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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不离婚(1-6)

(2007-09-14 22:33:54) 下一个
杨红觉得有亲临周家冲的经历垫底,她应该能理解周宁了。但她发现“知道”“明白”
和“理解”之间,有着质的区别。“知道”“明白”只说明你掌握了信息,充其量
也就是获得了知识,但“理解”是包涵着赞同、支持的,最好是比被理解的对象还
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赞同和支持。一个妻子知道丈夫为什么抽烟,但不赞同他抽烟,
丈夫也是要抱怨妻子不理解他的。正如一个丈夫知道妻子为什么爱买些挂在那里不
穿的衣服,但不赞成她这样做,同样算不得”理解“。

在杨红看来,周宁的贫穷都已经成为过去了,现在两个人有了一个家,可以好好享
受一下了。正因为周宁受过穷,享受起生活来应该会比一般人更如痴如醉。但周宁
就不,他好像处处都跟她搓反绳子一样。

如果按周宁的意思,连家俱和电视机都不用买,不过在这一点上,周宁反对得没有
那么激烈,所以还是按杨红的安排买了。但周宁一路上都象个在公司没有股份的小
职员,不参与决策,杨红问他哪样好,他就说:“你觉得好就行”,搞得杨红很扫
兴。好在周宁搬起来还很卖力,不然一腔的喜庆气就全跑光了。

后来杨红注意到,两个人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周宁从来不摸遥控器,遇到他不喜欢
看的节目,他宁可不看了,也不会自己去换一个频道。但如果杨红不在屋里的时候,
他也会调一些他喜欢的节目,等杨红一进来,他就赶快调回杨红喜欢的频道,把遥
控也递给她。

杨红问他为什么这样,周宁说:“买电视机我一分钱没出,怎么可以一个人抱着看
呢?我们这个家,都是你一个人建立起来的,我只是寄人篱下。”说得杨红心酸酸
的,只好安慰他:“什么你的钱,我的钱,现在两个人都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彼
此呢?难道我跟你计较过吗?”

周宁动情地说:“你是个好姑娘,从来没跟我计较过,我不知道我前世做了什么善
事,今生可以跟你做夫妻。” 然后又固执地说,“正因为你对我这样好,我才觉得
特别内疚。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最爱那首歌?”


我常反问我自己:
怎样报答你?
海枯石烂情难忘,
相见不容易,
心里想着你,
眼里看着你,
梦里梦见你。
欠你的,欠你的,
今生今世欠你的,
啊---,
何时才能还给你?”

周宁的声音低低的,唱得杨红心里很感动,为了掩盖,只轻描淡写地说:“我没觉
得你欠我什么。”

从那以后,杨红就特别注意,怕周宁会有欠了她的感觉。看电视时,周宁喜欢的节
目还没到,杨红就早早把频道调过去,自己也极其热心地看,仿佛是专为自己调的。
节目完了,也不急着把频道调回去,而是让它再放一段,估计周宁对余下的节目不
感兴趣了,才小心翼翼地换一个频道。

杨红在外面为周宁买了衣服鞋袜,总是把价格牌牌撕掉,怕周宁嫌贵了,会不肯穿,
让她退掉。回来也都挑个时机,仿佛不经意地说:“碰上大减价了,才五块钱一件,
忍不住,就买了。减价的衣服又不让退,你说这些做生意的 ---”。好在周宁不知
道行情,一般都相信了。

有时杨红跟毛姐一起出去买东西,给周宁买了衣服还要特别嘱咐毛姐:“如果周宁
问到,就说是五块钱买的。”

毛姐总是不解:“我给老丁买衣服,五块钱都要说成五十块的,便宜了他不穿。你
怎么把价钱往少里说?”

杨红苦笑着说:“周宁是贵的不穿,说一件衣服就够他老家的人吃一年了。”

毛姐说:“那我们记住别给老丁和周宁买一样的衣服,不然两个人一对比,显得我
们在撒谎。”

杨红有时也拉周宁跟她一起逛街,但很快就发现周宁除了象一般男人一样不爱逛街
以外,他还比别人对逛街多一些憎恨,因为他没有钱为杨红买东西,觉得象个跟班
苦力,逛得就很难受。

“我没有让你给我买东西啊!”杨红申辩说。

“可是我想为你买啊!”周宁痛苦地说,“我看到别人的丈夫都在那里为妻子付钱,
而我没有钱为你付,我好受吗?”

