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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求凰 作者:猗兰霓裳 上部 1~8

(2010-01-18 19:47:49) 下一个

第一卷(上部) 第一章

楔子

我看见满城的张灯结彩,喜气冲天,看见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带着兴奋快乐的笑脸,看见漫天纷扬的红色,最后,我看见紫禁城雄伟的城门,看见仪仗队随着喧天的喜乐,缓缓走进。然后,我听见“砰”的一声,那皇宫的大门在我身后重重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隔绝了我的凡心。

眼前是龙凤红烛,是精美的喜宴。我坐在床边,头盖喜帕,耳边隐约传来喜庆的音乐,和着人们的声音。

月色很美。

第一章

三个月前,我还只是凌府的小姐,生活无忧无虑,每日只是在闺房中看书习字,弹琴画画,要么与三位兄长吟诗作对,或者与母亲一起做些女红,很惬意。兄长三人分别是三界的文武状元,让父亲脸上很是容光。

父亲是当朝右相,位及人臣,他很受先帝的赏识,是先帝的肱骨。因此,新帝年少继位是,,父亲受先帝遗命辅佐,因此朝中大事多由父亲做主。再加上三位兄长,大哥是户部尚书,二哥是镇西大将军,手中握有重兵,三哥虽是状元但没有入朝为官。当时国家倒也算重视鼓励商贾买卖,商人地位比起从前大为提高,三哥小时便对此有兴趣,便到江南经商。在没有借用凌家势力的情况下也颇成功成为国家有名的商人,我们凌家因此名噪天下。

也许是因为父亲有些自恃功高对那位年轻的皇帝有些压制,他俩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总是会有分歧。不过父亲说他是难见的英主,等再成熟些必有很大的作为。毕竟能对一个只有十六岁的人要求什么呢。

不过他们在朝堂上的“战争”使父亲很无奈,都是为了国家。父亲每次与皇帝闹得不太好了都会称病在家,而每次为了父亲还朝,总会给父亲或兄长加官进爵。所以,我们凌家的地位非一般大臣能及,几乎也与王爷相当了。

就这样,我长到十六岁,皇帝十九岁。

那天父亲再一次气冲冲地从皇宫回来,一连一个多月没有去上朝。皇帝在对回疆用兵的问题上与父亲产生了分歧,父亲主张怀柔,而皇帝却想出兵镇压,一时在朝堂上都忘记君臣之分吵了起来。最后皇帝竟给了父亲一巴掌,于是就一发不可收拾。

“父亲,”我端着一碗野鸡乌参汤走进书房,父亲正在挥毫,屋内燃着西域来的香料,有淡淡的香味,“父亲,喝碗参汤吧。”我将汤放在一旁的乌木矮桌上,过去看父亲,红木制成的书桌上,父亲在上等的宣纸上写下“宠辱不惊”四个大字,字字力透纸背。

“薇儿,这汤是你熬的?”父亲已品了一口汤,回过头问我。

我那起那张宣纸背光而立,笑着说:“这真的是父亲心中所想么?宠辱不惊,看花开花落;去留随意,任云卷云舒。“

父亲没有说话,半晌才说:“你认为呢?你哥哥他们都劝我还朝,太后那边也有这个意思。你瞧,昨个又给你大哥近了一级,现在朝中左相的势力有些长了,前几天太后把礼亲王的合硕惠敏公主嫁给了他大儿子……”

“父亲是怕再称病下去左相的势力会再长么?”我看着那四个字,继续说道:“父亲若真能做到宠辱不惊又在乎什么呢。可是女儿知道,我们凌家荣耀三朝父亲是断断不会放弃的。皇帝对父亲做的父亲也还是有些在意的吧。”我走回父亲身边,笑着说:“女儿愚见,不知父亲是不是想着要出就出得千呼万唤,要大大的提高自己的身份。”父亲看着我,赞许的点点头。我一福身,拿起汤碗:“父亲,您看书吧,女儿先下去了。”

父亲果然没有还朝,尽管大哥不停游说,二哥也从西北来了信。终于,对回疆的解决方法出来了,怀柔,据说是太后的意思,还听说皇帝为此很是不满。但他毕竟还是不敢违背太后的意思。

“父亲,您到底何时才还朝呢?”书房里传来大哥的声音,他先前去游说父亲,但看来没有效果。“放肆,这是你跟父亲讲话的态度么?”父亲似乎生气了,接着传来大哥认错的声音。:“你呀,还没你妹妹看得长远。”“薇儿?”大哥再没说什么了。

我坐在花园里绣一尾锦鲤,鲜红的颜色在淡蓝的缎子上,突然,一个身影来到面前。我抬头,是大哥。

“小妹,陪哥哥走走吧。”

我站起身,把手中的东西交给皓月,拍拍织锦的裙子,笑着对哥哥说:“好的大哥。”

在花园里走了很久,大哥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走到百鲤池上的曲桥,大哥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身。我看看池塘中的锦鲤:“大哥,你看这锦鲤游得多快活啊。”大哥点点头,没说话。我笑着说:“妹妹觉得,它们快乐是因为没有任何世俗的烦恼,不用担心明天是不是还有今日的安逸,不用去考虑种族的荣华,你说呢?”“皇上已经晋了我官职,也采纳了父亲的想法,父亲没有理由还称病啊。左相最近在朝中势力越发高涨,前段时间又与皇家结姻,大有盖过我们家的势头。”我看着大哥英俊的侧脸,笑着说:“父亲在等,大哥。不用着急,既然左相家与礼亲王联姻,那父亲就必然会再抬高我们凌家的身价,或者,必要时父亲会出山的。”“等?还等什么?父亲已是一品大员位列三公,食亲王禄了,满朝上下除了王爷还有谁比父亲位高,还能再怎么抬高啊。”我正要说话,皓月跑来气喘吁吁的说:“大公子,小姐,太后要来了,老爷让你们快去准备接驾。”我回头看着大哥,他脸上满是惊讶,我笑了:“大哥,这不,等来了

我坐在坤宁宫东暖阁的床上,按大羲朝祖制,这里是历代皇后的寝宫。虽然我头上的盖头还没有被掀开,但是我知道此时东暖阁里一定燃着许多花烛,上面的图案应是龙凤成祥或者花好月圆,我知道离我不远的地方应该有一张红木制成的圆桌,上面有精美的喜宴,子孙饽饽是少不了的,还有其他许多大婚必有的吃食。等会儿会有礼教嫫嫫给他递上喜秤,还会有宫女送上交杯酒。他应该是不情愿娶我为后的,太后下旨也只是为了让父亲还朝,想那日太后驾临凌府,我就站在主厅的门口,却并未召见我,即使太后要我做她的儿媳。

我静静的等着,一旁的皓月有些急了,轻声问我:“小姐,都快二更了,怎么皇上还没有来啊?”我:“嘘”了一声:“今日毕竟是大婚,满朝文武都来庆贺,皇上必然是要多喝几杯的。”“小姐,这皇宫真漂亮啊。”皓月赞叹着:“您身旁的被子好漂亮。”“上面有很多小孩子是吧。”我笑着问。“小姐,你怎么知道?”“傻丫头,那是百子千孙被。”“哦。”皓月似懂非懂的应着,我轻轻笑了。“小姐,你说皇上是什么样的啊?”“什么样?天子样么。”我说着,心中却并不在意。毕竟,即使是皇后,我也只不过是这后宫三千粉黛之一,更何况,我应该不会受到宠爱。“小姐,我想皇上看到你一定会喜欢的。”皓月说。“何以见得啊?”“小姐你那么美,又有才,有什么女人能比得上啊?”“你错了,皓月,这皇宫中美貌又有才的女子不知有多少,都是万里挑一选出来的。我,恐怕是比不上她们啊。”我自嘲的笑笑。皓月正要说什么,门被推开了,浓烈的酒味随着风一起飘进来,我听见衣服的奚蔌声,是皓月跪下:“奴婢叩见皇上。”没有人说话,但我知道他定是摆了摆手。“你就是朕的皇后?”还没等我回话,这个声音继续说到:“你听着,朕不愿娶你,太后也是逼不得已,你的使命现在已经结束了,所以”他停顿了一下:“从今往后不会有任何宫妃来向你请安,朕也不会临幸于你,你就在这坤宁宫里好好做你的皇后吧,这是你凌家要的,朕给了。”我木然的坐着,即使我知道他不会轻易接受我,但我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情形。我努力使自己平静,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站起来,深深的行了一礼:“臣妾知道了皇上,臣妾会以身体原因不出席任何场合,还请陛下到时予以配合,臣妾会记住自己是缘何进宫,一定不辜负太后皇上的美意。”我心下笑着,却是苦笑,这一辈子看来真的要葬送在这皇宫中了。“你知道就好。”他的口气中有一丝惊讶,也许他以为我会闹吧,以为我会哭,看到我这么平静,没有如他所愿,一定很失望。可是,我是凌家的小姐,怎么能失礼人前,尽管,这个人,是我名义上的丈夫,可是,他却没有把我当成妻子啊。

我听见他的脚步声远去,在门重新合上的那一刹那,我感到有冰凉的东西从脸上滑落。

“小姐”是皓月的声音:“皇上他走了。”我掀开盖头,长嘘了口气:“皓月,帮我更衣吧,今天很累了,快些睡吧。”“小姐,你……”皓月看着我,满眼的不解。“这样不是很好吗?”我看着她,露出笑容:“不用卷进后宫的勾心斗角,我们的家族也依然得到了容光,最重要的是,父亲不会再与皇上起大的纷争,这样前朝就和谐了,官员们也就能更好的为国家办差,有我在宫里,只要不出错,凌家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可是小姐你不就太委屈了么?小姐本来可以找到很好的良人嫁了的,夫妻恩爱,可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我生性淡泊,你是我从小的贴身侍女,应当知道我好静的。着皇宫这么大这么美,又有那么多经史子集可以看,那么多名家字画可以欣赏,我觉得很好啊,就和在家时一样。”我站起身:“皓月,你要是再不来帮我更衣,我就自己来了啊。”我嗔笑着说。“来了小姐。”皓月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我环视着着坤宁宫,心中暗暗赞叹:“多么精美的金丝笼啊。”桌上的红烛还在燃着,我也看到了曾经听说过的百子千孙被,看到了只有皇室大婚才有的喜宴,可是,它们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是我,是我不应该拥有这座宫室才对。

