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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不离婚(3-6)

(2007-09-15 13:24:29) 下一个
早上六点多钟,杨红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她以为是周宁,因为只有周宁才在这么早
的时候打过电话。她抓起电话,睡意惺忪地抱怨说:“跟你说过了,八点以后再打
电话,我ROOMMATE她们---”

“红,是我,”杨红听见哥哥的声音,“我把钱凑足几天了,也没见周宁来取,你
催他快来拿,我最近要出差。”

杨红放下电话,决定等一会再给周宁打,因为现在还早,不想把海燕她们吵醒了。
她没想到H大这么早就开始卖房,早知道这样,她出国之前就会把预付金的事安排好
了再走。杨红本来已经住着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也是学校的房,后来出钱买下来
了。现在这批新房,修在近郊,是花园洋房式的,虽然远点,但大家都愿意买。现
在人人都懂,买房就是投资,多一套房子在手里,不管是住还是卖,都不会亏本。

杨红当然要买,自己在H大这么多年,没得到什么福利,这套房,由学校卖给本校的
教职工,价钱比较低,也算一个福利吧。买下来,想怎么处理都行。不过这首期就
要付二十万,也不是一下就拿得出来的。杨红在银行里的钱可以拿出五万,跟哥哥
商量了一下,哥哥说可以周转十二万。剩下的,杨红觉得周宁应该负担一下。

等海燕她们都起床了,杨红就打电话给周宁,问他怎么还没去取钱。周宁开始说平
生最恨借钱,所以不想去。等杨红有点发脾气了,才如实禀告,说没去拿钱的主要
原因是昨天在高速公路上追尾了,现在车还没修好。

杨红立即想到儿子,听说儿子不在车上,才松了口气,少不得把周宁教训一通,说
你这不是第一次追尾了,上次追尾,赔了大几千,修了大几千,这次肯定也少不了。
你开车不要象救火一样,开那么快,跟那么紧。早到几分钟,晚到几分钟有什么要
紧?追了尾,又要修车,又要赔钱,搞得不好,还把命搭进去了,到底哪点好?

周宁说:“昨天完全是前面那个X人不对,他开得好好的,突然停下干什么?”

杨红知道周宁每次都是这样,跟人撞了,从没说过自己不对,都是那个X人不对。杨
红也从来没看见过哪个撞了车的人说过自己不对的,全都是对方不对,大家从车里
跳出来,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对方不长眼睛,不会开车就不要开。

杨红说:“你后面撞前面,警察肯定说是你不对。你就不能开慢一点?”

“如果个个像你们女人那样开车,今天爬到明天去了。只怪我自己买不起车,如果
是我自己的车,我想开多快开多快,撞了我认陪。”

杨红忍住火气说:“这不光是个陪不陪的问题,撞伤了人呢?把儿子撞伤了呢?把
你自己撞伤了呢?”

“你还想得到怕我撞伤了?我以为你只想着别把你哥的车撞坏了。你不用担心,我
会把车修好的,以后不开你哥哥的车就是了。”

杨红想到每天还得周宁开车送儿子上幼儿园,把他搞得不开车了,用自行车送儿子,
还是该儿子受罪,就赶紧换了话题,问周宁可不可以补齐剩下的三万块钱,周宁说:
“我哪有钱?”

““你怎么会连三万块钱也没有呢?你每个月的工资都没拿出来家用,钱到哪去了?现
在不交首期,这房子就买不成了。”

“买不成就不要买嘛,又不是没房子住,买那么多干什么?当饭吃?”

周宁一向就是这个态度,他不要求过高级生活,他也不拼命挣钱以求实现高级梦想,
好像凡是不能当饭吃的东西都是没用的。杨红只好又把买房投资的理论跟周宁宣讲
一遍。

最后周宁说:“我手头是真的没钱,这马上要修车要交罚款,而且这段时间都是用
我的钱在养你的儿子,你儿子花钱得很,光零食啊玩具啊这个班那个班的,就把我
工资花完了。”

杨红听了这话,就没法不生气了:“你这是什么话?儿子是我一个人的?他不也是
你的儿子?”

周宁咕噜一句:“只有你们女人才知道儿子是谁的,哪个男人敢拍着胸脯说儿子是
他的?”

“那你现在就带他去做个DNA检查,免得你疑神疑鬼。”杨红气得顾不上是谁的电话
了,砰地摔了。

生了一阵气,又歇息了一阵,杨红才给哥哥再打个电话,把情况说了一下,看哥哥
可不可以把钱送去给周宁,因为不及时交钱,房子就泡汤了。哥哥答应马上把钱送
到H市周宁手里,杨红才放了心。

但剩下的三万块还没有着落,周宁不肯出钱,搞得杨红心里很郁闷,不知该怎么办。

有人说婚姻中夫妻双方闹到剑拔弩张、你死我活、非离不可的地步,大多是为了钱
或者情。前者是说经济上的矛盾,后者是说一方或双方有了出轨行为。其它的东西,
常常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一定弄到离婚的地步。但一涉及到钱或者情,就
有点难以化解了。

杨红回想自己这十几年的婚姻,在钱的问题上,跟周宁也是疙疙瘩瘩。

婚姻的最初六年,杨红和周宁一直是两地分居。两地分居可以毁掉一些婚姻,但可
以成全另一些婚姻。杨红和周宁的婚姻,应该是被两地分居成全的一个例子。周宁
每两周回一次H市,周五下午回,周日下午走。这两天当中,要做爱,要睡觉,要打
麻将,要会朋友,两个人没有多少时间吵架。一想到只有两天的时间,杨红就很能
忍受了。

知道痛苦马上就会过去,你的忍受力就会大大加强。就像你提着一大桶水上楼,如
果你知道只剩下三步、五步了,你会爆发出一股力量,一下把水提上去。但如果你
知道前面是无穷无尽的楼梯,你连这三步都走不动了,马上就要瘫倒。

有尽头的苦难是可以承受的,看不到尽头的苦难随时可以把你压垮。

两地分居六年养成的习惯,就是周宁不把钱交给杨红,杨红也不把钱交给周宁,两
个人各自拿着自己的工资,那个时候也算是天经地义的。周宁每两周回来一次,杨
红也不好意思叫他交这几天的伙食费。

等到周宁调回H市了,他也没主动提出把钱交给杨红,杨红也不好要,两个人还是这
样分管自己的钱。周宁不管买菜做饭的事,结果就搞成杨红包办家庭开支了。好在
就两个人,她的工资也够了。

后来周宁先有了意见了,说两个人的钱是分开的,在外人面前都不好意思说,上次
不小心说漏了嘴,弟媳都很吃惊,说怎么你们两口子这么生分?连用钱都分“你的”
“我的”?

