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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断雷允(垒允)---埋葬了中国老航空人梦想的中央飞机厂(组图)

(2009-05-13 11:46:00) 下一个

戈叔亚的博客 凤凰博报


追寻梦想的边疆——垒允中央飞机厂考察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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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看左边红色圆圈,那就是雷允(垒允)

亲爱的网友:

远征军大撤退的情况暂时就介绍完了。

现在介绍一下我考察过的几个机场。

考察垒允中央飞机厂是其中最重要的。这个地方的考察,主要是依据美国一位女士提供的图片和原来工厂职工的子女汤先生兄弟的一张地图。

下面这篇文章刊登在《航空知识》上了,是哪一期我记不清了。本篇的文章的名字是我的朋友,同去考察的谭立威起的。他是空军历史的专家,《航空认识》的各国空军的介绍都是他写的。他起的《追寻梦想的编辑》,我都不是特别的理解。后来我慢慢才感觉到垒允机场的确就是中国航空人几十年的一个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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垒允工厂纪念碑

毗邻缅甸的云南瑞丽有一个小地方叫做雷允。 1987 年,我和女作家张慈开着摩托车从昆明来到这里,一位老人托付她无论如何也要从这里带点东西回去。当她把用手绢包裹的从当地烟囱废墟上扣下的一点水泥块交给老人时。他紧紧地握着水泥块表情难于形容,嘴里喃喃自语:“这是我们整整一代中国航空人员的心血啊!”


追寻梦想的边疆

——寻踪抗战时期的中央雷允飞机制造厂

图 / 文:戈叔亚 谭立威

1938 年 11 月, 中缅边界缅甸小镇南坎的一家教会医院,来自美国的 西格雷夫医生( Dr. Gordon Seagrave )正在用锤子修缮 一扇窗户,忽然一个陌生的美国男人向他走来。 声称要在这附近修建一个现代化的飞机制造厂。“好家伙,蛮荒之地要建飞机厂!” 医生着实被 吓坏了。然而医生从此人的言谈举止上看不出他像一个脑袋有问题的人,于是把他带到办公室,在地图上告诉他什么地方最适合建厂,不久前医生刚刚去那里为当地的百姓接生过孩子。

医生指点给这个似乎疯了的美国人看的地点,就是南坎 一江之隔的云南雷允,而这个神秘的美国人正是中国 中央飞机制造厂派来勘址建厂的先遣队长,美国人 丹·古尔利( Dan Gourlie )。 雷允,这个中国广袤边疆上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地方,从此成为抗战中国航空志士编织梦想的最后寄托之地,然而他们的梦想也在此最终破灭。除了 还有一些残垣断壁外,在杂草丛生的小河边缘,还残留着一排赫然醒目的字样:

“ CAMC 1939 ” ( 中央飞机制造厂 1939 年 )

一. 中美合资建造“中央飞机制造厂”

1932 年“一·二八事变”期间,中日两国空军历史上首度交锋。经过实战检验和血的教训,有识之士认识到,中日两国在军事航空领域上的差距巨大。为此,在曾任美国波音飞机公司第一任总工程师王助等一批航空志士的倡导下,国民政府大力发展军事航空工业,并积极地与欧美航空强国开展合作。 1933 年,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航空署和美国泛美航空公司决定合资建立飞机制造厂。中国政府控股(占 55 %),厂址选在杭州笕桥,正式的名称是中央飞机制造厂,英文缩写是 CAMC 或 CAMCO ,董事长由美国人威廉·鲍雷( William D.Pawley )担任。从投产到 1937 年抗战全面爆发,中央飞机制造厂修理和组装了 200 多架飞机,其中包括著名的寇蒂斯霍克 III 战斗机和诺斯罗普轻型轰炸机等。该厂是中国近代修造飞机最多的飞机制造厂之一,生产的飞机在抗战初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二. 雷允:曾经的梦想与荣光

1937 年 8 月 14 日 ,就在“八·一三”淞沪抗战爆发后的第 2 天,日军飞机就对笕桥进行了轰炸。中央飞机制造厂被迫内迁,先迁武汉,后又迁昆明,最后迁到了位于云南边陲一隅的雷允。中国人在这个工业基础为零的少数民族地区披荆斩棘,建立起一个具有当时世界先进水平的飞机制造厂,以及配套的生产和生活设施。

