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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 Ⅱ  作者:皎皎 第七章 重逢

(2010-02-06 05:59:37) 下一个
期中考试一过,期末就在寒冷中接踵而至。
  学校的课程进入复习阶段,孟缇第一次发现自己西北的冬天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寒冷,尤其是连接的三天大雪后,气温很快的逼近零下十度,并且大大的超过了这个界限,眼看着就到了零下二十度。
  她来北疆的时候,因为行李太多,没有带多少冬衣,只有一件羽绒服和一件大衣,羽绒服御寒尚可,大衣就完全不行,穿在身上走在雪地里,那股寒意就像恶魔一样的吞噬着她。她离家的时候,没有带走孟家的一分钱,也没有多余的钱去买大衣,为了避寒,她减少了出门的次数,基本上保持教室、办公室、宿舍里三点一线的生活,不出门,也就不会感觉到寒冷。
  这样想来,冬天也不是太难过。
  最难熬的一天是期末的前一周,屋子里的暖气供应不足,屋子里能勉强保持零度以上就很难的了。有的时候她会跟杨明菲挤一挤,但两个人睡姿都不太好,一个多动一个眠浅,在狭小的单人床挤了一晚上后谁都受不了谁,还是分开了。
  这个时侯,收到行李的包裹简直就是救了她的命。两只大箱子,她一个人压根就拿不动,还是祝明帮她从邮局拿回住处的。地方太偏僻,没有快递,只有邮局了。
  杨明菲缩在屋子里,一边改作业一边凑过头来看了看箱子上的标签,念出来:“郑宪文。”
  孟缇“嗯”了一声。
  自她来北疆这半年,从来也没有主动联系以前的人。而所有人都跟约好了一样也不联系她,这还是第一次郑宪文主动给她寄东西。除了两件她没有办法带走的旧衣服,剩下的都是簇新的保暖内衣毛衣大衣,都是在这个西北之地见不到的漂亮衣服,还有一床厚厚的电褥子。
  “想得很周到,尺码也很合适,”杨明菲啧啧两声后笑了,“不愧是青梅竹马。”
  孟缇扶额。郑宪文对她一直很周到,审美和品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尤其是一件米色的半长大衣,做工细致,丝绒面料的触感,杨明菲试穿了一下,漂亮得简直耀眼,让人挪不开眼睛。一穿就舍不得脱下来。她不是不喜欢漂亮衣服,但到了北疆,终日普普通通习惯了,知道肯定穿不出去。
  把两只箱子塞在床底,她给郑宪文打了个电话,诚挚地道谢。
  郑宪文说:“还喜欢吗?我估摸着给你买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合身。”
  她有很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此时听到,还是一样的悦耳,带着年轻男人特有的低沉和节奏。
  “很合身。谢谢你记挂着,郑大哥。”
  顿了片刻后,郑宪文问她:“你声音不对,感冒了?我猜那边很冷。”
  “很冷是真的,但是我没感冒,”孟缇说,“刚刚才下课,上课的时候声音太大了。”
  郑宪文轻笑问她:“学生听话吗?”
  “很听话的。”
  “当老师的感觉怎么样?”
  孟缇“哈哈“一笑,“很有成就感的。”
  “晒黑了没有?”
  “大概是黑了一点……”
  两人于是在电话里聊着家常,都绝口不提这半年的不联系。郑宪文忽然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才说:“阿缇,我还以为你会把衣服寄回来,看都不看一眼。”
  “不会的,郑大哥,谢谢你想得周到。”孟缇苦笑,“我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这样不知分寸,这么多年你照顾我,都不是假的。”
  “我不知道你想起了多少……但我宁可你骂我们一顿。”
  孟缇没吭声。她大脑的思路里,没有存放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过年回来吗?”
