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战争,首先是情报战争。事隔多年以后,李宗仁才向世人披露,台儿庄战役的胜利,与准确、及时的情报是分不开的。他在回忆录中感慨地写道:“何君(即夏文运,化名何益之)冒生命危险,为我方搜集情报,全系出乎爱国的热忱。渠始终其事,未受政府任何名义,也未受政府分毫的接济。如何君这样的爱国志士,甘作无名英雄,其对抗战之功,实不可没。”“其情报的迅速正确,抗战初期可说是独一无二。”
夏文运是谁?他是怎样为李宗仁提供绝密情报的?他是哪一年逝世的?他的家庭生活及其后代情况如何?经过多年的研究,记者终于首次解开了夏文运身世之谜,纠正了一些以讹传讹的史实,使“抗日无名英雄”的事迹昭示于天下。
情报犹如“及时雨”
第五战区的参战部队多为“杂牌军”,虽有兵力数倍于日军,但新兵多,武器装备低劣,每人平均还不到一支枪,不少人使用的是大刀、长矛,而日军装备有火炮、坦克、飞机等先进武器。“我军在京沪线上有百万貔貅,尚且一败涂地,今敌人挟新胜之威,自南北两路倾巢而来,我胆敢以七八万疲惫之师,与之周旋,也未免有螳臂挡车之感了。”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李宗仁认为集中优势兵力,能够痛击一个方向的敌人;如果日军南北夹击,则我军首尾不能相顾,有可能被敌军围歼。
1938年1月18日,日本华中方面军占领了淮南重镇明光,与中国守军隔河对峙,形势严峻。李宗仁本应派兵增援,又担心北线日军南下而腹背受敌。就在他举棋不定之际,夏文运发来绝密电报:日军南动而北不动。李宗仁转忧为喜,立即命令于学忠的五十一军在淮河北岸布防,又把张自忠的五十九军从北线调到淮河前线;2月11日,日军窜到淮河北岸时,五十一军、五十九军将士一起上阵,打得敌军人仰马翻。经过激烈的拉锯战,日军损兵折将3000多人,被赶回淮南。
日军南线攻击失利后,被迫组织北线进攻,坂垣征四郎的第五师团从青岛向鲁南进犯、矶谷廉介的第十师团沿津浦线南攻,2万多名日军以饿狼扑食之势直逼台儿庄,如果得手,徐州则危在旦夕。如能在津浦线上将敌人拖住数月,使武汉后方有充分时间重新部署,则抗战还能继续。因此,李宗仁决心背水一战,在台儿庄地区与日军决战。
曾任李宗仁秘书的程思远先生生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回忆,1938年2月上旬,李宗仁接到夏文运密报:坂垣师团从胶济线进军蒙阴、沂水等地,李宗仁据此料定坂垣将进攻临沂,因此命令庞炳勋军团驰往临沂,堵截敌人。庞军团实际上只有5个步兵团,浴血奋战到3月中旬,渐渐抵挡不住号称“陆军之花”的坂垣师团,向李宗仁求援;而此时南北战线都很吃紧,李宗仁手下无兵可派。危急关头,夏文运又从上海发来密报:日军北动而南不动。李宗仁像吃了一颗定心丸,迅速抽调张自忠的五十九军北上。庞部、张部并肩作战,在临沂歼敌3000多名,使日军后退90余里,彻底粉碎了坂垣、矶谷两师团会师台儿庄的企图,从而为台儿庄大捷创造了条件。
同年4月7日,台儿庄战役取得重大胜利。在一个多月时间内,中国军队毙伤日军11984人,俘虏719人,缴获大炮31门、装甲汽车11辆、大小战车8辆、轻重机枪1000余挺、步枪10000余支。同时,也付出了牺牲3万将士的沉重代价。
台儿庄战役是抗战初期中国正面战场取得的第一个重大胜利。台儿庄被誉为“中华民族扬威不屈之地”。李宗仁临终前留下遗嘱,把自己的骨灰撒在台儿庄地区,让自己永远陪伴着台儿庄战役中为国捐躯的英灵们。
文学硕士误入敌穴
那么,夏文运是怎么成为李宗仁谍报员的呢?
