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场的生活虽然简单,但每天都有新体会,学到不少崭新的东西。以前心目中关于美国西部农村和牛仔的印象大多都来自于好莱坞电影,到了牧场才发现原来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以前总以为西部牛仔们的样子该是众多好莱坞电影中的那样鲜衣怒马,戴着洁白的牛仔帽,穿着绣着花纹的笔挺衬衣,扎着华丽的围巾,蹬着油光闪亮的长筒雕花马靴,没事就叼根烟骑着马到处游手好闲地串来串去。
可我在美国西部乡下看到的大多数纯正牛仔们几乎个个邋里邋遢,胡子拉碴。身上套件掉垮挎的汗衫,一条旧牛仔裤沾满机油马粪。人人头上都扣顶脏兮兮的棒球帽,还真没看几个人戴那早已成为标准美国西部牛仔标志的白色牛仔帽。
在每个牧场里到处都是牲口圈栅栏,过这些栅栏时,电影里的那些牛仔们都是单手一撑,潇洒的一跃而过。可实际情况是,现实中我所见到的所有牛仔们过栅栏时都是老老实实地低头佝腰从栅栏间小心翼翼地钻过去,象电影里那么总是蹦上跳下的实在难以想象,因为满地石块坑坎,跳上跳下搞不好就把脚伤了。还有一点就是,不管是马是牛还是驴子,都是很容易受惊的动物,从一开始到牧场我就反复被各位同事们告诫到,和动物打交道,动作一定要轻,要从容,如果不想被它们踢的话,最好就不要没事在它们面前蹦来跳去的。
后来回到城市,当有朋友指着电视里那些穿着象金丝雀一样花哨,骑着高头大马野地里四处狂奔的牛仔们问我在西部见到的牛仔是不是那样时,我想了想说:“我在乡下时没来得及见到他们,这些牛仔都得肺癌死了,因为他们抽了太多万宝路。”
有时我会和同事去奥兰恰,朗派等这一带的镇上去办事,认识了不少当地人,黛安娜也有很多当地朋友,经常会来我们牧场做客,牧场的同事向他们介绍我开玩笑时说:“翔是西部第一个中国牛仔。”必须得说,我见过的这些西部乡下人们,个个都朴实热情。他们不喜欢那些只会夸夸其谈,自以为是的家伙,对于这种人他们会直接向他伸中指,让他一边凉快去。但如果你能让这些人觉得你是他们的人,那他们就能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把你当成老伙计一样,把喝了一半的啤酒瓶塞到你手中,再把你拖到他家去向你炫耀他诸如刚从二手市场倒腾来的旧八音盒,以及上次去海边晒太阳捡到的银戒指等等精心收集保存的玩意儿。如果你再能就势赞叹两句,那就更是足以让这些淳朴的乡民们高兴的无以复加,下次准备更多的各色杂物拖你去一同赏玩。
当然,有一点要注意的是,就像世界上其它所有乡间一样,他们最喜闻乐见,也是效率最高的信息传播方式就是小道消息了。如果在这里你有什么事情想远近皆知,那你只要找到这些淳朴乡民中的随便哪一位,假装漫不经心地提及一下,向上帝保证,不要多久,整个谷地里的所有村镇的所有居民们都会知道得一清二楚。同理,如果你有什么事情想尽量避免众人得知,那你最好憋在嘴中,咽到肚子里去,不要向那怕看上去最木衲朴实的那个伙计透露半点,否则也将会是同样的效果。
我们的牧场远离镇子,但牧场里发生过的每一件我们大家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事都会传遍整个欧文斯谷地,其效率和速度着实让人钦佩生畏。我偶尔才去趟几十公里外的朗派镇,每当去朗派,我发现几乎每个朗派镇民都对我这个正在横穿美国,现在暂时呆在黛安娜农场的中国佬了如指掌,而我却对他们却几乎全都一无所知。有一次我们开车去朗派镇办事,给我们的道奇加油时,本该加柴油丹尼尔却错加了汽油,搞得车子熄火没法开,我们被迫在朗派镇一个朋友的地方住了一夜。等二天早上我们弄好车回牧场时,发现全朗派的人都站在街边指着我们大笑。
在牧场的这些前所未闻的生活体验,让人充实无比,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每天都觉得仿佛自己依旧是昨天才刚到一样。经过一段时间适应期后,不说已经和这些乡间的人们无二,但也已经接近不少。干起活来不再扭扭捏捏,喂草料时,大捆干草从地上兜胸一抱就起来也不管里头夹杂的土多土少。打扫驴圈时,拿起铁锹,踩在厚厚的驴粪堆上,又挖又铲,激起的干粪土落得满头满身也不再咋呼。干完活回到屋子,手也不洗,拿起桌上的食物就吃。每天就这样吃在灰尘堆里,睡在灰尘堆里,工作在灰尘堆里却从从容容,坦坦然然。自己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每天的变化和收获,而周围的人们也越来越对我信任有加。
我喜欢牧场还有牧场周围我所遇到的这些人们,和他们相处实在是容易不过了。你对他们真诚以待,他们对你也回以真诚。你勤恳工作,他们就与你以尊敬和信任,他们朴实简单,和他们在一起的每天都是轻松自然,毫无负担压力。
有时干完活无事,就攀到驴圈的栅栏上,坐在上面边晒太阳,边看远处的风景,近处的毛驴。一次,向来闲不住的犹他克里斯从后院弄来堆大木头块,来到我旁边的空地上用电锯锯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说是准备冬天烧壁炉的柴火。
我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有些无聊,就突然大声喊道:“克里斯!想不想要我帮你找个女朋友!”
他一听,直起身,举着电锯回到:“那敢情好呀!”
于是我说:“要不要我回中国给你找个女朋友来!”
他说:“给我找个大胸脯的。”
我笑着说:“靠!要真给你找了,你可得娶人家。”
“喔,那当然,不过她可得喜欢我喜欢的,她得愿意跟我待在这里。”
我听了摇摇头:“那我就不敢保证了,要不我给你去找个农家女吧,现在的城市女孩子,太复杂了,连我也弄不清她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每天晚上吃完晚饭,我和两个克里斯一人拿罐啤酒,搬把椅子跑院子里坐着聊天。犹他克里斯告诉我们,这里的夜空中经常有人造卫星和夜航飞机飞过。不像一般星星,人造卫星和夜航飞机都是一个亮点在星空中匀速移动。但飞机有夜航灯,一闪一闪的,容易辨认,而人造卫星则是不会变化的一个亮点。于是我们每天晚上最大的乐趣就成了仰着头在星空中寻找人造卫星,比谁最早发现卫星,比谁发现的最多。黑夜中,我们三人在院子里的大呼小叫声此起彼伏,甚至惊动得牧场里的其他人出来和我们一起寻找夜空中的卫星。
克里斯们和我无话不谈,有时酒劲上来更可以说是毫无禁忌。有一天晚上我们正在院子里海阔天空地闲聊,我随口问了句犹他克里斯;他有经验有力气,干嘛不自己开家建筑公司,做建筑这行,小公司也可以赚钱嘛。没想到他一听,拎着酒瓶腾地站起来,喷着酒气显着忒激动地对着我们边比划边说:“翔,你们就不知道,我他们的几乎差点就开自己的公司了,就差这么一点点!但最后没开成,就是他妈的因为那些该死的墨西哥人,他们把建筑公司开的到处都是,要价又低,根本他妈的就没法和他们竞争。”
我听了不解地问:“那你也可以雇这些墨西哥工人嘛,反正你也不用付他们很多工钱,这不就妥了。”结果犹他克里斯语气更加激动的说:“不!我的公司只雇白人!我才他妈的不要雇那些偷渡过来捡便宜的墨西哥人,他们都是帮蛀虫!”没想到犹他克里斯的话居然也挑起了喝得醉醺醺的伦敦克里斯的共鸣。他也拎着啤酒瓶跳起来大叫:“对呀!在我们国家这些他妈的非法移民也象蛀虫一样把我们搞得一团糟。他们花我们的保险,用我们的税金,占据我们的学校和医院,把我们的便宜给占遍了,我们被他们给操了!”
