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图一)
还是回到我们的主题。1912年后影响西藏的大环境、大走向,大家一定比较熟悉了。民国年间,中国长期混战不止,北洋政府时期几乎是对西藏不闻不问,国民政府时设立了蒙藏委员会(它的另一个针对对象是外蒙),并成功说动在拉萨设立了联络处,但除此之外,实际收复工作也没有多大进展。这段时期西藏在实际管制上是完全独立于中国之外的,现在达赖集团制造的“独立西藏”的理论主要也正出在此。不过幸好的是,由于旧藏那些活佛、贵族们的水平还远比不上清末的军机大臣,再加上当时英俄大角逐尚有余波的因素,旧藏政府没能实现得到外部正式承认其独立的企图,使得中国对于西藏整体的主权,在法理上并没有受到致命的挑战。但这期间发生了一桩对后来的藏南甚至整个西藏问题都影响深远的事情,对了,就是1913年10月至1914年7月间导致“麦克马洪线”出笼的西姆拉会议。
其实在西姆拉会议上,英国的野心远不止于要划一条中(藏)印东段的麦克马洪线(附图九-1),事实上,那仅它的次要目的。它的主要目标是将整个西藏(还不止于现西藏自治区的地理区域)都从中国实质分裂出去,以作为英控印度次大陆的“缓冲区”的计划(附图九-2,请注意所谓的“内外藏分界线”)。不过这没有得逞。对此,可以参考Alarm兄已在河里的转过的《“麦克马洪线”的三重含义》一文。具体来说,所谓的麦克马洪线是1914年3月24日,英方代表在德里与藏方代表夏扎一份秘密换文中,在附件中以粗略红线划了一条划分印藏边界东段的地图。夏扎签字真正的理由已经不得而知,一般认为,既是因为他畏惧英国两次成功入侵西藏的历史而屈服于英方的压力,也是由于垂涎英方私下答应赠给西藏的5000支枪、50万发子弹(后于1914年出售给藏方),及将在外交及其它各方面上支持西藏的许诺。旧藏政府一开始对麦线的态度如何,如今已无从确实考证,可以肯定的倒是:当时他们中大多数人更关心的是“汉藏分界线”,而且他们对此的胃口大的惊人,对夏扎这方面的成果很不满意,例如十三世达赖就在召见夏扎时,就指责他同意将藏区分为“内藏和外藏”,而不是在坚持在条约中将整个藏民聚居区域都划为“西藏”(《喇嘛王国的覆灭》P33-34 美梅.戈尔斯坦著,中国藏学出版社2005年第一版)――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似乎达赖对于割让麦线以南并没有表示太大不满,当然这也可能是达赖或记录者更关心其它方面的缘故。而且由于英方认为让西藏保持在中国一个虚宗主权之下的实质独立对英国更有利,并把此写进了西姆拉条约,这更令藏方不满(喇嘛和嘎伦们想要得到完全独立的承认)。所以当后来发生达旺之争时,旧藏政府以中方没有在西姆拉条约上签字为由,表示不承认这条边界线(但1959年达赖出逃后就又承认了)。不过,也必须说明的是,这种否认并不彻底干脆,而是用词相当含糊。根据以后多年藏方各次表述,可以比较肯定的推断:藏方对于麦线,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的真实底牌是暂不承认,等英方能迫使中方在西姆拉条约上签字,或者以新约方式使中国承认西藏独立,西藏方面就会承认麦线作为对英方的报答(注:此推断主要基于《喇嘛王国的覆灭》一书提供的资料)。不过不管藏方内部是如何打自己的如意小算盘的,藏方毕竟没有否认夏扎的签字效力,所以签约之后,英方对于麦线还是非常满意,梅.戈尔斯坦记录到一位查尔斯.贝尔爵士(抱歉,没查到他官居何职,从语气看应该是个大人物)总结在西姆拉会议上英国的收获“……五。