24师独立大队副大队长王文礼,单独驾驶米格-17 发炮,在江西临川县击落周以栗P-2V机组。周是邹立徐的同学,此后,台湾空军的学校有一所以他命名。
邹告诉南都记者,他们那一代人,生于战难,对死亡并不觉得难以接受:“军人便是如此,服从命令,前赴后继,我们的几个队长都不到40岁。”
海军航空兵组建了夜间照明攻击大队,专为打击P-2V。群众献计献策,发射照明弹将台方飞机照亮,再以歼击机对其进行攻击。
1964年,海航4师飞行员陈根发在山东莱阳城北成功击落一架“海王星”(P-2V外号)。这架飞机的任务据说跟侦测大陆核武发展有关。陈和王因此晋升为少校,并获得周恩来总理亲自接见。
“一群中国人拿着苏制武器,一群中国人拿着美制武器……”黑蝙蝠陈列室的志工讲解员谢宾纬如此解释这一段空中秘战的历史。
在两岸的史料照片上,当年那些在黑暗中追击和躲避、分属敌对阵营的军人,都有着相似的英挺面容。
寂寞身后事
海峡夜空激战之时,新竹和台北的眷村无知无觉。“黑蝙蝠”们的妻子和家人,只知道“出秘密任务”,却从不知道亲人在哪里。
在新竹,黑蝙蝠们平时的休闲相当丰富,按照美方的习惯,西方节日都有晚会,还会一起开音乐鉴赏会、出游。
聚会的时候,蒋经国经常会带着俄国太太方良来参加,正当盛年的蒋经国玩得很疯,酒量也不错。
孩子们记忆中的军人,更多是他们生活的一面。联合报系顾问傅依萍记得父亲傅定昌爱听黑胶唱片,她平生第一支英文歌,就是从那里学会的。
“黑蝙蝠”的家人们并不知道,正是因为他们任务极端危险,“一定要彻底放松,必须有娱乐。”傅依萍说。
1964年6月13日,黑蝙蝠飞行官葛光辽26岁的妻子接获台湾军方消息:丈夫机组未返航。次日是端午节,葛光辽的儿子葛宁佳当年10岁,还记得那天是奶奶的生日,奶奶原本笑容应客,突然大放悲声:“光辽回不来了!”
葛家是空军世家。父亲葛世昌是中国第一代飞行员,与邓小平同期赴法留学,早年参与筹建张学良的东北航校。葛光辽去世的时候,三个弟弟还在中小学,而父亲已经退休。
不管男人被当成英雄抑或炮灰,妻子们的命运都是一样的。葛光辽妻子从此没有再婚,她在孤独中生活了42年,将两个孩子抚养大,也陪伴婆婆终老。她不准儿子上空军子弟小学,“她怕我从军。”葛宁佳说,母亲从此睡觉从未关过灯。
至1974年12月黑蝙蝠中队裁撤为止,先后有15架飞机被击落或意外坠毁,殉职人员达148名,占全队2/3。出于保密,没有追悼、没有表彰,至今,有关资料美国和中国台湾皆未解密。
“很多家属是在陈列室2009年开放之后,发现丈夫、父亲曾经也有黑蝙蝠徽章,才赶来打听。”谢宾纬说。
军方规定只有直系亲属才能领取抚恤金,有些人单身来台,殉职后不仅大陆家人在政治运动中被牵连,还无法得到抚恤。
沉重的人员损耗之下,34中队的大陆侦测任务暂告一段落。随着越战的升级,美军不便前往的北越,“黑蝙蝠”以类似雇佣军的形式,用民航身份掩护,为美军执行空降、空投以及运输任务。
“那时候中华航空刚建立不久,也需要美国援助。”一位前台军军官告诉南都记者。
20世纪60年代,美国对中国大陆的原子弹实验很感兴趣,不仅黑蝙蝠机身装置空气取样设备监测原子尘,还因此启动“奇龙计划”。
“准备了两年,只飞了一次。”李崇善说,1969年,他们从泰国起飞,经缅甸、云南、青海,到甘肃双城子一带,“空投下自动发射感应器,上面还写着:中国科学院设备,不准移动。”
但第二年美国已经可以通过卫星作更精确侦测,“奇龙计划”不再执行。1971年9月13日,“黑蝙蝠”突然发现整个大陆沿海的无线电信号一齐静默——那一天,林彪出逃。
技术发展,局势变化,“黑蝙蝠”逐渐走出历史。
1973年2月,34中队解除编制。在这一年半以前,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一切合法权利,蒋介石的代表被驱逐;接着美国总统尼克松访问中国大陆,毛泽东跟他见面的第一句话是:“我们共同的老朋友蒋介石委员长,可不赞成我们见面啊。”