“对!我们被操了!”
“我们被操了!”
“我们被操了!”
两个醉醺醺的克里斯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在寂静漆黑的院子里大声嚷嚷起来。
这下子还真让我感到有些困惑。我这两个平时可爱体贴,善解人意的伙计突然间成了最邪恶狭隘的种族主义分子,他们大声用最恶毒的语言宣泄着不满,向我吐诉着心中的愤懑。但更让我困惑的是;或许本应该是他们攻击对象正是我这个与他们截然不同亚洲人才对.
当然,我在牧场的日子也并非都是一片和谐毫无杂音的。
有天晚上,当我们大家吃完饭坐在火炉边聊天时,外出办事的丹尼尔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他一进屋就向我没完没了地唠叨到:“今天在朗派看新闻,尼泊尔毛派共产党又搞恐怖活动了,要推翻尼泊尔王室。这些尼泊尔毛派分子都是你们中国政府支持的,想把尼泊尔人爱戴的王室推翻,把尼泊尔划入中国的势力范围。”
我听了丹尼尔的这通也不知是醉是醒的话觉得莫名其妙。他说得这些纯属胡说八道。首先中国政府并不支持尼泊尔的毛派势力,就正如尼泊尔的毛派游击队一直抨击中国政府是修正主义一样。其次,我在研究生院期间班上最好的朋友多吉就是尼泊尔人,家住加德满都,父亲是个商人。多吉告诉过我尼泊尔多数人并不喜欢他们的王室,甚至希望将尼泊尔的政体改成共和制。但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是来这里帮助黛安娜,帮助这些野驴和整个牧场的,我并不喜欢任何人用这些和我既不相关,我也不感兴趣的政治话题来烦我。
但虽然我心中不满,却依然坐在火炉边没有理丹尼尔的挑衅。不光因为这是丹尼尔第一次这样表现的比较过分,我可以给他一个机会。而且他又是喝醉了,和一个醉鬼较真理论完全是徒劳费力。倒是坐在一旁的贝琪看不下去,对一身酒气的丹尼尔不太客气地说到:“你能不能态度好些?!”
丹尼尔是约半年前旅行时,在朗派遇到去办事的黛安娜和克里斯,就跟他们来到牧场的。丹尼尔四十来岁,一生大半时间都在世界各地旅行,旅游顺便做些小生意。他告诉我他去过大约九十个国家。丹尼尔没事就爱坐在那高谈阔论,在我以往的城市生活岁月中,象丹尼尔这样的人实在是见过太多了,所以没什么特别感觉。整个牧场的员工中,也只有他爱没事聊个政治,时不时捎带说些中国又如何如何的话题。我隐隐觉得他这么做是为了取悦黛安娜。
黛安娜是个西藏佛教徒。但黛安娜不是个政治家,她对政治话题并不热衷,她本人倒是对西藏很感兴趣,但仅此而已,我俩有时也聊些关于西藏的话题,但都聊得非常融洽,彼此开诚布公,充满信任和理解。黛安娜是达赖的信徒,但她同样对中国拥有好感,甚至打算过到中国去收养孤儿。她对我抱怨说:“以前想去中国收养一个孩子,可他们定了一大堆规定,独身不行,年龄大不行,收入不够不行,最后我只好放弃了。”
后来又有一次,当大家都在一起时,丹尼尔再次开始向我主动说起中国政府在西藏又如何屠杀迫害藏族人的话题,他在众人面前滔滔不绝,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我对此不是很高兴,希望他从此闭嘴,就平静地对他说到:
“丹尼尔,我大概知道几个数据。1950年当时西藏政府作的调查证明当时藏族人的平均寿命是35岁,而2000年的调查则是68岁。丹尼尔,你说了这么多中国政府在西藏如何如何,但你至少得拿点切实证据出来证明你所说得。
并且我非常高兴告诉你一些关于西藏的我个人的经验。我父母都在西藏工作过二十年,他们可以算是最早到西藏的那些中国人了。我妈妈是个牙医,她刚到拉萨时绝大多数藏族人甚至不知道医院是个什么东西。我母亲那一辈在西藏建立了西藏最早的公共医疗系统,让每个藏族人有了病都可以得到免费治疗。我父亲倒是个军人,是个军队兽医。他们虽然主要负责军队骡马,但驻地藏族的牲口得了病,我父亲他们照样会给以免费治疗。
我小时候每年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我母亲,因为政府规定象她这些医生必须定期离开城市,到乡下农区和牧区去参加巡回医疗。
现在很多人爱谈论西藏,很多人喜欢谈论他们是如何关心西藏想帮助那里的藏族人。但他们最多也就只谈谈而已,但我父母却做到了。我父母在西藏的二十年里,既没拷打过,也没屠杀过哪怕一个藏族人,倒是实实在在的帮助过这些藏族人,甚至包括他们的牲口。”
丹尼尔听了脸上有些尴尬,但依旧不服气地说:“也许你说得都是对的,但也并不是事实的全部。”
我依旧口调平静地说:“对,这些确实并非全部。我说这些也不是为谁辩护,对于中国政府在西藏的作为象我父母也不是完全赞成。我母亲就对我说过,她对文化大革命中对于西藏宗教的破坏就很不以为然,因为宗教就是藏族的文化,破坏它的宗教就是破坏它的文化。
但西藏问题是个复杂的问题。里头有太多历史恩怨和利害关系,不是简单的一两句话用黑白对错能划定的。难道象布什总统那样?‘要么做我们的朋友,要么做我们的敌人,’总是试图用简单的方式去解决复杂的问题,然后把一切都弄得一团糟?”
我接着说到:“悲剧已经够多了,但除了指责批评,我们能不能做点什么以便少些伤害,而多些建设性?”