杨红说:“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大家把钱放抽屉里,要用的时候到那去拿。”

杨红坚决不同意这个方案,知道周宁“要用的时候”很多,如果他打麻将把钱输光了,
两个人连饭都没得吃,所以宁可背“生分”的名,也不肯把钱放抽屉里随便用。两
个人继续掌管自己的钱。吵了几次架后,周宁答应每个月交一些钱算他的伙食费,
但他老记不住。又吵了几次架后,周宁答应每个月另外再多交一点,算其它费用,
但他还是记不住。吵到最后,杨红自己也没脸吵了,他交就交,不交算了,只当嫁
鸡喂鸡,嫁狗喂狗。她已经养成了挣钱靠自己的习惯,家里要添东西了,要买房子
了,要装修房屋了,都是杨红去想办法。杨红系里有一些创收项目,她自己也经常
帮厂矿企业做项目,手头不算紧张。加上后来她哥哥辞了职,自己办厂,经常给她
一些经济上的支持,杨红还没到要周宁帮忙支撑这个家的地步。

当然,既然杨红都是用自己的钱建设家园,有时也就不问周宁的看法,自作主张。
这样,两个人就难免发生争执,常常是建设了家园,两人反而要吵架。下次,杨红
来征求周宁的意见,结果不是两个人无法达成协议,就是周宁自动退出,说反正是
你的钱,你想怎么样花就怎么样花。

有一天,仿佛无意当中,周宁顺口说: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们离婚的话,这房子、
汽车和家里的财产我也有一半。这句话把杨红镇住了。这些年,周宁一分钱没往家
里交,买房没出一分钱,买电器没出一分钱,车是杨红的哥哥买的,也只算暂时挂
在他们名下,给他们开,难道这些都有周宁的一半?

“你有没有搞错?”杨红不相信地问。

“应该说你有没有搞错,”周宁说,“你不懂婚姻法的吗?婚姻存续期间购置的房
产和其它财产,夫妻双方都有份。”

“可是你一分钱也没出啊!”

“法律就是这样的,你有意见,到人大去提。”

杨红不信,后来还问了别人,结果发现周宁说的没错。更令她心寒的是,婚姻存续
期间所欠的债务,也是双方都有份的。也就是说,如果周宁在外面打麻将,欠了赌
债的话,她杨红也有责任偿还。

这是什么混帐法律?杨红忿忿地想,我辛辛苦苦挣的钱,到离婚时却要与他分享,
而他在外面欠下的债,还得我来偿还。懂行的人告诉她,这法律是为了保护妇女儿
童的权益,可能制定法律的时候,男人的收入普遍比女人高,所以财产共享就可以
起到保护妇女儿童的作用。

看来不管你过得怎样,在法律眼里,夫妻就是一个整体。你感情破裂也好,你如胶
似漆也好,法律都当你是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父债子还可能已经行不通了,但夫
债妻还却是受法律保护的。

最令杨红寒心的是周宁似乎专门打听过这些,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他为什
么要打听这些呢?只有一个可能,他心里在转着离婚的念头。杨红忍不住问周宁是
不是这样。周宁申明说,我没有转离婚的念头,但你总是在转离婚的念头的,所以
防人之心不可无。而且我说这些,也只是吓唬吓唬你,免得你跟我离婚。

周宁可能的确是吓唬吓唬杨红,但他没想到自己会弄巧成拙。他这番话,使杨红对离
婚又多了一份惧怕,怕两个人要平分财产,还怕突然之间发现周宁在外面已经欠了
一屁股的债,离婚的时候她也要帮忙付上一半。

从那时起,杨红就横了一条心,哪怕天天吵架闹离婚,也要坚决制止周宁打麻将,
因为她早已知道周宁打麻将是带彩的,她还听说现在打麻将的规格是越来越高了,
一场牌下来,进出个几千上万,不算什么了。听说有的人,已经到了懒得数钱的地
步,都是拿个尺,量量谁输了几尺几寸高的一摞钱就行了。杨红想,如果周宁这样
在外面输钱,那他欠的债,自己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俗话说“不讲理的怕不要脸的,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杨红这样一强硬,周宁反
而软下去了。杨红禁赌禁得出名,凡是跟周宁打牌的都闻风丧胆。正打着牌,不管
周宁在不在其中,只要一听说杨红来了,就个个抱头鼠窜。

据说,有一次周宁在一个朋友家吃饭,正坐在桌边好好地吃着,就听见那家的女主
人在门边说:“杨书记,找周宁啊?”

周宁这边条件反射地跳起来,丢了碗就蹦到离桌子很远的沙发上去了。一直到女主
人进屋来,看到周宁不吃饭了,在装模做样地看电视,问他,他才回过神来:“我
这不是没打牌么?我怕她干什么?”

海燕要到DC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得去三天,就把ANGELA托付给杨红,说你也不用做
什么别的,她早餐午餐都是在学校吃,就是晚上那一顿,你要帮忙关照一下。我做
了一些菜,放在冰箱里,你拿出来热一热就行,再拜托你每顿为她炒个青菜什么的。
晚上如果可能,也请你待在家里陪她,如果你要去系里做实验,就打电话叫PETER
过来看着点。十四岁了,虽然按照美国法律,可以一个人待在家里了,但没人看着,
总是不大放心。星期二晚上,ANGELA 有个CONCERT,PETER会过来载她去,你也可以
跟去玩玩,看看她的学校。

杨红说:“你尽管放心,我这一段晚上没什么实验做,如果要做的话,我就叫PETER来。”

星期二的下午,杨红惦记着ANGELA晚上有CONCERT,不到五点就溜了回来,想早点做
了饭,叫PETER也过来吃。还没到家,就听到有人用口哨吹着《梁祝》的爱情主题,
还闻到一股香味,进门一看,PETER正在那里忙活,腰上煞有介事地扎着海燕的花围
裙,滑稽之中又有几分住家男人的味道。他人高,怕碰到抽油烟机,做个骑马蹲裆
状在那炒菜,十分搞笑。

“做什么好吃的,好香,辛苦你了。”杨红夸奖说。

“领导辛苦,向领导汇报一下:烤了些鸡翅,还炒了玉米粒,炒了GREEN BEANS,煎
了一条鱼,一个凉拌的西红柿。你看还要做什么?”