中央雷允飞机制造厂于 1939 年建成,生产规模比在杭州的时候扩大了,设备也更完善,从各方汇集来的航空界人才也更多了,最多的时候,全厂员工达到 2500 多人。

雷允厂的生产设备基本上都是从美国引进的,厂里主要车间都有美国专家主管技术,监督制造。雷允厂当时主要是根据蓝图制造飞机的机身、机翼、机尾、油箱、起落架和螺旋桨等,其他如发动机、仪表、机载武器系统等都采用现成的部件。装配好的飞机由楚雄或祥云机场来空军飞行员试飞,合格后就驾驶着离开,转赴抗战前线。

从 1939 年 7 月到 1940 年 10 月,雷允飞机厂制造了霍克 III 双翼战斗机 3 架、霍克- 75 战斗机 30 架、莱因教练机 30 架,组装 CW-21 战斗机 5 架、 P-40 战斗机 29 架、 DC-3 运输机 3 架,改装勃兰卡教练机 8 架、海岸巡逻机 4 架,大修西科斯基水陆两用飞机 1 架(此架为蒋介石的座机)。

1940 年 10 月 26 日 ,一直远离抗战硝烟的雷允突然遭到了日军的空袭。 27 架日军轰炸机对雷允飞机制造厂进行了轰炸,不仅造成了人员大量伤亡,而且使这个刚刚投产一年多的飞机制造厂生产陷入停顿状态,并从此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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垒允遭到日本飞机轰炸。 <><><>
在工厂维修的蒋介石的座机也遭到破坏,有人在洱海寻找这家飞机。

在此之后,为了躲避日军空袭,雷允飞机厂在缅甸八莫建立了发动机分厂,在缅甸仰光设立了临时装配车间,组装了一批发动机和 P-40 战斗机,而雷允的厂区则只进行了一些飞机维修任务。

1942 年初,日军入侵缅甸,陈纳德领导的中国空军美国航空志愿队“飞虎队”以雷允为基地,抗击日军。 1942 年 2 月,“飞虎队”还曾在雷允上空击落 2 架日军飞机。雷允飞机厂为“飞虎队”的 P-40 战机进行了数十架次的检修。

1942 年 4 月底,包括中国远征军在内的盟军在缅甸对日作战失利,中央飞机制造厂计划再度迁移,然而由于战局急转直下,形势极端混乱,为了不使宝贵的航空资源为敌所获,不得不将遗留的设备和建筑全都付之一炬。

一个苦心经营数年,花费了巨大财力物力的现代化飞机制造厂,就这样化为灰烬。抗战时期,凝结了一代中国航空志士心血和梦想的中央飞机制造厂,就这样魂断雷允。

1945 年 1 月 19 日 ,本文开头那位南坎医院的 西格雷夫 医生作为随军向导,带着中国新 38 师 112 团、重炮营和驻印军战车营从日军手中收复了雷允,然而此时雷允飞机厂已不复存在,映入他眼帘的只有满目疮痍,断壁残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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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的下水道,当地人认为是日本人的水牢

三.美国人尤金尼亚的来信

尽管有学者和在此工作的老人也写过雷允厂的情况。但是由于当时撤退时的烧毁、美国人的带走和漫长岁月的遗失,工厂的图纸、资料和照片大都不复存在,因此,人们无法依据可信的资料进行实地田野调查,无法清晰准确地搞清楚工厂的范围、厂区建筑的布局和具体的位置这些最基本的情况。学者只好是在书斋里,翻阅资料来撰文论述过雷允工厂。

多年来,我和一些学者多次来到这里,试进行实地图考察,但也是因为缺乏资料而无从下手,仅仅停留在走马观花和收集传说。曾经辉煌的雷允飞机制造厂就这样湮没在亚热带的丛林中和历史的尘埃中,更像是一个谜,一场梦。