西姆拉协定包括割让西藏的达旺地区给我们,这片土地大约有2000平方英里,西藏还割让了东北部边境地区部落的一大片土地……”(《喇嘛王国的覆灭》P33)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英国人并没有马上公开“麦线”,并予以占领。相反,他们甚至对此长期保密,国内学者说到这节时,往往说是因为英国自觉其行为不符合“正义、公平”的原则,所以感到心虚。这简直是笑谈,英国在漫长的殖民史上,什么时候因为不符合“公平、正义”原则就心虚、停止入侵过?或者说,他们的行为有多少时候是符合真正的公平、正义原则的?西方现在的主流解释是由于其后不久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以及从印度平原进入这些“未开化的荒野地区的困难”,使英国没能马上采取行动,而后又由于官僚体系作风的缘故遗忘了很长时间,这倒似乎更符合逻辑一些。不过,对于后半段,我更倾向于认为,英国一方面也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有此怀疑,除了这本就是英国人一惯的风格之外,很有一部分是由于麦线问题再现,确实正是在1934-1935年间,当班禅返藏问题成了西藏的头等大事之际,而英国实际动手抢地,则又主要集中在1938-1944年中国陷入艰苦抗战、而西藏又积极谋求独立,而都不敢得罪英方的时候。不过在实际上,在英方、甚至藏方眼里,上世纪三十年代之后,围绕麦线的争执其实已经主要集中在仅占藏南一小部,与西藏本部关系最紧密的达旺地区了,最多还包括达旺以南的德让宗的部分区域及麦线附近的一些有宗教意义的山、湖,这对以后中方对藏南的要求很不利。不过1935年恐怕没人想的那么远,且以力量对比,对于当时藏方仅企图主要保住达旺地区的这点,恐怕也不能太苛责。
1935年英国植物“探险学家”肯东瓦德(F.Kingdom Ward)事件,是引发达旺实际之争的主要导火索。肯东瓦德事件本身还是老一套――未经许可自行入境,私自采集标本,被地方官吏逮捕,于是大英帝国表示严重关注其臣民的命运云云――我们就不谈了。反正据说(当然是英国人说),在对肯东瓦德是否确实越境的调查过程中,英方官员“再次发现”了麦线,随后当然是据此提出了领土要求。嘎厦由于在班禅事件上正有求于英方的支持,所以对此事采取了含糊的拖延战术,除了并不实际撤退驻达旺地区的人员外,在口头上不时说些英方爱听的话。以至于当时驻拉萨使团负责人帕特(Battye)中尉在电报这样向英国政府报告――“西藏政府已表明坚持与肯东瓦德案件相联系的那条红线(即麦克马洪线,作者注)。”(《喇嘛王国的覆灭》P235,摘自英国原印度事务部档案,L/PS/12/4200,印度政府国务大臣致新德里外交和政治部的电报)
另外对此事,后来中央派遣入藏工作的高级干部杨公素引述嘎厦官员的回忆说:他们(英国人)是根据西姆拉条约后的附图提出这一要求的(因为藏方是正式签过字承认西姆拉条约的)。这就又有个问题――西姆拉条约后的附图上到底是一开始就和那个私下换文中麦线是重合的,还是原来两者是不同的――按说原始地图的制作者都是英方(中方在会谈中受到有意的边缘化,而藏方,按英国人的说法是“根本不懂画地图”),两者重合完全是合乎逻辑的,杨公素的回忆中,似乎也是这个意思(原话是:“他这里所指的条约附图说的是西姆拉会议由英藏双方而中国未签字的所谓西姆拉条约划分内外藏的红蓝线附图,图上的红线是划分中国内地与西藏外藏的界线,英国人在这里做了个手脚,这个划分西藏与中国内地的红线,其中从云南的尖高山以西到不丹与西藏交界的一段,就是夏扎与麦克马洪私划的印藏边界的一段即‘麦克马洪线’相合是一条线。”《沧桑九十年--一个外交特使的回忆》)。