杨红一看饭桌,红红绿绿,冷的热的都有了,就说:“你做了这么多,我来做个水
煮肉片吧,肉片都切好了的,美国的猪肉好煮,十分钟就得。”

PETER想了想,说:“不是打击你积极性,我看算了吧,时间不早了,再说水煮肉片
不辣不好吃,但ANGELA不吃辣,就免了吧。”

杨红有点惭愧,因为自己没想到这一点,看来平时对ANGELA关心不够。

吃饭的时候,ANGELA一看桌上的菜,就很开心地叫:Cool! I like them all. Thank
you, Pet.

杨红问:“她怎么叫你Pet?”

“这你就要问她了,我也不知道,她从小就这么叫,可能把我当她的猫啊狗什么的
吧。”PETER抱歉地对杨红说,“不好意思, 都是ANGELA喜欢吃的东西,不知道你
喜欢吃什么,所以没做什么你爱吃的。”

杨红说:“没事,没事,我也喜欢吃这些。没想到你还挺细心的呢。”

“又没想到吧?我说了,对我的事,你都要用这个‘没想到’。”

“我看这里的男生都不会做饭,你怎么倒有这么好的手艺?”

PETER说:“老婆培养出来的,我为我老婆 FULLTIME做了一年饭,PARTTIME 做了好
些年,这只是小意思了,什么时候有机会,我在你面前显摆一下,叫你折服。做饭
又不是什么难事,那些哥们连博士都读出来了,做饭还学不会?男人不会做饭,不
是没能力,而是没动力。”

“别人说男做女工,凶也不凶呢。男人给老婆做饭,是不是觉得很窝囊?”

“为什么窝囊?有个老婆,能为她做饭,是男人的幸福。很多男人都是生在福中不
知福。我倒恨不得家里放个老婆,我可以天天给她做饭。” PETER说着,神色却有
些黯然。

杨红想,看来触到他痛处了,夫妻分居不容易,想到以前朝夕相处的情景,难免情
绪低落,就安慰说:“不必侍候老婆也有不必侍候老婆的好处,你现在不也过得挺
好的吗?”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有个Achilles' heel。”

吃完饭,杨红抢着去洗碗,PETER就抓紧时间拖地。杨红发现PETER还真有一套,做
饭时就把用过的锅子、砧板什么的都洗掉了,现在只剩几个碗,很快就洗好了。

杨红见PETER拖地拖得挺卖力的,就抱歉说:“我们这地太脏了吧?我来了这么久,
还没拖过地。”

“不脏不脏,挺好的,海燕肯定拖过了的,”PETER说,“不过我既然来了,就抓紧
时机帮忙拖一下,海燕肩痛,拖地不大方便。”

“她肩痛?怎么没听她说起过?”杨红诧异地问,心想PETER倒是什么都知道。

“她这个人,是典型的报喜不报忧,你指望她告诉你她哪点不舒服,那就等到猴年
马月去了。她肩痛很久了,好不容易把她押去学校医院看了一下,也没看出个名堂,
只说做理疗,但做一次要45分钟,她没时间,就不了了之了。N州那边有家中国药店
有卖一种喷雾剂,她用了还挺有效的,下次回去再给她买一些。”

杨红很惭愧自己来这么久,既没注意到海燕肩痛,也没抢着拖地,倒是海燕经常注
意到她有什么不适,过来帮她。有次杨红做试验把手划破一点,海燕有很久连碗都
不让她洗。杨红说:“那以后我来拖地。”

PETER满怀感激地说:“那就拜托你了。”杨红觉得PETER对海燕的那份关爱比一个
丈夫对妻子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么细心,这么周到,令人羡慕,令人嫉妒。想
说他们是情人,又觉得不可能,因为从来没看到他们两人单独在一起过,而且年龄
也相差太远了,总有十几岁吧。

收拾停当,PETER就开车载三个人到ANGELA的学校参加她的CONCERT。学校从外面看,
倒不大,都是一层楼的房子。但进了里面,就发现另有一番天地,可能是校门那块
不大,往后延伸得倒挺远。教室分成ABCDE 五个WING,每个WING真的象翅膀一样,
飞出去很远。ANGELA去她的OECHESTRA ROOM 集合,PETER就陪杨红参观一下学校。

杨红见很多教室都是开着门的,好像全然不设防,就把头探进去看一看,教室不是
很大,但布置得象游戏室一样,很多教室的桌椅都是象开宴会一样地摆成一个一个
小组。

“这一个班能装多少人哪?”杨红好奇地问。

“听说不超过二十五个人,教育部有规定的。”

杨红参观了一遍学校,就觉得人家说的那话不错,别人说美国是老年人的坟场,中
年人的战场,小孩子的天堂。不说别的,就冲这一个班二十多个人,孩子在这里读
书就会舒服得多,现在中国的学校,那个班不是挤着四、五十,五、六十人?人太
多,老师怎么顾得上每一个?再说,中国的学生负担那么重,放了学有做不完的作
业。就那样辛辛苦苦地读上来,就算读到大学了,最后还想出国,那还不如现在就
把他弄到美国来。

看了ANGELA的CONCERT,杨红这种想法就更浓了。小小的一个中学,就有ORCHESTRA
和BAND两个乐队。ORCHESTRA是弦乐器,BAND是管乐器。每个乐队都有几十人,演奏
起来象模像样的,在杨红听来,不比专业差。

杨红对PETER说:“今天看了一下这个学校,觉得小孩在这里读书真好。”

“那就赶快把孩子办过来,”PETER说,“你小孩多大了?”

“四岁多快五岁了。”

“那就很容易了,因为四岁以上在这里就可以进学校的PRE-K、KINDERGARDEN 什么
的了,不用交学费,每天早晚有车接送,早午餐在学校吃,收入低的连餐费都不用
交。有很多中国人,都是为了孩子才留在这里的。有的在这里坚持到孩子进大学就
回去了。”

“小孩刚过来那一阵,语言完全不通,会不会很难受?”

PETER笑着说,“肯定有一点难受,不过听说小孩子虽然语言不通,但都愿意上学。
老师会找一个懂中国话的小朋友帮助他,ANGELA经常给新来的中国小孩当GUIDE的,
学校还有ESL班,ENGLISH AS SECOND LANGUAGE。听说有的小孩在学校半年都不大说
话,突然有一天,就说起话来,满口是流利的英语。你不用操心小孩不会说英语,
小孩学一种新语言是很快的,反而是他们的父母,成年人了,很难接受一种新的语
言。很多小孩来了一段时间,就觉得自己父母的英语不地道,不愿意他们上自己学
校来丢他们面子。所以做父母的还是操心自己的英语吧。”

“我看ANGELA现在不大说汉语呢,她一口的英语。”

“这里很多小孩都这样,越小过来的,越不肯说汉语,因为小孩成天生活在学校,
没有说汉语的环境。海燕留在这里,也主要是为了孩子,因为ANGELA现在回中国去,
跟班就很困难了。”

杨红见PETER说起教育孩子,好像一套一套的,就大着胆子问:“你跟MELODY有没有
孩子?”