越海迎亡灵
大陆这边,“文革”进入尾声、拨乱反正、改革开放,中美建交。
台湾这边,蒋经国推出“十大建设”,全球能源危机之际,台湾的经济仍然保持增长。
1986年10月7 日,蒋经国会见美国《华盛顿邮报》及《新闻周刊》记者一行。会见中,蒋经国告诉访客:“我们准备在制定‘国家安全法’后,解除戒严,开放组党。”
在场的翻译、后来的台湾地区领导人马英九曾无数次回忆那个时刻,“我们正在改写台湾历史。”
而现场记录的,是蒋经国的贴身侍从武官葛光越——葛光辽的六弟,后来的台军“空军副总司令”和现任“国安会副秘书长”。
1987年,台湾开放赴大陆探亲,而大陆方面对此表示欢迎,并“保证来去自由,尽力提供方便”。而“黑蝙蝠”的遗属们,开始寻找亲人埋骨之处。
傅依萍是最早寻回父亲遗骨的幸运者。1959 年,她父亲傅定昌所在机组坠落广东恩平,她才6岁,此后33年再无父亲任何消息。
1992年,她在一本军事杂志上得知父亲机组的下落,并以自己任主流媒体副总编辑的优势,以专题报道找齐了全机组在台家属。这年年底,14家家属一同奔赴恩平。
在大陆较高层级的指示下,恩平政协联谊会会长关中人全力协助,寻找、挖掘和火化,“我觉得温暖,一切都很顺利。”傅依萍念念不忘关的帮助。关中人后来撰文解释自己细致协助家属的动机: “我的兴趣并不在于为个人积阴德 ,而是……为从根本上消除产生这种历史悲剧的根源创造条件。”
这是两岸展开交流以来,台湾空军人员由大陆集体归葬的先例。现在,机组成员合葬在台北近郊碧潭空军公墓一个全长4.8米的大墓穴。
1989年,葛光辽三弟、前战斗机飞行员葛光豫已经退伍,他迫不及待地前往大陆,寻找大哥的下落。他甚至请朋友访问当年打下葛光辽机组的陈根发,打听战斗细节和大致坠机地点。
“我在空军,有十余年时间常飞在东山和泉州沿海之间,每次都希望有机会打下米格机。我们这一代对大陆的认识是———三反五反、红卫兵、“文化大革命”等等,有太多遗憾的事实。”葛光豫跟南都记者坦言。
然而,当他回到大陆,冷战心态已然变化:“大陆今天已有太多走向现代化的改革,是我愿意见到的。(因此)两岸开放后,我想向陈根发打听信息时,心里已没有任何敌意。”
终于,那年9月30日,秋意已浓,葛光豫来到山东栖霞市官道乡姜家村。一位老农领着他走过一片高梁地,来到一条河沟边。老农指着一方隆起的土丘说:“就是这!”
葛光豫捧抚黄土,“想着大哥已经葬身荒郊25年了。”但因为无法联系其他家属,他不能迁灵,只能照相录影,与妻子祭拜而去。
直到2006年去世时,葛光辽妻子从不相信“三叔 (葛光豫)说的是真的。”
葛光辽失事后,台湾军方来收集过葛光辽的生前笔迹,说要拿去对比——有人在加拿大航展看见葛光辽在“中共代表团”中。葛母此后夜夜收听大陆广播直到过世。
儿时父亲面容遥远,但葛宁佳仍希望亲自迎回父亲的灵骨:“我只想知道,他摔下来的时候,死前一刻中,是在什么样的一个场景里,我想看到。”
2007年,台湾公务人员赴陆规定松绑,葛宁佳决定趁着奥运年,亲自去找父亲的埋骨之地。 2008年早春,国民党赢回“大选”,两岸交流可望回复正常。军方找到他,签署同意寻回父亲遗骨的文件,并告诉他“很快能做到”。
合作寻遗骸
2010年3月,台湾“立法委员”林郁方在“立法院”总质询时建议,台湾当局应该通过两岸两会机制,寻找 1949年后阵亡在大陆的“黑蝙蝠”遗骸。林郁方表示,因为军方不方便与大陆接触,因此请托他来敦促完成。
他指出,可以借鉴美国与大陆签订合作备忘录,寻找朝鲜战争期间坠落大陆的美军遗骸的方式,大陆提供档案资料与人力支援、台方出资。
他希望利用两会模式进行类似合作。而台湾军方也正式书面提出,要通过两岸机制让冷战期间的牺牲者归葬“入祠(台北‘忠烈祠’)”。