杨红建议说,那我以后把钱先给你,逛街时你来付?

周宁摇摇头说:“你不是男人,也不缺钱花,你没法理解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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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外人看来,杨红这样小心翼翼怕伤害周宁的自尊心,实在是活得太累,但杨红
本人并不觉得。实际上,大多数未经污染的人,内心深处都有一种助人为乐的需要,
就是牺牲了自己的利益,帮别人做了事,不但不会难受,反而感到愉快的那样一种
心情。经常可以看到一个小孩子,虽然懒得做自家的家务,但如果隔壁的王婆婆叫
他帮忙打个酱油,他还是会欢天喜地跑去帮忙的。

有的分析家会把杨红的这样一种心态升高一点,称为“母性”的爱,就是牺牲自己,
不图回报,甚至不求理解的爱。做母亲的看到孩子在寒冷的冬天穿得太少,都会出
来絮叨几句,说,儿啊,穿多一点,不然会感冒的。这个儿呢,不想穿得象个棉花
包,多半是嫌母亲罗嗦,说:知道,知道,每天这样说,也不嫌烦。母亲虽然被说
得讪讪的,但过几天看到儿穿得太少,还会出来絮叨。

有的孩子长大了,做了父母,会理解母亲当时的一片关爱。有的要等到远离母亲了,
或者母亲去世了,再也没有人在身边关爱了,才发现自己理解了母亲。有的可能永
远都没能理解,或理解了也没有对母亲表达出来。但这对母亲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她爱的时候,就没有想到过报答或理解,不然就不叫母爱了。

在钱和与钱有关的问题上,杨红的确就是这样母爱着周宁,没有觉得是牺牲,没有
期待回报。但正如很多人所说的那样,一个女人对丈夫的爱,光有母爱是不够的,
她还要有妻子的爱,甚至孩子的爱。男人对“妻子式的爱”多半理解为女人在床上
应该如何如何,而对女人来说,那叫“妻子式的性”,妻子式的爱就是要求回报的
爱。我爱你,你也应该爱我;我爱你那么多,你也应该爱我那么多;如果爱得比我
少,或者你根本不爱我,我是没办法一直爱下去的。

到了感情问题上,杨红就无法母爱周宁了,就想要回报了,或者叫“回应”更合适。
杨红理想中的爱,其实也很简单,无非是白头到老,如胶似漆。“白头到老”,不
是一天两天可以证明的,要等到头发白了才知道做到了没有。但“如胶似漆”呢,
每分钟都可以检验。杨红只要周宁在眼前就很满足,就觉得充实,做事就做得开心,
连织毛衣都仿佛织得快一些。

但周宁是个爱玩之人,下棋、打牌、打麻将、打台球,都是无所不爱,而且都爱到
痴迷的地步。周宁虽然不是共产党员,但也好比种子,到了一个地方,就同那里的
群众结合起来,在人民中间生根开花。他住进这栋集体宿舍,刚开始还有点不适应,
因为这栋楼是青年教师楼,原来是老师的人,现在一下变成了平起平坐的棋友、麻
友、牌友,可以在一起骂骂咧咧,吃吃喝喝了。有时跟杨红挽着手走路,突然看见
以前的实验室老师,还吓得把手甩开,心想:好险,好险,差点让他看见。过半天
才醒悟过来:自己已经毕业了,不受他管了。

不过周宁很快就习惯了自己的新身份,开始结交朋友。他很快就摸清了哪些人会下
棋,哪些人会打牌,哪些人会喝酒,棋艺如何,牌风怎样,酒德高低,连那些人的
老婆对老公下棋打牌的态度及对策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
殆嘛。不打无准备之仗,这样才能决定去谁家下棋,可以下到何时,万一棋友牌友
的老婆来闹又该如何应对,等等等等。

杨红很快就到了分析家称为“追求第三档爱情”的境地。第一档的爱情是“心心相
应”式的,就是两个人爱好、追求都是一模一样的,不用计划讨论,就都是“英雄
所见略同”。用杨红和周宁来做例子加以说明,就是杨红想跟周宁一起待在家里,
周宁也想跟杨红一起待在家里,两人一拍即合,皆大欢喜。此乃爱情之大幸,爱情
小说之大忌。如果杨红和周宁就是这样心心相印,这故事就不用写了。写也只能是
重重复复的流水帐。