但另有一种说法――英国人在1938年重新出版1929年的《艾奇逊条约集》第14卷时,篡改了该卷中关于西姆拉会议的原始记录,伪造有关“麦线”内容,塞进该卷的西姆拉公议内容之中,而出版日期仍用1929年原版日期。并在伪版本出版后,下令把1929年的原版本大量销毁了。这种说法似乎也不无可能,比如在梅.戈尔斯坦先生的《喇嘛王国的覆灭》一书中也提到1936年英方将《西姆拉条约》收入《艾奇逊条约集》中时未附地图(P236,另,这里时点与上述 1938年有所不同,有可能是其中一方记述有误,也可能是西姆拉条约收入《艾约集》与《艾约集》公开出版的时间不同),但我没有见过所谓1929年《艾奇逊条约集》14卷“两个版本”的对照,不敢轻易采信这种说法,仅录于此,供读者参考。
(附图二:阿鲁纳恰尔邦图)
在此后几年,英国人开始了对藏南地区实际大规模占领。1938年4月,英军上尉莱特福德(G.S.Cinghtfoot)首次率军进入达旺,同年,英国驻亚东商务商务委员再次正式提出要占领达旺。1940年和1941年,英军分别在卡科(Karko)和达旺东部思昂河畔的热嘎(Riga)建立了军事哨所。但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对英国人来说,是欧战的爆发),英国并没有马上占领达旺地区。但到了1943年,英国争夺达旺的行动又开始积极起来。 1943年3月英印政府给嘎厦的备忘录中,有要求噶厦召回其驻达旺地区人员,并停止对更南边的如巴、歇尔岗、噶拉塘等地的征税。1943年4月噶厦外交局给英国复信。其中提到关于达旺地区的内容,仍坚持达旺地区是西藏地方。但表示承认达旺以南的如巴、夏贡(歇尔岗)、噶拉塘等地区为英国属地。据杨公素回忆,嘎厦官员柳霞与他谈到这个复函中放弃如巴等地的原因,是说噶厦当时还想依赖英国得到武器与资助,并保持西藏贵族、寺庙去印度经商的便宜,不愿与英国搞僵。此后,英国又在1944年分别侵入占领了下察隅的瓦弄地区,以及达旺地区色拉,并于1944年9、10月与藏方的会谈中,企图再次用“支持西藏独立” 的许诺来换取领土让步,但受到了藏方的拒绝(1945年3月原西藏外交局至锡金专员代理巴布洛桑信)。(以上资料来源于梅.戈尔斯坦的《喇嘛王国的覆灭》和杨公素的《沧桑九十年--一个外交特使的回忆》)
然后,时间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国的长期内战终于以中国共产党的胜利而告基本结束,新中国政府很快把目光投向了西藏。1950年,就在朝鲜战争已经爆发之际,以18军为主力,组建了进藏部队,经过众所周知的军事、政治双重手段斗争,于1951年5月23日在北京,新中国中央政府和旧藏地方嘎厦政府签署了《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也就是俗称的“17条协议”。1950年10月26日,第18军先头部队到达拉萨。
几乎与此同时,同样独立不久的印度(但印度是和平独立,尼赫鲁为首的印度新政府按预定计划从英印政府手中接管了政权,除了印巴分治带来的几个月的难民潮外,印度的独立过程可以说是按步就班,相当顺利的),乘新中国成立之初忙于他务,还无暇也无力顾及中印边界问题之机,于1951年2月派兵越过西山江、达旺河,占领了达旺;印度在侵占达旺前后,还侵占了“麦线”以南门隅的马果等地。10月,印军又在直升机的配合下,侵占了上珞瑜的巴恰西仁地方,在梅楚卡等地强行建立兵营。51年西藏和平解放后,印军反而进一步加紧侵吞,到1953年印军基本上侵占了门隅、珞瑜、下察隅各地。此后,印军又越过“麦线”向北推进,侵占了西藏的兼则马尼等地 。