第一卷(上部) 第2章

转眼间我进宫已经三个多月了。太后在大婚的第二天就动身去了五台山礼佛,说那天也是个黄道吉日,宜远行。但又说要介奢靡,就没有按礼制要文武百官隆重送行,只是皇帝一个人送到宫门口,我是接到谕旨不用去的。这一去至少要半年时间。我心中暗想,自己也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怎就一个个躲得远呢。不过,自己毕竟就是为了平息前朝的事才进得宫,要我做皇后也只是为了要凌家的势力给皇上做保障,而并不是因我的才学和素养。毕竟我在皇城里是没有什么大名声的。

我很守规矩。在嫁进来之前,早有宫里的嫫嫫在凌府教给了我全部的宫规。只是,现在看来我并不需要遵守,因为坤宁宫除了本身有的宫女太监,再没有什么人来了。我说的守规矩,是遵守和他的约定,不出门,不参加宴会,不让任何宫妃看见我,就好象我从没来过,就好象这后宫中根本没有皇后一样。

坤宁宫里的宫女太监我全换了一批,本来有的我不想委屈他们跟我这么一个不会受宠的皇后,更何况我进宫必然会引起各宫主位的“好奇”,在我身边安插人也不是没有可能。我从宫中新来的宫女太监中挑了一批,上报皇帝,他看都没看就准奏,我想他一定不愿多花时间在我身上的。所以这批太监宫女对我还算忠心,而那些各宫主位知道皇帝对我的态度后,也不会再花力气打探我的情况,尽管我是皇后,可是一个无宠的皇后能对她们起多大威胁呢?

我没有要很多,只挑了四名宫女四个太监。宫女起了我喜欢的花做名字。紫樱,蕙菊,馨兰,玉梅。太监还是他们自己原来师傅起的名字,倒也好听好记,福喜荣禄。他们毕竟刚进宫,还没有学来皇宫中那些跟红顶白的嘴脸和心计,我对他们也就还算放心,在加上曾秘密托人查过来历,倒也都还干净。

每日御膳房会送来吃食,可是皇宫中素来是看谁得宠的,所以即使我身为皇后,吃的还不如家里好。还好,坤宁宫有一个小厨房,皓月做得一手好菜,也知道我吃东西的喜好。我上书皇帝,希望免去御膳房每日的供应,但允许皓月可以出宫买食材。皇帝允许了我自己做饭的要求,却不允许皓月出宫。不过让皇宫中采买食材的太监每日到我这里领取第二日要用的食材清单,再去买来。每次这个叫黄敬的太监来我都让皓月给他些好处,开始是一些碎银,之后熟起来也可能是自酿的一壶酒或者点心。这样,我的日子过得还不错。至于平日里的衣物首饰,毕竟我是皇后,还是按礼法配给,只是没有多余的赏赐。

坤宁宫内有一个小花园,内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毕竟是历代皇后的居所,所以种植着奇珍异树,池中也有名贵的锦鲤,更有专人看护。我让小福子和小禄子在玉兰树下给我做了一条长椅,面对池塘,我常常在午膳后坐在这里看书抚琴,也算是没有踏出这坤宁宫。只是池塘太小,让人奏不出大气的音调。

一日有雨,我坐在窗边和皓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忽报黄敬来了。皓月看看天色:“这黄敬,还不到取单的时候,怎么这时来。”我摆摆手:“今日雨水稍重,他这时来就多给些银子吧。”我起身走到案前:“皓月,一向是你跟他接触,去看看他来干什么。”皓月点点头,走了出去。我看看外面阴雨的天空,倒也清新。略一思索,提笔在薛涛签上写下:“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轻轻薄薄的一张小纸,上面绘着细小的花样。巧极了是淡绿色,正与苍苔相应。皓月进来了,看见我手中的花签,笑着说:“小姐今天兴致好啊看来。”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那黄敬送了一盆桂花来,我瞅着开得也艳,花香正郁就收下了。给了他一锭银子。”皓月说着,身后紫樱抱进一盆桂花,果然开得正盛,只是花香太浓,我示意放到窗边。“黄敬还说什么了吗?”我走到窗边一边赏玩着这株桂花一边问。“他说今日皇上大宴群臣,晚些可能过不来,所以就提前过来取单了。这株是他前些日子在东市买的,感激娘娘这段时间的照应,就送来了。”馨兰答到。我点点头:“可知为何大宴群臣么?”“这个奴婢不知。”馨兰小声说着。“去打听打听。”我挥挥手,心中有些凄凉。以前在家,还能知道些外界的事,如今进了宫,不与外界来往,父亲他们也还没有能进宫看我的权利,身为后宫的女人,最不能做的就是干政,所以也没有人去关心前朝发生了什么。除非关系到自己家族的命运。

不一会儿,皓月回来了:“小姐,我问过了,是二少爷凯旋了。”

我猛得站起身:“二哥回来了?”脸上绽开笑容,却有泪滑过。

“娘娘,张总管来了。”我正坐在红木圆桌边品尝皓月新做的桂花糕,玉梅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旁的皓月喝到:“慌什么,没有规矩。”我笑着:“张总管么?”“是的娘娘,就是皇上身边的内侍总管。”“我知道了,下去吧。”我饮了口茶:“皓月,这乌龙要喝是从第二道开始,头一道要弃了。下次记得。”“小姐,在家你从来不喝乌龙的啊。”皓月忙端下。“在宫里不能和家里比。”我示意皓月沏上第二道:“不过这乌龙越喝越香呢。去看看张总管来有什么事。”

“小姐,皇上请小姐同赴今晚的宴会。”皓月手中捧着一个朱漆盘子,上面用明黄的丝帕盖着。她身后玉梅的手上也有同样的一个。我上前揭开,头一个盘子里是一套做工精致的衣裙,皓月轻轻抖开,朱红色的丝绢底料上用金丝银线绣成百鸟朝凤的图案,又有各色珍珠宝石镶嵌其中,做成百鸟的眼睛。“太漂亮了,太漂亮了。”皓月不停的赞叹着。我没有说话走到玉梅身边,揭开她手中盘子上的丝帕,一瞬间我的眼睛被晃的有些花。盘中是一顶凤冠,金制的凤鸟口中含着一颗翡翠明珠,垂下三缕金丝,底端缀着红宝石。凤鸟的翅膀上全是珍珠的长串。同时盘中还有精美的钿花,金簪。我能想象这身行头穿上是什么效果。可这本就应属于我的东西为何现在才拿来。如果今夜的晚宴不是为庆祝二哥凯旋,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见到吧。我拿起一根金簪在头上比了比,细致的玉兰雕刻与我身上的淡青色绣堇兰图案的衣衫很相配。我在镜中瞧了瞧,又把金簪放回盘中。“小姐,我这就帮你穿戴起来吧。”皓月的眼睛闪着光:“小姐穿上它一定比那些什么宫妃都美。”我摇摇头:“皓月,你去回了张总管,就说我今日淋了雨有些发烧,不能去了,让他回给皇上,恕我之罪。”“为什么小姐?别的不说,今日可是二公子凯旋专门设下的宴会,老爷和大公子肯定也会来,难得的机会可以见一面啊。”皓月有些急了,我知道她是为我好。“我答应过皇上了。”我闭上眼:“去吧。”皓月咬咬嘴唇,带着玉梅下去了。其实我心中何尝不想见到父亲和兄长,可是,我既然已经答应了皇上,就不能食言,更何况我知道,他也根本不想让我去,我有何必呢,给自己找麻烦。

不一会儿皓月回来了,手中还是那个盘子。“不是让你回了张总管么?”“张总管说,皇上已经吩咐过了,如果小姐不去,这衣服首饰还是赐给小姐。”“那收起来吧。”我重新回到桌边,吩咐蕙菊给我上茶。

第二天一早,我正在紫樱的服侍下更衣,小禄子面带喜色匆匆跑来的通报:“娘娘,皇上来了,快到宫门了。”紫樱手一颤:“娘娘,要不要奴婢重新给您拿一身宫装?”我微微侧着身从镜中看着自己,一身雨过天青的家常简单装扮,头上只插有一只金簪,还不如自己在凌府的穿着。“娘娘,”紫樱没有听我回答,就拿来一身樱粉的锦缎宫装,惠菊正忙着找出与之相配的首饰。我笑了下:“你们都忙什么呢啊?我这样挺好的。”随手拿起桌上的娟帕:“皓月,昨晚我跟你说的都弄好了么?”“小姐放心,您的琴早拿到九曲长廊的烟波亭去了。”皓月笑着拿起月白的披风给我披上:“早上风凉,小姐小心点。”我笑着系好,在紫樱诧异的眼光中向外走。“娘娘!”紫樱突然走到我面前:“皇上就要来了,娘娘怎么要出去啊?”我摆摆手:“紫樱,为什么皇上要来坤宁宫啊?我想不到理由,所以,”我轻笑着看着正向这里走来的垂头丧气的小禄子:“皇上只可能是路过,而且,他不会进来的。不管什么原因。”

“娘娘,皇上刚才只是看了一眼,就走了。”小禄子进来,有气无力的说:“奴才该死,误报了。”我让皓月扶他起来。“我已经料到了,不过,我也并不盼望皇上来。”说完,我走出殿门。不过,他看了这里一眼,为什么呢?是因为昨晚我没有依旨前去赴宴么?可是,我是料想他不愿让我去的啊。轻轻摇摇头,嘴角浮上若有若无的浅笑,不想了,不想了啊。