夏文运是大连市金州七顶山人,父亲名叫夏日明,在兄弟中排行老小,俗称“夏老九”,是个车把势。1905年12月,夏文运出生。他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夏文玉,而叔伯兄弟有好几十个。由于他长得白白净净,又聪明又腼腆,所以被大人们戏称为“夏大姑娘”,深讨奶奶的欢喜。当时还未分家,全家老少、雇工有100来口子。8岁那年,当家的奶奶夏刘氏发了话:以后就别让“夏大姑娘”学农活了,让他读书吧。从此,夏文运背上了小书包,进了当地的老虎屯第一普通学堂。夏刘氏去世,九兄弟分了家,但大家仍然齐心协力地供养夏文运读书。
1925年,夏文运以前三名的成绩从日本人开办的旅顺师范学堂毕业,到广岛高等师范学校留学,攻读历史和法学。1929年,他又考入了京都帝大文学部硕士研究生。由于经济拮据,他过着半工半读的生活,以绿蕉为笔名,先后翻译、出版了厨川白村《小泉八云及其他》、《欧美文学评论》等多部著作和日本小说集,在中国新文学史上留下过深深足迹。1931年春,他回国应聘为奉天(现沈阳)冯庸大学教授兼校长秘书。同年暑假,他再次返回日本进行论文答辩,拿到了京都帝大文学硕士学位。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日军侵占了东北,冯庸大学被迫迁往北京,夏文运因此失业。在生活无着、报国无门之际,经人介绍进入了伪“满洲国”政府机关工作,不久,受关东军司令部情报课长和知鹰二中佐的邀请,担任其随身翻译,深受器重,并与土肥原贤二、坂垣征四郎、冈村宁次等日军高层关系密切。因“夏”字与“何”字在日语中发音相似,所以,夏文运对外自称“何益之”。
报效祖国,万死不辞
1935年6月,夏文运陪同和知长驻广州,做李宗仁及其两广军队的“和平”(即策反)工作。李宗仁与和知的历次会谈,都由夏文运翻译。李宗仁得知日本军方分成两派,一派是以东条英机、土肥原等人为代表的“南进”派,主张迅速占领中国及东南亚,攫取资源,以战养战;另一派是以荒木贞夫大将为代表的“北进”派,主张集中力量对付苏联。和知属于“北进”派,不支持扩大侵华战争,并与土肥原有矛盾。在会谈中,李宗仁对和知晓之以理:日本侵略中国,必将促成中国结成抗日统一战线,中国幅员广大,人口众多,日本想打败中国决非易事;日本与德国、意大利结成轴心,大搞法西斯,横行世界,中国必将获得有力的外援,并与世界各国联合起来,共同打败日本法西斯。和知听后,深表同感。
据李宗仁回忆:他与夏文运多次见面,觉得其为人正派,年轻热情,才华横溢,便想唤醒他的良知。一天,李宗仁密约夏文运到私邸倾谈。李宗仁诚恳地问道:“我看你是位有德有才的青年。现在我们的祖国如此破碎,你的故乡也被敌人占据,祖国的命运已到生死存亡的边缘,你能甘心为敌人服务而无动于衷吗?”
经此一问,夏文运的心弦被拔得轰然作响,犹如流浪的孩子找到了亲人,顿时泪飞如雨。他回忆起自己小时候受到日本人的欺凌,即使无意中多看了日本人一眼,也会被打得鼻青脸肿;现在虽然声名显赫,但时常受到日本人的奚落,多次遭到日本宪兵的刁难。日本人嘴上高喊“大东亚共荣”,其实他们的心目中是把中华民族视为劣等民族,把中国人看作亡国奴。夏文运擦了一把眼泪,郑重地表示:“如有机会报效祖国,当万死不辞!”