  孟缇哑然了片刻,想到那个千万里之外的“家”,那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她想起那些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安静的林荫道,午后潮湿而清爽的风;她想起那间小巧精致的书房,想起她的扬琴是不是积了很多灰尘……可惜都不是她的,回去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
  “不回来了。”
  “孟缇。”
  他很少直呼他姓名,孟缇肃然一惊,脊背一麻,下意识规规矩矩“嗯”了一声。
  “我很想你。”
  郑宪文可能是真的想她,不论起因是不是因为砸破她的头,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再没有感情也有了感情。
  孟缇心里煎熬,费力而艰辛地回答:“郑大哥,对不起。我还是没办法。”
  这话听得郑宪文苦笑,心结不是那么容易打开的。
  “阿缇,”他说,“你记住,我等你回来。”
  
  期末考试和一月份终于来临,忙碌了一个学期后,学生们和老师们都等待着这个难得的假期。孟缇不是班主任,但恰好初一的班主任徐老师不耐严寒卧病在床一个星期,她就负担起大部分的事情——组织复习,答疑,监督早自习和晨跑,跟学生家长谈话等等。
  她有点体会那种“两眼一睁,忙到熄灯”的感觉。孟缇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吃过任何苦,就像蒋也夫说的那样“养尊处优”。不过她性格也好强,做事认真,需要出八分力气她非要使出十分力气,很快的,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疲惫起来。人在压力和忙碌中,也就往往不会顾及到自己的身体,好容易等期末考试结束,头顶的大石顿时消失,她一个不注意,则患上了重感冒。
  起初是咳嗽和咽喉红肿,却没有发烧,她很是高效迅速的批完了作业写完了评语;等到通知书发下去,真正的寒假开始时,则感冒病情恶化,开始发热发烧。
  杨明菲在期末考试后回了家,她就蒙着被子在屋子里睡大觉,恨不得睡得人事不知。
  没有课程的寒假,没有喧闹的冬天。冬天自有一种沉着的力量,偏僻的边疆小镇,生活寂静得好像屏住呼吸的美人,不动声色。天气不那么冷的时候,也能坚持出门,顶着发烧的头去祝明家吃烧烤。
  人病了,胃口也就不好,东西吃的不多,更多的时候是睡觉。睡得太多,脑子烧得一塌糊涂。稀里糊涂的梦一个接着一个。日子过得昏天黑地,不知道睡了多久,不过饥饿是真实的。饿醒后看到窗帘后苍茫阴霾的天空,颇有今夕不知何夕的感觉。
  程璟很担心她的状况,一有空就送吃的上门。
  她的烧一直不退,程璟担心得很,每天都要看着她吃退烧药,早晚来监视她量体温。孟缇捧着他送来的拉面馕或者是炒饭拌饭等等,有时候就会觉得,原来寒冷也是一种温暖。
  他们的考古工作进行了大半,前段时间因为下雪,进度变得缓慢。于是大家收了帐篷,不再去古城,在楼下腾空了一间屋子放各类文物和各种宝贵的文书。有时候施媛也会跟着程璟一起过来,自一两个月前的那次不愉快的事件后,两个人在几个星期后慢慢恢复到起先的关系,现在就相处像多年的好朋友一样。
  施媛有时候跟她抱怨程璟,孟缇听着,也只是笑笑。程璟这个人在某些方面,尤其是感情上相当的后知后觉,一幅信息接收不良的样子,确实也不怪施媛无奈居多。
  孟缇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问她,“你跟他表白过没有?”
  施媛表情有点哀伤,还有些郁闷,“旁敲侧击地问了几次,他总是那样,照理说他从国外回来,应该更开放……其实我也不敢追问。”
  孟缇无言,她不知道怎么劝慰。若是以往,她也许会兴致勃勃帮着牵线搭桥,而如今,所有的闲心都已经消磨殆尽,程璟要当木头,那就当好了。
  施媛走后,她又睡了一个整天,睡得迷迷糊糊,最后被王熙如的电话吵醒。
  两个人在电话里嘻嘻哈哈东扯西扯了一顿,挂上电话又是寂静。在独自一个人的寂静里,很多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情也有了胆量。
  她下了床,从床底拖出箱子,打开,翻出了《逆旅》。她一页页翻着枯槐的书,文字潮湿起来,变成流水从指间漫过。那是复印的版本,半年前她犹豫了很久才把书带走。看到了其中一句——“我跟我的梦境里相遇。我看到踟蹰于彼岸的我,孤单,没有同伴。可怜得我自己看着都心生厌倦。”
  看着看着,人就心酸起来。她决定出去吃点热乎乎的东西,于是胡乱往身上罩了若干件保暖或臃肿的衣服,迷迷糊糊打开了门,打算下楼买吃的。
  视线扫到门外,脸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屋外的寒风,却呆立当场。