一直在旁倾听的黛安娜这时才点头说到:“对,建设性,最需要的就是建设性。”
最后我对丹尼尔说:“丹尼尔,你既然这么喜欢西藏,干嘛不自己去一趟看看呢?现在进出西藏很方便也很自由,你所需要做的只是去买张飞机票而已,我强烈建议你亲自去一趟西藏,没准还真能找到你所需要的证据也说不定呢。”
一向能言善辩的丹尼尔这回彻底安静了,并且从此再也没有拿他那些垃圾来烦我。
黛安娜的牧场不折不扣是个动物的天堂。不同的动物间和谐相处,而人类则是它们最好的朋友。在院子走一遭,狗和猫们一个接一个来到你身边,在你腿边蹭来蹭去,抬着头可怜巴巴望着你,直到你每一个都拍拍头,在背上摸一摸才兴高采烈地摇着尾巴跑开。
牧场里有七只狗,黛安娜的五只;蒙秋(Mojo),丽丽(Lili),鲁宾(Ruben),林姆(Liam),则布(Zeb),以及贝琪的耐克斯(Rex)和克里斯的麦克斯(Max)。蒙秋是牧场里所有狗的首领,今年十岁了,是跟黛安娜最久的一条狗,蒙秋肌肉发达,眼睛总是半张的斜吊吊地观察着四周,它脸上不少疤痕,样子显得似乎不善,但实际却并非如此。蒙秋很喜欢与人打交道,牧场里来了任何人都是蒙秋先上去打召唤。作为一条体格健壮的斗牛犬,它从来不骚扰其它任何动物。驴子一般比较讨厌狗,牧场里的狗都不许进入驴圈以免被驴踢,但牧场里的毛驴们却独喜欢蒙秋,它可以自由得在驴子们身边跑来跑去毫无麻烦。它是众狗的首领,但却从不和其它狗纠缠在一块,只和人打交道,我曾经对牧场的同事们说,蒙秋应该是认为它自己是个人而非一条狗。众狗们见到蒙秋都会上去摇尾巴伸舌头舔它脸颊献媚,但蒙秋却并不领情,只是站在那冷冷地让它们舔着,脸上厌烦的表情,完全是付“我这人其实并不太喜欢狗”的样子。
黛安娜告诉我,蒙秋的前主人是黛安娜以前住华盛顿州时的邻居。蒙秋刚出生没多久他的前主人就去世了,蒙秋当时双眼因病看不到东西,被关在院子一个小角落里根本没人理它。后来是黛安娜无意中听到小蒙秋凄惨的叫声,才去把它救出来,花钱给它治好眼病,一直留在了身边。
在黛安娜为了拯救野驴而四处漂泊的岁月里,蒙秋一直伴随着她,守候在她身边。黛安娜说有次冬天大家在屋子里生火取暖,不慎一氧化碳中毒,是蒙秋最早发起情况狂吠而救了大家。还有一次黛安娜的小狗丽丽在牧场被一群土狼逮住,是蒙秋冲上去和众土狼搏斗,从狼口下救出了丽丽,这就是为什么它脸上有那么多伤疤。黛安娜对蒙秋感情很深,她说:“如果有狗菩萨的话,蒙秋就是我的菩萨。”
众狗里另一条黛安娜最疼爱的就是小狗丽丽。丽丽是条小型斗牛犬,满身黑褐色的条纹间杂,有时远远看它跑过来就象一条长了腿的巧克力面包似的。黛安娜不管到哪里都把丽丽带在身边,而丽丽也只对黛安娜最好。丽丽同样曾经有过悲惨的遭遇,小时候被前主人虐待过,它的前主人准备遗弃丽丽时刚好被黛安娜知道,才这么被黛安娜解救下来的。
牧场里的每条狗都是被收养的,有过各种不幸的经历。
至于牧场里到底有多少只猫,克里斯和丹尼尔争论了半天也没搞清楚到底有几只。不同于狗,这些猫都是神出鬼没的独行侠,直到我离开牧场,我也没有把握说见到过牧场里的所有猫。我们附近的乡民如果找到任何被主人遗弃的猫都会送到我们牧场里来,我们收养并帮它们找到新主人。当然美国各地也有政府运营的动物收容所收容各种被遗弃的小动物,但它们和我们的牧场有一点不同;在政府运营的动物收容所,在一定期间内这些动物如果没有被人收养,它们就会被收容所毁灭掉,而在牧场,这些小猫或者其它动物会一直待在这里直到有人愿意收养它们。
野驴是很胆小的动物,基本上一有风吹草动就蹶蹄狂奔。但是如果能够取得它们的信任,情况则截然不同。每次当我钻到驴圈时,驴圈的野驴们都会默默地围上来,这些沉默可爱的动物并不骚扰你,他们只是不声不响地走到你的身边,低着头,贴着你站着,你不动它们也不动。站在沉默的驴群当中,你能感觉到它们对人类那种无条件的信任,因为它们知道我们是那些每天来喂养照料它们的人,从来不会伤害它们。
牧场中央有一个养着五头公驴的驴圈,这个驴圈里有一头叫“波比(Poppy)”的老驴。驴和人一样,年纪大了以后毛发会开始变白,本来是黑驴的波比全身已经花白,。因为是野驴,无从知道波比的确切年龄,黛安娜估计波比快四十岁了,至少相当于人类的八十岁。毛驴年纪大了也怕冷,所以每天入夜前我们会去给波比披上毛驴专用的外套,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去脱下来。牧场里大家都喜欢波比,因为它对每个人都很亲密,特别乖。
有天傍晚我去给波比披外套时,刚钻进栅栏,正和其它几头毛驴围在干草边低头吃草的波比看到拿着驴外套的我,就停止吃草,慢慢地走到我身边,停住,一动也不动地等我将外套给它披上,将三个褡裢扣好,才又慢慢地又回到草料旁继续埋头吃草。要知道任何动物,当
它们在进食时,外界很难有什么东西可以打搅它们,令它们自愿放弃进食。我心里有些感动,回到石屋时向黛安娜提到了这事。黛安娜听了就说:“喔,波比,那可是头不一样的驴子。”
“十一年前,我们在死谷营救的波比。野驴都是群居动物,但波比却是独自一人没有任何伙伴。当我们找到他,准备把他装上拖车带离死谷时,你不知道他是多愤怒,几乎要试图咬死其中一个推他上拖车的牛仔。
我把他带回了我当时在华盛顿州的牧场。波比是头神奇的野驴。
你知道华盛顿潮湿寒冷,一年到头雨水很多。习惯了炎热干燥沙漠环境的野驴不喜欢华盛顿,他们简直就是痛恨那里。有一天我坐在波比旁边,波比的鼻孔对着我的脸,驴子们之间喜欢用鼻子来交流信息。我们如此之近,波比鼻孔中的热气喷在我脸上。一瞬间,我突然在他鼻孔的热气中闻到了沙漠的气息,脑子中出现了沙漠的景象,褐色的荒原,燥热的空气,我仿佛听到了波比对我说:‘我恨死这里了,我要回到沙漠里去。’
当时我向他说;‘我发誓,波比,有一天我一定会把你们都重新带回家乡。’
黛安娜是“野驴拯救暨保护组织”的创始人,也是整个牧场的灵魂。牧场的187头野驴基本上都有自己的名字,而不是一个编号,黛安娜叫得出每头毛驴的名字,这点对我来说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在我看来这些毛驴全都长的一个样,真不知道黛安娜怎么能每头都认得。
但在现实中她是个慈祥温柔的女人,什么时候都是面带笑容,即使有什么人或者事让她非常生气,黛安娜也很快会把一切忘记,象没事一样不给任何人以压力。黛安娜很爱笑,也很容易笑。我们大家在一起聊天时,黛安娜不是说话最多的,但一定是笑声最多的,往往一个并不搞笑的劣质笑话也会让她开心大笑。我从没见过她和谁生气过,唯一一次例外是有天下午当我们都坐院子里聊天时,小猫“列斯塔(Lestat)”嘴里叼着只刚抓的小鸟得意洋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黛安娜喜欢小鸟,院子里的树上吊了好几个喂鸟盘,每天都会放些玉米燕麦给四处飞来的小鸟们。黛安娜见到叼着小鸟的列斯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拎起地上一桶水就向列斯塔浇去,口里骂道:“列斯塔你这个混蛋!每天都喂够你猫食了,为什么还要去抓小鸟!我牧场里绝对不准有任何屠杀!”