九曲长廊是先皇为其宠妃全贵妃所建,尽头是烟波亭,长廊依着西子湖,湖上遍植荷花,每当荷花开放,实乃人间绝景。西子湖水是从前面的飞龙池引来,据说当年先皇很喜欢与全贵妃来此赏荷,因此别的妃子也会来此。可全贵妃生下四皇子后就撒手西去,先皇就再不来此了。先皇驾崩新帝继位后,在飞龙池上修建了金碧辉煌的栖凤台,以后九曲长廊就显有人来,毕竟这里地处御花园偏僻处,皇帝不会来此,宫人们更不会来,宫妃们都喜欢去栖凤台,那里可以常常见到皇帝。渐渐的,九曲长廊几乎没有人打扫,落叶凄凄。

所以我选择这里弹琴,我不想违背对他的承诺,可是坤宁宫后的小池塘实在让我奏不出更高远的乐曲,这里没有人来,风景也好,正好适合。

我坐在烟波亭中,看着西子湖粼粼的碧波,轻轻叹了口气。一旁的皓月忙上前:“小姐,是不是哪不好啊?我已经吩咐小喜子小福子他们好好打扫了,可是这里看来是很久都没有什么人来了,打扫颇费了一番工夫呢。”“不是的皓月。我只是感叹这么美的地方,却被人遗忘,或者说是刻意回避开,是多么可惜又可悲的啊。”我将手轻轻地搭在白玉栏杆上,闭上眼睛,让风吹拂着我的头发,想象着这里当年的盛景。一定是衣香云鬓环绕,歌舞升平的景象。只是现在,因着一个宠妃的离去,一个新的帝王的漠视,被人无情的遗忘了。有些像自己吧,完成了所谓的使命,就被所有的人忘记,浅浅的笑着,返身回到亭心,弹奏着一曲《西洲渡》来。皓月焚起淡淡的檀香,我整个人沉浸在西洲渡的悲凉中。

“小姐,“是皓月的声音,我抬头,手却没有停下。”小姐不开心么?“皓月的脸上有一层忧虑,我报以释然的一笑:“没有,别多想了。”回首继续弹着。

过了许久,反复的弹了很多遍,直到自己觉得有些累了,才让小福子和小喜子先将琴抬回坤宁宫,留下皓月和馨兰,陪着我坐在烟波亭中话话家常。听她们说说宫里的一些趣闻。

“现在宫里最得宠的要数柳妃了。”馨兰见我不在意,也就放开胆子说着些她知道的事。“听说皇上一连半个月都只要她一个人侍寝,很是容光呢。”“是么?那一定是个美人了。”皓月吃惊的说到。“皇上说她是弱柳扶风之姿呢。不过我没有见过啊。”馨兰感叹着。“这柳妃是中书侍郎柳大人的千金。”我开口道:“当初没有进宫时几已经艳名远扬了,听说到柳大人家提亲的人不下百位。”我笑着,惊讶自己怎么也会讲起这些。“是么小姐?这么一说我好象知道。”皓月点点头:“还听说这柳妃作得一手好诗呢,是有名的才女。”“难怪皇上喜欢她啊。“馨兰也点点头:“不过娘娘,”她笑着说:“馨兰还是觉得不管这柳妃有多美文才多好,都一定比不上娘娘您的。”我报之一笑,没有说话。“就是啊小姐,她们有谁能比您好呢?您的文才才是天下第一呢。”皓月说,我看着她:“不能这样说,皓月。”“怎么不?小姐你的文才大公子和三公子都很佩服呢,他们可都是两届金榜题名的状元郎啊。”“那是哥哥们自谦了。”我站起身:“回去吧。快晌午了,也许会有人来呢,被看见就不好了。”馨兰走上前帮我抚平衣裙的褶皱,皓月的手伸进衣袋中要拿什么,突然“呀”的叫了一声。“怎么了?大惊小怪的。”我问。“小姐,您昨个儿写的那张薛涛签不见了。”皓月的脸色有些不好。“你不是收起来了么?”我平静的看着她。“昨个儿忙着应付黄敬了,晚上又有御旨,一乱就忘记收起来了。就放在衣袋中。可现在不见了。”皓月急得快哭出来。“丢就丢了吧,不过一张签一首诗,又没有什么不敬之辞,不怕。”我回忆着那首诗,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便拉了皓月的手:“快回去吧。”“可是小姐……”皓月还要说什么,我用微笑的眼睛看着她,示意她什么都不用说了,没有什么关系的弄丢那张签,想必风早就不知把它吹到哪儿了,被宫女扫走了吧。可心中却有些隐隐的不安,说不上来什么原因。

第一卷(上部) 第3章

大羲朝彰辕七年,镇西大将军凌夕和大败匈奴凯旋而归,遥帝封赏命其统帅三军,一时间,皇城里到处传言凌家势力盖天了,作为朝臣,文至宰相,武及将军,又有天下第一商的小儿子在民间,女儿宠于宫闱。凌府门口车水马龙,每日都有达观显贵拜访。我听得消息,心中忧虑,可是又不能见到父兄,几日里寝食难安。

皓月见我忧虑至极不思茶饭,也为我担忧,每日里做些精致可口的吃食,可是我就是吃不下。思索着怎么能和父兄联络上,告诫他们小心谨慎。烦忧难耐时,我就一个人抱着琴去烟波亭弹奏,试图驱走心中的波澜。

一个清晨,我一夜几乎没睡,早早的到烟波亭,心乱如麻。

“小妹,你的琴声还是这样动人。”一个声音响起,那么熟悉,我惊诧的转身,是二哥。

“哥。”我轻声叫出,眼睛模糊了。“臣参见皇后娘娘。”二哥笑着拜下去。“二哥,这里又没有什么人,何必这样呢。”我连忙扶起二哥。“不不,这是应该的。你现在已经是皇后了,我就是臣子啊。”二哥仔细的打量着我,眉头一皱:“小妹,你瘦了。”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下,二哥慌忙为我擦着,就仿佛小时侯每次我哭泣他哄我那样。“怎么了妹妹,是不是在这皇宫中过得不如意?”二哥的脸色变了:“谁敢欺负我的妹妹?”“哥”我破涕而笑:“妹妹是皇后呢,有谁敢啊?”哥哥也笑了:“我就说,凭我们凌家的势力,哪个宫妃敢为难你?更何况你是皇后。”哥哥笑着坐在亭中的大理石雕花圆凳上:“妹妹那日的晚宴怎么没来?风寒好了么?”“好多了哥哥。”我也笑着坐下:“哥哥今日怎么进宫了?”“那日没有见到你,心中有些担心。你出嫁我还在西边,大概怎么回事父亲已经告诉我了。”我点点头,没有说话。“皇上对你好么?”哥哥问到,我却不知怎么回答。不置可否的笑笑:“挺好的。”只能用谎言来回答这个问题。“那就好。”哥哥大笑的站起来:“我的妹妹国色天姿,哪个男人能不爱?我们凌家如今还有哪个敢小觑?”“哥,”我拉着他的衣袖坐下:“皇上真的让你统领三军了?”“对呀。这是哥哥应得的。”“什么时候?”“就在那天晚宴上。”“哥哥为何不力辞呢?”“什么?”二哥不解的看着我:“小妹,你知道哥哥这次差点就回不来了么?战场上的惨烈是你看不到的,皇上在京城里无忧,可是哥哥为了这分无忧拼上的可是命啊。这么多年多少场战争,哪次不是我拼死赢下来,不然,这京城那会有这般安宁。你不懂,你不懂。”二哥摇摇头。“哥哥,也许薇儿不懂那些战场上的硝烟,可是,如今哥哥你接受了皇上的封赏,我们凌家的势力就太大了,这样下去,皇上能不忧心吗?还能不想法子对付我们?你也知道皇上一向和爹爹的关系不是很和睦,我嫁进来以后才好一点,可是这不是长久之计啊。如果臣子功高盖主,主子还能不欲除之?”我站起身,看着哥哥阴晴不定的脸,深深吸了一口气:“哥哥,妹妹知道你不甘心,可是为了我们凌家以后容光长在,哥哥也得把这个三军统帅辞了啊。”哥哥没有表态,什么都没有,我继续说:“哥哥,你真的以为妹妹在这宫中如外界所说那样吗?妹妹是皇后不假,可是这么久了,妹妹连皇上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每日的吃食都是在小厨房里让皓月她们做的,皇上根本就是心里恨我们凌家的。”“你说什么?”哥哥咻的站起:“你说你连皇上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我点点头:“哥哥,妹妹不在乎,这样就很好了,不用卷进宫廷争斗中,不是很好吗?妹妹那么爱静的,这样的生活是最适合妹妹的了。只要我们凌家好,妹妹就知足了。”我眼泪掉下来,却给了哥哥一个笑容:“哥哥,父亲他们年事已高,就别说起我在宫中的境况,只说一切安好就好。”哥哥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小妹,委屈你了。为了我们凌家。”哥哥突然拜倒,我慌忙中去扶,哥哥却不动:“小妹,你就受我这一拜吧。为兄的想得不够长远,父亲也没有想到,还是妹妹你慧质兰心啊。”“哥哥你快起来。”我手上用力扶起哥哥:“去坤宁宫喝口茶吧哥哥。”我笑着说。“不了小妹,哥哥现在就回去写辞表。”哥哥给了我一个温暖的笑容,我点点头:“哥哥,其实真正委屈的,是你啊。”

我一人回到坤宁宫,心中微凉,为哥哥,也为自己,这一别,隔着皇宫高墙,何日才能再见到他们啊?今日竟也没有问问父亲母亲好不好,大哥怎样,三哥有没有信儿,就这样匆匆的让哥哥走了。我依在坤宁宫院子里高大的桂树下,手轻轻摸索着粗糙的书皮,微微的有些疼。