2007 年 10 月,情况有了重大的转机,通过外国朋友的介绍,我结识了一位居住在英国伦敦的美国女士尤金尼亚·巴肯( Eugenie Buchan ),她的爷爷 布鲁斯·加德纳·莱顿( Bruce Gardner Leighton )当年曾任中央飞机制造厂的美方副总裁。 1965 年爷爷 去世时,她还是一个孩子。最近,她在爷爷遗物的皮包里发现了大量的许多文件和照片,于是,她开始整理这些资料,希望彻底弄清爷爷当年来中国从事的航空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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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斯·加德纳·莱顿(Bruce Gardner Leighton),巴肯的爷爷

她和我联系的目地是希望有知情的中国人帮助她辨认照片,结果,在她发来的大量没有说明的照片中,我惊呆了:其中有一些不同角度的雷允飞机厂厂区全景和车间内部工人们正在做工的极为珍贵的照片,这些照片我从未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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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垒允厂的主要中美领导人

随后,我又找到了 原雷允飞机厂高级职员汤铭盘先生的两位儿子汤亦新、汤又新(两人都已去世)根据回忆绘制的一张雷允飞机厂的地图(那时兄弟俩在厂职工子弟学校,并到该厂当实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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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故的汤氏兄弟的地图

我将地图上的中文说明翻译成英文发给 尤姬尼·巴肯,我们把照片一张张地仔细和地图反复比对检查, 我终于可以 大致弄清楚了雷允飞机厂的范围、厂区的飞机跑道、车间、宿舍、美国职员俱乐部等具体位置。早已灰飞烟灭了半个多世纪的雷允飞机,在我的眼前渐渐浮现了出来。

四.寻踪:丛林中无字的“墓碑”

图上作业完成后,我马上到雷允进行一次严密地实地调查。

2007 年 12 月底, 我约着北京空军历史学者谭立威和保山电视台 ,在瑞丽赵胤宏和 钟泽能先生的 帮助下,去缅甸南坎和中国雷允进行了采访和实地调查。

在缅甸小镇南坎西格雷夫医院,我们见到了当年的缅甸克伦族女护士埃丝特·泼( Esther Po )。曾经兼任中国中央飞机制造厂医院 第一任院长的西格雷夫医生,带领他们扑灭了一次来势凶猛的瘟疫,并全力救助 1940 年 10 月 26 日大空袭的死难负伤人员。后来,这位美国医生带领南坎医院人员跟随中国远征军转战缅甸印度直到胜利,老太太都参加了。在西格雷夫的回忆录中,也有一些有关工厂的文字和照片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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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乐部,工厂最奢华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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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和孙女在“俱乐部”遗迹,背后是俱乐部的壁炉

在雷允的傣族村落 广喊村,我们采访了一位傣族老太太雅麦很。她年轻时曾为飞机厂的美国职员挑水,后来和飞机厂的广东籍木匠“老颜”结婚。飞机厂撤离时,“老颜”留了下来,如今业已去世。老人在侄孙女品旺的陪同下,带着我们爬上公路边的一座小山,在茂密的热带丛林深处,看到了几座已成为废墟、被攀藤植物缠绕着的烟囱和壁炉。由于只有工厂的美国人员使用壁炉,所以这里肯定是工厂的建筑。

与周围环境极不协调地矗立在茂密的热带丛林里,四周还依稀可见一些残垣断壁。它们就那样冷冷地沉默着,像无字的墓碑,无言地诉说着半个多世纪前的中国航空业曾经的沧桑和悲凉。当年工厂的美国技术人员的子女曾经多次来到这里,希望在这里建立一个纪念碑,但是由于这里是当地傣族“神灵”所在地,他们的想法没有得到批准。

雅麦很老人告诉我们,这里不是工作的地方,是美国人喝酒开会的地方,她拿着“票”常常来这里玩。由于这里植物非常茂密,我们无法利用照片地图和实物比对,后来下山我才惊奇的发现,这里是工厂的高层人员的最奢华俱乐部!许多重要的决定都是在这里做出的,许多照片都是从这里拍摄的,因为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工厂。无怪乎老太太说这里是“喝酒开会”的地方。

然后,老人又带着我们来到如今的雷允第四华侨农场的一段废墟的墙基处,结果比对,我们明确认这里就是当年飞机厂最重要的一号二号大车间。老人说,日本人要打来前,工厂的人烧毁了这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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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是当年的跑道,箭头指的是俱乐部的小山头