  门外那个男人似乎也没想到她忽然开了门,极其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呆住了一瞬。
  那是张半年不曾见的脸,也是她曾经一辈子不再见的脸。
  他轻轻叫她:“阿缇。”
  孟缇看到屋外正在下雪。他低低的声音就像屋外正在飘扬浮动的雪花一样,那么温暖和轻柔。就像是最好的催化剂,那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那是攒了半年之久,从心脏里一滴一滴绞出来的眼泪。
  他也没料到她会哭,连忙把搭在行李箱上的手收回来,手忙脚乱地就要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擦拭眼泪。他戴着厚厚的手套,于是又慌慌张张扯下手套。
  “阿缇,别哭,别哭……都是我不好……我……”
  在他的手指抚上脸颊的那一秒,被震惊冻住的身体终于解冻,她倒退一步回到屋内,“唰”一下带上了门。她用力很大,几乎用得上恶狠狠这个形容词了。
  进屋后心情依然无法平静,头昏眼花。她疑心是高烧的热度烧得大脑不甚清晰,但面外白雪飞舞的景象却历历在目,她甚至能回忆起那些在空气中反光的碎片。他眉毛和睫毛上挂着亮晶晶的冰晶,些微的反射着一些亮光。
  外面是什么时候开始下雪的?是在她睡觉的时候吗?而他在屋外站了多久了?他睫毛上的那些冰晶是雪花融化又冻结起来的证据……外面全是雪,以前推门可见的几颗树都融化在那白茫茫一片中,这雪是真的下了很久了……他大老远的坐飞机来,还有那么长时间的汽车,这一路上一定很冷吧……他好像瘦了一点,是瘦了吗……
  孟缇背靠着门,站立不稳。一缕一缕的冷风从门下钻进来,贴着她的裤子,难以抵挡的寒冷没过她的头顶。她想起昨天收到的提醒短信说,这几天昌河一带将大幅度降温,将保持零下二十度。
  她咬了咬唇,扯过毛巾擦了擦脸和眼角;再一转身,拉开了门,自己径自走向屋内。
  虽然她连眼神都吝于给他,赵初年依然下一秒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怔,没有多说什么,拉着行李箱就进了房间,小心翼翼带上了房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彻底隔断了屋外的风雪。
  分别后的重逢跟去年何其相似,但一切都已经改变了。沉默的力量压倒了一切,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于谁都是巨大考验。
  没有人开口说话,房间里静得可怕。那是一种微妙的和一触即破的平稳。
  孟缇低着头,她还是有点冷,脱了鞋和外套就缩到被子里去,她很饿,也很想睡觉。
  赵初年认认真真且不动声色打量这个小小的单人间。真是狭小,面积狭小,他个子高,觉得屋顶沉沉压在头顶。而他只要一抬手,就能摸到灯泡。屋子里光线不好,窗户紧闭,深蓝色的窗帘贴着玻璃和墙,几乎没有光线能逸到室内。
  单人间可以说一塌糊涂。单人床上一团糟,被子没有叠,上面还搁着几件大衣,估计是被子不够用,拿大衣来凑数的;枕头歪歪斜斜贴着墙壁,下面压着的几本书露出了尖尖的角落;至于地上,看来也是有一段时日没有打扫,因为门窗紧闭,地上虽然不至于有灰尘,但废纸屑倒是特别多;而屋子里唯一一张书桌上则摆着一堆的书,乱七八糟的纸和笔,还有一个装着满满一盒的抓饭的饭盒,都已经放得硬了,看来她是一口都没吃。
  赵初年一眼都不眨地看着她,那目光几乎可以说得上是贪婪了。
  她比以前瘦得多了。大概是病得厉害,以前脸上自然而然的那种辉光消失殆尽,就像被尘埃掩盖的夜明珠;那白皙的肤色变成了不带血色的苍白,而手腕细的可以看到棱棱的骨头,是那么虚弱,看上去就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一种巨大的力量撕裂了他的胸膛,这半年,她就住在这种地方?
  唯一好的,是暖气很足。就在他沉默打环顾这间屋子时,大衣和和头发里的雪慢慢融化了,他解下了围巾,脱下了大衣搭在书桌前的椅背上。他在行李箱前蹲下身,“咔嚓”一下打开锁,取出一个小药箱放到凳子上。
  孟缇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得到赵初年的动作。
  赵初年也不在乎她是不是看着过来,坐到她身边,伸手就要抚上她的额头,同时伴随着轻轻的音调,“阿缇,我听说你病了,正在发烧。我给你带了药过来,你吃一点。”
  语调温柔,完全是在哄人。孟缇看着她手臂的阴影在被子上晃动,一侧身体躲开了。她不想跟他说话,也拒绝思考,痛苦是奇妙的一种感情,你越想它越痛;如果将其抛之脑后,那痛苦也就不复存在了。
  赵初年的手尴尬地在空中停了一会,又默默收回去。
  他说:“阿缇,你刚刚是准备出门?你有事情吗?”