因为这段时间上有所重合,现在很有些人指责当时入藏的PLA没能尽到保护国土的责任(即进藏后没有马上派兵去麦线以南驻守,并驱逐已有的印军),甚至有人据此并联系到62年的胜后撤军,声称从一开始,新中国的领导层就有一个准备放弃藏南地区,以讨好印度的政策。其实,这种推测是根本不可能成立的。其它的理由先不说,首先,在50年代早期,中央根本就不知道藏南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麦克马洪线也只有极少数人听说过,但却没人见过,就是想“卖”也无从“卖” 起。前面说过,这条“麦线”一度长期被英国人保密,而新中国政府既没能继承原来的国家外交资源(都拿到台湾去了),自己培养积累的外交人才和资料也相当匮乏,更无法相信英国人或印度人(总不见得就以他们提供的资料,作为自己去谈判的佐证),而一直到1953年底,中国政府开始与印度进行有关西藏问题的谈判时,嘎厦才向中央代表提供了藏方所藏的“麦克马洪线”原图。――据负责接收的杨公素所说,那是一份大小不到一平方米的地形图,但既无等高线,也没有任何文字说明,只有一条西起不丹与我国西藏交界处、东至中缅尖高山交界处的红线。他还问及是否有其他文本协议或条约性质的文件时,噶厦予以否认。其实还有一个换文,这个图只是换文的附图(杨公素《沧桑九十年--一个外交特使的回忆》)。从这里可以看出,直到这时,中央都还不完全了解当年到底在“英藏划界”上具体都发生了什么。
还有一个插曲,当时嘎厦同时还提供了另一份图,声称这个图划的就是被英国历年来侵占的西藏土地,那张图从拉达克一直到阿萨姆,甚至包括了锡金和大吉岭区域在内大片土地。可是它的划法同中国旧时各省地方志划的界线图一样,只有山水河流,既无经纬度,也无等高线,东西南北方向是用藏文写在图的边侧上。噶厦认为这些都是英国从西藏夺取的地方(杨公素《《沧桑九十年--一个外交特使的回忆》)。――(作者注:这里要解释几句,拉达克地区在现中印边界西段印方一侧,所以前面没有提到。这个地区的原住民族与藏族属于同一族系,主要也信奉藏传佛教,所以西藏地方政府也视拉达克居民为藏人,对其派过差役,并据此将拉达克视为自己管辖地。但克什米尔的印度统治者(这里的“印度”是指英殖民以前的概念)也认为拉达克是他的统治区域,双方为此还打过仗,从此看,拉达克原来应该是两属地区。1846年英国吞并查漠―克什米尔后,声称拉达克是克什米尔的一部分,应归英印政府统治,在未等清朝政府同意的情况下,便悄悄占领拉达克地区(邓礼峰《1962年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英占领拉达克的具体时间没能查到资料,根据逻辑推断,应该至少在1865年英印当局派遣印度测量局官员约翰逊潜入新疆南疆地区“勘察”之前。至于亚东以南的锡金等地,老实说,更算不上西藏的固有辖地,那里只能说是由于宗教等因素,可算是西藏的“属藩”(注五)。)――由于似乎要价过高,所以从以后的事态发展看,中方并没有按着这份地图去和印度谈边界,仍然是以否认西姆拉条约及德里换文的有效性为理由,主张中国与印度之间从来没有划过界,只有一条习惯线(注六)。
那么51-53年间,PLA为什么没有分兵到藏南呢?实际上,还是因为旧藏嘎厦政府与中央之间斗法、牵制的缘故。众所周知,“17条”其实是昌都战役打出来的,嘎厦方面对此深怀不满的人多的是,或者说,根本就没几个旧藏官员、喇嘛不想着把PLA早点赶走,恢复从前自己独尊的地位。而且这批汉人还和从前的蒙古部落、满清朝廷不一样,即使从17条中也可以看出,他们可不准备满足于仅挂个宗主虚名的地位。而且旧藏的老爷们再闭目塞听,也知道新中国是不可能永远容忍西藏维持旧有的政教合一与农奴制度的。而根据17条,西藏地方的实际行政权力又仍然基本都掌握在旧藏地方政府手中(这种状况基本要一直持续到1959年叛乱之前)。结果就是旧藏的权贵们变着法子给PLA制造限制和麻烦,最突出的方面就是尽可能不卖东西给入藏部队和工作人员,甚至包括基本食品。