水没能浇到莫名其妙的列斯塔身上,但把它吓得远远跑开同时,嘴里的小鸟也掉到了地上。没想到本来我们以为已经没救的小鸟居然飞了起来,一会儿就消失在空中。我们大家拍手叫好,黛安娜也高兴地露出满面笑容。
当我在牧场的那段时间里,黛安娜的心中其实一直是被团所阴影笼罩着。
牧场没有收入,一切运营经费完全来自于数目有限的会员自愿捐献。五年前黛安娜带着一百多头野驴流落到奥兰恰时,贷款买下了这个本来是狩猎场的牧场,将它改建成为了现在这个动物的乐园。但是黛安娜一直没有办法募集到足够的钱来还清贷款。数百头野驴,每天都要吃下大量草料,一捆干草大约要花十美元,一次向草场买来五百捆,一个月就消耗掉了,这些还不包括其它开销。牧场一直财政紧张,入不敷出。有次我和黛安娜外出去莫哈维沙漠参加野驴保护行动时,一天劳累下来,晚上为了省钱,边上就有设施齐全的旅馆,但黛安娜还是决定在野外宿营。她就睡在道奇皮卡的露天后车斗里。沙漠晚上气温低至华氏21度,摄氏零下7度,最后黛安娜被冻病,呕吐地一塌糊涂。
而最让黛安娜忧心的是,牧场的最后一笔贷款一直无法付清。黛安娜为了拯救野驴已经耗尽家财,负债累累,整天被追债公司骚扰,这就是她从来不接电话的原因。光靠会员捐款,牧场仅能勉强维持。贷款债权人已经下了通告,如果到九月份还不能付清贷款的话,牧场就会被收走拍卖,这就意味着牧场的所有动物和员工都将被无家可归。黛安娜为了付清这笔贷款一直四处奔波,想尽办法却毫无着落。
随着我在牧场日子的增长,我和大家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与黛安娜之间的信任也越来越深,连牧场其他的同事私下都对我说,“黛安娜可真得很信任你。”
我和黛安娜有过许多很长的对话,有时是当着众人,有时就我们两个。在那些交谈中,更多的时候我是个忠实的倾听者,而一向话不多的黛安娜这时却变得健谈起来。从那些对话里我知道了许多关于黛安娜的故事。
“1956年我出生在华盛顿州,我是一个农家的女儿。
我父母有我的时候年纪都很大了,我母亲三十七岁生的我,而我父亲已经五十岁了。我父亲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我母亲却不是头婚,她前头还结过两次婚,和她的两个前夫有六个孩子。
我和我母亲感情一向不亲,但我和我的父亲却感情很深,我们两个简直彼此无法分离。我这辈子最早的记忆就是当我还是个婴孩时,我父亲把我放在一个苹果箱里,开着他的小卡车回家的情景。
但是我十一岁时,我父亲去世了。真得让我很难过很难过。
我父亲的家族很大,我有一个叔叔和姑姑因为要照料年老的父母和农场一直未婚,我父亲去世后其实我是想和他们一起生活的。但我母亲不干,因为她要拿父亲的年金。
我一直无法从我父亲的死恢复过来,为了摆脱心中的悲伤,甚至通过喝酒来让自己忘记一切。
十七岁时我遇到了我的前夫,之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一直到二十五年后。我前夫比我大十七岁,我们认识时他已经三十四了。”
我见过黛安娜当年和他前夫的照片。黛安娜年轻时很漂亮迷人,而她前夫显得很老,留着雪白的络腮胡子,样子像个老爷爷。
“我二十九岁生日的时候,作为生日礼物,我得到了两头刚出生没多久的小毛驴,他们是我生命中最早的毛驴。
当我第一次见到这些小毛驴时,一下子就被他们迷住了。我凝视着他们的眼睛,那眼神是多么动人呀,我在他们的眼睛中看到忍耐和善良。我就是那时开始爱上了毛驴。
1991年的时候我得知国家公园管理局在死谷射杀所有的野驴,我无法忍受他们这样对待那些可爱无辜的生命,就开始独自和国家公园管理局斗争,阻止他们的屠杀。最后,我们达成协议,只要我展开行动收养这些野驴,国家公园管理局就暂时中止他们的剿灭行动。
他们以为我干不长,却没料到我一直做了下来。”黛安娜笑着说到。
“那国家公园管理局的人现在还在死谷射杀野驴吗?”我问到。
“他们不敢,因为他们知道我在这里。”黛安娜自豪地说到,“他们要是敢对野驴重开杀戒,我就带着我的毛驴们到他们大门口静坐示威去!
不过现在死谷也没有多少头野驴剩下了。以前很多人去死谷旅游都是为了去看野驴,本来死谷大约有六千头野驴,现在也就一百头左右,如果有人想看死谷野驴,大概要到我的牧场来才行。
但没想到在我开始投入到营救野驴的行动之后,我的前夫也开始对我越来越不满了。
我前夫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在家里什么事都不能违背他。
刚开始他还好,可是到后来我前夫不喜欢我的毛驴们,不喜欢我拯救野驴的行为,甚至不喜欢我带和我一起工作的朋友们到家里去。看到我这么专注到毛驴身上,你不知道他有多嫉妒这些毛驴了。”
贝琪当年曾经在黛安娜在华盛顿的家住过一阵子。她告诉我那段日子对黛安娜简直是太可怕了,她前夫根本就是在折磨她。黛安娜大学专业是音乐,但她前夫讨厌任何音乐,所以黛安娜在家想听音乐只能用耳机。有整整一年,黛安娜独自住在驴圈里,就是因为实在是忍受不了她前夫的横暴。”我听了这些着实意外,因为我知道美国的法律比较倾向于保护妇女权益,在美国如果大部分丈夫敢如此对待他们妻子的话,毫无疑问会被他们的妻子给修理的惨不忍睹。“黛安娜就是人太好了才让那恶棍得逞。”贝琪告诉我。我同意贝琪的说法,现实中我也觉得黛安娜确实是个太心善,很难向人说不的人,即使对方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我是个喜欢帮助别人的人。开始帮助野驴之前我也一直在帮助那些吸毒青少年,把他们接到我的农场,照料他们,鼓励他们戒除毒瘾。我不知道我帮助这些无助的野驴有什么错,让我前夫如此生气,给我制造各种麻烦,有时候他对我的所作所为真得是很过分,让我非常伤心。他的有些行为…让我有时气得简直想把他杀了,连我都会问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可怕的念头。”
说完这句,黛安娜坐在我对面,低着头想了会儿,然后对我说,“翔,让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吧。
有一次我到死谷营救野驴,行动结束后,我和一起去帮助我的朋友简开着我的拖车载着几头野驴回华盛顿,而另一个一起参加行动的朋友则载着一头母驴和她刚出生的小宝贝回她在加州的牧场。
但在回家的路上,我那个朋友开车太快出了事故,母驴把她的小驴给压死了。
在路上我接到了那个朋友的电话,晚上我们停车休息时,一想到那个死去的小驴,我就伤心地哭个不停,吃不下睡不着。就这样两天两夜没合眼才回到华盛顿的家。
我前夫本来就不高兴我的行为,看到我带朋友回家更是非常恼火。我朋友简也是一路辛劳,全身酸痛,我前夫假装说要帮她松骨,却借机弄伤了她。这下激怒了简,她立刻打电话给她在西雅图的一个在军队服役的朋友连夜来把她接走了。
简走后,我前夫又来骚扰我。我气愤地对他说:‘你妨害我的行动,弄伤我的朋友,故意让我伤心。我不想理你,我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了,我现在要睡觉,你离我远些,让我一个人安静些。’
可是,那一晚他却强奸了我,你能想象吗?一个丈夫如此对待他的妻子。
第二天晚上睡觉时我把枪放在枕头边,让蒙秋就睡在我身边保护我。
那次我在家里待了四天,那四天是我生命中最痛苦的四天。
从那刻起我就决定离开他。我和他离了婚,带着我的野驴们来到了加州的死谷。虽然如此,我前夫依然对我满腔怒火,2000年我回华盛顿去接我留在那的最后七头野驴,当时我请了两个加州的朋友和我一起去,他们都带着枪,我还约上了我在华盛顿的所有朋友和我一起到农场去接我的驴。我请求他们任何时候都别离开我,因为我的前夫知道就要永远失去我了,他不肯善罢甘休,打算拿枪杀了我再自杀。
我带着一百多头毛驴来到加州,现在死谷东边的一个朋友家接住,当时只有我和贝琪两个人,没想到没住多久朋友就希望我们离开,于是我们俩就带着毛驴们一直流浪到奥兰恰,找到现在这个牧场。”
“当时我除了这些毛驴和为买下这处牧场借的债务外就一无所有。”
我不解地问到,“可是你和你前夫离婚时总该分到了些财产吧?你说过你们那个农场有四十五英亩土地,再说你们在一起一共过了二十五年,至少你可以得到一半财产。”在美国,许多当年恩爱无比,如胶似漆的夫妻最后离婚时陷入丑恶无比的财产战争的故事比比皆是。
“我没有向他要任何东西,不仅如此,他还从我父母留给我的六万美元中拿了四万去给他自己买了辆新车。他甚至连我存了很多年的日记都不肯给我。