  孟缇直到现在才提起一点点力气,她抬头看着他,对上他关切的视线,“我,很好。没有什么事情。”
  视线交错,孟缇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她毫不留情的说“我恨你一辈子”,言犹在耳。
  赵初年轻声说:“你瘦了。”
  你又何尝不是。其实赵初年不但瘦了,也憔悴了很多,脸上带着风尘的痕迹。他大衣下是件针织的薄毛衣,看起来并不太保暖。
  孟缇很清楚这几千公里走下来是多么的疲劳,更何况外面还下了大雪。积累半年的恨意就像他鬓发间的雪花一样消融无形,取而代之是不可言说的无奈和揪心。憎恨是一种劳心劳力的感情,像一柄剑,需要攒积着所有的力气才能让剑锋朝外针对敌人。
  她垂着头,觉得气息哽住了喉咙。很久之后才开口问:“你在门外等了多久?”
  “不知道。我一直在犹豫不要敲门,”赵初年抬手想要摸摸她的额头试温度,却在最后一瞬停下来,“想着想着,你就开了门。”
  他说得很慢,听他说话的时候,总觉得他好像痛得很厉害。不是那种肢体上的疼痛,而是另外一种精神上的撕裂感。
  孟缇忍住自己所有的感情,继续说,“你……什么时候走?”
  “看情况。”
  “程璟在楼下住。”
  “我一会就去找他。”
  话已至此似乎再也没有别的可说。
  赵初年站起来,拿起墙角的热水壶晃了晃,打开瓶盖,还有一丁点水,但热气全无。他回头问她:“哪里有热水?”
  孟缇掀开被子下床,从床底拿出电热水器,又开始穿鞋。单人间没有卫生间,打水只能去公共的洗手间,赵初年伸手去接,说:“我来。”
  孟缇用手臂挡开他,摇了摇头,开门去了走廊。
  外面很冷,在西北,伴随大雪的往往还有大风,水管子里留出来的水大概在零度左右,几乎可以把人的手指头冻掉。自然条件恶劣成了这样,哪怕这么冷,还是不想回屋,不想看到赵初年。她看着哗啦啦的雪山流水,想,半年了,居然还是没有勇气面对。
  几分钟后她捧着壶进了屋,看到赵初年拿着扫帚和垃圾铲打扫尾声,他弯着腰,把床底的纸屑扫出来。
  孟缇把水壶往桌上重重一砸,“我自己有手,也会打扫。”
  赵初年直起身子,支着扫把静静看着她片刻,孟缇也不甘示弱回以冷淡和拒绝的眼风,他大概有一瞬间的怔,但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快,把扫把和垃圾铲归回原位。相比一年半年初识时的赵初年,他磨去了所有的棱角,在她面前变得低声下气,除了讨好还是讨好。
  水终于烧上了,在电热水器“咕噜咕噜”的呼吸声中,赵初年把小药箱搬到在书桌上,随后微微弯了腰,去拿行李箱和大衣围巾。
  孟缇不言不语看着他的动作。
  “阿缇,记得吃药,医嘱也在药箱里,各种药都写了用法。身体总是自己的,不要因为恨我而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赵初年手扶在门把手上,但没有回头,“我去程璟那里住。大雪封了路,我大概会在昌河呆一段时间。”
  赵初年离开后,屋子再次恢复了死寂。孟缇觉得头疼,从柜子里翻出几包板蓝根冲开喝下去。她抱着药杯子笑了,喃喃自语,“怎么会封路,又不是没有路政。”
  她之前过得浑浑噩噩,现在终于清醒了。以一种她最不情愿的方式。
  
  第二天开门的时候,孟缇才发现,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大概是赵初年带来的药有效,昨天吃了两次,今天起来头就没那么沉了,对温度的变化尤为敏感。
  冷。外面好冷。
  冷得眼睛都不想睁开,冷得想把手臂腿都缩到身体里去。
  孟缇前所未有的想念温暖。
  她返回屋内拿起杨明菲走时给她的备用钥匙,去了她的房间,从柜子里取了一床棉絮和一床被子,费力的抱在怀里,刚刚想下楼忽然又改了主意,把棉絮被子放回原位,重新拿好钥匙下楼。
  程璟的那间屋子她经常去,知道屋子很小而且狭窄,连张多余的床都没有,也不知道两个高高大大男人昨天晚上是怎么住的。
  她在楼梯间缓慢的行走,投过楼梯间的窗户看到远处的标志性的高大山脉在细雪中消失了身影。雪花就像是层层的白色的巨大窗帘,把这栋小楼和世界割裂开来,连天空都消失了。风从楼梯口卷起,拂过她的脸。她裹紧了衣服,加紧了步子,来到了程璟的门口。
  门很快打开了,开门的是程璟,他一怔,失声叫了一句“阿缇”;孟缇心说明明昨天跟他见过面,而他到底要多吃惊声音才会拔这么高失态成这样。程璟过了几秒种才回神,一把拉她进屋。赵初年像个孤独的将军,站在窗前,此时他正因为听到声音而回过头来,正对上她的视线。两人隔着程璟,恍若两军对阵般,僵持站立。
  他的行李打开了,瘫在地上,在这单间中狭小的空地上。孟缇扫了一眼,没有多少衣服,大部分是各种吃的——准确的说,都是她曾经很喜欢吃的零食。
  程璟问她:“好点了吗?”