PETER一下就沉了下去:“没有,要是有,我还是这个样子?早就飞起来了。有一段
时间努力做人,可是---,天不作美,”停了一会,又打起精神说,“要不怎么人人
都说做人难呢。三十儿立,过了三十了,可是没有儿女立起来,惭愧惭愧。”

杨红笑着说:“难怪刚才别人误以为你是ANGELA的DADDY的时候, 你一点都不解释
呢。”

“那不是因为别人把你当MOMMY吗?”

看杨红一下红了脸不说话,PETER笑着说,“知道有了我这一句,你就要仓皇逃窜了。
想不到你还是这么容易红脸,现在的人,都是这样信口开河的,你要这样容易红脸,
那你的日子太难过了。”

回到家,杨红给大姑妈发了个EMAIL,问她找工作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说你也帮我
留个心,我今天去一家中学看了看,条件不错,我也有点想留在这里了,不为别的,
只为了我的儿子。

杨红生日那天,系里为她搞了一个小小的庆祝,CARSON教授,他的博士生,实验室的
TECHNICIAN等都送了点小玩意儿,虽然只是几美元的小东西,但别人打听到了自己
的生日并且记住了,还是让杨红非常高兴的,这些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这么风光。

大姑妈发了个EMAIL,说我丈夫和女儿都签到证了,你也放心让丈夫儿子一起去签吧,
咱们J签证,好签。今天是你的生日,这就算是我的一份贺礼吧。又:我在D大JOB网
页上看到一个很适合你的工作,你先看看,如果合适,就把RESUME电邮给我,我帮
你交到HUMAN RESOURCES去。

周宁也破天荒地寄了一张电子生日卡祝杨红生日快乐,选的是一束红玫瑰,“I LOVE
YOU”三个词温柔体贴地慢慢从背景中钻出来,音乐也深情款款的。不过杨红不感动,
这完全是那个“故乡的云”培养出来的,不是跟她搞那段十年之痒,周宁哪知道这
份酸?况且电子卡一分钱不花,想送多少张送多少张。节日生日不为杨红花钱是周
宁的一贯风格,日子他还是记得,但每次都说“就把我送给你了”,那意思就是本
来不做爱的,做一次就算礼物;本来就做的 ,就再做一次算是礼物。

PETER自己没送杨红什么,但当杨红跟班上课的时候,全班师生为她用汉语唱了生日
快乐的歌,又集体送给她一张生日卡,上面有每个学生的中文签名,有的态度认真,
但写得歪歪扭扭;有的还没学会走,就在想飞,思谋着写得龙飞凤舞,结果写得鬼
画桃符。PETER也在上面留了言,说“感谢你对我的帮助”,杨红知道他在QUOTE她,
因为在口语班的时候,杨红在全班同学送给他的卡上就写了这句,而别人都是写的
诸如“嘴黄心不黄,好色不好淫”“忘记你我做不到”之类的,结果杨红的留言被
全班评为“最搞笑留言”。

海燕送了杨红一套化妆品,说以后找工作面谈什么的用得上。海燕是带着杨红到MALL里
去买的,因为她认识那家TIMELESS BEAUTY美容店的老板SARA,说SARA以前是北大哲
学系美学专业的硕士,研究马克思主义美学。到美国一、二十年了,早已不搞美学,
搞美容去了,开了连锁美容店,每周只有一天在MALL里这家露面。SARA快50了,但
保养加健身,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是自家店里的生招牌。她不光做生意,还宣传
她的美容理论,算得上马克思主义美学与资本主义美容的有机结合。

SARA为杨红化妆,也教杨红怎么化,边化就边讲解杨红脸型皮肤的特征,应该如何
扬长避短等等。SARA说杨红的脸型轮廓都很不错,高鼻梁,深眼窝,有西方人味道,
但皮肤不似西方人那么细腻易皱,不足之处是眼睛不够有神,加上戴眼镜,把灵魂
的两扇窗户半遮半掩了,最好是改戴CONTACT。化完后,杨红看看镜子,都有点不敢
相信那里面的女人是自己了,感叹地说:“化不化妆真是不一样啊。”

等海燕把买化妆品的钱付了,SARA才推心置腹地说,其实不化妆最好,因为化妆品
多少都是对皮肤有害的,常年累月地化妆,就把皮肤搞坏了。护肤品用一用倒没什
么,但也不是多多益善,特别是不要把自己的脸当作一块试验田,今天涂这,明天
涂那。一个人看上去年青不年青,主要是她的心境年青不年青。一个心境苍老的人,
不论怎么化妆,心态还是会显露出来的。人们总以为化妆使人年青,其实这是化果
为因,应该说如果一个女人还有心思化妆,就说明她还在意自己的外貌,心境就不
算太老。相反,即使你化得年青,即使你真的年青,如果你悲观失望,满腹牢骚,
仍然会显老。

杨红知道今年是不会收到陈大龄的生日卡了,因为她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新地址告
诉他,估计他还会寄到系里去。但生日那天下午,海燕拿着一张明信片,送到杨红
的卧室来。

“嗨,情书一封,刚到的。”

杨红笑起来:“什么人到了你嘴里就变成情人了。哪寄来的?”

海燕看了一下手中的明信片,笑着说:“先找个柱子把自己靠稳了我再告诉你。”

杨红笑着,也不找柱子,径直上来抢过明信片,看了一眼,真的快晕倒了,是陈大
龄寄来的!上面比平时多几句话,除了祝她生日快乐,还恭喜她到了美国。杨红读
了好几遍,仍然不敢相信真的是陈大龄寄来的,他怎么会知道我在美国的地址的呢?

吃饭的时候,杨红就忍不住对海燕说:“这是我以前的一个老朋友。真奇怪,我还
没告诉他我在美国,他怎么就知道了我的地址?”

