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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看好她
走太早了。。。
第二天,我中午放学回家吃午饭的时候,父亲还在。他看了我的三篇作文,然后我听见他在对妈妈说:“孩子真的长大了,文章写得有板有眼。特别是那篇记叙文,感觉写得很好,很真实。”
吃午饭的时候,妈妈为爸爸炖了一只老母鸡,爸爸为我和小梅一人碗里放上了一只鸡腿,还为我们舀了一大瓢鸡汤,也算是对我的奖励。妈妈很不高兴地跟父亲说:“这鸡不是买给她们吃的。她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吃。你自己多吃点,吃了好上路。”
这时,我变得懂事多了,我没有埋怨妈妈。我知道,我不该吃那么多,听妈妈说完以后,我自觉地把鸡腿放回到砂锅里。爸爸说:“崽,吃啊。”我说:“我不喜欢吃鸡腿。”然后喝了一大碗鸡汤,匆匆吃完饭就上学去了。记忆是那么清楚,走在上学的路上,我回头朝自己家高高的小晒台上望去,爸爸站在铁栏边上,我拼命地向他挥手,我大叫着:“再见。”爸爸没有说话,微笑着,向我做了一个手势,让我快去上学,我一直走到很远的街角,回头看去的时候,他还站立在那里。我从来都不会想到,这竟是最后一次看见爸爸。那次,他只在上海停留了一天半,等我下午放学回家的时候,屋子里空空的。那个空屋子静得很,像是一个久已被抛弃的墓穴。这个形象,至今留在我的记忆之中。家,永远像个坟墓,没有光线,四堵死死的墙壁,悄然无声地把我们最后的一点欢乐埋葬了。
1998年的夏天,竟然成了我一生中最热、最焦灼的一个夏天。爸爸去世的这一段,动笔写着,改着,再试着动笔,都无法把它写出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整整三十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么残酷的一段岁月。一个活人,竟然被他们一棍子一棍子打死了。是父亲去世三个月以后,才通知我的大姐小钧去收尸。爸爸整个人被泡在医院福尔马林的药水里,人已经面目全非,彻底变形了。但是被打伤的痕迹却历历在目。在小钧描述的那个过程中,我一直扭曲着自己的脸,全部的勇气都消失了。至今不敢再去面对和回忆他。我几乎从来没有在自己的文章里,在朋友面前描述过这个场面。现在,我还是写不了这些。我想等夏天过去以后,等我再强大一些,我再试着,把它写出来。
1968年4月3日,爸爸去世了。
(作者:彭小莲/摘自《他们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