  “好多了,”孟缇深呼吸,驱赶身体中冰冷的空隙,“药很管用,我吃了两次就好了。”
  她说话时抬高了一点声音,让站在窗边没动的赵初年也能听到。
  “那就好,我一直担心你不吃药。”
  “不会的。”孟缇阖上眼皮片刻,装作无意地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你们昨晚怎么睡的?”
  “初年哥睡的地铺。”
  孟缇轻轻“嗯”了一声,跟她预料得差不多。她走到赵初年面前。从她进屋后,他一直很沉稳,因此也很沉默,平静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偶尔转眸间,她会看到他凝结的眉心,还有那眼神中的期盼。
  孟缇笑微微,“赵老师,住得还习惯吗?”
  她叫他赵老师,这个称呼让屋子里的其余两人都怔了一下。
  赵初年的面孔迅速阴沉下来,虽然他的脸色表情一直不太好看,但此时的不好看程度都比得上窗户后的阴暗雪天了。孟缇看到他喉结滚了滚,像是在竭力压制着什么,半晌后才说了一句,“习惯。”
  “那就好。”
  孟缇拿出钥匙递给他,“这是杨明菲那间屋子的钥匙。明菲回家了,你去她那里住吧,她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有。程璟表哥的屋子太小了,你们两个人住,也许不太方便。”
  赵初年完全没有想到孟缇下楼是为了这件事情,呆了呆,甚至都忘记伸手去接过钥匙。
  孟缇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怔了怔问,“你不愿意?”
  “不是,不是的,”赵初年摇头,身体微微前倾,接过钥匙,“谢谢你,阿缇。”
  他很客气,非常的客气,孟缇也一样的客气,客气地言道,“举手之劳。”
  程璟在一旁看着,微微蹙起了眉头。孟缇给了钥匙就上楼去了,大家都知道,要叙旧,机会还多的是,不在乎这一时。
  赵初年因为要收拾行李,没有当即跟着她上去。
  程璟摸着下巴看他拿起椅背上的大衣,又拉上行李箱的拉锁,他个子高,在屋子里晃动的时候,影子也晃得明显,存在感极其强烈。
  程璟叹了口气说:“阿缇的心底到底还是善良的,也见不得你吃苦受罪。”
  赵初年垂着眼,听不出感情地“嗯”了一声。
  “表哥,别急,慢慢来。”程璟说,“她现在已经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总有一天会原谅你的。”
  赵初年停止了收拾,盯着程璟,眸子里迸出了异样的光,“她想起来了?想起多少?你怎么知道的?”
  程璟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在摇光古城那个晚上孟缇跟他说的话大致转述了一遍,末了又说:“我当时没想到她会跟我说她刚到孟家的事情。十五六年前的事情她完全记得,她真的很聪明。可以这么说,她的聪明已经超过我的想象了。”
  “她继承了父母的所有优点,一直很聪明,五岁就能背几百首唐诗,记忆力极好,”赵初年声音不高,但说这话时他微微笑着,下一秒却苦涩起来,“因为她聪明,所以后来才能从人贩子手里逃走。”
  被人贩子掳走这件事情程璟大致知道,但具体的细节他则前所未闻,他张大眼睛,诧异之极,“啊?居然有这种事情?”
  “有的。”
  赵初年没有详细解释的打算,伸手合上了行李箱。
  “初年哥,你们俩和以前相比,都变得太多了。我在昌河这两个多月,基本上没有看到阿缇真心的笑过几次。而你就更不要说了,就像个装在罐子里的炸弹。老实说,我看着你都觉得心惊胆颤。”
  赵初年对他颔首,阴霾的表情散开一点。
  “我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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