海燕耸耸肩说:“可能从网上找到的。”

杨红想到自己曾在网上查找PETER,查来查去查不到,觉得陈大龄肯定花了不少功夫,
到处查找,才得到自己的地址,心里一激动,就一古脑地把她跟陈大龄以及周宁三
个人之间的故事都讲了出来。末了,又自言自语地问:“不知他现在结婚了没有。”

海燕说:“十几年了,肯定结婚了,而且快五十了,老掉牙了,不管他了,多颗卫
星而已。不是说女人都有行星情结,男人都有帝王情结吗?”见杨红不解的样子,
就解释说,“男人呢,都想跟帝王一样,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天天换一个女人;
而女人呢,就想做颗行星,有一个恒星供她绕着转,又有无数的卫星绕着她转。恒
星是她的中心,卫星只是壮壮声势而已。对男人来说,哪个嫔妃都一样,但对女人
来说,如果没那颗恒星,再多的卫星也没用。”

杨红不由得想起陈大龄的星系理论,跟海燕刚才说的完全不同,于是说:“可是我
觉得他好像没结婚呢,不然怎么会一直给我寄明信片?”

“你不也一直给他寄吗?这没什么嘛,两个人,相爱过,即使最终没在一起,也不
用搞得老死不相往来嘛。”海燕看了杨红一会,说,“这么多年了,还没忘怀?”

“可能永远也不会忘怀。”

“你中他的毒太深了,没解药靠你自己是不行了,想给你上付解药,就怕解毒没解
好,反而中了新毒。解药都是剧毒的,不毒解不了别的毒。”海燕想了一会,问,
“你知不知道PETER 的WIFE叫什么?”

杨红见她把话题扯到一边,知道她对陈大龄的故事不感兴趣,觉得自己有点太忘乎
所以,只顾自己陶醉了,便收了思绪,说:“不是叫MELODY吗?”

海燕沉吟片刻,点点头:“对,那是她的英语名字,她的汉语名字叫陈韵。”

“陈韵?”杨红在记忆里搜寻这个名字,虽然有一个最直接的答案,但她不敢相信,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她是陈智的妹妹,陈大龄的妹妹。”

杨红张着嘴,望着海燕,不敢相信这一切,原来自己的第一感觉是对的。“可陈韵
是拉大提琴的,而MELODY是拉小提琴的,我在陈大龄那里看过照片的。”

“我听PETER说他们陈家三兄妹都是拉小提琴的,照片没什么嘛,我还有开飞机的照
片呢。”

“你认识陈大龄?”杨红问。

“你不要把故事想复杂了,我不认识陈大龄,但我跟PETER是好朋友,所以知道一些。
你刚来时,他觉得你已经忘了这事了,就没有提起。不过我看你仍然是念念不忘,
所以告诉你。你可以找PETER谈谈,他是陈大龄妹夫,肯定对陈大龄很了解。”

杨红想,这就真叫山不转水转,石头不转磨子转了,你说是世界太小也可以,你说
是命运安排也可以,总之,除了自己蒙在鼓里,别人都知道。杨红马上给PETER打了
个电话,直截了当地说想跟他打听陈大龄的事。

PETER沉默了一会,问:“海燕都告诉你了?既然她告诉你,肯定有她的理由。这样
吧,我晚上六点开车过来接你,别吃晚饭,我请你。”

晚上,PETER好像招待家人一般,做了好些个菜,弄得满屋飘香。他把杨红接过去,
又扎上围裙,忙开了,说还有一两个炒菜,要等杨红来了现炒才好吃。

杨红要帮忙,但PETER不让,说今天我请客,你是客人,我来忙。杨红想问他有关陈
大龄的事, 他一迭声地说:“不慌,不慌,你不见我现在忙得‘借手不及’?等我
忙完吧。”杨红要借给他一只手,他又叫,“不忙,不忙,你不知道我做菜的程序,
还是别帮倒忙。”

PETER终于忙完了,端上菜,很丰盛的一桌,但杨红一点胃口也没有。等PETER一落
座,杨红就迫不及待地问:“他现在结婚了吗?”

PETER挟了一筷子菜,放进杨红碗里,看了她一会,仿佛在估量她能不能承受得住一
样,杨红见他没有很快地否定,知道陈大龄已经结婚了。

“他结婚了。”PETER静静地说。

“什么时候结的?”

“什么时候结的重要吗?”

“可是我想知道。”杨红固执地说,感觉到自己已经有了哽咽的感觉。

PETER静静地看着她,那种眼光越发使杨红想到陈大龄。他们两人都有那种眼神,就
那么一直望着你,不躲避你的目光,但又不是紧盯着你,那眼神就象一个慈爱的父
亲,又象一个温情脉脉的情人,知道你心里难受,也想开解你,但又找不出开解的
语言,只能怜爱地看着你,希望分担你的痛苦。

PETER看了她一会,终于低低地说:“95年结的。”

“他有孩子吗?”

“有一个女儿。”

杨红觉得心里的感觉很复杂,不能说全是痛苦,也不能说没有痛苦,好像这一切都是
自己一直期待的,又象是自己一直害怕的,象是一个不愉快的梦,又象是很久以前
就经历过的历史。她放下筷子,问:“你有没有他们的照片?”

PETER小心地说:“有,吃了饭再看吧。”

“我不想吃,你拿给我看吧。”那声音几乎带着哭腔了。

PETER 叹口气,站起身,到卧室去拿来一本影集,放在杨红面前。

杨红一页页地翻看着,大多数是PETER和他WIFE的照片,有一些全家福,只看见陈大
龄,没看见他的妻子,翻了好几页,还没有看到陈大龄跟他妻子的,就翻得有些急
不可耐了,手也有点抖起来。

PETER接过去,帮她找到一张陈大龄全家的合影,放回到她面前。杨红看见陈大龄和
妻子女儿的合影,应该是最近照的。他的妻子,个子娇小,模样生得不错,笑吟吟
地站在右边,陈大龄站在左边,中间是一个小女孩,生得眉清目秀,更象陈大龄一
些。合影照得很正规,甚至算得上呆板,但陈大龄态度安详,一付心满意足的神情。

杨红合上影集,呆呆地看着PETER,问:“他95年结婚的?那一定是因为我94年那次
在青岛跟他相遇时,让他彻底失望了。”

“别想那么多了,现在你们两个不是都过得很好吗?”

“他们幸福吗?”