出于政治原因,PLA又不能强迫他们出售物资,这在后勤上给进藏部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当时西藏不通公路,从数千里之外的成都、兰州地区运输物资,成本和损耗大得惊人。在很短的时间内,为了保证进藏部队的给养需要,全国的骆驼就几乎死了近一半(骆驼在青藏高原上似乎比骡马更适合远途运输)。再加上政治上安抚旧藏势力的需要,所以实际进藏的部队人数并不多,而且基本被局限在拉萨与内地进藏道路沿线。这段时期的情况(张国华后来对这段时期的西藏局势,曾总结为“军事上我们有优势,政治上嘎厦有优势”),自然无法分兵到边界上去了。
到了1953年,中国政府在西藏(这里及以下出现类似情况,都仅仅是为叙述方便起见,没有任何将西藏及其原地方政府与中国及中国中央政府在政治地位上并列的含义)已经初步立稳了脚跟,朝鲜战争也签约停战了,中国开始能腾出手与印度谈判解决关于西藏历史遗留的问题。不过一开始的中印谈判并不是主谈边界,而是印度在西藏的特权问题。也许现在很多人也已经不知道了。印度直到50年代初,一直在西藏拥有大量特权,甚至有驻军,这是继承自英国两次侵藏战争的“成果”。印度驻军主要地点在江孜(就是《红河谷》历史背景的所在地)和亚东,特别是其中与印度最接近的亚东(虽然理论上当时还隔着一个锡金,但从印度一独立始,锡金就完全被印度彻底控制,这个也是继承自英国,所以其实中印在锡金-亚东一早就是直接接壤的,这个也可见《锡金政治史概述》中的相关介绍),实际上是处于印度的占领之下。中印谈判自1953年12月31日始,到1954年4月29日双方签订了《中印关于中国西藏地方和印度之间的通商和交通协定》,不过这份协定本身主要是规定印度与中国西藏地方正常的交通通商来往办法,取消印度在藏的特权则在作为附件的一件照文(注七)中。这个条约签署之后,中印关系的友好程度也一度达到了高峰。比方说此后不久后举行的万隆会议前后,公平的说,尼赫鲁为中国作了不少外交疏通工作。在对待中国在西藏的问题上,印度不但完全承认了中国对西藏的主权(这点很重要,由于印度对西藏的地理位置和历史联系,印度的承认使得西方一些国家一度企图制造的“西藏是个独立国家”的计划破产),而且在1954-1962年期间。中央驻藏军政人员的供给大半由印进入,大大减轻了进藏运输的压力(这从一个侧面可以看出,直到62年,内地入藏的交通还是多么困难)。这里再提一下这份协定后来的结局(后面就不再提了),62年边境战争后,这个协定原定的8年有效时间也到期了,印度拒绝延长,此后印(中)藏间的贸易和交通往来就长期中断了。另外顺便说一句,中印在为领土争议反目后,印度也有学者、政客对尼赫鲁批准这份协定大加抨击,认定当时印度让步太大,而没有把此些筹码与边界问题挂钩。
(附图三:中印争议区域面积测算图 附图二:阿鲁纳恰尔邦图)
1954年起,驻藏PLA开始逐渐向边境地区分兵驻守,并着手进行对中印边界的调查研究工作。这里除了前面已经提到的各种因素外,我认为后勤交通条件有所改善也是一个重要客观因素,1954年12月25日,西藏历史上的第一条公路全线通车(不过,大家也都知道,虽然通车了,可进藏公路由于地质和气候原因,每年都会时不时要中断一段时间,短则一两天,多则几个月),中国在西藏的底气粗了不少。随着PLA进入中印边境地区,中印在边界上矛盾与冲突于是就不可避免的频繁和尖锐了起来。