李宗仁见他情真意切,语出诚挚,便与他私下约定,让其做秘密情报人员,刺探日方机密,并通过地下电台和专用密码与自己单线联系。夏文运一口答应,还谢绝了任何报酬。
从此,夏文运身在日营心在华,利用和知的庇护,长期为李宗仁提供绝密情报。1936年上半年,他提供了日本派遣大批特务到印度支那活动的战略情报,李宗仁分析出日军将施行南下战略,于是,同年秋,他果断地将广西省会从毗邻印度支那的南宁迁往内地桂林,实施战略转移;时隔半年,日本就发动了“七七”事变,拉开了全面侵华的帷幕,并出兵印度支那。之后,关于敌军进攻徐州,突入皖西、豫南,以及围攻武汉的战略及兵力分布,我方无不了如指掌……这些情报实际都是夏文运从和知处获得后提供的。嗣后和知因反对侵华而调职,直至太平洋战事发生,日军进入租界,夏文运因间谍嫌疑为日方搜捕而逃离上海,我方情报始断。战后,担任过日本菲律宾军参谋长的和知鹰二少将作为战犯被盟军逮捕,李宗仁出面证明其为中国抗战提供了大量情报,并派夏文运赴菲律宾作证,从而使和知鹰二被无罪释放。
两个中国夫人,两个日本妻子
夏文运先后担任广西省政府顾问、伪北京市和天津市参议、伪山西省建设厅长等职,不仅给李宗仁提供了大量的日军绝密情报,而且,据夏文运的女儿夏绿蒂回忆,她的叔叔夏文玉跟她讲过,夏文运在担任伪山西省建设厅长期间,曾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经常与八路军进行物质交换,并掩护、解救过包括无产阶级革命家董必武在内的许多共产党人的性命。夏文运重情重义,亲友们投奔他,他总是热情招待,帮助他们解决就业、生活等实际困难。
然而,夏文运的情感生活并不幸福,并带有鲜明的时代印记。
大夫人那氏,满族,金州三十里铺人。当年,婚姻都由父母包办,而且,时兴娶大媳妇,为的是能持家,好管教丈夫。那氏比夏文运大8岁,没有文化。那氏为夏文运生了两女一儿。大女儿夏桂枝生前是北京市宣武区政协委员。二女儿何蔚敏毕业于圣约翰大学,生前是上海打浦中学教师。儿子夏尊江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1980年病死在北京。
二夫人佐佐木,是夏文运当年在日本读书时的同学。婚后,没有子女,两人离婚,但仍保持朋友关系。夏桂枝、夏尊江在日本留学,吃住都在她家。
三夫人陈桂珍,上海人,有文化,漂亮而善持家,比夏文运小16岁。夏文运虽然接受过现代高等教育,但思想深处仍存在着“男尊女卑”、“多子多福”的传统观念。因为陈桂珍接连为他生了碧蒂、绿蒂两个女儿,他很不满意,逐渐冷落了陈夫人,并与一个舞女赵小姐关系暧昧。1946年2月,经军统特务头子戴笠批准,他被秘密逮捕,陈夫人立即去面见北京行辕主任李宗仁,才使他被无罪释放。1948年,夏文运与陈夫人离婚。夏碧蒂留学于巴黎大学,与父亲分别20年后才重聚,1969年在日本成婚时,日本国铁总裁十和信二亲自为其证婚,现居台湾;夏绿蒂毕业于某水产学院,现已退休。
四夫人藤田智荣。1955年,孤身在日本的夏文运穷困潦倒,因糖尿病住院,与小自己25岁的护士藤田相识、相爱。同年底,两人在一间只有6平方米的陋室内结婚,育有一儿一女。1970年11月15日,夏文运因脑溢血而瞌然去世,葬于著名公墓东京上野林光院。女儿夏蒂子毕业于早稻田大学,儿子夏尊潮毕业于明智大学,文学博士。
夏文运已逝世多年,但家乡人民一直没有忘记他在抗日战争中所做出的特殊贡献。他的英名已载入《大连人物志》,其故居也被有关部门列入修复规划。(《党史文苑》2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