第二档呢,称为“心有灵犀”式,就是虽不是英雄所见略同,但一位英雄能体会到
另一位英雄想要什么,并且能自我牺牲,让另一位英雄如愿。

第三挡是“一点即通”式,或者是“尚可教育”式,就是两个人不是心心相应,一
方也悟不出另一方想要什么,但一经点拨或教育,还能醒悟,并愿意实行。

第四挡被称作“接受改造”式,或者“服从管理”式。到了这一档,大多数崇尚浪
漫爱情的女孩已经不把它算作爱情了,不过实际一点的,宽宏大量一点的,或已经
结了婚又不想离婚的,仍能接受。这一档就是点拨也点不醒,教育也教育不过来,
但如果采取行政手段、高压措施,比如以分手、离婚相要胁,仍能压服对方,使其
改变。

第五挡根本已不算爱情,放在这里,只是为了从头到尾描述杨红和周宁的爱情和婚
姻。这一档叫做“农民起义”式,顾名思义,就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你
叫我这样做,我偏那样做。到了这一挡,能和平分手已经算三生有幸了,不然就只
能长期冷战,直到起义再次爆发。

杨红见周宁自己不愿待在家里,又悟不出来她想要他待在家里,只好出来点拨。见
周宁想出去玩,就说:“别去吧,就在家陪我吧。”

周宁眼睛一亮,上来搂住杨红,嘴凑到她耳边问:“怎么,想要了?”

杨红很失望,感到周宁跟自己想的是两码事,就说:“瞎说些什么呀,不是那个意
思。”

“不用害羞嘛,你不知道男人最想听的就是‘我要’?”周宁笑嘻嘻地说,把在外
面听来的笑话用上,不过省了后半句“男人最怕听的就是‘我还要’”,免得杨红
知道了男人的弱点拿他取笑。

杨红还没有感到有说“我要”的需要,但她知道,周宁只有在做爱的时候才真正是
整个身心都在她身上的,所以也不辩驳,任由周宁把她扳倒在床上。

事过之后,周宁躺在床上抽根烟,把自己的能力着实佩服一番,又准备出去。杨红
拉住他,说:“就在家里陪我吧。”心想你现在应该明白我让你留家里不是为了那
件事了吧?

周宁就很困惑:“我呆在家里能干什么呢?我又不能帮你织毛衣。”

杨红说:“你什么也不用干,你在家里我就很开心了。”

周宁乐了:“看来我还是一颗开心果咧。”便留在家里。

过一会,周宁要去上厕所。杨红住的这栋楼,每层只有一个厕所,所以楼里的住户
就自发地把七楼的定为女厕所,而六楼的定为男厕所。杨红住在七楼,是顶层,周
宁上厕所要下到六楼去。结果一去,就很久不回来。杨红看时间太长,怕周宁出了
什么事,跑到六楼,又不好意思喊,只好请一个过路的男老师帮忙进去看看。结果
当然是人毛都没有一根。

晚上周宁回来,杨红问起,周宁说:“哎呀,太抱歉了。上完厕所正准备回来,被
楼下的小龚看见,生拉硬扯地把我拖去打牌,说三缺一。我挣不脱,只好被他拉去
了。”

杨红想像不出,一个一米七五的周宁,怎么会无法挣脱一个一米六五的小龚的生拉
硬扯。分明是半推办就。杨红不好直接戳穿他的谎言,怕他下不来台,就讲一个笑
话给他听,说她妈妈讲的,以前学生排练样板戏“白毛女”,有一个场景,就是两
个狗腿子来强抢喜儿去给黄世仁当小老婆。按样板戏的要求,两个狗腿子应该将喜
儿举过头顶,奔向后台,芭蕾舞嘛。但她班上的那两个小狗腿子呢,个子比喜儿矮
得多,不要说举起,抱都抱不动,因为小学女生比男生发育早,往往是女生比男生
高。於是只好冒篡改样板戏之大不韪,改成两个狗腿子将喜儿拖下场去。到了演出
的时候,两个狗腿子因为害羞,不敢碰喜儿的手,结果演成两个狗腿子一招手,喜
儿便自己跑到黄世仁家去了。

周宁也听得哈哈大笑,不觉有什么讽喻意义。

杨红见旁敲侧击点不醒他,就说:“你一天到晚就想着跑出去玩,呆在家里就象笼
中鸟一样。”潜台词就是问“你不愿跟我呆在一起,是不是不爱我了?”

