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戟
战争到了最艰苦的时候,日军的扫荡和国军的清剿日日加剧,山里支队向山的纵深挺进,这支部队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了。山外的穷乡亲好不了多少,野菜和树皮吃光了,橡子面和观音土让他们腹胀如鼓。
深山密林中的山林支队在附近的乡亲的帮助下,勉强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命需要。战士们碗里的米汤越来越透明。那一天的中午,太阳暖暖地照耀着山林支队的宿营地。江泽擦好枪以后,懒懒地靠着一棵树上。
山谷里充满着太阳的气味和泥土的芳香。林间的小鸟吱吱喳喳地叫着,在山谷的两岸悠闲地飞来飞去,谷底鸟群的影子也是飞来飞去。山间不时地有山鸡和野兔出没。为了隐蔽,开枪是不允许的。这些飞禽走兽引起江泽吃的欲望,这些欲望只能让他消耗更多的能量,让鸣叫着饥肠叫得更响。
在秋日暖暖的气息里,一丝倦意慢慢地袭来,江泽慢慢地合上了眼睛。好想睡一觉啊。可那饥饿的肠胃不断地鸣叫着,让他在睡和吃的欲求中挣扎,难以进入梦乡。
突然,江泽听到了一阵细细沙沙的响动,睁开眼一看,一只山兔子正在不远处觅食着落叶里的不知什么,两只前蹄举着,三瓣嘴在不停蠕动。江泽从睡意中完全醒来,猫着腰向那只兔子逼近。一个战士也向这边看。江泽和那个战士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那山兔子突然站起,机警地看了江泽和那个战士一眼。向前一冲,一蹦三跳地向前面的一块开阔地奔去。江泽顺手捞起一个菜筐,向山兔子扣去,人也追了出去。
秋天里,树叶凋零,黄色的土地和色彩明快的秋叶点缀着林间,叶子已经落的差不多了,山兔子在灌木丛中时隐时现,江泽有一种和野兔奉陪到底的冲动。这一人一兽在林间追赶着,江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两手扶着膝盖拼命的喘息。那野兔也在不远处停下了,好像等着江泽的追击。江泽心里一乐,身上突然一阵燥热,像箭一样,向野兔冲去。那野兔一激灵,也撒着欢地奔跑。
“乓”江泽撞在了两个人身上。江泽块头大,重重地把这两个人撞翻在地。江泽定睛一看是两个日本兵!山地上到处是石头,那两个日本兵可能已经撞晕,没做太多的挣扎。江泽两腿一收紧,就把两个日本兵压住了。江泽挥起老拳,打得两个日本兵满脸开花,鲁达拳打镇关西也不过如此。
这是两个扫荡归来的鬼子,也不知在哪里作孽,错过了队伍集结的时间,横行霸道惯了,没把中国人放在眼里,没想到却在这荒山野泊遇上了江泽这个死对头。江泽把两个日本人剥光了,拿着日本人在乡下抢来的米面、鸡鸭,把两个日本人的服装捆扎在一起,在一丝不挂的两个日本兵身上踢了两脚,心想:“让过往的山猫野兽给你们收尸吧,你们也算在中国这块土地上作些贡献。”江泽满载而归,一下子成为了大英雄。
山下的群众组织遭到了敌人的破坏,给养更加不足。山里支队决定到山下打击有民愤的汉奸、恶霸地主。江泽首先想到的是镇上的那位日本客,也就是前文提到的女海盗的父亲。李队长觉得不妥,日本客虽然留学过日本,可是爱憎分明,对乡土多有贡献。胡子知道江泽在想什么,江泽也想不出什么大道理来,无非是小时候在日本客后花园里被打了一顿之类。“可不能官报私仇啊。”胡子对江泽说。“嘿嘿,咱是大老粗,一碗凉水看到底的人。”被人揭了短,江泽用手挠了挠头,难为情地干笑着。
山林支队打击的第一个对象是山里采石场的包工头。那一天的下午,李队长带人进了包工头的院子,战士把包工头带到李队长面前,林队长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部队需要给养,只能靠大家帮助。”正说着,战士报告在厢房里找到了粮食。李队长指示把包工头带进厢房,看着战士把粮食装上了车。这时,一个长工拿着扁担冲了进来,站在包工头的面前,说:“谁要伤了东家,就和他拼命。”早有两把枪顶在了那个长工的脖子上:“你敢破坏抗日!”