“这件事要有公家力量,才能做得比较好。” 林郁方告诉南都记者,2009年底,他写信向海基会董事长江丙坤请托。可是结果不甚乐观。
江丙坤的回信提到,大陆海协会协查后表示,掉在辽东的碧流河以东、永宁屯以北300米处的叶霖机组,已因地貌变化无从寻觅;而被掩埋在栖霞市官道镇驼山村和姜家庄村交界处的葛光辽所在机组,因年代久远失去踪迹。
当地政府为安慰家属,在附近修筑了一座墓,但没有遗骨、遗物。
葛光豫不能接受这个回复。他请南都刊登当年与老农的合影,希望能找到那位应已年迈的知情者。
林郁方表示,“在现在的两岸情势下,面对这段历史,大家还是回归人道主义比较好;人道应该是高于政治。”
战争,已经是太遥远的记忆了。
“黑蝙蝠”的“老长官”衣复恩退役后办实业,并回到大陆各地投资并捐资兴学。
衣复恩为幸存的黑蝙蝠、黑猫弟兄们带回20本林虎的回忆录。陈列室筹备时,李崇善根据台湾军方的记录,对照林虎回忆录,仔细整理两岸每一次暗夜交锋的战术过程。
“他的书,真实、正直、有道理,我要向他致意。”
林虎回忆录有一段落,描述大陆尚德赞烈士在追踪黑蝙蝠的P-2V时,因P-2V突然在嵩山跃升峰顶逃逸而去,导致尚德赞机组撞击山峰,壮烈捐躯。
在书中牺牲机组人员的名字下面,那架P-2V的正驾驶戴树清画上了横线,并写上三个字:“对不起”。
走出对抗,两岸有了共同的记忆。葛光豫父亲的同窗好友高志航在1937年抗日殉国,是国民党的“空军之神”。2002年,高志航烈士纪念馆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等单位主持下开幕。一位台湾前军方人士说:“大陆有了自信,才会正视这段历史。”
从台湾“中科院”退休后的李崇善,任职民间“核能科技协进会”的董事,他们定期组织两岸的大学生,举办关于核能民用化的交流营。
傅依萍的儿子胡又天,来到北大攻读中国近现代史硕士。这个年轻的历史学人,对“黑蝙蝠”历史做过一番研究,他在邮件中对南都记者说:
“从民族主义的角度来看,黑蝙蝠、黑猫与西方公司,是在配合外人对付自己同族的同胞,并不光彩;但从意识形态来看,这是自由世界与共产世界之争……
这群烈士是对得起国家民族以及自由世界大旗的,只是那些旗子本身有问题。这就是所谓历史的局限,现在也一样……
所以我对自己和同胞的期望是,如果大环境、主流思想什么的有问题的话,能看透它,尽量不被它绑住;慎思明辨,再去选择你要从事的理想或事业。”
也有人在台湾报刊上撰文说,这些大陆籍台方军人,台湾和大陆,哪个是家?
对这个问题,葛光豫对本报记者说:“如果能在我哥他们的殉职地点,立一个永久纪念碑,比移往台湾较有意义。我10岁自大陆去台湾,对大陆有记忆和感情;我虽然住美国20年,但是在台湾成长的,我爱台湾。我相信,无论何种形式,中国人终究会走到一块。”
那风雨飘摇的新竹风城 回荡着前一夜的隆隆机声
那历尽风霜的空军眷村 哭诉着再不回的失事良人
叹只叹那风云的变化 把多少生灵悉付战争
泣别以往 乘风的容颜 孤儿寡母旁徨离去另觅生存
那高空的风流总无情莫测 翻覆着下界的云雨微尘
那铁血勋章的风光背后 是斑驳不可睹的民族伤痕
为只为那锋面的胶着 让多少生命作了牺牲
何等悲谬 随风的忠贞 菁英队伍继续无悔卖命外人
黑夜蝙蝠 出没在冷战的年代
前仆又后继 维系中美的依赖
赤空碧血 岂只是征人与妻儿
忠烈的英魂 你们是历史的悲哀
那沧桑的风景他总在变更 幻化着多少人事恩怨浮沉
那归葬异乡的风骨灰尘 又当得几首挽歌多少铭文
问只问那风中的苍生 有多少能够超越此身
像那几度临风的侧影 将起飞时那萧瑟而又坚忍
——— 胡又天为“黑蝙蝠”写的歌词《赤空碧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