我不要他任何东西,也不想和他打什么官司,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只要带着我的毛驴离开他。”
在美国,这样的事情可算罕见,但我却对黛安娜的话一点也不怀疑。
“我在奥兰恰遇到了汤姆。
那时我们刚到这里,这里除了几间房子什么都没有。要把一个狩猎场改造成动物保护牧场并不容易,何况还要照料几百头野驴,为牧场募集资金,但整个牧场只有我和贝琪两个女人。到这里的第一个冬天,牧场下了很大的雪,有一头母驴生产,我和贝琪整夜没睡,用我们做饭的锅一锅一锅把雪化成水,送到驴圈去为母驴接生,小驴清洗。白天还得去喂养照料其他野驴。
我们女人显然不行,需要人来帮忙,于是我找来当地的电话簿,一家一家打电话过去,直到找到附近的一家观光驿站“岩溪驿站(Rock Creek Pack Station)”的老板“克力格(Craig )”,问他可不可以推荐任何熟悉牧场,热爱动物,不计较报酬的牛仔来牧场帮忙,于是克力格就推荐了在他牧场工作的汤姆。汤姆在红溪驿站当导游,每年的观光季节领着马队带着游客进内华达山脉里旅行,但驿站的工作只有半年,秋天大雪封山后就关门,直到第二年春天开山。
汤姆是个牛仔中的牛仔,对关于牧场和动物的一切了如指掌,贝琪直到现在只要和她养的马有了什么问题时都会嘟囔说:‘我真希望汤姆能在这里帮我。’
汤姆去过不少国家,是个善良,又有智慧的人,所有见过他的人都尊敬喜欢他。我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牧场刚开始时总会有些人来找麻烦,我有时候态度不是很好。但汤姆却总能友善地和对方沟通。他告诉我;‘你必须和你的敌人沟通,甚至将他们变成你的朋友。’
我能成为佛教徒也是受汤姆的影响,因为他也是个佛教徒。
我们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四年,真是非常幸福的四年。我们一同工作,旅行,营救野驴,规划牧场的未来。生活从来没有这么美好过。汤姆比我小五岁,我当时还想,这真是太好了,女人一般都比男人活得长,这样我们就可以一同白头偕老。
前年秋天,汤姆查出了胰腺癌,一直熬到去年二月。在他最后的十四个小时中,我就坐在他的病床边,看着他死去。
也许我得感谢汤姆,是他让我看清了死亡,学会怎么去面对它,毕竟我父亲去世时我还太小。
但真得是很难找到一个人象汤姆这样值得去爱。”
“我现在有许多压力,每天有这么多帐单去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贷款付清,或者我们又将四处流落。我对克里斯说过:‘克里斯,你准备好没有?’他问我:‘’准备什么?’我告诉他如果我们被赶出这个牧场,我就决定赶着野驴顺着395公里一路流浪下去,直到找到帮助。
我有时候也会想不通,因为命运怎么能这样对待我。我从小就爱帮助别人,上中学时班上有同学家很穷,脏兮兮的,我把她带回家,让她有地方洗澡,把我的衣服给她。
后来长大了我也一直都在帮助问题少年。得知这些无助的野驴将要遭受的命运后我没法做到置身度外。但我现在几乎快要失去了一起,有时候已经是筋疲力尽。”
“但是我还是觉得自己很幸福,每当看到这些毛驴们,看着他们温顺忍耐的眼神时。
其实我也怀疑过自己,很多人觉得我很奇怪,居然为了这些毛驴失去了一切。连我自己也会问自己;我是不是不正常?为了这些毛驴值得吗?
后来是汤姆给我一本佛教的书说;‘读一读吧,你所要的答案全在这里。’看了那本书我豁然开朗,生命原来都是平等的,这些毛驴和我们人类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并不恨谁,即使他们伤害过我。象我的前夫,我现在对他并没有恨,只是觉得可惜,他太偏执了,不然我们也还是可以成为朋友的,毕竟我们一起生活了二十五年,也有过不少美好的回忆。”
“我爱这个牧场,爱奥兰恰这个地方,当我第一次流落到此还没见到这个牧场时就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地方,有种很熟悉,到了家的感觉。我告诉自己;我到家了。
虽然没水没电,但所有动物都爱这个牧场,这个牧场对我来说就和天堂一样。”
黛安娜说到这,突然很严肃地对我说:“我们牧场很久很久前一定发生过很不好的事情,是那种很悲惨恐怖的事情。”
我一愣:“你是指什么?”
“我也不能确定,但我能感觉到,一定是什么惨剧,和当年那些印第安人有关。
我相信如果一个人死得很凄惨恐怖,很怨愤,那么他的灵魂一定会滞留在他死的地方不愿离去。
当我出生的时候我父亲买了一个小农场,那个农场很漂亮,精致的农舍,美丽的院子。但是这个农场的前主人是个疯子,他发疯时杀害了他的妻子和两个幼小的女儿,然后自杀了。我当时还很小,当然没有人告诉我这些可怕的事情。可是当我四岁时,有一天我对我母亲说,我看到院子的井里有两个小女孩在玩。”
“欧文斯谷里最早住的是印第安人。后来白人来时把他们的家园给夺走了。据传说,有次白人们在这一带屠杀了许多印第安男女老少,其中只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得以幸存。但从来没有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在什么地方。
可是我总能感觉到些什么,这些可怜灵魂心中的幽怨一定难以平息,所以他们无法离去。
我一直欢迎那些印第安巫师们到牧场来访问,来抚慰这些冤魂。可是我更希望能在这里修建一座佛教寺院,不管什么宗派都可以,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我可以捐一片土地出来,因为我相信也许只有佛教才能使这些冤魂心中的怨愤得到抚慰,解脱。”
我曾经一次次地对这里的土地说,对这里的树木说;‘我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我愿意做一切我能做的,来抚平所有的这些不幸和怨愤。’
“我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帮助这些野驴重新回到他们原来的家园,这样我们的牧场就可以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动物。
虽然我爱这个牧场,但我并不把它当成我个人的。实际上我一直希望能把牧场的全部土地捐给一个非营利组织。我不在乎是怎样性质的组织,不管是宗教团体,还是研究机构都可以,但唯一条件是必须允许和帮助牧场留在这里。这样就算有一天我死了,这些动物们依然可以安心地待在这里,不会被再次抛弃。”
基督教徒们总爱谈论天使,而佛教徒们则爱说菩萨。也许,天使或者菩萨其实就在我们人间。
来到牧场快有一个月了,离我重新上路的日子也越来越近。经常我会独自坐在门廊下的长椅上,默默地凝视着远处的谷地,山脉,和天空。整个山坳中阳光明媚却又如此寂静,微风中只有风铃偶尔传来简洁悠长的声音,屋旁两棵白桦树的树叶在阳光与风中摇晃出一片金色的鳞波。这时我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定神无念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融化开来,融入了四周的山岗,蓝天,清风,阳光中,不再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心中只是一片舒适无比的安静喜悦。这样的感受我以前从来没有过,但在牧场的门廊下却不止经历过一次。
有时我会一个人走上牧场边的山岗,踏过沙地上盛开的满地黄花来到山脊,向北眺望着空旷的谷地和旁边的山脉。这时奥兰恰酋长的脸庞就在我头顶之上,很久远以前,最早的印第安人从寒冷的西伯利亚越过冰封的白令海峡来到皑皑白雪的阿拉斯加,再走过湖泊森林纵横密集的北美大陆西北部,这些古老的印第安人就是沿着碧波万顷,满目葱郁的欧文斯谷向南进入沙漠,穿过墨西哥,一直走到了南美洲最顶端。千万年来,奥兰恰酋长就在这里,在高高的山脉之上,见证了这片峡谷所有的沧海桑田,守望着这片土地上的哀乐悲欢。
在牧场的日子里,我算是终于有时间和心思坐下来写封信,向那些关心我的朋友们报告我到目前为止的经历和感受。原信摘录如下:
Hi,
Greetings from Olancha. How’s everything going over there?