工厂的飞机跑道,如今是一条公路。我们站在视野开阔的跑道上再次拿着比对,这样,照片、地图以及文字记录的所有工厂的建筑、范围、规模,我们都和实地进行了严密的考察对照。甚至在 google earth 卫星地图上也能看到这段跑道。

老人指着不远出的一片竹林说那是她家的“麻竹地”,过去是工厂的职工医院。医院!这是 尤金尼亚 女士发来的照片上出现最多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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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麻油地”,就是当年的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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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的医院,这是在俱乐部上拍摄的

最后,我们再次来到刻着“ CAMC 1939 ”字样的地方,现在可以肯定,这是当年建造 雷允飞机制造厂的奠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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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MC 1939 "Central Aviatic manufactural corporation"中央飞机制造厂 这块石碑是当年建造工厂的奠基石。是目前在垒允飞机厂遗址最重要的物证

这次我们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去寻找工厂的墓地。我和尤金尼亚女士相信,墓地的石碑一定还可以透露许多更加重要的信息,有资料显示,瘟疫和轰炸死难的许多人员都埋葬在了这里。

第二年 3 月,我从缅甸回来时,专门又来这里寻找墓地,结果一无所得。当地人说他们对墓地根本就没有印象。

后记

去年 8 月,尤金尼亚·巴肯夫妇专程到上海杭州南京考察爷爷的踪迹,因为雷允工厂就是从杭州搬迁过来的。南京航空联谊会的沈红女士陪着他们到了常熟见到了一位当年雷允机场的见证人—— 90 岁的周光祚老先生,这是我和沈红像大海捞针似得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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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肯和周光祚老人在辨认照片

周老见到尤金尼亚非常高兴,他说她的爷爷当年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为中国的抗战和航空做出了贡献,特别是在美国招聘来中国参加抗战的航空志愿人员,也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飞虎队”。本来她的爷爷是要成为这支队伍的队长的,结果后来变成了陈纳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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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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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虎队罗西在垒允

上篇是垒允考察的大致的情况。

本篇专门介绍我是如果进行“图上作业”和“田野调查”。

首先介绍一下什么是田野调查

田野调查

田野调查 又叫实地调查或现场研究,英文名为“ Fieldwork ”。田野调查的对象内容要求的分类很多,其要基本点就是要求调查者走出书房到所研究的对象的实地进行调查,历史的田野调查简单说就是三打要素:

1. 亲自到事件发生地的“历史遗址”去寻找“历史遗迹”;

2. 亲自面对面接触采访事件当事人;

3. 亲自研究和挖掘第一手的原始资料。

最后,要将上述收集的元素加以整理完善并得出结论

六十多年前发生在云南西部的战争是中国抗日战争历史同时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历史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是云南特有的一项珍贵的历史遗产。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云南乃至国内并没有专门的机构长期科学系统地进行研究,甚至就连基本的资料也不完善。

但是,战后许多战争亲历者仍然健在,许多故事仍然一代代的传诵,那些战场坑道仍然没有消失风化,许多战争痕迹仍然历历在目、坠落的飞机仍然时有发现、各种战争遗物仍然保存于民间或有待发掘、各种资料仍然流散各地甚至海外……

二十多年来,我跑遍了滇西的山山水水,也多次深入缅甸,甚至远足印度史迪威公路的起点利多小镇和中国远征军蓝姆迦训练基地;他和无数位亲身经历那场战争的老人亲密接触,其中包括海外的中国老兵、美国飞虎队和驼峰飞行员,甚至是日本老兵学者。

我的田野调查的研究报告,并不是对这段历史进行全面完整科学的结论,而仅仅是对非常具体的一个事件、一块场地、一件遗物甚至一个人物地点事件的名称或者一段文字进行反复的、各个侧面的“实证性”的调查。

他的每一个“调查报告”并不复杂也不一定非常科学,甚至存在争议,我们宁勿可以看成是一个个的故事。但是,如果把这些故事联系在一起,也就是历史,是 60 年前发生在我们云南的一段的历史。这段历史有些地方已经很模糊了。