“小姐,您可回来了,见到二公子了么?”皓月在殿阁内看见我,忙迎出来。我点点头,不说话。“小姐您怎么哭了?”皓月拿出丝帕为我拭着,眼中满是心疼。“没事皓月,就是有点想家了。”我勉强笑着:“进去吧,有些饿了。”说罢我向殿内走去,皓月的声音再次响起,是迷惑:“小姐,你的碧玉木兰簪呢?”我伸手一摸,发髻上只有几枚簪花固定着,心下一紧,那是我进宫前母亲给我的,是她当年的陪嫁。弄丢了可不好。我定定神:“皓月,你快带着小福子小禄子他们,还有馨兰玉梅她们一起去找,应该就在九曲长廊上。”我心中想,定是刚才哥哥猛得拜下我扶他时掉了,今晨自己只松松的挽了个髻定以几枚簪花,觉得太过简单,还不如宫女的装扮,才拿出母亲赠于的碧玉木兰簪来戴的。不想一直珍惜不戴的一戴就丢了,让我难过。看着皓月带着他们走出去,我慢慢走到小池塘边,坐在长凳上,长出一口气,那簪子一定找得到的,那里根本不会有什么人去,而且就这么一会的工夫。哥哥那边的事也算解决了,想必哥哥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也会转达给父亲的,这样我们凌家就不会有太大的危机。我拨弄着池水,有锦鲤游来在指边游涞游去,还有几只大胆的啃我的手指,我笑起来,看来我这个不受宠的皇后连累了这些名贵的锦鲤,没有什么人再喂它们了。我转身回到宫殿中,在小厨房里找了些馒头,仔细的撕好搓成细碎的小球,跑去池边喂那些锦鲤。

白色羽纱的裙子被池水沾湿我也不顾,就地而坐,手撩着池水,逗弄着那些因食而来的锦鲤,快乐得像个孩子般欢笑。忘记一切烦恼,忘记凌家的荣耀,忘记我是皇后,这里是坤宁宫。

多好。

第一卷(上部) 第4章

簪子没有找到,这让我心中难过了很久,买通的出去打听的人也带来了我想要的消息,二哥真的听了我的话,辞了三军统帅的头衔,皇上为此赐了他钱帛和府宅,又官升一级,连称他忠心。看来我的猜测不错,皇上并不是真心要把三军给哥哥的,应该只是试探吧。自古哪有兵权旁落的道理。不过我们凌家也算能躲过一劫了,若二哥真的接受,不定什么时候皇帝就会找个理由收拾我们凌家了。我心里放松下来,几天里恢复了胃口,皓月很是高兴,每日都有新花样。在烟波亭里也能奏出欢快的曲子。只是簪子,会是什么人捡到呢?就那么一会的工夫。不过这说明烟波亭还是有人去的,为此,我让小喜子和小荣子在烟波亭上挂上了白色的羽纱帘帐,毕竟我是皇后我想,就算有人告到皇帝那,这点权利我应该还是有的,更何况,皇帝一定也懒得管我这个永远不受宠的皇后在一个偏僻荒芜的地方做什么改变的。

“娘娘,听说这柳妃有身孕了。”一日我正坐在坤宁宫西暖阁的绣架边绣一副大漠如烟图,刚开始绣,取材都是二哥以前讲给我的西域风光,身边满都是各种蓝色黄色的细丝线,听到这话时,我的手停了一下,随即浅笑着对惠菊说:“皇上能一连半个月宠幸于她,有了身孕不足为奇。”“小姐,可若是这柳妃真的能生下皇嗣,那我们的日子可就不会那么好过啊。”皓月担忧的说。我没有停止手上的飞针走线,只淡淡的点了点头:“不是还有几个月呢么。”皓月见我不足为意,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我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为我担心,手上停下来:“你是怕她万一生下皇嗣我的后位不保么?”皓月没有说话,只是为我端上一杯大红袍,我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浮叶,细瓷白莲茶碗刚送到嘴边,又放下:“皓月,你放心,我进宫为了什么我知道,不会让凌家出一个废后的。”说完才轻啜了一口,有点微微的苦。我抬头看了一眼惠菊:“宫中别的妃子可有什么说法?”惠菊是我挑出来的四个侍女中最善与人交际的,和宫里一些有宠的妃子的太监宫女相熟,因此能告诉我一些后宫之事,毕竟我是皇后,虽然有名无实,可是该知道的还是要知道。“丽妃可是很不高兴呢。”惠菊接过我手中的茶碗笑着说:“听丽妃身边的小卓子说,知道消息后丽妃砸了宫里的羊脂瓶,可是第二天还是一脸喜气的去给柳妃道喜。”我笑着点点头:“和妃那边?”“和妃娘娘倒是没有太大的举动,听说还向皇上请旨去隆福寺给柳妃祈福呢。”我长长的“哦”了一声:“看来这和妃还算个聪明人。”想了想又对皓月说:“怎么说我也算个后宫之主,皇上即位虽久可登基时年纪尚幼,现在还没有一个子嗣,柳妃有孕是好事,

我们也得有点表示。你明天做些精巧的点心送去,就说是我了表心意。”皓月点点头:“可是小姐,做些什么好呢?”我笑着看着她:“我大婚那日的子孙饽饽你可是尝了的,就做那个吧。也图个吉利。”皓月想了想:“可是那里面是要放些南山金丝桂香蜜枣的,很是少有呢,听说那是只有皇上才能吃到的珍品。”我低头想了片刻,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送去给柳妃,想着想着,就想起黄敬来,平日里没有少给他好处,现在趁着凌家的势力还有,我这个无宠之后应该还是可以让他办点事的,心中定下主意,吩咐皓月道:“你去把黄敬给我找来。”“小姐莫不是让他去找那南山金丝桂香蜜枣?”皓月听我提起黄敬,心中也就有了数。我点点头:“黄敬虽然只是一个采办食材的太监,但是也应该只有御膳房有这个了,也只有通过他才能取些来了。”皓月想了想,点了点头。

芙蓉锦纱帐外,黄敬恭敬的跪着,对于他这样一个采办奴才,妃子都没资格见的,更何况我是皇后。心中有些想笑,若不是无宠,这蜜枣我还不是想要就有了的,今天却要摆这架势。

“黄敬,”我慢慢开口道:“哀家想要你去御膳房拿些南山金丝桂香蜜枣来,你可能办到?”“这……”黄敬犹豫了一会才开口:“娘娘,实不相瞒,这南山金丝桂香蜜枣可是只有皇上才能品尝到的啊,奴才我一个小小的采办太监,哪有机会接近这稀罕物件。”我示意身边的皓月去他身边说了几句话,自己只不做声的喝着茶。这芙蓉锦纱上花纹虽密,可是却能将外面的情形看清楚。皓月在黄敬耳边说了两句,那是我早些时候交代好的,据我所知黄敬还有一个兄弟在牢军效力,差事繁多辛苦军饷却不多,以调到护城军为条件他定能接受。果然,黄敬眼睛一亮,皓月刚回到帐中,就听见黄敬说:“娘娘要是实在想吃这蜜枣,奴才想法子给您弄到,皇上不喜甜食,很少又有人知道这么个珍贵的食材,只是多的奴才可能就弄不来。”我笑笑:“不多,一两足矣。”

当天下午黄敬就把南山金丝桂香蜜枣送来了,我也托人向二哥打了招呼,这等小事对于身为将军的他来说自然是再简单不过的。

皓月精心地将子孙饽饽做好,我仔细地挑了一只凤舞九天的朱漆木匣,又从院中采下几只桃花,一切都装好后,吩咐紫樱,玉梅和小福子小喜子小心的送去柳妃在的昭阳宫。

直到晚上还不见她们四人回来,我心中有些焦急,不知发生了什么,月色渐浓,终于派去打探的小禄子回来了,气喘嘘嘘得说:“娘娘,他们被柳妃扣下了,不过奴才去的时候已经放人了,现在在回来的路上,奴才怕娘娘等急就先回来报信。”我咻的站起身:“扣下了?为什么?得罪柳妃了不成?”小禄子没有回话,从打开的殿门我看见紫樱,玉梅,小福子和小喜子慢慢地走进来,我赶忙让皓月迎了他们进来。

“娘娘,”紫樱一下子跪在我面前,哭起来,其他人也抽泣着给我行礼。我上前扶起他们,皓月和惠菊馨兰给他们擦着泪,我回身坐下,看着他们渐渐停止了哭泣,柔声问到:“出了什么事?”