It has been two and half months since I set out on my journey, and you guys may rightly assume I am already more on the east side, even somewhere near New York. No way. I haven’t gone far on my journey.
I was stuck in north California for several weeks, first by the endless rain, and then I got sick, running a high fever, and coughing.
I was back on the road in March. Yuqi drove me to Half-moon Bay, where I
spent the night in a cypress woods near the seashore. The following morning, a fisherman gave me a lift and drove me to Pigeon Point light house in Santa Cruz. I got stuck there for a couple of days, again by the rain, too much rain this year. Once I was stuck in my tent from 5am to 10 Am., because of the heavy rain.
…
As soon as the rain stopped, I stuck out my thumb and took to the road again. Several drivers offered me ride s to Carmel, the starting point I planned to hike along the Big Sur.
In Carmel, I met a wonderful couple, Joe and Honey. It’s a sunny afternoon, after 30 minutes walking on Carmel Highlands, I sort of run into “Point Joe”, where Joe and Honey’s house is, and I asked them if I could set up my tent in their courtyard, as most part of that area belong to the State Park, camping is not allowed.
I got more than what I had asked for. The couple kindly invited me to stay at their guest room, a neat cabin on the cliff, surrounded by big pine trees, white calla lilies, and with a splendid ocean view. What a luxury, especially for a hitch-hike traveler.
I stayed at “Point Joe” for 3 days, everyday, Joe, who used to be a fisherman, took me out and showed me around Carmel. Both Joe and his wife Honey are Carmel locals, born and grown up there. They told me a lot about Carmel, their families, and themselves. Nowadays, you don’t often come across people as generous, friendly, and well-natured as they are. If you ever go to Carmel Highlands, please do stop by “Point Joe” , and say hello to Joe and Honey, they are the kind of really nice people you must meet.
……
At Paso Robles, a Navajo Indian man picked me up and drove me to Mojave. From Mojave, I walked 7 days in the desert to Lone Pine, covered 120 miles with a 50-pound backpack, getting 4 sizable blisters on feet, and they really hurt. With all the fatigue and all the blisters, I was happy and content, no complaints, no regrets. I enjoyed it immensely.
It happens to be the best season of the desert for hiking, the temperature is mild, grass and bushes are tenderly green dotted with tiny yellow wild flowers, it’s so beautiful. Every night I looked at the vast starry sky, my heart filled with wonder and content.
I came to Lone Pine to climb the Mt. Whitney, which is 14,497 feet above sea level, the highest mountain in the lower 48 states of the U.S. But there is too much snow, the locals tried to stop me. But since I came so far already, I would at least give it a try before I give up. So I did try, and then gave up when I realized it is a mission impossible. What a pity. It’s been my long time dream to climb Mt. Whitney. I feel a little bit sorry that I couldn’t make it, but at least I tried.
…
As I set out on this journey, many of my friends expressed their well-grounded concerns and worries, and tried to persuade me to choose an easier way.
Hitchhiking mode of travel would inevitably be full of uncertainties and hardships; most time I slept out, in the woods, on the beaches, under the bush in the desert, and in the Snow Mountains. I walked hours and hours in the rain, against strong wind, under the scorching sun, and in darkness . Pain on feet, sore in back, hungry, thirsty, cold, sick with anxiety.
Yet I have no regrets, not for a single moment, in fact, I am enjoying it very much, I enjoyed everything on my road. I had never got so close to n ature in my life so far; every morning I wake up to bird’s chirping , and walk ed along the remote mountain trail, smelling the fresh breeze from the forest. Lying in my tent at the seaside, I enjoyed the soothing sound of sea waves lapping onto the shore; walking i n the desert, I was marveled at the endless land merging into the sky over the horizon; climbing the mountain, I looked up at the full moon rising quietly from the peaks of mountains at twilight…
……There are always stories coming with each new ride and random stop-offs. I met so many cool and beautiful people on the road.
At “Point Joe”, as I tried to express my gratitude, Joe said that I didn’t have to thank him, for, while he was young, he had been traveling in many countries, received many helps from people, he’s just returning these kindness by helping me.
A middle aged Latino woman offered me a ride from Carmel. As she drove along, she told me she was from Honduras, and told me how she came to America 30 years ago the hard way, and the touching love story between her and her 22 years younger husband. When she dropped me off on the roadside, she gave m e her family’s address in Honduras, told me I can stay at her family’s house if I go to Honduras someday.
A young lady, Dionne, went out of her way to drive me to my destination. She told me that I was the first hitchhiker she has ever picked up, as I hopped out her car, she told me her cell phone number and let me call her if I got any emergency.
Jerry Price, whom I met in North California, is 72 years old this year but still dreaming to climb Mt. Everest, to be the oldest person who has ever climbed to top of that mountain. He can speak a little bit Chinese, and call ed himself “Lao Feng Zi (old nut)”, and called me”Xiao Feng Zi (young nut)”.
Kevin, a cheerful electrician from San Bernardino, stopped for me as he saw I am walking alone in the desert. Kevin has a deep love for his Harley; he made his across America trip driving his Harley. Actually, h e is fatally sic k with an incurable disease. “I’m dying,” he said, “but death doesn’t stop me, it just inspires me to enjoy life harder.”
Now I would like to talk more about the Wild Burro Rescue Sanctuary. I am working as a temporary volunteer. This is an isolated range located at the base of Eastern Sierra Nevada. It has four staff members taking care of 200 burros, mules, horses, and many other animals. None of them gets paid or any benefits….
This sanctuary is short of almost everything that it needs to save about 187 wild burros. There is no electricity, no tap water, no telephone line here. Every night we eat poor food by the candle lights……
The conditions here is beyond your wild imagination , but all of the people here are wonderful, they still keep a positive attitude towards life, and they are dedicated to the work of rescuing wild Burros.
Every day after supper, we all stand silently in yard watching the moon rising from Coso Mountain in the east, this scene is so enchanting that I will never forget for my whole life.
……
When I started my journey, I wished in mind that let me gain some
unusual experiences, meet some cool people. Two and half months passed, I am happy to say I got much more than I had wished. Everything turned out to be far better than I had expected. With all the sufferings and pains a hitch-hiker is expected to endure, I feel learnt, inspired, enlightened, encouraged, and tested by experiences and people I encountered along the way. My faith in the essential goodness of human nature has been reinforced. I’m no longer in doubt of myself; I have never been so sure of myself. I can see my own essence more and more clearly, it had been hidden somewhere inside me.
Every morning as I wake up, I am never sure where I’ll be at night, what kind of people I will meet and what will happen on the road, but I know my journey will be full of joy coming from my encounters with their unusual stories.
I would like to conclude my letter with an ancient Sanskrit poem I found on the guest room’s wall at “Point Joe,” Look to this day
Look to this day
for it is life
the very life of life
In its brief course lie all
the realities and truths of existence
the joy of growth
the splendor of action
the glory of power
For yesterday is but a memory
And tomorrow is only a vision
But today well lined
makes every yesterday a memory of happiness
and every tomorrow a vision of hope
Look well, therefore, to this day.