我并不知道其他人把这样非常严格意义的田野调查运用到战争的历史研究上。我从事于这样的战争历史的田野调查纯粹处于无奈和偶然。1980年代,当我第一次接触到云南的战争历史时,就是通过在滇西的战场遗址上看到的战争遗迹。而那时国内几乎没有什么文字的资料,如果到一些如同“历史研究所”或者是“国民党革命委员会”、政协等机构有需要官方的“单位介绍信”,我也没有这样的东西。那时只好通过朋友以私人的方法去寻找那些老兵,或者直接到滇西的战场遗址和寻找战场遗迹和遗物。

另外一个途径是从外国的学者身上学来的。

二. 垒允中央飞机制造厂的调查

垒允中央飞机制造厂的大致情况上篇已经介绍了一些。多年来,我去过那里多次,但是由于没有资料,无法进行上述严格意义上的田野调查。一些学者在刊物上发表的垒允飞机厂的研究,大部分也是根据文字资料和老人的回忆在自己的书斋内完成的。

而我却对这个飞机厂原来的分布和实地之间的关系这样的非常具体的位置的研究更加有兴趣,也就是对田野调查有兴趣,所以我说我是“工匠型”的历史工作者,对那些理论的、战略的大问题不是特别在行。

我过去多次对垒允工厂的遗址的调查,也仅仅是知道这个华侨第四农场的打谷场就是原来的工厂的车间,因为是水泥地板。地板上有一些破损的地方是日本飞机轰炸的痕迹;农场的庄稼地里有工厂的烟囱;小河旁边的水泥石上的“CAMC 1939”也是以后才知道的。那次我带着两个日本老兵去考察。

那时仅仅有几张大家都能够看到的照片,由于工厂撤退时,人员再也没有返回这里,所以当地的老百姓几乎完全不知道工厂的内部情况。

要进行田野考察必须具备一些最基本的条件:除了一些回忆录和资料说到了工厂的一般情况外。关键是需要知道工厂大致的分布,建筑群的分类,特别重要的是地图。

有了地图,我就可以到垒允实地调查,主要就是根据地图、实地和当地人(知情者)的叙述做一些图上的复原。而如果能够得到当年工厂的照片就更加重要的。

2007 年 10 月,通过印度朋友 Arun 的介绍,我和远在英国伦敦的美国女士尤金尼亚·巴肯( Eugenie Buchan )通过电子邮件联系上了。她提供了许多当年的垒允工厂的照片,这些照片大部分都是她的爷爷 布鲁斯·加德纳·莱顿( Bruce Gardner Leighton )拍摄的。

这样, 我又找到了 原雷允飞机厂高级职员汤铭盘先生的两位儿子汤亦新、汤又新(两人都已去世)根据回忆绘制的一张雷允飞机厂的地图,并编号用英文注解发给巴肯。

这样,我和巴肯首先进行了“图上作业”。主要是搞清楚图片和地图的关系。 巴肯说这张地图是打开垒允工厂秘密的“钥匙(K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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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先生提供的地图。为了大一点,我只好竖着贴

一. 跑道

寻找机场,最容易的就是跑道了。哪怕就是沙土跑道,因为下面有奠基石、有沙石还有 起降飞机的反复碾压,就是废弃多年,跑道也是寸草不生的。这个我在考察云南和缅甸的飞虎队和驼峰机场时已经知道了。

而垒允的工厂的跑道就更加容易辨认了,因为现在这条跑道成为了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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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肯图片,

注意看这张图片:左边的白色建筑是工厂医院,医院的右后方就是炮道。这张图片是在俱乐部的山头上拍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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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图上上方为北,注意看俱乐部,医院和跑道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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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gle 地图上垒允地区也有一个跑道,但是从周边的关系看,无法断定这里就是我们在垒允工厂考察的那个已经成为公路的跑道。地图的左侧模糊,无法看到是否有俱乐部的小山头。资料显示,垒允厂后期在附近同时也建立了一个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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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今天成为公路的跑道,和地图显示的位置大致一样。 据周光祚老人回忆,后来跑道和风向有些不对,就进行了一些修整。地图上的跑道是东西走向的,而实地的东路也是东西走向,只不过是稍微有点“西北——东南”走向,和google地图显示的一样。