PETER字斟句酌地说:“他那个人,你是知道的,当他不能忘情的时候,他会一直忠
于他的感情,等在那里。他一旦决定了跟谁结婚,那就是他已经想清楚了,他会竭
尽全力地去爱他的妻子和孩子的。我想,他们很幸福。”

杨红顾不得PETER就在跟前,旁若无人地让眼泪流下来,千般自责,万般悔恨,不知
道自己为什么会错过这段缘。

PETER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看着,一直到杨红痛哭出声了,才走上前来,把她揽进怀
里,轻声说:“别哭了,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都乱了。”

杨红不知道自己在PETER怀里哭了多久,等她慢慢平静下来,就意识到这样地在PETER怀
里哭,有点不对头,PETER是陈大龄的妹夫,是有家室的人,她不知道PETER怎么会
上来搂住她,也许是怕她承受不了会倒下去?如果他妻子知道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见她止住了哭,PETER放开她,拿来一些TISSUE,杨红擦擦哭红了的眼睛和鼻子,傻
愣愣地坐在那里。

PETER重新坐回桌前,说:“吃点吧,我花了时间做的,不吃对不起我。”

杨红也坐回桌前,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应该为他高兴才对,不知为什么,反而哭
起来。”

“对,应该为他高兴,来,吃点菜庆贺一下。”

杨红笑笑,开始慢慢地吃起来。好像刚才那一哭,把这么多年积存的眼泪都哭掉了
一样。她看见PETER胸前有一大块水渍,知道那是自己方才的杰作,好像一直在那里
提醒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一样,脸有点红,小声说:“你的衣服都弄脏了,把它换了吧。”

PETER低头看了一下,笑着说:“挂着块奖章还不觉得呢。”说完便顺从地站起身,
进卧室换了件T恤。

“他等过我吗?”杨红不抬眼睛地问。

“等过。我跟MELODY谈恋爱的时候,他已经结婚了,是MELODY告诉我的,”PETER笑
着说,“MELODY讲给我听,主要是考验我一下,讲完了,必然要问,如果她是有丈
夫的人,我会不会这样等她。我说我不等。MELODY就会跳过来拧我,然后我就告诉
她,我不等,我会去把你抢过来。”

杨红又觉得心痛:“那他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也不给我打电话?”

PETER耸耸肩:“他那一代的人,我也不太懂,可能觉得你有丈夫,他不好拆散你们。
如果你想离开你丈夫,你自己会离开的。如果你是在他的影响下离开的,他会一辈
子内疚的。所以他能做的,就是等。”PETER想了想,说,“你虽然比他小很多,但
你跟他是一类人,你应该能理解他。他现在有妻子,你会不会写信给他,说你爱他?”

杨红想,我也不会的,我也只能远远地、默默地爱着他。她想到陈大龄无论走到哪
里,都会让她有办法找到他,他只是在等待她愿意走出婚姻的那一天。而自己那次
在青岛却给了他那个错觉, 杨红检讨说:“也不知那时候为什么那么爱面子,觉得
他一直是在同情我,就抢着为他介绍朋友,好让他知道我已经放开了他。我从来都
不敢相信他爱我,他条件那么好,身边有那么多爱他的女人,他怎么会看上我呢?”

“其实女人那种无怨无悔、如痴如醉、飞蛾扑火一般的爱,是很让男人动心的,有
时候什么原因都没有,就是因为那份爱,就可以打动一个男人的心。”PETER恳切地
说,“其实你为他介绍朋友,也许是件好事,使他终于下定决心。不然老那样等着,
对他也不公平。不能成为夫妻有时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因为家务琐事吵架吧?”

“他们吵架吗?”

PETER说:“不知道,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他们吵架也不会让我看见。不过,
他也有脾气的,你不要把他当成一个神。都是人,都有人的缺点。你没听说过吗?
TO ERR IS HUMAN, TO FORGIVE ,DIVINE。有时为教育小孩的事,他们两个人闹得
不愉快也是有的。我大嫂性子急,恨不得一下就把女儿培养成大音乐家,大书法家,
大运动员。太急了,有时会敲女儿几下。大哥是很不赞成打小孩的,有时两人会争
几句,然后你不理我,我不理你。”

杨红想象不出陈大龄发脾气或赌气的样子,但她相信PETER的话,因为她跟陈大龄的
接触其实是很少的,而PETER既然是他的妹夫,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肯定多过她。她在
心里安慰自己说,也许没有终成眷属真的是一件好事,如果我成了他的妻子,那跟
他闹得不愉快、他不理我的时候,不是比死还难受?

“爱情并不一定都以婚姻告终,也不一定要以婚姻的形式来保持,爱可以是各种形
式的。这是我初恋的女人告诉我的,我一直奉为至宝。”PETER说。

“你的初恋不是MELODY?”

“不是,她是我的老师,比我大很多,但你知道的,很多男人恋上的的第一个女人
往往是比他们大的。我那时是全心全意地爱上了她。她很漂亮,很优雅,尤其可贵
的是她很聪明智慧,幽默风趣,有生活的阅历但不看破红尘,经历了很多挫折但不
消沉。她很善解人意,乐意帮助别人,我的同学有心事有苦恼,都愿意去找她。她
教我翻译课,中英文都非常棒,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一下就被她迷住了。上
课的时候总是一眼不眨地看着她,心里除了崇拜就是爱慕。”

“她那时结婚了吗?”

“她当时已经结婚了,还有孩子,但我什么都不在乎。 我想方设法地接近她,把她
那门课学好,引起她的注意。她肯定早就觉察了,因为我那时肯定满脸都写着‘爱
你’,我看她的眼神肯定把什么都透露了。我还找机会到她家里去,向她请教问题,
帮她干活,爱她的女儿,恨他的丈夫。”PETER摇摇头,自嘲地笑笑,“总之,一个
初恋少男能做的一切我都做了。”

杨红好奇地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终于鼓足勇气表白了我的爱,因为是用英语写的,所以胆子比较大,写得
很动人,把自己都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当然不会接受,她说相信时间会让我忘掉一
切。我认为她是担心我们的年龄差异,所以我写了很多信,花了很多时间去说服她。
在她生日那天,我送了一张明信片给她,我现在都还记得,那张卡上是两个胖乎乎
的熊猫,背对观众坐着,一只熊猫的手抚在另一只的背上,很有点夫妻恩爱、白头
谐老的意境。上面写着:Love can do everything. ”

杨红觉得眼里有点潮润润的,轻声问:“把她感动了?”

“可能感动了,”PETER微笑着说,“她约我见了一面,那是她唯一一次约我见面。
我还记得是在学校那个美丽而幽静的湖边。她坐在我对面,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目光如水,象圣母看着她唯一的儿子。我问她:Do you love me? 她微笑着说:Define
love first. 我没有define love,因为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不过我还是固执地说了
一遍:Love can do everything. 然后她把我那张明信片还给了我,她把我那句重
抄了两遍,不过两句都改动了两个字,所以明信片上面有了三句话:

Love can do everything.
Love is not everything.
Love can take every form.”