周宁可能真是被他妈说中了,是一个“直肠子”,听不出话外音,只笑嘻嘻地说:
“我哪里是笼中鸟呢?不如说是笼中鸡。鸟飞出去了是不会回来的,而我可是天天
要回笼里来的。”然后话头一个180度大转向,“嗨,你说对面毛姐养的那两只鸡怪
不怪,我昨天还看见它们站在楼下操场上看解放军操练咧,莫非鸡也是不爱红妆爱
武装?”

杨红被他一下扯出八丈远,失了方向,也说:“是有点怪,那两只鸡怎么知道自己
开关鸡笼呢?早上把自己放出去,晚上又自己把笼门关上。不晓得毛姐怎么训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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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如果说周宁不愿跟杨红待在一起也是很冤枉的。只不过周宁不愿待在家里。
他也是希望跟杨红如胶似漆的,至少在新婚蜜月是这样。不过他理想的如胶似漆是
杨红能跟他一起出去玩。当然他不希望杨红跟三楼那个李春梅一样,打麻将打得临
产了还舍不得去医院,动了红了,被人送去医院了,一听医生说还有一两天,又坐
出租车回来打麻将。切,这种女人还叫女人?

周宁喜欢杨红坐在他身边,依偎着他,看他打牌,象那个故事中的看牌人一样。那个
故事说,有一个人对几个打牌的人抱怨,说,你们几个的牌瘾也太大了,大冷的天,
坐在一条四面漏风的船上,打了一夜牌。几个打牌的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打
了一夜牌?看牌的人说:我怎么不知道?我昨晚一直站在齐腰深的水里看你们打。

所以周宁也一直在做努力,想让杨红参与其中。一开始是想把自己家辟为打牌的主
战场,但发现杨红很不高兴,以为是因为几杆烟枪同时吞云吐雾,把个家庭环境搞
得太污染。其实杨红是不喜欢他一心只在打牌上,当她透明,好象没她这个人一样。

周宁见在家里打牌不行,就叫杨红跟他一起到别人家去打。杨红一个人呆在家里闷,
只好跟他去。那时正好是夏天,集体宿舍没有空调,男人本来是穿着背心短裤,甚
至赤膊上阵的,见杨红来了,忙不迭地翻出汗衫来穿上,都是些名符其实的汗衫,
无缘无故地又为小小的空间增加一些汗酸气。有讲礼貌的,还抓出一条长裤来穿上,
原意是盖上一些杨红不宜的部位。哪知单腿站在那里,蹦蹦跳跳地翘起另一只脚,
想穿进裤腿,结果反而起到欲盖弥彰的作用,把那个部位从大垮垮的平脚短裤下抖
露出来,有惊鸿一瞥的效果,搞得杨红非常尴尬。加上她对下棋打牌一点不会,也
没兴趣,坐在一旁观战就觉得盘盘棋都是下得又臭又长,熬不到头。别人见她老跟
着周宁,也开始笑她:

“杨红,跟班哪?怕周宁跑了?放心,我们帮你看着呢!”

杨红对看牌没兴趣,又怕别人嘲笑,不想去牌场,就自告奋勇地提出要学下棋,以
为学会了就能把自己变成个绊马索,把周宁困在家里,免得他要跑到外面找对手。
而且夫妻对弈,多么书香,多么古典。周宁本来不感兴趣,但怕杨红生气,只好教
她下棋。不时地,就有人来找周宁,看到杨红在学下棋,就大加鼓励,说:“不慌,
不慌,慢慢学,慢慢学。”然后就凑上前来,指点江山,说如果你的炮这样一支,
你的马那样一别,保管叫周宁死无藏身之地。来人见杨红半天悟不过来,真是恨铁
不成钢,急不可耐地抓起棋子,自己下起来了。杨红只好叹口气,让出座位。