“娘娘,”小福子擦了擦眼睛对我说:“今个儿奉娘娘的旨给柳妃送贺礼,刚走到昭阳宫门口,就被门外的侍卫拦下了,那些侍卫好凶啊,仔细验过腰牌通报了才让我们进去。”小福子没说完,紫樱接着说到:“巧的是皇上也在,我们进去时皇上正跟柳妃说着话,身边站着和妃,我们只好在一旁候着,等皇上说完话,柳妃问我们是哪个宫的,我刚说是坤宁宫的,柳妃脸色就变了。”说着紫樱突然有哽咽了,我转头看着玉梅,不说话。“可是柳妃脸变的好快的,一眨眼就又是笑了,皇上也笑着说您还算得体,柳妃让我们先在偏殿候着,就这样一直到晚膳时间才召见我们,可谁想她看见食盒里的子孙饽饽就生气了,硬说您没安好心,逼着我们吃,我们哪敢,更何况是如此珍贵的吃食,她就让身边的太监硬塞,还打了小福子和小禄子。”玉梅接过紫樱的话说。

“小姐,奇怪啊,咱们又没有什么不对,她凭什么打他们啊?”皓月愤愤的说。我苦笑了一下,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柳妃一定是恨我的啊,这后位本应是她的,却突然降到我头上,还是直接做皇后,可她的娘家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现在她有了身孕,当然也很小心怕这宫里有人害她,我这时送吃食去,她自然疑心,是我没有想周全,连累了他们四个啊。“怪我没有想周全,你们吃苦了,快下去好好歇着吧。”我摆摆手,让惠菊馨兰和他们一起下去验验伤,擦擦药什么的。“皓月,”我起身:“跟我去凌烟阁吧。”“小姐,这么晚了您去什么凌烟阁啊?”皓月看着我惊诧的问。“心里憋得很。”我笑笑:“就让小荣子跟着吧,他懂点功夫,就别惊动侍卫了。”“小姐,”皓月还想说什么,可是看到我坚决的神色,叹了口气,回到内室取了轻裘的披风给我。我笑道:“穿这么厚做什么,已经三月了啊。”“晚上冷,您身子不好,最怕着凉了。”皓月坚持得给我披上,我就依了她。

夜有些深了,穿过御花园时我也有些害怕,小心的避开了巡夜的侍卫,来到烟波亭。没有带琴,却带了三哥去年从江南回来送我的紫玉菱花萧,让皓月和小荣子在一旁候着,我凭栏而立,望着远远的栖凤台,我在想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正确。到底是想办法得到皇上的垂青,做个有底气的皇后,也为凌家在前朝的势力做一些保障。还是随自己的心意,随皇上心中所愿的那样,默默的避世,安静的做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

风吹起了我鬓间的长发,我不禁裹紧了身上的轻裘披风,手触及紫玉菱花萧,一点凉,想起了远在江南的三哥,从小三哥是最疼我的,大哥深沉又比我年长许多,我懂事起大哥已经在朝为官了。二哥在军营的时间多过在家,只有三哥比我大不了多少,从小一起从师,什么他都护着我。这萧是我无意中听说又无意中向他提起,没想到三哥就细心搜罗来送给我。现在自己在这冰凉的皇宫中,见不到任何亲人,有名无实,想避世却避不开,到底该怎么办?吹起三哥喜欢的《流水浮灯》,略带哀怨的曲子飘荡在西子湖上。

突然有人拍手,我惊得回身,隔着羽纱帘,借着月色,能看出来是个男子。

“什么人!”夜色中一道寒光,小荣子的长剑搭在那人的肩头。皓月连忙走进帐中来到我身边,低声说:“怎么办小姐?”我没有说话,心跳得厉害。

夜空中响起男性爽朗的笑声,小荣子不敢妄动。“姑娘好萧声。”他开口说到。“敢问您是?”我强做平静的开口。那人没有说话,手中变出一只白玉萧,夜色下闪着温润的光,仿佛他的肩头没有利剑,自如的吹着我刚才的那一曲流水浮灯,却是不一样的感觉,少了哀婉,多了轻灵。我站在原地不动被他的萧声吸引,他吹萧的水平在我之上啊。可是,这世间能在我之上这又能有几个?我的乐器音律是大羲朝造诣最高的乐师清流子所教,当年他流落京城被父亲所救,在凌家当门客时教了我,之后被父亲举荐进入宫廷乐师,深受先皇喜爱,封为天下乐师第一人,可遗憾的是他再未收过弟子,我从师于他的事父亲也从不向外人说起。

我暗暗吃惊着,一曲终了,出乎意料我竟不由拍起手来,帘外人双手一揖,看着远处一盏渐近的宫灯:“先告辞了!”说完转身匆匆离去。远处的宫灯与那抹渐远的身形会合,一同朝廊外走去。

“小姐。”皓月怯怯得叫了我一声,我收回目光:“回宫吧,夜深了。”

第二天用过早膳,我抱了琵琶,正想去烟波亭,可是走到坤宁宫门口,又返身折了回来。正在收拾内堂的皓月不解:“小姐,您怎么回来了啊?”我让紫樱将琵琶收进红木匣中,解下身上的灰色蜀锦披风,默默的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清晨明媚清新的天空,不做声。皓月端上银耳冰糖燕窝粥放在我面前:“小姐,先喝了吧。”我端起浅口白玉莲花碗,用银匙搅了搅里面的粥,又放下。皓月上前接过:“小姐,不烫,温度正好的。”说完又要递给我。我摇摇头:“你去把惠菊叫来。”

“娘娘,您找我?”惠菊站在我面前,手上还拿着拂尘,我看了一眼身边的皓月和几个太监,笑了笑说:“你们几个去忙吧,惠菊你陪我说说话。”皓月看了我一眼,眼中满是疑问,见我只笑,就带着其他人出去了。

惠菊奇怪的看着我:“娘娘?”我慢慢的燃起花梨木八仙桌上的百合香,停了一会儿才说:“惠菊,自那日柳妃来之后,她再来过么?”“没有了娘娘,之后您不就送子孙饽饽给她了么。没有来了。”“哦……”我凝神了片刻,惠菊见我不再说话:“娘娘,那小的先下去了,一会儿黄敬要送食材来了。”“下去吧。”我看着惠菊就要到门口的身影,突然说:“惠菊,你拿套你的衣服给我,再把皓月的腰牌拿来,然后去小厨房吧。”“娘娘?”惠菊不解。“去拿吧,皓月在坤宁宫内是不带腰牌的,还有,别跟皓月说。”我眨眨眼睛报之一笑。“是。”惠菊领命下去了。我端起已有些凉的燕窝粥,吃了两口,露出了一丝浅笑。

惠菊拿来的是一身银灰色的中等锦缎侍女服,上面有朵朵浅粉的菊花,我从首饰盒中挑出几枚雏菊样的簪花把头发盘成最简单的髻,拿了皓月的腰牌悄悄离开坤宁宫。

许多年后我再次回忆起这天,是它改变了我的生活,甚至我的命运。

我去了烟波亭。一路上心中忐忑不安。昨夜的那个男子会是何人呢?这后宫之中男子不得入内,可他的声音也不像是皇帝的声音。彰轩帝的声音低沉且充满威仪,可昨夜的那个声音却是温和的,听他的笑声仿佛是没有任何负担,只有清心寡欲之人才有那样的笑,可彰轩帝,他不可能有这样的心境。可是,深夜里在后宫的男子能有谁呢?看那盏宫灯应该不是偷偷潜入之人。难道是我的判断错了。可是……

一路上我就这样想啊想啊,可是自己还是忍不住想要去烟波亭。以前常听人说“知音难寻。”虽没有交谈,可是从那人的萧声中,我的知觉告诉我他是我的知音。忍不住啊,虽然我一直跟自己说“凌雪薇啊,你是堂堂宰相之女,又是皇后,你不是已经决定把这颗心埋葬了吗,不是一直安于过现在这样平淡的生活吗,不是不在乎是否有人能听到你的琴你的萧吗……”可是,忍不住啊。所以,我借了惠菊的宫女装,只是想知道昨夜的那个人是谁,会不会也在烟波亭里引一个吹萧人为知音。如果没有人,我就再不去烟波亭,就一心做一个虚无的皇后。不再在乎什么,包括我的家族。

还有几步就能看到烟波亭了,我的心跳得厉害,只是一曲流水浮灯而已啊,为何自己这样不同寻常呢?近了近了,我已经看见烟波亭随风飘摆的羽纱,可是,没有人。心忽然落空了似的,我颓然的坐在亭中石凳上,心中有些憋闷,是不愿遵守自己的诺言从此真的避世的不甘,还是希望落空的失落,我不知道。眼波无意识的在亭中一转,眼前一亮,在亭中的石桌中间,有一块白色的平纹布包裹的物件,小小的,因这石桌是用白色大理石造成,故而之前没有注意到。我小心的上前,心中忐忑,轻轻打开,我一手捂住了自己就要叫出声的口。平纹布里,我的碧玉木兰簪静静得躺在上面,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我喜得一把抓起放在胸口,眼泪夺眶而出。“找到了,找到了。”我喃喃得说着。这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看来这件东西是姑娘你的。”是昨夜的那个声音。

我回身,他依旧站在羽纱帐外,隔着羽纱我看不太清楚他的容貌,但是我知道那是一张俊美到极至的脸,因为即使隔着帘帐,他的棱角在阳光下能很好的看出来,五官深邃。我心中仿佛有小小的花朵砰得绽开,嘴角不由浮上笑容。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宫女的服饰,我连忙行礼,可是有不知该怎么称呼他。许是看出我的为难,他笑笑:“起来吧,我叫沈羲赫。”我心中一惊,他是裕王!“你是?”他问我,但没有向前走一步,我们就这么隔着帘帐,彼此看不清容颜。“奴婢是一个打扫的宫女。”我低头不知怎么说。他笑了,摇摇头,紫金白玉冠反射着阳光,有些耀眼。“打扫的宫女身边还有人服侍,本王还是头一次见识呢。”他戏谑地笑着,却并无嘲讽之意。我也笑了,他察觉到我的笑,问到:“你是皇上的妃子吧。”我不说话。“你不是柳妃,也不是和妃,丽妃不是你这性情,安嫔?如贵人?”他说出的都是现今在遥帝身边得宠的女子。我摇摇头:“我只是宫中一不得宠的女子。王爷,您不用猜了。”“听你的声音想必是性情温婉之人。”他笑了,就地坐在亭边的阶梯上,我慌忙说:“王爷坐到石凳上来吧。”可心中又在挣扎。“不了。”他摆摆手:“这样你就不用怕我看到你的容貌了,我若真的进去无论你我可都犯了宫规。这样也是坐着,更亲近天地,岂不更好。”他背对着我:“你也坐吧。”