“后来呢?”

“后来?”PETER看看那幅<<无名女郎>>,“后来就遇到了MELODY,爱上了她,再后
来,就结婚了。”

“那你现在还想不想那个初恋?”

“那就得先跟想字下个定义了。”PETER笑笑说,“如果说想就是要在一起,做成夫
妻,那早就不想了;如果说想就是记得这个人,会为她的高兴而高兴,为她的忧愁
而忧愁,那就是还想着。”

杨红突然想到什么:“是不是海燕?”

“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明白了Love can take every form。”

杨红想了想,觉得有一个办法测出PETER究竟更爱谁,就问,“如果你的初恋和MELODY同
时掉进水里,而你只能救一个人。。。”

PETER笑着乱摆手:“好了好了,你饶了我吧,怎么你们女人都喜欢用这种难题考我
们男人呢?这是个DILEMMA,没有正确答案的,救了谁,都会为那个淹死的痛苦,这
不仅仅是对那个女人的热爱,这是对生命的热爱。就算两个女人我都不认识,我还
是会因为救不了其中一个痛苦的,那我只好把自己淹死了谢罪。所以如果是我,我
事先就教会所有女人游泳,教不了所有女人,至少教会我爱的女人、我认识的女人
游泳,那她们掉水里也好,跳水里也好,都能把自己救上来。”

“你听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Love can take every form ’?”杨红问海燕。

“肯定听说过,某本书上的,但想不起来在哪看见的了。”海燕想了想,“这听上
去有点阿Q呢,称得上是LOSER的哲学。”

杨红有点失望,看来海燕不是PETER的初恋。“为什么是LOSER的哲学呢?我觉得这
句话说得很好,有时爱情就是这样。”

“这不明摆着是两个相爱的人做不成夫妻才说的吗?如果做得成,早就TAKE那个两
人都巴巴地想TAKE的FORM了,还管他EVERY FORM?”海燕看看杨红,笑着说,“看
来你不喜欢这个名词,那就换一个,叫27度哲学,或者叫平凡人哲学,可能好听些。”

“为什么是27度?哲学还有温度?”

“听说27度是恒温,人若如此,无悲无喜。有的人生哲学就是尽力使你的生活恒温,
无悲无喜。太高兴了,就给你泼泼冷水;太痛苦了,就给你洒洒阳光。PETER把这种
哲学叫做平凡人哲学,这个平凡不是用作形容词,而是用作动词,意思是使人的生
活平凡化的哲学,跟27度是一个意思,就是教人胜不骄,败不馁,赚了钱往前看,
亏了本往后看,吃不到的葡萄说它是酸的,无所求就无所惧。”

“那你是不赞成这种哲学的罗?”

海燕说:“怎么不赞成呢?我这一生,失败的时候是大多数,所以把这哲学运用到
熟能生巧的地步了。不过这种哲学最好是失败了再用,不然连追求都没有了。”

杨红觉得从海燕那里,是不可能问出她是不是PETER的初恋的了,就换了个话题:
“你觉得PETER是不是为了安慰我,才说陈大龄爱过我,等过我?”

海燕听了杨红的问题,有一会没啃声,然后说:“这个问题其实只有陈大龄能回答,
我们说的都只是推测。”

“但是我不能去问陈大龄,他已经结婚了。”杨红说,“就算我敢问他,他也可以
因为想安慰我而撒个谎,说他爱过的、等过的。”

“如果是这样,那你问我也是没用的,我说他爱过等过,你也会觉得我在安慰你。
只有你说了算,你认为他爱过你等过你,他就爱过等过,你不相信这一点,那他无
论怎样爱过,你也没得到他的爱。

爱情有点象月亮,它自身是不发光的,没有太阳光的反射,你可能根本看不见它,
因为爱是个抽象的概念,需要用别的东西来表达,来象征,来证明。语言是一种表
达方式,象征也是一种表达方式。但爱的语言是丰富多彩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语
言。两个讲不同的爱的语言的人,也许就没法沟通,就没法理解对方的爱。

象征的手法也是多姿多彩的,可以用行动来象征,也可以用物质来象征。同样是爱,
有的人会用玫瑰来象征,有的人会用汽车来象征。象征的方法不同 ,两个人也是没
法感受领会对方的爱的。最好的例子,就是男人和女人在表达爱情方面,常常使用
不同的语汇。男人可能会用性的冲动来表达他的爱,但女人可能就不认为那是一种
爱。所以男女都需要学习掌握对方的爱情语汇,才能体会到对方的爱。

爱和被爱都是精神上的享受,如果你认为你没有被人爱,那你就没有享受到爱。即
便他在那里爱你爱得地动山摇,你也感觉不到丝毫震荡。爱需要体会,有时需要厚
颜无耻地去体会。但人往往不能做到这点,因为人害怕自作多情,怕会错了意思,自
己没面子,更怕自己不仅会错了意思,还拿出了回报,那就既伤面子又伤心了。

对一个你不在乎的人,也许你会厚着脸皮去体会,无中生有地认为别人在爱你,因
为你从思想上并不在乎,你从行动上也没有回应,你只是那样认为一下,即使体会
错了,也没有什么损失。但如果是一个你很在乎的人,是一个你自己已经爱入膏肓
的人,你会变得非常不自信,因为你太希望得到他的爱,你就不敢相信他爱你了。
即使他是在爱你,你仍然希望他不断地用语言、行动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来向你证明。

PETER是在安慰你,还是说实话,实际上并不重要,因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他说的
是实话,你也不能去跟陈大龄恢复那段爱。爱过没爱过,等过没等过,都不能改变
现实。所以,你有什么必要去查证落实他究竟等没等过你呢?你认为他等过,你就
被他爱了四年;你认为他没等过,你就没被他爱这四年。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相信他等过了的,像他那样的男人,数量不是首要的问题,如
果他愿意,他可以有很多女人。他可能更看重爱情的质量,他希望得到一份终贞不
渝的爱,而这个爱,不仅仅是爱他的外貌,他的才华,更重要的是爱他这个人,是
爱他的人格, 他的生活方式,他对爱情的追求。他是个聪明智慧的人,他当然能体
会到你是这样爱他的,即便他失去了他的外貌,即便他永远没有展露他才华的那一
天,你仍然会爱他,只要他为人处世的方式方法没变,只要他对待爱情的态度没变,
你都会爱他。不是这样吗?”