包工头吓傻了,嘴里不停地说:“长官饶命,家里有的拿什么都行,我们支援抗日。”包工头的老婆和孩子站在厢房里,眼睁睁地看着粮食被运走。突然包工头的老婆跪了下来,拉着一个战士的裤脚,央求说:“留下一袋活命的粮食吧。”那战士一脚把包工头大老婆蹬在墙角。江泽看到这一幕,想起了自己要饭的日子,从车上推下一袋粮食。包工头的老婆跪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给江泽磕头。
这时,院外突然锣声大作。一群村民拿着叉子、扁担包抄了过来。胡子一扬手,一个点射,把跑在前头的人打翻在地。“杀人啦。”枪声并没有减缓乡亲们的攻势,扁担、叉子劈头盖脸地向战士们身上打来,“不要开枪。”李队长向又要开枪的胡子喊道,“撤!”
山林支队毫无所获地离开了包工头的家,在路过山神庙的时候,遭遇了日本兵。山林支队躲进了山神庙,向鬼子开枪,鬼子的子弹打得山神庙尘土飞扬,好几个庙里的小鬼都中了子弹。林队长的肚子被子弹打穿了,仍然坚持指挥战斗。鬼子冲进了山神庙,和山林支队展开了肉搏战。江泽一把大刀耍的出神入化。林队长看着江泽,心中赞叹:“真是一名武将。”突然有些神情恍惚。
战斗结束了。林队长让战士抬回了宿营地。已经因失血过多昏迷不醒了,弥留之际,林队长嘱咐:“以后下乡征粮,不许伤及无辜。”
过了几天,江泽趁着月黑风高之夜,和胡子等几个人,又来到了包工头家。这次他们没有运粮,却把包工头抓走了。走时对在被窝里发抖的包工头的老婆说:“把粮食送到山里就放人。”包工头的老婆只好请人帮忙,把粮食送到山里。
山林支队撕的第一票是山里的一个老秀才。这老秀才家里实在凑不出赎金,就杀了。“不杀以后怎么干?”江泽对战士们解释说。山里人说:“这个人你们是杀错了。老秀才太穷了,尸首领回家,连口棺材都没有,还是街坊邻里凑钱买的一口薄木板棺材。送殡的钱都没有。”
老秀才穷是穷,却是名声在外。俗语说“人怕出名,猪怕胖”,就是这个道理。这老秀才太有名了,连县太爷也要让他三分,又有谁能想到他没有钱呢?