Best wishes
Xiang on the road
译:
嗨,
从奥兰恰向大家问候。你们都还好吗?
自从我上路以来两个半月已经过去了,你们大概都还以为我已经走到很东边了,甚至快到纽约了。但实际上我根本还没走出多远去。
我被困在了加州好几个礼拜,首先是因为没完没了的雨水,其实是因为我得了病,高烧咳嗽不止。
三月份我重新上了路。玉琪开车送我到半月湾,我在那附近海边的杉树林中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一个渔民搭我到圣塔克鲁兹的鸽子岬灯塔。我又被大雨困在那里了两天,今年雨水可够多的。有次我被大雨困在帐篷里从早上五点一直到上午十点。
……
等到雨一停我就赶快回到公路边搭车。几个过路司机把我一直搭到了卡梅尔,我原定计划沿Big Sur徒步旅行的起点。
在卡梅尔我遇到了一对非常好的夫妻,乔依和哈妮。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走了三十分钟来到卡梅尔岗时,我无意中闯进了“乔依岬”-乔依和哈妮的家,因为那一带基本上都属于州立公园,禁止宿营,所以我询问他们是否可以让我把帐篷搭在他们院子里。
但我得到的远超出我的期望。这对夫妻竟然友好地邀请我住在他们的客房里,那是一间搭建在悬崖顶上的温馨的小木屋,四周被松树林和洁白的马蹄莲花丛环绕,窗外就是壮观的大海。对一个靠搭便车旅行的旅行者来说,这一切实在是太奢侈了。
我在乔依岬一共待了三天。每天,乔依-一个以前的渔夫,会带着我到卡梅尔一带转悠。乔依和哈妮都是卡梅尔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们告诉了我许多有关卡梅尔,他们的家族,以及他们自己的故事。在这个时代,你并不是那么容易遇到象他们那样慷慨,友善,好心肠的人。如果你有机会路过卡梅尔岗,请一定在乔依岬停一下,向他们打声招呼,他们是那种你应该去结识的人。
……
在帕斯澳罗伯勒斯,一个纳瓦和印第安人搭上我,一直把我送到了莫哈维。从莫哈维,我在荒漠中走了七天到朗派。我背着二十多公斤重的背包走了两百多公里,脚上磨出四个疼痛的大水泡。
现在刚好是在沙漠中徒步旅行的最好时节,气候温暖,草木新绿,其间开满了黄色的小野花,一切都是如此的美丽。每天晚上,仰望着浩瀚星空,心中只有惊叹满足。
我来到朗派攀登惠特尼峰,它海拔4,418,是美国本土四十八州的最高点。但因为山上雪太厚,当地人试图劝阻过我。可是既然是远道而来,没有道理试都不试就放弃。但我的尝试最终只是让我认识到,我的目标确实难以实现。太遗憾了,我一直以来就盼望着能登上惠特尼峰。尽管我感到有些遗憾没能上去,但至少我尽力了。
……
当我开始这次旅行时,许多朋友们都向我表达了他们的担忧,并且试图劝说我选择更容易些的方式。
搭便车这种旅行方式当然不可避免地充满了无常和艰辛;许多时候露宿野外,树林中,沙滩上,沙漠中的灌木丛间。一刻不停地走在风雨中,烈日下,黑暗里。双脚疼痛,腰背酸软,饥渴寒冷,满心焦虑。
但我从没有哪怕一瞬间后悔过,只是感受着旅途中的一切。在我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这样接近过大自然,每天清晨在鸟鸣中醒来,行进在人迹罕见的山道上,呼吸着夹杂着森林气息的清风。躺在海边的帐篷里,倾听着海浪阵阵涌上沙滩的涛声。跋涉在沙漠里,眺望着一望无垠的旷野在远方的地平线融入蓝天。登上高山,注视着满月在黄昏中静静地从山峰间升起…
……
在路上我总能听到不同的故事,遇到许多友好美丽的人们。
在乔依岬,当我试图向乔依表示谢意时,乔依说我并不需要要感谢他,因为他年轻时也曾在许多国家旅行过,得到过许多人的帮助,现在他只是把那些得到的善意转送给我。
一个中年拉丁裔妇女在卡梅尔让我上了车。在车上她告诉我她来自洪都拉斯。一路上她向我讲述了她三十年前来美国时的艰难日子,还有她和年轻她二十二岁丈夫间的感人故事。当她在路边放我下来时,给了我她在洪都拉斯家族的地址,让我如果有一天如果去洪都拉斯可以住在她的家。
一个年轻的女子,蒂昂妮,特意专门开车送我到我要去的地方。她说我是她搭载过的第一位搭车客。当我下了她的车时,她告诉了我她的手机号码,让我有紧急情况和她联系。
杰瑞普莱斯,我在北加州遇到的他,今年已经七十二岁但依然梦想着能够登上珠穆朗玛峰,成为世界上最年长的等顶成员。他会说一些中文,他称他自己为“老疯子”,而称我为“小疯子”。
凯文,一个从圣伯拉地诺来的开朗的电工,当他看到我独自在荒漠中步行时就主动停了下来。他深爱着他的哈雷摩托车,骑着他的哈雷跨越过美国大陆。但他其实得了不治之病。他告诉我“我就要死了,但是死亡并没有吓倒我,它只是激励更加努力的去享受生活。”
现在,我要多讲述一点关于我现在正作为临时志愿人员工作的野驴拯救牧场的故事。我现在就在这里做一名志愿义工。这是一处内华达山脉之麓的牧场。一共有四名工作人员,照料着两百多头毛驴,骡子,马,和许多其它动物。没有一个人领取工资和各种福利,牧场完全依靠捐款维持。
……这个牧场几乎缺少一切需要的东西。没有水电,电话线,每天晚上我们在烛光下吃着简单的食物……
这里的条件不是你们容易想象得到的,但是这里的人们依然对生活充满乐观,并为拯救野驴的事业勤奋工作。
每天晚餐之后,我们所有人都会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注视着月亮从东边的柯索山脉升起,这个感人的场面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
当我开始旅程时,我希望自己能够积累一些不一般的经验,遇到一些不一样的人。两个半月过去了,我很高兴地说我所得到要比我所希望的更多。除了作为任何一名搭车客都必须忍受的旅途艰辛,我更被路途上遇到的这些事和人所教育,鼓舞,启迪,激励,考验。我对人性善的信念更加坚定,也对自己本身不再怀疑。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感受到真实的自己,它本来或许是被掩藏在了我内心的某处。
每天早上当我醒来时,我总是无法确定晚上我会在什么地方,路上会见到哪些人,遇到哪些事。但我知道我的旅途一定会因为路上那些不期而遇的人们和他们的故事而充满喜悦。
最后,我想用一首我在乔依岬客房的墙上找到的一首古老的梵文诗来结束我这封信:
Look to this day
for it is life
the very life of life
In its brief course lie all
the realities and truths of existence
the joy of growth
the splendor of action
the glory of power
For yesterday is but a memory
And tomorrow is only a vision
But today well lined
makes every yesterday a memory of happiness
and every tomorrow a vision of hope
Look well, therefore, to this day.