这仍然主要是由于印度继续采取“全面的向中印边界进军”的政策,即能占领的就占领,一时不占领的也常派巡逻队来视察。在阿里方面(即中印中、西段边界),在过去原英印时代占领了什普奇、普兰江巴、香扎、拉不底、巨哇、曲惹、沙则等地的基础上,还占领了桑,葱沙。1954年后又新占领了楚鲁普、波林三多,还强占桑格藏布河西岸属西藏的碟穆绰克(印称阿里与拉达克在这条河上以河为界)。在中印边界东段(即“麦线”一段)印度越“线”占领朗久、马其顿。在中段,印度1956年后又派边防部队占领乌热。在同新疆接近的地方,印度逐渐派军前来“巡逻”到阿里新疆公路控制的国境线,即企图巡逻阿克赛钦地区(这些情况是 PLA报告给中央代表的,嘎厦方面,据与中央联络的官员柳霞称,有些嘎厦并不知道,有些知道,也交涉过,但都没有向中央转述过)(杨公素《沧桑九十年-- -一个外交特使的回忆》)。
在中央驻藏人员请示后,外交部下发了对中印边界问题的指示(注八),后来又发来中央对中印边界问题的方针――就是中印边界以稳定为主,确保我已控制线,避免武装冲突,印方过去占领的地方要收集证据视情况时提出交涉,新占领的通过交涉撤退。据杨公素回忆说,这一方针的背景是――当时中方还只认为印度的企图是在继续占驻英国的侵占线,占着对他有利的控制线点,制造纠纷,迫我谈判承认它的边界主张。如果杨说的确实是当时中方包括高层在内的对于中印边界的真实想法,那么可以说,这时中方是幻想通过谈判,以类似亚东等问题的方式一样解决问题,这里是有判断失误的(对印方的决心)。根据这些指示,PLA派出了边防部队进驻一些重要据点,并对另一些地区如乌热等派出巡逻队,以求阻止印军进一步蚕食。对印军占领的地方则采取交涉,加强对边界地区情况的调查(亦见注八)。
细心的读者可能已经发现,“乌热”这个地点同时出现了在当时中印行动的范围内。不错,这个“乌热”确实成了中印最早的正面直接争夺边界地区之一,并成为双方正式谈判的由起。乌热是个高山牧场,当地人把它当作夏季牧场,同时也是印藏间的一个边境贸易市场,传统上,藏方宗本会来收税。1956年,印方突然派出人员赶走藏方人员,此事报告外交部后,中方将其作为印方新侵领土开始与印度交涉(后来发觉其实乌热纠纷已经有年代了)。1958年(外交部的动作真慢),中方代表(这代表里又有杨公素,此公当年在中印边界问题上真可谓是少有的主要当事人了)前往印度与印方谈判,这是中印为领土争议进行的第一次官员级的谈判。谈判中双方连谈判区域都没能达成一致,不过据杨公素回忆说,因为当时并未交峰辩论,所以“气氛良好,谈判空虚,无果而散”。
中方代表回国后,去北京外交部汇报谈判情况,当时的外交部长陈毅听后,对中印边界原则发表了重要指示――“对中印边界问题的方针,仍应是在边界未经两国政府商谈确定前,力求使边界现状能够稳定下来,既要坚决阻止印度新的侵占阴谋,也要严守中央业已批准的控制线,不越过印方控制线。对印度新的侵占,必须及时向印方提出交涉要求其撤出。对印方几年前侵占地方(指我进军西藏前后期间)我须采取不承认态度,至于是否提出交涉看情况而定。对‘麦克马洪线’事实上我不越过,但应逐步将‘麦线’以北重要地点控制起来,发现印度军队侵入麦线以北地区,由外交部提出交涉,我当地部队应避免武装冲突。难以判明"麦线"南北的地方、习惯上虽属西藏而在线南的地方我暂不进驻。阿里方面发现印方新的占领,我通过外交部向印方提出交涉,同时应尽量避免发生武装冲突。新藏公路地区,印方越界人员令其撤退,不撤出可以逮捕,按照越界处理。”(杨公素《沧桑九十年---一个外交特使的回忆》)
这段指示后来经常被一些人解释成是放弃麦线以南地区的宣示,并将此与以后59-62间中国政府对待中印边界上的一系列政策、行动都联系起来,指责其一开始的政策就是准备接受麦克马洪线,全面向印度投降云云。