我缓身坐下不知说什么。“昨天那首曲子叫什么?”他突然开口问,声音清远。“流水浮灯。”我轻轻说着。“好名字。”他拿出萧吹奏起来,在这高高的烟波亭外,衬着旁边的碧波,他不像个身份显赫至极的王爷,倒像个隐居之人。可是,即使别人不了解,我也是知道的,他和二哥一样,是沙场上的猛将,手中握有雄兵,彰轩帝前不久命他遥指三军,现在太平盛世,彰辕帝不愿手足在外,便让他负责京畿的安全。

我就静静的坐在那儿隔着帘帐看着他。我听二哥讲过裕王在沙场上的勇猛与智谋,也听宫人们议论过他的天资与随和。我又一次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这里是哪里。

“姑娘为何会到这九曲长廊呢?妃子们不是都喜欢栖凤台么?”一曲未终他突然停下问我,我一愣:“王爷为何不吹完呢?”他不说话,等我的回答。我站起身走到栏杆边,望着远远的栖凤台,仿佛看到了那里的衣香云鬓缭绕,我淡淡得反问到:“为何要去呢?”轮到他不说话了,我继续说:“为了皇帝的垂怜吗?我不需要。在皇宫里平平淡淡也不是坏事啊。”他点点头:“是我错了,姑娘的性格,应该是不齿与那些女子争风的。”我静默的笑了。看见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转身面向亭内:“姑娘,在下先告辞了,今日要与太后一同用午膳的,不能迟了。”“王爷走好。”我微微施礼,他笑着转身离去。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我又坐下来,感叹时间流逝得真快,仿佛只一刹一早上就过去了。我摸摸怀中的碧玉木兰簪,露出会心的笑容。

第一卷(上部) 第5章

回去坤宁宫已经了午膳的时间,还没到门口,远远看见宫门外站着大批的宫女太监,我心中一惊,看那些宫女的服饰并不是皇帝身边的打扮,心中才些许安定下来。可是,如果不是皇帝,那么这皇宫中还有谁能有这般架势?我慢下脚步,心中突然明朗起来,这皇宫中,除了她,还能有谁?

“这坤宁宫还真不错。”我刚来到门口,就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说到。远处紫樱馨兰玉梅惠菊和小福自小禄子小喜子恭敬的站在正殿门外,皓月和小荣子想必是去寻我了。小福子眼尖看见我,正要喊出什么“参见皇后娘娘”的话,我轻轻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

“姐姐说笑了,哪比得上你的昭阳宫呢?”另一个声音说着,伴着笑声。我暗暗笑着,这叫姐姐的声音怕是说错话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宫女衣着,看来今天要扮一回皓月了。也好,总算这宫里的日子还有点乐趣。不过,这柳妃也有意思,看来上次自己一个人来觉得没意思,这次又带了别的妃子来这坤宁宫“游玩”。我仔细看着,这院子中间的女子还真不少,不过有一大部分是侍女的打扮。看着像妃子的有两个,为首的一袭柳叶飘飞淡绿锦纱裙,头上只有简单的玉石饰品,虽朴素但显得婀娜。旁边一个女子身着樱粉的宫装,上面绣着繁复的芙蓉花。不过却是“山水芙蓉多艳丽,随风杨柳最婀娜”。看来这绿衣女子应该就是当今皇上至宠的柳妃了,那粉衣女子应该是其他哪位正值恩宠的妃子。不过柳妃今日如此的穿着简单也多是因为她怀有身孕的原因,不能再戴那些光彩夺目的沉重的首饰了。因此不如妃一级应有的打扮,也就少了几分明艳。

“贵嫔这话就不对了。”柳妃手放在小腹上:“着坤宁宫怎么会不好呢?这可是皇后住的地方。”她的口气在皇后二字上加重了,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妹妹说错话了姐姐。”那贵嫔尴尬的笑笑:“姐姐莫怪。”

“你是何人?”柳妃身边的一个侍女看见了站在院中的我,问到,口气严厉。我快步上前,朝柳妃微微施礼:“参见柳妃娘娘,参见安贵嫔。”“恩,起来吧。”柳妃的声音传来,满是高高在上。“你是什么人?怎进入这坤宁宫。我心中想笑,这坤宁宫又不是什么鬼怪出没的地方,为何不能出入了。不过还是低着头:“小的是这坤宁宫的宫女,叫皓月。”“哦。”柳妃声音传来:“你去通报你家主子,就说柳妃来了。”她环视着坤宁宫院内的布置,根本没有看我一眼。“回娘娘,皇后娘娘现在不在宫中,娘娘每天此时都会去宫里的静心庵抄经文,奴婢是回来给娘娘取香的。”“静心庵?”那安贵嫔笑出声来:“这皇后也真是,宫里明明有专门礼佛的明镜堂不去,偏偏要去那冷宫边上的静心庵……”她还要说什么,被柳妃一个眼神制止住了。“我们走吧。”柳妃说着转身:“出来这么久,本宫也有些累了。”“恭送娘娘。”我行了礼,看着柳妃和她的随从消失在坤宁宫门外,安贵嫔也跟随出去之后,我才直起身,走进坤宁宫正殿,惠菊他们跟着走进,紫樱上前想要行礼说什么我一个手势止住。“惠菊,帮我更衣。你们其他人都下去忙吧。”我一边向东暖阁走去,一边吩咐着,随手摘下头上的簪花。

“皓月和小荣子呢?”我在惠菊的服侍下穿上了白色绘鱼游荷间的细丝锦缎裙,正用一把木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鬓间的长发。惠菊在我的头发上插上白玉锦鲤长簪,“娘娘,柳妃来的时候皓月和小荣子已经出去寻您了,这午膳都过去一个时辰了您要不要用点?”惠菊将我披散下来的长发梳顺轻轻放在脑后,看着铜镜里的我问到。“那就端上来吧。你让紫樱和小禄子去把他俩找回来。”我站起身在镜中找了照,笑了起来。

“娘娘何事这么高兴啊?”玉梅将饭菜端上来,看着在镜前笑着的我,微笑着问。“哦,没什么。”我有些慌乱,赶紧走到桌前坐下,尝了一口菜,点点头:“恩,不错。”

“娘娘,今天您怎么能给那柳妃行礼呢?怎么说您也是皇后啊。”惠菊端着茶水进来,有些不解的问。“我穿着你的衣服,怎么能说是皇后呢,就算皇上并不宠爱我,我也不能给皇室蒙羞啊。更何况也不能让别人小瞧了我们凌家的女子,再说穿着那种衣服说自己是皇后岂不也更让柳妃她们笑话。”我微微笑了笑:“这是柳妃第二次来了吧。”“是的娘娘。上次来您也是不在。”惠菊回答着:“上次是柳妃一个人来的。不过两次都没有进来正殿,只是在院中停留了一阵。”我点点头:“毕竟柳妃再得宠也是不能太逾越宫礼的,皇后不在她自然不能进入正殿。更何况我们凌家在朝中的权势远大于她柳式一门,她当然也不敢怎样的。”“可是听说前几天皇上答应把安阳郡主嫁给柳妃的弟弟了。”惠菊有些担忧的说。我不以为意的笑着:“安阳郡主是皇上的表妹,其父安平王在朝中没有什么势力,不问政事,是个闲云野鹤之人,在先皇的几个兄弟中是最没有野心的人。更何况皇上自然不愿看到这朝中再出一个‘凌家’,不是吗?”我饮了口茶,看了看窗外:“皓月和小荣子还没有回来?”“在找了娘娘。想来他们不知道您已经回宫了,正四下寻找呢吧。”惠菊为我加满茶水:“奴婢再让小福子去。”我摆摆手:“不了,人多动静大,不好。等皓月回来了让她过来。”“是,娘娘。”惠菊说完下去了,我的心却有些莫名的不安起来,我回来的路上并没有见到皓月,而皓月如果没有在烟波亭看到我就会回来的,她知道我不会去这皇宫别的地方。是出了什么事么?我越想越不安,可是皓月是做事谨慎之人,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直到傍晚时分,皓月和小荣子才回到坤宁宫,我慌忙迎了出去,两人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我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怎么现在才回来?”我装做有些不悦的问。“小姐,”皓月笑了:“你看这是什么?”说着从衣袖中拿出一件用丝帕包裹的物件。我疑惑的拿过,心中沉了一下,凭感觉那是一只簪。我镇静得打开,一只碧玉木兰簪静静得躺在我的手中,我楞了许久,看着皓月:“这是哪里来的?”皓月也楞了一下:“小姐?”她的声音满是不解。我冷静了一下,看到身边其他侍女不解的样子,换上笑脸:“找到了啊,快进来吧。”

晚膳后,东暖阁里我禀退其他人,只留皓月一个。“小姐,怎么了?”皓月看着我在烛光下阴情不定的脸,忐忑的问。“你过来。”我手上拿着那只簪子,看着皓月:“跟我说实话,这是从哪来的?”“小姐,”皓月叫了我一声,我没有说话,等她的回答。“今天午膳时您还没回来,我心中焦急就去烟波亭找您,也没有看见。我寻思着您是不是已经回来了,就想刚好在那里再找找您的簪子。我知道那是老夫人给您的,您这两天为了这个心情不是很好,没想到真的就在亭后面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埋在草中不容易被发现呢。”皓月笑着,无比忠诚。我叹了一口气,抿了抿嘴唇:“你也累了,去睡吧。”“小姐,”皓月似要说什么,我摇摇手,朝她笑了一下:“去吧皓月,还有,谢过了。”皓月定定得看了我一会,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走出了房门。

我无力得靠在软垫上,看着手中的簪子。是的,外表看起来和我丢的那只一样,可是却不是。母亲送我的簪子是她的母亲所赠的嫁妆,簪的端尾有母亲的名字“兰”,很细小的字,不易被发觉。可是皓月这只没有。我起身从琉璃盒中取出早上裕王给我的那只,人不觉定在那里。我的手颤抖着,因为,裕王给我的这只,尾端光滑柔和,也没有那个“兰”字。