一. 俱乐部

俱乐部的位置在地图上位于跑道的西端偏北的一个小山头上。我们到实地考察完全一 致。从巴肯和西格雷夫提供的可以看到医院和跑道的图片上,拍摄的地点应该是在俱乐部的小山头上拍摄的。现在小山头上的杂草丛生,根本无法向外观看。但是从巴肯提供的另外一张注明是:俱乐部( Club )的图片上,当年这里没有杂草。这样,从实地、图片、地图三个方面的关系看,我们上山的残垣断壁的地方就是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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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的俱乐部(Club),注意看挂着美国国旗,说明是“美国人的地盘”。中国职工叫这里是“西人俱乐部”。
从这里尽管不明显,仍然还是可以看出位置稍微有些高。 <><><>
扩建的俱乐部,注意比较地图和这张照片上河流的关系,河流右边是缅甸。注意看,当年俱乐部这个小山头上没有杂草,所以可以拍摄机场。同时注意看俱乐部的布局,和我们到小山头看的残垣断壁的布局一模一样。

另外,资料上说,俱乐部可以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有壁炉和落地窗户和阳台,阳台可以看到潺潺流水的瑞丽江和风景如画的缅甸。然后还有“投币自动唱机”等等。这些美国人认为这里是天堂。而我们到山上,非常明显地看到了壁炉的痕迹。垒允属于热带地区,中国人和当地老百姓根本不会使用壁炉。所以这也是俱乐部的证据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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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后门的就是壁炉的遗迹。一个烟囱下面有一个很大的开口。

老太太反复说,这里不是工作的地方,是喝酒和跳舞的地方。当年他们拿着“票”才可以来这里。

西格雷夫医生对这里的描绘很多,他说,他和夫人常常受到工厂邀请来到这里做客, 就在这里,飞机厂的美国经理亨特和医生通过讨价还价,达成了蒂妮(西格雷夫夫人)称之为“肮脏交易”的担任工厂医院院长的协议,夫人希望和医生白头偕老不被打扰。但是就是这个协议,拯救了无数中国人的生命!

医生说,他在这里吃了一道又一道丰盛的晚餐而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因为医生夫人带着孩子躲避瘟疫而没人为他做饭。很快医生就为自己的擅自决定遭到了报应!在另外一次晚会上,“妻子通宵达旦地和工厂的漂亮小生学跳狗屁的‘狐步舞’,而把笨拙的我凉到一边……”

中国的航空元老 钱昌祚在其回忆录《浮华百生》 ( 台湾出版 ) 有记录:那时他是垒允工厂的监理。

在 1942 年 4 月下旬,远征军入缅作战已经显露颓势。工厂密切注意着前方战局,把握着撤退和烧毁工厂的时间,如果烧毁的太早而远征军又守住了中缅边境,那且不是自找作孽;但是,如果烧毁的慢了,一些物资就要落入日本人手里……这是一个非常困难的时刻。不久,大部分人都前期撤退,一部分工人是走路向芒市撤退的。但是从滇缅公路的西南运输署专门调来了几十辆卡车搬运物资。厂长黄光锐也撤退了。到了 5 月 1 日 ,留守工厂的钱昌祚接到了参谋旅行团林蔚文的通知,远征军开始撤退。工厂也可以撤退了……

那时陈纳德也在俱乐部里,因为飞虎队的第二中队也在垒允机场和英国皇家空军一起作战。由于俱乐部太豪华,陈纳德一再告诫钱昌祚不要烧毁俱乐部,说是“我们很快会打回来的!!” 钱昌祚冷冷地对陈纳德说,这个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因为他比陈纳德更加了解远征军的情况。陈纳德要钱昌祚和他一同在 5 月 1 日上午 坐飞机撤退,但是钱昌祚要留下来最后监督烧毁工厂的事宜就拒绝了。

不久,钱昌祚命令工厂的警卫大队正式开始烧毁工厂,俱乐部、第一、第二号工厂同时放火。放火时,钱昌祚已经不在俱乐部了,他到了工厂的车间,并亲自放火烧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开着自己的旧福特撤退……

多年来, 钱昌祚一直感到非常内疚,感觉中国航空人士整整几代人的心血和梦想就毁在自己的手里,甚至逃回昆明后还大病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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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间的位置