然而,其实仔细分析陈毅的这段指示精神,只能说,当时中国的政策是仍然将主要希望寄托在谈判解决问题的想法之上(想要谈判解决,自然要以避免冲突为主),我们后人可以根据已发生的历史批评当时对国际关系的想法过于理想化,但从“对印方几年前侵占地方(指我进军西藏前后期间)我须采取不承认态度”就可以看出,说政策就是准备完全放弃麦线以南地区是夸张不实的(当然也不可否认,在中央了解了藏南的实际情况后,恐怕也就没有抱着能通过谈判得到全部争议地区的奢望)。同时还可以看到,在这一指示中,对印我力量对不同的地区,下达的处理方针也不相同,规律是对比越是对我有利的地区,处理的态度就越是强硬。东段要避免武装冲突,而在新藏公路地区就可以抓起来(在这段指示下不久就发生了空喀山口事件,见注九)。对此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中方高层对待边界纠纷的态度实际上取决于如果发生冲突时双方可投入力量的评估。另外,杨公素关于朗久事件(亦见注九)的回忆也证明,中方正在不断采取实际行动,一方面巩固已有控制区,一方面为下一步的谈判作积极准备(当然,后来并没有能谈,不过这是起初无法想到的了)。
同时还需要说明一个极重要的背景:在1958年,西藏旧贵族和宗教势力掀起的叛乱已经开始大规模漫延,实际上,以广义上的藏区而论,早自1956年,康藏地区的大叛乱就开始了。而到了1958年,这些在康区已经受到打击的残部正纷纷逃入西藏,与旧藏地方势力结合,象所谓的“四水六岗卫教军”已经给驻藏部队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和麻烦(西塞罗网友在河里对这支叛军有过专文介绍),整个西藏完全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状况。在这种条件下,驻藏部队的主要任务只能是保卫西藏本部主体及其重要城镇,准备迎接(潜在)叛军的挑战,而不是急于与印度打边境甚至全面战争。
实际从印度方面的动作也可以看出西藏局势的变化对于双方在边界问题上态度强硬与否的关键性影响。比如批评藏南等中印边界问题主要是由于新中国对印软弱,甚至有意放弃领土造成的人,往往说在1956年,周恩来就通过缅甸向印度传话,暗示愿意接受麦线,反而导致了印方进一步胃口大开,对麦线以北和阿克赛钦地区提出主权要求,丧失了对印边界谈判的主动。但对此说,有一个很大的疑问。如上已述,印方对中印争议地区的夺取,主要是在1953年前完成的,而1954- 1959这段时间,相对来说,印方对于边界地区的抢占要缓和的多,直到1959年,又突然大大提速。如果尼赫鲁早在1956年就认定中方会完全接受麦线,他甚至可以更多占大片地区,为什么在1956-1959间,印方对边界地区的抢占速度和规模既无法与之前比,也无法与之后59-62年间比?而为什么到了 59年,印度又改变“蚕食”政策,再次企图大规模北进,是什么导致了尼赫鲁在三年之后突然开始执行极为强硬的对华政策?(1959年3月22日尼赫鲁给周恩来写信,正式向中国提出大片领土;1960年6月到12月,中印两国官员举行会晤,分别提出和审查对方提出的边界主张的论据,印方要价极高,且毫无妥协之意;而到了1962年8月至10月,更多次拒绝与中国继续举行谈判)。这几年中,所有可能的影响因素中最大的变化,就是中国军队在西藏陷入止叛和平叛的工作,其次是中国经济上遇到了“三年灾害”,再次是在外交上,除了原来与西方的对立,又与苏联公开发生严重分歧。按任何严肃的逻辑推理,这都是尼赫鲁改变态度最可能与最主要的原因――趁着西藏叛乱之际,中国内忧外患之际,再象 51-53年那样大捞一票。老实说,从印度的立场出发,这一策略应该是正确的。当然后来事实证明,尼赫鲁们被一连串所谓的“拿破仑式的胜利”冲晕了头脑,高估了自己在边界附近的实力,更过分低估中国的力量;具体用兵上又犯了先骄后躁的错误,导致了62年在军事上的惨败。不过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