我就这么失魂般站着,直到烛火上下跳动得厉害,我才回过神来。裕王那边我无法弄清楚,可是,皓月这边我却还能问问小荣子到底他们去了哪里,只要小荣子也不瞒我。

我披上一件平纹蓝锦缎的披风,手上拿起一盏宫灯,今天应是小荣子当值守夜。我轻轻的走到门外,小荣子看见我正要行礼,我微笑着摇摇头,示意他跟我走。

我就这样手执宫灯在前面走着,不说话,走过了长长的宫道,走过了夜色中黑暗诡秘的御花园,我远远得看见载着今夜将要侍寝的女子的紫金宝相玉盖车,车上悬挂着玉玲珑,风吹便有空灵高远的声音响起,远远得都能听得到。我小心得躲过巡夜的侍卫,缓缓得走着,仿佛散步一般。小荣子不远不近得跟着我,直到我走进九曲长廊,在烟波亭里坐下,看着小荣子略带紧张的脸,微笑着说:“皓月说今个儿你俩在这里找到了我的簪子,小荣子,你给我指指是什么地方?”“娘娘,”小荣子有点迟疑,我看着他一闪而过的慌乱表情,满脸笑意却凝视不语。“在……在这。”小荣子指着亭后一棵修竹下,犹疑得说着。我看着他,收起笑容:“不是说在前面那株桂花下么?”“啊1是奴才记错了,是在挂花下。”小荣子慌忙说着,我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吧,那簪子到底是哪里来的?”“娘娘,真的是在这挂花下找到的。”小荣子镇定的说着:“刚才是奴才记错了,皓月姑娘找到时奴才刚好在这竹子下面找,所以记偏差了。”我定定得盯着他:“小荣子,在你们几个之中本宫是最信得过你的,如果你都骗了本宫,本宫的心可就凉了啊。”我别过脸去,看着远处栖凤台上十根长夜不熄的七尺巨烛发出明亮的火光,闭上了眼睛。小荣子没有说话,我等了一阵又说到:“皓月是本宫从小的贴身侍女,本宫知道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本宫好,这簪子又是本宫陪嫁之物,对本宫意义非凡,丢了皓月自然为本宫着急。可是,”我停了一下:“如果因这簪子她出什么状况的话,本宫宁可不要。”我的心隐隐不安着,皓月今日最后看我的眼神不对,我仔细回忆着,突然想到了,那是种不舍的惜别的感情。我“噌”得站起身,看着小荣子,焦急得说:“告诉我,到底是哪里来的?”许是被我突然的举动吓到了,小荣子后退了一步,想了想终于开口说到:“娘娘千万别怪皓月姑娘,她真的是为了娘娘好,想让娘娘开心的。”我点点头:“我知道的。”“今个儿午膳娘娘您还没有回来,皓月姑娘着急,就带了奴才去找,可沿着您平日来这烟波亭的路上都没有看见您,皓月姑娘猜您准是回去了,我们就往回走,在御花园的白玉拱桥那里看见柳妃和安贵嫔,皓月姑娘拉着我躲到了假山后面,却不想柳妃不用安贵嫔送她回昭阳宫,就在桥边停了下来说着话,后来安贵嫔提起皇上捡到的柳妃失而复得的簪,向柳妃道喜,还希望能一睹风采,柳妃竟又邀请她到昭阳宫去看,还说什么是难得的宝物。皓月心中生疑便和我悄悄跟了去,在昭阳宫飞絮殿里柳妃拿出了簪子,就是娘娘您那根,皓月说您的那根是天下独一的,柳妃手上就是您那根,她为了您能得回自己的珍爱之物,便一直等到柳妃到偏殿用晚膳之际将那簪子偷了出来。”小荣子一口气说完。我睁开眼:“还有呢?”如果真的只是偷了出来,虽然是皇上给她的,但是即使丢了任谁也不会到这冷宫般的坤宁宫去搜,皓月何必用那种眼神看我,一定还是出了事。“出来时,皓月姑娘发现她拿簪子的时候把衣袖上的扣子掉了,可是那时柳妃已经用完晚膳了,就不能再进去。”小荣子用很低的声音说着,突然他抬头看我,上前一步跪下:“娘娘,您一定要救皓月姑娘啊!柳妃既然说是她的,又是从皇上手中得到,丢了定会细查的。这宫里宫女的服装分宫都是不同的,若是查到……”小荣子没有说下去,我点点头:“这个我知道。我会的,放心吧。毕竟,皓月也是为了我。”我站起身,拨弄了被风吹乱的头发,心中却比这发丝还乱,怎么又变成是皇上捡到,虽然这两只都不是我原有的,但这簪子外型除了那个极不易被发现的“兰”字以外,其他都一模一样,难辩真假。我的那只是照着母亲出嫁前在寺中祈福方丈赠予的一朵木兰花打造,因此簪顶的碧玉木兰有两瓣花瓣是微微下曲的,边缘还用银丝勾勒,而不论民间还是宫内都是不会这样打造一只木兰簪的。那么,那只属于我的到底是谁捡到又在谁手中,裕王还是皇上?这两只簪又是怎么回事?我竭力想着,却想不出所以然,还有皓月的事,一旦柳妃查到,皓月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而我这“隐居”的日子也会结束。到底怎么回事?到底该怎么办呢?

第一卷(上部) 第6章

我一夜没睡。直到天微亮,坤宁宫里宫女太监们起来稍稍有了些动静,我才觉得有稍许的困顿,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看了看外面的日晷,即将卯时,快到我平日里起的时候。我看了看凤床上叠得整齐的被褥,想了想还是脱了衣衫,拉开被子装做睡着的样子。

迷迷糊糊中,有人进来,我翻了个身,睁开眼,头有些涨。金丝绣凤的宫纱床帐被轻轻掀开,皓月惊讶得看着已睁开眼的我:“小姐,我把你吵醒了?”我无力得笑笑:“没有,我自己醒来一会了。”说完坐起身,看见皓月身后的紫樱拿着一套重丝的宫装,我吩咐到:“今天穿那件樱粉的细丝裙,就是上面绣海棠的。”说完靠在枕头上,喘了口气。一夜没睡,感觉有些累。“小姐,”皓月紧张得看着我:“小姐今天身体是不是不舒服啊?”我摇摇头,给她一个轻松的微笑:“今天想绣完那幅图,不易穿得沉重。”“小姐今日不去烟波亭了?”皓月疑惑得问着。“不去了。”我在紫樱的搀扶下起身,接过玉梅递上的热手巾,回头对皓月说:“今个儿不去了,你去准备准备我的绣架和丝线,再添些绿色的来。”

其实,我只是想知道那柳妃是否已经发现簪子丢了的事,有没有看到那颗扣子,开始查了没有。一旦她发现,这宫里必定都会知道了。昨夜我已经让小荣子今天一早就去暗中打探,还可以从黄敬那里探听探听。因此我又找来惠菊,要她在今日黄敬来时问问宫里有什么“新鲜”事。

一切都安排好,我就坐到绣架旁边,只留皓月一人侍侯。我点起淡淡的百合香,集中精力的绣着那幅大漠如烟图。细密的丝线串在银针上在手中游走,我尽量先不去想一些事,心中却在祈求上苍让柳妃不要发现那颗扣子,这样,皓月就不会有事了。

直到晌午,小荣子还没有探听回来,我心中不免有些焦虑,手上也有些乱了。“小姐!”是皓月的声音。我抬起头:“怎么了?”迎面是皓月诧异的脸,我疑惑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之前绣的一处小小的马匹纹理错乱,定是自己心神不宁时手下出错的。我叹了口气放下针线,端过身边的银莲茶碗喝了一口,对皓月说:“把这架子收了吧,今天看来是绣不完了。”揉揉眉心:“皓月,你去把惠菊找来。”“小姐累了吧,还是歇一会吧。”皓月关切得看着我,我笑笑:“不打紧的,昨夜没有睡好,今天身上就困顿些。”我挥挥手:“去吧。”

“娘娘,您找我?”惠菊走进偏殿,皓月在她身后。我定了定神:“惠菊,今天黄敬都送什么食材了?”“回娘娘话,别的倒没什么,不过有新鲜的莲藕呢,这时节还是很稀罕的。”惠菊笑着答到。我也笑了,看着一旁的皓月:“一听到这莲藕就不由想起你做的糯米藕了。”“小姐想吃皓月今个儿做给您不就行了?”皓月嗔笑着,又转头看着惠菊:“那你先在这侍侯娘娘。”我用欢快的口气说:“快去吧,有惠菊就够了这里。”

看着皓月出了偏殿往小厨房去了,我收起笑容,看着站在身边的惠菊:“跟黄敬打听得如何?”“娘娘,”惠菊不明白我怎么突然严肃起来,昨日也只是让小荣子今早传个话给她,没说原因,估计惠菊是以为我想听听新鲜事打发光阴了,见我认真的样子反到吓了一跳。我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了,拿起茶碗轻轻吹上面的沫子,借此掩饰过去。不过惠菊没在意了,许是听到了有趣的事,她的脸色兴奋起来:“娘娘,可是有一件不得了的事呢。”我心头一颤,不会……