这老秀才是山里的一个族长,方圆十里的婚丧嫁娶,邻里乡亲请他作嘉宾。刑狱诉讼,乡绅布衣都请他计谋。
一个故事就可以说明他有多能耐。这老秀才的一个哥哥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有一天,老秀才的侄子上门拜访,哭泪悲悲。“叔,俺爹要到县衙,告我不孝。”这老秀才非常喜欢这个侄子。把侄子让到太师椅上坐好,递上一杯茶。叫着侄子的小名,“你别急,慢慢说。”清朝的时候,“不孝”是重罪,上管皇亲国舅,下官黎民百姓。到了官府里不但要打个半死,闹不好还搞个倾家荡产。
“我不要俺爹抽大烟。他到县衙告我不孝去了。”侄子接着说。“这个老不死的。”想起那个哥哥,老秀才有些愤愤然。家里的那点家底都让这位哥哥抽光了,全家正为生计发愁,这又抽上了。略一沉思,老秀才说:“办法有了。你要受些皮肉之苦了。”说着,扯开侄子的衣服,照着左胸就是一口。侄子“嗷”地一声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叔,你这是干啥?”“我救你呢,非此无他法。”老秀才吐净了口中的血水,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侄子一遍,叔侄依计而行。
第二天,县衙送来一张传票。老秀才牵着毛驴把侄子送到县衙。叔侄二人进了大堂,县太爷威武升堂,三班衙役各就其位,就把老秀才的侄子和其父亲带了上来。等那位父亲告完状,县太爷惊堂木一拍:“你有何话说?”这侄子啥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哭。县太爷纳闷呀,说:“我没打你,也没骂你,你哭什么?”这侄子还是哭。县太爷亲自下来查看,见其左胸殷红一片。用手一拉,左胸红肿,牙印犹在。县太爷走上台来,惊堂木一拍。“大胆刁民,虎毒尚不食子,亲生孩儿,竟忍心祸害如此。给我乱棍打出!”那位父亲害子不成,反挨一顿打。老秀才的侄子算是过了这一难。
老秀才听说过自己上了山林支队的黑名单,并没有往心里去。“抓我这个老棺材瓤子干啥,吃肉不香,熬汤发臭。”老秀才聪明一世,却在阴沟了翻了船。
老秀才为保护一部分人,也就得罪了一部分人,“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话虽这么说,自从山林支队杀了老秀才,江泽就有了一个乱杀无辜的名声。当地的人听到江泽的名字,就像听到凶神恶煞。
李队长死了,名义上是江泽的队长,山林支队大部分是胡子的老班底,行事为人都有些匪气,杀人更不当回事。江泽身处其中,想扭转局面也无能为力。有时江泽真想死在抗日的战场上,打起仗来近于疯狂。上文提到,江泽和妈妈在搬进江涛家以前,有一间草房。草房这几年风吹日晒更是一派破败景象。山林支队把征集来的钱财埋在的那间草房的“地下室”。
江泽没有想到的是,在这间草房里,遇到了骨瘦如柴的弟弟江涛。两人相见抱头痛哭。江涛是开小差跑回来的。国民党的军队对开小差兵处置得很严,如果被抓到,可能被打死。惟有山林支队是他们藏身之所了。
那一年的中秋,江泽和江涛冒险和母亲那间草房里团聚了。母亲已经没有过去的风采,人变得木讷。看到两个孩子,她很高兴,惨淡的笑容挂在脸上,眼里饱含着幸福的泪水。
江泽兄弟给母亲带来了月饼。母亲掰了一块月饼在嘴里,对江泽说:“我想你舅舅了。”又对江泽和江涛说:“我也常想你们的父亲。”看到两个孩子,老人百感交集,有些激动,有些怀旧。
“就是在这里,那时咱家有四间草房。”“娘,别说这些啦。”江泽打断母亲,母亲描绘的那个情景江泽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你们知道这月饼的来历吗?”母亲转移了话题。
“现在的人只知这月饼是团圆的意思。其实呀,它是八月十五杀鞑子的信号。”
“那时蒙古人打败了在汉人,逼着汉人学蒙古文,讲蒙古话,信蒙古教,不让咱拜自己的族宗。还在每个家族住一个蒙古鞑子。”
“那一年,咱汉族的英雄们,决定以月饼为号,在八月十五这一天,把蒙古鞑子全杀了。”
“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天,各个家族像往常节日一样,把蒙古鞑子请到家。汉人的英雄们就挨家挨户送月饼。月饼的夹层里有纸条——午夜十二点,一起杀鞑子。”
“这月饼是团圆的象征,也是咱汉人不受奴役,不信邪教的见证。”母亲讲得神采飞扬,放佛又回到年轻的时候。这次团聚后,发生了大事,女海盗和水妖炮轰了山林支队。江泽和江涛再也没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