三.车间

地图上看, 10 万平方英尺的垒允建筑主要就是第一和第二号车间,位置在跑道的南侧。

巴肯提供的工厂的照片,我在国内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因此是非常珍贵的。

对照着一些老人的回忆和照片,可以对照片上的车间的情况有一个非常详细的了解,许多人的记载说垒允厂仅仅就是维修飞机和组装飞机。从这个照片上就不完全对,因为这里还可以生产一些飞机的部件,比如飞机的机翼和尾翼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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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间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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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是国内出来没有看到的车间内部的照片

这个铁皮屋顶的车间,承载着几代中国航空人士的梦想,因为直到那时,中国的这个垒允工厂可以说是和世界最先进的工厂同步,它可以生产组装比较先进的 P-40 。而且已经和美国航空签订了组织和生产更加先进的飞机,前景是非常光明的……如果按照同时代的先进程度相比,垒允工厂并不是一定比现在可以生产歼 10 和苏 -27 的新中国航空工业要落后多少……

所以,垒允厂的那把火对中国航空工业的打击,和甲午战争中国北洋海军被日本人一举消灭有着同等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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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间的残垣断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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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间

但是,由于这里是平地,现在第四农场的主要建筑群都在这里,所以原来工厂遗留下来的遗迹已经很少了。

老太太说,当年这里火光冲天,大火烧了几天几夜,周边的傣族都跑来从火力抢东西,有些仓库里面是成百上千吨历经艰难从美国运来的航空器材和精密仪器,有的都还没有开箱……

后来,我在阅读钱老先生的书时,我才慢慢体会到了为什么谭立威听说我要来考察垒允,他二话不说就从北京飞了过来,我才慢慢体会他说的寻找边疆的梦想……垒允的这把火,使得中国的航空人士几十年都再也不敢奢谈中国的航空工业了……

同时,这把火也把一段中国最辉煌的航空工业的历史烧得无影无踪……

四. 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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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地的位置

和巴肯女士的交谈中,我知道工厂的墓地至少埋葬着1939-1940年垒允大瘟疫死去的职工。同时也非常有可能埋葬着1940年10月26日大轰炸死难的职工。而墓志铭是文物史料中最可靠的证据之一,因为它们是“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的资料。而且墓碑一般也最不容易被破坏。

工厂的墓地,从地图上看,位于俱乐部的小山的后面,其实很容易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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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乡砍柴的那条道路,就是通向墓地的。

从垒允考察回来,我才猛然想起来居然忘记了去寻找墓地!这个失误让我痛苦不堪。因为尽管垒允距离昆明不远,但是要专门去寻找墓地的机会仍然是不多的。

去年4月,我和晏伟权从缅甸风尘仆仆地回到瑞丽。距离开车时间仅仅只有三个小时,我马上租车到距离瑞丽城还有30公里的垒允。但是到了那里才发现,如果要深入地图的位置寻找墓地和墓碑的话,一个小时的时间是远远不够的。询问当地的人,他们全然不知道这里还有墓地!!!!只好扫兴而归。

尽管当地的人这样说,但是我仍然对能够寻找到墓碑有着信心!因为墓地无疑就在那里,一块墓碑也找不到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我寻找的一两个当地人的回答不能作为墓碑彻底消失的证据。

垒允的大火烧了不久,日本人开车坦克就来到了这里。至于日本人在这里到底干了一些什么,当地人都知道的很少,日本的公刊战史也没有提到更多。

老太太的丈夫是工厂的木工,工厂撤退后,他留了下来。那时日本人向当地人派粮派款,往往都会来找木工,因为他是唯一可以看懂日文的当地人。说他看懂日文,不过就是能给看懂日文中的汉字……

整个日本人占领期间,都有当地人跑到这里来寻找工厂遗留下来的汽油和物质,有的被日本人抓到枪毙了……

再以后,中国驻印军新38师113团和战车一营,在西格雷夫医生的带领下,从缅甸的一条小道进入了满目疮痍的垒允工厂。因为驻印军并不知道这条小路,老太太看到了医生……那时,远征军的大炮就在跑道上架设,对着河对岸南坎的小山上的日军150炮兵阵地放射火炮,这个地方就是西格雷夫医生惨淡经营建设起来的医院……医生心中充满悲伤。

现在,瑞丽人在垒允飞机厂修建了一个墓碑,埋葬了中国老航空人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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