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冢

阳光下,蠕动着,而不自知;夜里,冷得想哭。
正文

那三年(长篇连载-3)

(2007-08-15 09:24:22) 下一个

3

那是我们高中的第一次班会,我很失望,即便是依着擅长轻易否定昨天的喜新厌旧的我来看那两千多天前的14岁的家伙,我仍然不能轻松的将那天的自己定位为悲天悯人的婉约派傻子。

那次的失望是刻骨铭心的,那次的成熟是痛定思痛的。

品牌全新的班主任照例打着为我们前途着想的旗号苦口婆心,并不时地翻出些年代久远的老皇历以及听了就想哭的笑话来调节气氛,当然,他从不缺听众,甚至从不缺随时会被那些老皇历感动、在听了淡如水的笑话候挠自己的胳肢窝让自己发自肺腑的忍俊不禁并在其声音做作地提高八度为其蕴含的感叹号而鼓掌的忠实听众。

他的听众中不包括我,当然,他也不在乎。我一直在猜测赖宁董存瑞邱少云罗盛教的班主任说得是不是也是这一套。当然,这是他们无奈的恪守公令的表现,用这些不痛不痒的东西换回事关切肤之痛的荷包,我也理解。那个季节的我,对任何的以青年导师自居的家伙都心存芥蒂。现在的我也一样。

几乎每个高中班主任都词汇贫瘠地将三年的高中生涯比作一场艰苦卓绝的马拉松或拉力赛:

高一时——“这是打基础的一年,起跑的速度对于今后的成功至关重要!”

高二时——“这是关键的拉开差距的一年,高考能否成功就看这一年是否能咬牙坚持住!”

高三时——“还在等什么?前两年的耕耘就等这一年来收获了,该冲刺了!”

每个养猪专业户也将他的弟兄们的活动划为三个阶段:1)吃食,2)长膘, and 3)屠宰,我不合时宜地想着。

照例的婆婆妈妈爷爷爸爸后,班主任提出了他的排座方案——按照成绩的先后次序自己挑座。其实他的原话我并未听清,当时的昏昏欲睡的我正尝试各种睡姿以寻求最佳的解决方案,众所周知,夏天在课堂上睡觉不啻为对自己的定力极限的检阅,原因大致为二:

1)              季节性因素:忍受着面部与胳膊或桌子相交处的汗毛孔阻塞造成的热汗淋漓;蚊蝇等夏季昆虫的轮番轰炸;以及高温下流口水后的严重脱水感,以及由此带来的满嘴厕所味道。

2)              非季节性因素:众多在百忙之中抽身体恤学生上课注意力情况的教师的目光如炬的扫荡清洗;以及梦前映入睡眼的前排学子的聚精会神的情形带给自己的略微羞愧感。

说到上课睡觉,已无从考证自己开始将如履薄冰的不安篡改为镇定自若的潇洒的具体时间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小学前未曾涉猎。众所周知,对幼儿园的孩子而言,睡觉绝对是一种恶惩,于是每天中午面对阿姨探询的脸装睡就成了我们这辈子不老实撒谎欺骗的开端,等阿姨们在走廊里细声闲聊时瞅准机会对准耗子或其他任何芳邻的屁股猛踢一脚,然后闭上小眼静待哭声,半睡半醒中的耗子总是很配合的号啕不止。老师慌忙跑来也无法问出个所以然——耗子自己也说不清原因,而小孩儿的所有举动又都可以堂而皇之的没有原因。整个睡室又开始了种种嘈杂喧嚣,阿姨们先前的努力付之一炬。一切又从头再来——阿姨又开始讲催眠故事,大家又开始合上小眼,不用看我都知道,阿姨们看耗子的小床时的眼光一定充满了忿忿。

到了小学,为了保证我们坐姿端正、推迟近视日期以及集中注意力,学校规定上课时必须笔直的背手听讲。当然,这又是一个校方一厢情愿的天真想法。就我的经验而言,儿童上课搞小动作的能力五花八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徒劳的规定像大舜治水时的各种堵法,无论采取什么自认为万无一失的堵法,洪水总会从他料想不到的地方喷涌而出。背手而教的后果是让我们学会了背手搞小动作,我估计即便是捆手而教,我们也会有足够的办法在课堂上手不闲着、自得其乐。有的人让自己的十根手指分为两伙打原则性很强的架,有的人早早的就在手中藏好一条蚯蚓或一只知了或一朵奇怪的野花等慢慢的背手享用,我记得我班的一个可以轻易背出二战时德军百余位将领姓名并能对各种兵法滔滔不绝的战争狂人总是准备好一张纸背手画作战地图,密密麻麻的兵种符号作战路线海陆空搭配总能在下课后令众人目瞪口呆。而在我的记忆中,我当时所热衷的活动实在是没出息极了,坐在我身后的女孩儿总是试图用鞋轻踢我的手,而我的任务就是抓住她的脚,然后在心中记下胜利的次数下课画正字赌一种叫做粘牙糖的鼻涕状的两分钱一个的零食,并往往为了多一道少一道而面红耳赤不可开交,我全然没有绅士风度的现状以及日后也很有可能依然没有的悲观推论大概就是从那时埋下的伏笔。