杨红点点头,说不出话,但海燕说的,的确是她的心声。

“女人老觉得男人爱女人,就只能是因为她们的外貌,可能很多男人是这样,但不
排除有些男人不是这样。有的男人更喜欢各方面都比较平衡的女人,而不是只有惊
人外貌的女人;有些男人更喜欢一个有内涵、跟他们有共同语言的女人;有些男人
更喜欢事业上对他们有帮助的女人;有些男人更喜欢贤惠善良的女人;有些男人更
喜欢一个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女人。人上一百,种种色色。有一百个男人就有一百
种爱的理由。我觉得象陈大龄这样的人,既然他自己比较全面,他可能更喜欢一个
各方面都不错的女人。既然你各方面都不错,又那么傻呼呼地、全心全意地爱他,
他又不是没眼睛,难道会看不出来?你应该相信他爱过你呢。”

“可我觉得他看我的时候,眼睛里从来没有男人看他们心爱的女人的那种眼神,就
是别人说的--- 色迷迷的神情。”

“可能是你太希望他色迷迷了,所以老觉得他不够色迷迷。”海燕笑起来,“什么
样的眼光叫色迷迷?你那会可能根本没胆量细看他的眼睛,而且也不是每个男人都
一天到晚在想着那件事的。男人爱女人爱到一定地步,也会产生敬畏感的,觉得对
她色迷迷是对她的不尊重。

当然对我这番话,你仍然可以当作我是在安慰你,思维一旦成了习惯,是很难改变
的,那就算我白说。”

杨红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其实很多时候还是愿意相信他爱我的,只不过他一下
乡就没消息了,觉得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不爱我。”

“你没有从他的角度来想这个问题,做第三者对他那样的人来说,思想负担是很沉
重的。他不一定害怕社会舆论,但他害怕自己的良心。他那样的人,不想给任何人
带来痛苦,不想伤害任何人,他不能破坏你们的婚姻,他只能让你自己来作决定。

而你恰好跟大多数人一样,是摸着石头过河的。你踩着周宁这块石头,用另一只脚
去探陈大龄那块石头,如果踩稳了,就把重心移到他那块石头上去,如果他那块石
头不稳,你还是会老老实实地呆在周宁这块石头上的。我觉得陈大龄做得对,他没
有来带你走,而你就的确没离婚,说明没有他,你跟周宁的婚姻还是可以维持下去
的。你没有想一想,这样摸石头过河,是对这两块石头的不公平?”

“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杨红低下头,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如果你当时跟周宁是过不下去了的,是非 离婚不可的,那你就不会管陈大龄是不
是在等你,也把婚离了。特别是在你清楚地知道周宁不会自杀的时候,你仍然没有
离,那就没办法了,只能说你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你要过这条河,就一定得依靠
一个男人,既然已经踩在周宁这块石头上了,既然陈大龄那块不稳,你只能死守着
周宁,至少保住你的既得石头。

所以你的问题不是这两块石头稳不稳,而是你自己不会游泳。你要想不为爱情受苦,
只有学会自己游泳,那么,你一旦发现自己不爱周宁,你就会放弃周宁这块石头。
即便最终发现陈大龄并没有等你,即便根本没有陈大龄,你仍然可以游过河去。”

杨红想了想,说:“你说得对,我的关键问题是不会游泳。那时周宁追我的时候,
我知道我并不爱他,但因为没有别人追,而同寝室的人又都有了男朋友,所以就匆
匆忙忙结了婚。爱上陈大龄,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爱,但我很怕自己配不上他,不敢
相信他的爱。跟周宁这么多年在一起,也是因为不会游泳,只能苦苦守在一起,活
得太累了。不过,怎么才算会游泳呢?看破红尘?独身?”

“看破红尘也好,独身也好,都不算会游泳,只是站在此岸,看着彼岸,同情那些
在河里挣扎的人,但自己不敢下水。我也不知道怎么才算会游泳,但至少要下水,
不下水怎么游泳?所以要敢爱,要相信世界上有人会真正爱你的,也许你永远没遇
到这样一个人,但那并不表明你不该期待,因为他可能只是在世界上的一个什么地
方等着,机缘还没让你遇到他,说不定哪天就遇到了。就算临死也没遇到,也不证
明这个人不存在,只是没遇到而已。”

“那就是说,一个人要不怕独身,哪怕自己一个人过一生,也要相信世界上是有人
会真正爱自己的?”

“独身不独身就要看个人的情况了,人结婚不一定是因为爱情,就像爱情不一定导
致婚姻一样。我只是说人在感情上不应该依附于别人,不能因为没人爱就觉得自己
不值得人爱,就活得难受。也不能因为自己爱一个人,可是没得到他的回爱就痛不
欲生,失去生活的乐趣。爱情不仅仅是被人爱,爱人也是爱情。没有得到爱,不等
于你不能爱人。 母爱伟大,就是因为那是强者的爱,是不计较回报的爱,母亲爱孩
子,是因为她的孩子值得爱,是因为她的爱能使孩子幸福,是因为她要爱,不爱就
不成其为母亲,不爱就难受。明智的母亲会以孩子的幸福作为对自己的报答,只要孩
子幸福,她就是开心的,有没有回爱都无所谓。

像你这样多愁善感的女人,在感情上常常有很强的依附性,为情而生,为情而活,
无情不欢,无情不活。实际上,女人在感情上应该自爱爱人,首先是感情上不依
赖于别人,有没有男人爱都能健康充实地活着。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爱你,
也无损你之风采。没有人爱,只说明你没遇到那个爱你的人,只说明你遇到的是不
懂得欣赏你的人,并不能说明你不值得爱。就是一幅名画,也不是人人都欣赏的,
更何况我们这些平凡的女人呢?有人欣赏,是我们的幸运;没有人欣赏,是那些不
欣赏的人的损失。女人的价值,用不着一个男人的爱来衡量,你尽可能地完善你自
己,至于谁来欣赏,就该欣赏的人去操心了。

女人爱这个世界,爱生活,当然也爱男人,爱那个值得她爱的人,爱那个爱她的人。
如果刚好两情相悦,那最好,相爱会使双方的生命更丰富美好。如果自己爱对方而
对方不爱自己,那个所谓的对方也就没有什么好爱的了。不懂得欣赏你的人,又有
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可是怎么样才知道对方爱不爱自己呢?”

海燕笑着在空中画个大圈:“你这个问题又把我们绕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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