最好的祝福
翔在路上
好不容易又上来了,先谢谢各位的鼓励。这里告诉大家,我现在又回到了黛安娜的牧场,我上面的这一大部分就是在回到牧场的一个月里断断续续写完的。
首先就如windingpath已经给大家讲的一样,当年买牧场的贷款一直无法还清,去年下半年本来是最后期限,若不还清贷款牧场就将被债权人收回拍卖,但在黛安娜的生日那天早上,她接到一个电话,一对她从未谋面的夫妇愿意替黛安娜付清贷款。虽然这只是一笔借款,但那对夫妇并没有提任何要求,所以牧场的员工们和这里的所有动物暂时不用担心会失去家园。
牧场的情况和我一年前在的时候相比有了一些变化。犹他克里斯和贝琪都依然如故,新加入了一位志愿义工提姆。
伦敦克里斯在我走之后不久遇到了个麻烦,他犯了一个经典性的错误,有一天他去朗派时泡上了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其实是结了婚的。就如我在上头文章中说的,朗派是个小镇,这消息很快就人尽皆知,糟糕的是流言也传到了那个女人老公耳朵里,更糟糕的时那女人的老公是个暴汉,据说那家伙扛着枪四处扬言要把克里斯揪出来算帐,于是可怜的伦敦克里斯就在众人不知道时一个人跑了,大家都估计他回了英国,只是谁也没有他的消息,但愿他一切都好。
丹尼尔在我到牧场后没多久就走了,或许他早就该走了,因为他在牧场时并不开心。我回到牧场后每个人都向我抱怨他们受够了丹尼尔的大嘴巴。丹尼尔的遭遇再次印证了我一向的一个观点,男人最好不要没事就说个没完,喋喋不休,作男人应该少说多做。当然,丹尼尔走得很伤感,我见过的每个人在这个牧场待过后都不愿离去,因为每个人都在这里找到了他们心中的平静和天堂,但为了牧场,丹尼尔最后必须得走。
黛安娜和牧场的众人很高兴我回去,我回牧场前并没有给他们一个准确的时间,因为我本身也就不太确切。黛安娜告诉我,在牧场大家每天都在谈论我什么时候回来,当我回到牧场时大家象欢迎家人一样欢迎了我。
两个多礼拜前,黛安娜带我去内华达和加州边界一处叫克拉克山脉(Clark Mount)的地方参加监视阻止美国政府围捕那里野驴的行动。前后三天里,我们就在荒无人烟的山脉沙漠中穿行露宿,夜晚露天睡在零下十度的荒山里。这次经历可以说是艰辛困难,悲怆但结局又颇具戏剧性,整个过程写下来我想应该远比那些拙劣的好莱坞电影更动人有趣。全程我拍摄了大量的照片,并准备在完成这篇游记后专门写一篇关于这次行动的文章。
现在黛安娜正准备以克拉克山脉野驴为由起诉美国政府,和政府打一场力量悬殊的战争。黛安娜告诉我:“如果我们赢了这场官司,那么象死谷等其它所有政府所有土地上的野驴也同时得救了,所以我们这次必须得赢!”这段时间里我也一直在协助黛安娜做这方面我可以做的一些工作。
我上面关于在牧场的文章写得很困难,我这次带了台笔记本电脑来牧场,但牧场没电,偶尔晚上吃完饭会发动柴油机供两个小时电给大家看录像消遣,这时我就赶快拿电脑出来边充电边写文章,出外办事也总随时带着笔记本,到处寻找有插座可以充电的地方,我对黛安娜说,我就像狗追骨头一样到处追可以充电的机会。
文章写完后我又必须到朗派的图书馆才能上传。牧场事情多,外出机会很少,而且朗派公共图书馆一次只允许用一个小时,上次我到图书馆手忙脚乱贴了文章,顺手找了些照片贴上,差点就超时了。现在重新看了下,不管是文字还是照片都还有不少缺陷需要改进,不过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我很快就要离开牧场重回旅途,下面就要去圣地亚哥见两位朋友,她们也是我在路上认识的,将是下面故事的主角。与她俩的相遇相识也可以说是奇妙而感人。
我关于牧场的文章贴出来后,得到许多网友的关心和鼓励,我把这些网友的话都转述给了黛安娜,她听了非常高兴,她说这个牧场欢迎所有的中国朋友来访问。并且就在我贴出文章后一周,一位姓Zhang和一位姓Li的朋友同时通过网络向野驴拯救保护牧场捐款,黛安娜非常感动,如果方便的话请这两位朋友告之通信地址,黛安娜说你们是第一批向牧场捐款的中国人,她想写信给你们表达她的谢意。我的信箱是airtrekker@gmail.com,或者你们也可以直接写信给牧场的信箱,当然牧场现在没有电话线和英特网,所有电邮都是牧场在外地协助管理网站的朋友转达,大概要多花一点时间。
有一些朋友曾经向我发短信或者邮件,但因为我不是在旅行就是在牧场,一直无法好好回信,实在是对不起,等我下一段稍微安定些后一定补上。老实说,因为这里是美国,有时候我即使找到电脑能上网,也是看不了中文,更不用说打中文了。
这里回答几个朋友的询问:
作者:爱丽丝梦游 回复日期:2007-2-4 09:53:20
看了全文,很有感触,首先是敬佩你的勇气,其次是赞赏你有这么好的一个心态,我马上要去美国小呆一段时间,也在纽约,不知道楼主怎么联系呢?可以见面聊聊天么?
谢谢你的鼓励,我已经离开纽约,重新回到了加州,下面会在加州一带旅行一阵子。你要联系我的话可以寄信到我上面的信箱。
作者:grace_q_zhang 回复日期:2007-2-8 11:14:14
感动。看后觉得自己太渺小了,整日只为一些日常生活琐碎小事而烦心。感谢你用自己的经历让我们也接触到这个社会中不被人重视的一面。透过你的文章让我看到人性的美好,十分钦佩Diana忘我的精神。不知她的牧场现在怎么样了,若是可以,我也愿意尽自己一份微薄之力去帮助那些善良的人们。
I like the poem at the end of the post, would you mind telling me who the poet is?
”But today well lined
makes every yesterday a memory of happiness
and every tomorrow a vision of hope
Look well, therefore, to this day”
这首英文诗出自佛经中的”跋地罗帝偈”,作者当然就是释迦牟尼。中文译文如下:
慎莫念过去,
亦勿愿未来,
过去事已灭,
未来复未至。
当下于此时,
如实行谛观,
行者住于斯,
安稳无障碍。
今日当精进,
勿待明日迟,
死亡不可期,
吾当如何置。
若有如是人,
安住于正念,
昼夜无间断,
圣者遂称彼,
了知胜独处。
黛安娜的牧场现在情况依然困难,虽然现在不用担心土地被收回,但牧场依然为财政困难所困扰,毕竟没有任何收入,完全靠捐款维持不是很可靠,同时牧场也缺少人手。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黛安娜也为一些人事问题而压力很大,不过现在总算过去了。
黛安娜欢迎各种帮助,但同样欢迎大家到她的牧场来做客。奥兰恰离洛杉矶约3小时路程,凡去死谷或者Mammoth Lake滑雪的朋友都必然路过。同时离拉斯维加斯也不太远。牧场的网址是http://www.helpsavethewildburros.org 和 www.wildburrorescue.org,希望了解牧场现状的朋友可以看看,但是因为网址是黛安娜的一个朋友为了帮助她临时自学构建的,所以网页算不上精美,更新也不是很快。
这个月是汤姆去世两周年的忌日,黛安娜告诉我:“我失落了整整两年,但我现在终于回来了。”我很高兴听到她这么说,也看到一切确实是如她所说的。
周末就是春节,黛安娜专门邀请了许多朋友,在我们的牧场,这个深处内华达山脉之麓的小山谷里盛大庆祝中国新年。这个礼拜我们所有人都在忙着里里外外清理整个牧场,准备庆祝新年,也准备一个全新的开始。
当大家在看我这些文字时,或许我正在搬运干草,清扫驴圈。这次黛安娜曾经问过我,可不可以一直待下来帮助她。我很惭愧我现在还无法做到,但我知道我一定还会回来,因为我对于这里不再只是个匆匆过客,而已经是这个家庭的一员。
最后祝愿大家春节快乐!
riverfr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