或许课堂上对睡觉的渴望程度与课本的厚度线性相关,老师嘴中内容的日趋索然逐渐导致了无辜的我们课堂上犯困,而对于犯困后采取的行动又与经过日月洗礼的脸皮厚度有关,这实在是一个相当复杂的函数——在每人的墓碑上画着该君一生的课上会上以及一切非主动参加的活动中睡觉的积分曲线一定非常有趣。

高中时的课堂上已习惯了呵欠连天,而诸君的表现大致为三:

1)          朴实无华的不管不顾型。埋头大睡,往往是操着满足的小呼噜,口水肆意四溢。评价:最为解乏,但往往又由于那些或咂嘴或鼾声等音响效果,风险也最大——被捉奸在堂时无从抵赖,检查罚站在所难免。这是天资愚钝的我最常用的方法,每每弄得脸下垫的书一片汪洋口水渍,印象最深的是语文书,湿得一塌糊涂后换一页继续睡,口水干后每页都皱巴巴的卷曲,像曾被丢进了水桶或掉到了马桶,至少比别人的野生型课本厚70%,令众多睡友刮目相看。

2)          瞒天过海的唯美诗意型。睡姿讲究,写意人生。或托腮或扶额,眼帘略微下垂,呼吸匀称祥和。评价:较为解乏,那种聚精会神的思想家神态对老师拥有最大的欺骗性。但此绝技往往需要一定的修行,弄不好就弄巧成拙——正唯美的托着腮帮时突然自发的将睡眠类型转为不管不顾型,然后沉重的头颅一定会脱离功力不深的手掌自由落体,与桌相撞时发出的动静等于是向老师发出的权威挑战宣言。别做梦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纵使你脸上一幅蒙娜丽莎的招牌式的微笑,也绝对避免不了怒不可遏的歇斯底里。

记忆中就有一个玩火自焚的例子,该厮由于一贯的卓越表现而在班级末端混了一个单独的雅座,除了身后是墙外,前、左、右方都无人挂靠。当时老师正巧立名目狂训我等无知无赖,班里的极度安静让我听到了两只蟑螂划拳决斗的声音。而那位世外高人依然手托腮帮静若止水的熟睡,突然,由于某种莫名的生理原因而一蹬腿——众所周知,人总是会在睡觉时不详其因地一蹬腿——大腿给予桌子的推动力使桌子失去平衡,缓然前倾。一般的俗人总会在此时适时醒来下意识的一把扶住桌子,但他,这位得道高僧,显然决非俗众。他的胳膊在脱离了桌面的支撑后马上在睡梦中自动调整肌肉紧张情况从而达到新一轮的受力平衡——睡姿自始至终未变,依然入定般安详平稳的手托腮帮,只是胳膊改为了凭空而立。桌子终于倒了,巨大的轰然到地声使讲台上激昂的老师变成了一只纯种怒狮,一个刘易斯式的百米冲刺,赶在此君明白过来前,接上一个标准的占旭刚挺举,力擎课桌外加抽屉中的分量不菲的课本,迈着黄继光走向枪眼的决绝步伐,走到走廊。直接的效果是书桌飞下了四楼,间接的后果是至少有半个月没有再在教室中见到此君的面孔。

3)          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左右为难型。无须解释,这是所有涉世未深的懦弱表现,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地浪费或听讲或睡觉的大好光阴。沉重的眼皮与好好学习的自律激烈对抗,具体的肢体语言表现也相当折衷——点头哈腰,频率渐盛,头颅如小鸡啄米状越来越低,终于换来了忘却一切的失重,猛然惊醒,马上懊恼不已,揉揉太阳穴掐掐大腿,做力图清醒状,然后在片刻后继续下一轮的小鸡啄米。此类型的另一个表现是自虐道具的自觉运用,从古代的头悬梁锥刺股到当代的圆规风油精,当时的班里有一位更狠的爷们儿,一睡觉就在课堂上练马步,勤奋精神极为可嘉,该厮高中毕业时练得一身站桩睡觉的好本领,并顺带练得大腿异常粗壮以至于腿围几乎超过了腰围终身只能穿裙裤。高中的一个哥们大龟就属于此类型中的典型。大龟曾用铅笔顶着鼻尖睡觉,目的是在头猛然下沉时铅笔带给鼻子的酸痛会使其顿醒,这是一个理工科中常见的标准的负反馈电路,思路清晰逻辑合理。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铅笔的略为侧偏使得笔头货真价实的插入鼻孔中,随后是一声如假包换的杀猪般嗥叫,响彻云霄,不幸的是,这发生在又一节安静的课堂上。。。。。。该类型评价:性价比较低,不推荐使用。

这些都发生在高中乃至大学一年级前的每一个教室中的每一天中,过了大一,已经很少有人再如此般挑战自己了,提前预感要困你就别去,去了才感到困你就回去——内心深处的尊师重教的传统开始回归,说到底,谁会如此残忍的让老师们伤心的望见讲台下一片睡海的大逆不道的局面呢?

这他妈都扯哪去了。再转回第一天的班会。

众人起身时桌椅的吱吱呀呀的响声弄醒了我,三枪告诉我老师要排座,按入学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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