后来杨红狠下心,对周宁下一个通牒:你如果还爱我的话,就不出去玩,在家里陪
我。周宁果然爱她,就守在家里,足不出户。只不过周宁那时打麻将正处在一种骑
车骑得要会不会,喝酒喝得要醉不醉,游泳游得要漂不漂,做爱做得要飞不飞的境
地,其心态就一个词可以描绘:欲罢不能。

所以周宁呆在家里,浑身不自在,如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看
电视嫌电视无聊,睡觉嫌电扇吵人,替杨红撑着毛线圈时,也嫌毛线太长,左缠不
完,右缠不完。时常就有不知好歹的狐朋狗友撞上门来,问:“周宁,三缺一,来
不来?”周宁就用嘴朝杨红指一指,也不说什么,眼里只有悲怆。笥岩膊皇敲患?
过男人被女人关了禁闭的,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悲天悯人地摇着头走了。

杨红问周宁:“为什么你现在不愿跟我呆在一起,一定要跑出去呢?你结婚前不是
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难道这么短时间你就变了吗?”

周宁心想,难怪那几个婚龄长一点的牌友说女人都是学历史的,前三百年后八百年
的事都记得,开口就搞今昔对比,还考察你的历史知识,哪怕你忘了三百年前的一
个约会细节,也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为什么不能像我们男人一样把重点放到现在来
呢?周宁不得已在心中温习了一下历史,说:“结婚前我们一个星期只能见两三次
面,一次也不过几个小时,现在我们天天一起,就算我出去打牌,我们还是比从前
在一起的时间多多了。”

杨红看他不正面回答“变没变心”的问题,反而在那里做数学计算,好像现在见得
多让他吃了亏一样,觉得很失望,只好做个垂死挣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如
果我跑到外面去玩,把你一个人撂在家里,你会怎么想?”

周宁赶快问:“你要到哪里去玩?饭做了没有?”

“我没说我要到哪里去,”杨红没好气地说,“我是让你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如果
你一个人呆在家里,而我跑外面去打牌,你不难受吗?”

周宁恍然大悟:“你想打牌呀?那容易,我陪你去,看你打,帮你打,我们两个定
几个暗号,串通了,整死刘刚和张矮子两个。”

杨红见启发式教育也没用,又见周宁不管做什么,都是心不在焉,长嘘短叹,一副
郁郁不得志的样子,知道强留他在家也没用,如胶似漆是要靠自愿的,就说,
算了,你出去玩吧。

周宁象得了大赦一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我去玩,你不生气了?”

“我不生气了,记得早点回来。”

周宁就跳起来,抱住杨红亲一口,一溜烟地跑了。

有时打一会麻将,周宁又会跑回来一下。

杨红问他:“牌打完了?”

“没有。”

“那你回来干什么?”杨红问,心里希望他说“想你呀”。

周宁老老实实地说:“我回来看看你是不是在生气。别人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
刚才赢了一点钱,怕是因为你在家生气。”

杨红叹口气,眼泪慢慢溢出来,不知道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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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没想到自己的婚姻会是这样的,原来以为结了婚了,就有了一个二人世界,就有
一个人同自己朝夕相伴,卿卿我我,快乐无穷。哪里知道结了婚,反而觉得更孤独
了。以前的孤独,是独翔于天空的鸟的孤独,没有陪伴,但可以自由自在的飞翔;
现在的孤独,是困在沙滩上的鱼的孤独,身后是海,但已无法退回;面前是山,攀
上也是死路一条;左右望去,除了沙滩,还是沙滩。

以前放了寒暑假,杨红都是回老家去跟父母待在一起的,虽然暑假长了,有时也觉
得无聊,但至少还可以跟女伴一起玩一玩,心里还可以做做玫瑰色的梦,梦想一下
未来美好的爱情。但现在不行了,周宁不愿离开H市,她一个人回去别人肯定要在背
后指指点点。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镇上谁家女儿一个人跑回娘家住,别人都
知道不是被丈夫赶回来了,就是自己赌气跑回来了,反正都是婚姻出了问题了。

镇上的人还没有开通到以离异为荣的地步,肯定会说“小学杨老师的女儿刚结婚就
跟丈夫闹矛盾了,这老师是怎么当的,连自己女儿都教不好”。那样连父母在镇上
都抬不起头来。就算自己不怕别人说,父母也不怕别人说,但父母心里会担心,会
为女儿着急。从父母知道自己跟周宁的事后,就一直说:我们也不指望你嫁个有钱
有势的,嫁个知道疼你的人就行了。自己偏偏没有嫁到一个疼自己的人。自己一个
人受苦也就算了,何必把父母也扯进去?

就算能说服周宁跟自己一起回去,周宁一样要出去打麻将,镇上也不是没有打麻将
的人,到处都有。你要是说中国还有没通电、没通水的地方,还有人相信,如果你
说还有没通麻将的地方,恐怕是没人相信了。上次去周宁的老家周家冲,没看到哪
家有自来水,但已经看见好几桌麻将了。

周宁到杨红的老家去过几次,一去就跟当地的麻迷接上关系了。有几个杨红都不认
识,或者认识但没讲过话,也不知道周宁的嗅觉为什么那么灵敏,交友的速度那么
快。那时在老家呆的时间短,周宁也是出去了一会就回来了,父母都不知道。现在
是暑假,如果长期住在那里,周宁肯定要跑出去打麻将,自己又没办法改变他,父
母看到会怎么想?杨红不想让父母看见周宁不听她的话,而她拿周宁没办法,那等
於向父母宣布:周宁不爱我。

所以杨红只能呆在H大那间十平米的小屋里。

有人说女人都是天生的象征主义者,对一件事情的象征意义看得比那件事还重。情
人节送一朵三十元钱的玫瑰给女朋友,她就开心;如果送一块同等价值的猪排骨给
她,她就不开心,象征意义不同嘛,尽管等未来的丈母娘烧好了,女朋友还是要吃
的。男人不是不知道女人是象征主义者,也愿意配合她们,男人有时表错了情主要
是因为同一事物在不同阶段、不同场合可能有不同象征意义,而女人又不告诉男人
她心里想的是哪种象征意义。结婚多年以后,你还花三十元买一朵玫瑰,又可能拍
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老婆会说你大手大脚,华而不实,问能不能退回去。不解
风情的还要骂你:你把我当成什么呀?我是你老婆,不是情人!

杨红就是一个象征主义者。其实周宁在家,她是看电视、织毛衣;周宁不在家,她
还是看电视、织毛衣。但周宁在家,就象征着他想跟她在一起,象征着他爱她,感
觉就不一样。有时她想,如果周宁是驻守在边疆的士兵,或是忙碌在手术台的医生,
那自己就是一个人待在家里,也不会感到孤独,因为他在做他的工作,他不能来陪
我,而不是不愿来陪我。独处不是孤独,一个人在家不是孤独,孤独的是你想跟一
个人在一起,却不能跟他在一起,或者更糟:你想跟他在一起,但他不愿跟你在一
起。

人说孤独可以分为三类,人的孤独,情的孤独,心的孤独。独处是人的孤独,单恋
是情的孤独,无人理解是心的孤独。杨红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孤独,就是觉得孤独,
而且是毫无解脱希望的孤独。你能把麻将禁了吗?你能把周宁改变了吗?你能把婚
离了吗?你能保证再找一个丈夫他一定不会去打麻将吗?

杨红有时也赌气地想,他不愿陪我,我为什么还要想跟他呆在一起?我也出去玩。
但杨红想不出可以去哪里玩。去找从前的女伴玩吧,在H市的本来就没几个,而且别
人都有自己的男朋友陪,不需要你去做电灯泡。你一个人去找女友,不等於跑去告
诉她你婚姻不幸吗?杨红最怕跟那个刘艳玲在一起,口口声声就是讲她的男朋友多
么宠她,而且都是用一种名贬实褒的口气:“真讨厌,下个雨还跑来接我,好像我
自己不会走路一样。”

就算白天可以跑出去逛商场,会女朋友,晚上终归还是要回家来的,还是要等待一
个不回家的人的。如果两个人自己玩自己的,你不想念我,我不想念你,你不在乎
我,我不在乎你,那还叫爱情吗?那还叫婚姻吗?那还不如干干脆脆一个人,还少
做一个人的饭,跑回老家去还不怕人说,而且更重要的是,还能憧憬美好的爱情、
美好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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