“听说裕王昨日进宫和皇上商议国事,商量完都近丑时了,皇上新翻了两个才人的牌子,一个竟让送去裕王临时住的清晏堂了。您说说这……”我轻轻嘘了口气,笑了笑,看来外界所传的皇帝与裕王的关系非比寻常不是谬传了。只是可怜了那个才人,不过裕王并无王妃,也许就赐给他了,那样也好,比在这皇宫中强。“那个才人今早被赐给裕王了。”惠菊接着说,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不过接下来的话让我吃惊。“听说是给裕王做侍寝了。那才人出身也是不错的呢。而且据说貌美如花。”惠菊感叹着,我没有接话,喝了口茶:“没有了?”“恩,没有了,黄敬就说了这个。”惠菊看着我,我点点头,心中石头稍稍放下了些,抿了口茶才尝出是雨前的龙井,又喝了一小口才放下。“柳妃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么?”心中还是有些放不下,又问了一句。“哦,听说柳妃前几日掉了一只簪,可巧皇上捡到了呢。皇上还说那簪子很特别,他也很喜欢呢。今夜皇上要宴请几个兄弟和家眷,柳妃也许会戴吧。”惠菊帮我斟满茶杯又说到:“娘娘,您不知道,柳妃自从有了身孕,皇上待她更比从前了呢没什么珍贵的东西都往昭阳宫送。”我淡淡一笑:“柳妃温柔贤淑,又怀的是皇上的头一胎,自然该不同啊。”“不是皇上的头一胎。”惠菊压低了声音,看看四下才说:“以前还有个李美人的,五个月的时候小产了,后来人就疯了,送去冷宫了呢。”我抬起头看她:“这个我可从没听说过。”心中却没有在意,毕竟历代皇宫里这种事情多了,也就不足为奇。只是,遥帝竟把那李美人送进冷宫,就算是疯,这样也未免有点太残忍了。现在心里担心另外的事,一旦柳妃今日要戴,那可就一定会被发现了。我放下茶碗对惠菊说:“今个儿还没见到小荣子,你去把他给本宫找来。”惠菊领命便下去了。我静静闭上眼睛,想着该怎么办。本来想如果今日柳妃没有发现,就让小荣子晚上悄悄送回去,好在我还有一只簪,皓月也就不会知道我已经了解真相,也不会发现我把那只送了回去。可是,如今看来,晚上送回去是不大可能了。

过了快一个时辰,小荣子回来了,柳妃暂时还没有发现,皇上也还没有下旨要她出席今夜的晚宴。只是柳妃已经命人准备衣饰了,挑的堇紫色金线孔雀的宫装,我暗自想着这样一件宫装自是要配上华丽繁复的首饰,那簪子是不合适的。想着便起身拿出皓月给我的那只簪,交给小荣子,嘱咐他在柳妃宫外悄悄等着,一旦柳妃去了晚宴,便将簪子放回原处,扣子尽量找到。若有旨不用她出席就回来我再想办法。不过我交代还是要万事小心,一旦有危险就回来,实在不行我就出面保他。心中想,即使皇上你不会给我面子,至少我的家族的薄面还是要给几分的吧。

直到临近晚膳时分小荣子也没有回来,但是却也没有什么动静。我心中还是有些许的不安,直到紫樱前来通报晚膳准备好了我才从已经坐了一下午的紫檀椅上起来。

“小姐,您想吃的糯米藕。”皓月笑盈盈得端上一盘清香白细的藕片,我只夹了一块尝了便放下了筷子:“略甜了。”我轻轻说着,不动声色的吃着别的。皓月的脸色有些变,不过没说什么,小心的端了下去。我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这时,宫门那里远远传来小福子的声音,因这坤宁宫周围很静,所以听得格外清楚。“小桂子,你怎么来了?找小荣子么?”“我有事想求见皇后娘娘!”一个陌生的声音,相必就是小桂子了。“娘娘用晚膳呢,再说,娘娘是你随便见的么?”小福子有些硬气得说着,那边没了声响。一旁的玉梅看我停了手,忙说:“娘娘,这小桂子是打更的太监,惊了娘娘,奴婢这就让他走。”我摆摆手:“经常来找小荣子么?”“是啊,他是小荣子的弟弟。”玉梅看着我不介意的面容笑着说。我心中一惊,慢慢说到:“让他进来吧。”

芙蓉纱乌木屏外,小桂子跪在那里。我缓缓到:“你有何事要找本宫?”小桂子没有说话,低着头却四下看了看。我心中明了:“玉梅,你领着他们先下去吧。”

“娘娘,小荣子没了。”看着玉梅带人出了门,小桂子匍匐上前几步,带着哭腔说到。我大惊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小荣子没了!”小桂子已是哭出声来,我颓然得跌坐下,怎就没了,不是让他小心,也嘱咐过他实在没有机会就回来我再另想办法吗?我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起来说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桂子听了我的话起身,虽然隔着纱屏,可是看到他我还是愣了一下,这张脸,分明和小荣子的一模一样。

“娘娘,奴才是小荣子的亲弟弟.”小桂子带着哭腔说:“今个儿午饭后他来找我,神色紧张,要我以后好好照顾爹娘,说完就要走。我拉住他,问是怎么回事,开始他不肯说,后来说是您和皓月姑娘对他有恩,现在你们有了危险,他要报答。”我抓紧了胸前的衣襟,听他说着,心中像压了千斤石般沉重,什么恩,,只不过是每月给他多些的银两,我是知道小荣子家人丁多生计不易,再也就是告诉他若家中遇到什么难解的事,可以去找我大哥,只不过是这简单的事,能称做什么恩。小桂子接着说到:“我一再追问,他才说是柳妃娘娘冒领了您的东西,皓月姑娘给您悄悄拿了回来,可如今有可能被柳妃发现。您要他小心放回去,他怕出了纰漏被人发现,就来和我说一声,万一有事,让我千万照顾好在家的爹娘。”小桂子说到这已是泣不成声,我的眼睛也有些酸涨,用苏绣的细白手帕按了按眼角,我拿起桌上的一杯茶水,唤着小桂子:“喝点水再说吧。”小桂子深深得低着头绕过纱屏,小心的接过:“谢娘娘恩典。”说完又走了出去。我叹了口气说到:“本宫在他去前说了,一旦有事本宫能想办法应对,让他不要冒险速速回来的。他怎么不听呢?”“娘娘,小荣子他知道您不想和那些妃子争什么,虽然您能保他,或者皓月姑娘,可是那样事情就弄大了,您是不希望那样的。”小桂子慌忙说着:“然后奴才就说让奴才我去吧,有事也不会牵扯到娘娘身上,可他不同意,想了想和奴才我换了衣服和腰牌,说这样即使有事也不会连累娘娘了。嘱咐我一旦有事就来告诉娘娘,让娘娘不要出面。后来就传出他潜入柳妃内室偷盗,被柳妃的侍女发现,柳妃下令给活活打死了。”小桂子哭出声来,悲痛欲绝。我咬紧了牙关,感到胸口一阵接一阵的剧痛,我什么都说不出口,悲伤笼罩在我周围。这也算是我间接的害死了一个人,还是一个对我如此忠心的人。

“小桂子,”我缓缓说着:“从今日起你就不是小桂子了。你是我坤宁宫的小荣子。”我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桂子:“本宫会想办法拖人将小荣子的尸首送到宫外厚葬了,你的家人我也会给他们补偿。还有,”我淡淡却严肃认真得说,好象发誓一般:“总有一天,我会还小荣子一个公道的!”

第一卷(上部) 第7章

自那日后,不知不觉已过去了一个月。想起那天晚上,我召集坤宁宫的所有人,发下严旨,任何人不能说出小桂子的事。好在这些宫女太监是我一手挑出来的,平日里也从不为难他们,对我很是忠心。他们都没有说什么,默默依了旨。我又叫来小福子,毕竟那日他能一眼看出是小桂子,我这坤宁宫里倒不怕别人认出,但是若是出了去被认出就不好了。

灯影晃动,小福子跪在我面前不说话。我轻轻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皓月,她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苍白无色。我浮上笑容,唤起小福子:“本宫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分得清他哥俩的。”“回娘娘,小桂子比小荣子高一些的,声音却比小荣子细。之前我们都是一起进宫学的规矩,熟一些彼此。”小福子恭敬得说着。我点点头:“还有哪里不同的么?本宫是怕别人看出来。”“他哥俩长得是一模一样的,不仔细是分不出了。”小福子想了想说到。我点点头:“你下去吧。记住,不要跟外人说起这事了。”

小福子出去后,我没有再说话,直慢慢品着茶,是上好的醉海棠。烛光忽明忽暗的上下跳动,我淡淡得扫了一眼皓月,头上的双蝶簪微微有些摇摆,一道光就闪过了皓月的脸庞。“小姐”皓月突然跪在我脚下,眼泪婆娑。我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扶起皓月,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拿出丝帕小心得为她擦着眼泪:“别哭了,小荣子也是为了我们。”“小姐,是皓月不对啊。我不该偷出那簪子的,这样小荣子就不会死了。”皓月哭着,声音悲戚:“没有想到柳妃那么心狠,竟活活打死,就是一只簪子而已啊,更何况那簪子还不是她的。”皓月有些愤愤的说着,用袖子抹着眼睛。我淡淡一笑:“那毕竟是皇上捡到的,真的是她的,岂不说明她与皇上有缘么。”说完递给皓月一杯茶水:“只是可怜了小荣子了。”皓月没有说话,可是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的恨,她的悲。我起身从红木大箱中拿出几张银票:“这里是一千两银子,你想办法交给小荣子的家人,对他的家人也要说是小桂子走了。明天你就拿我的令牌出宫一趟吧。”皓月点点头,小心得收好。我吹熄了桌上的烛火,闭上眼睛,黑暗中我听到皓月出去的声音,总算是解决了这件事情。

之后的日子里,坤宁宫里一派安宁,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小桂子也很快适应了这里,毕竟比他之前打更的差事要好很多。不过,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每日去烟波亭,有时去了也只待一会儿,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我竟也没有再见到裕王。只道是无缘,心中似有小小的失落。不过后来却听说裕王去了蜀地办差,事情来得紧急也就走得匆忙。

春意渐渐浓起来,御花园里的花全都开了,清晨在我去烟波亭的路上,香气混合着微凉的空气,很能让人神清气爽。也常常有细小的花瓣粘在锦缎的鞋底上,走动时会有轻微的带淡淡香气的风,感觉整个心情也日渐好起来。

终于有一日,我穿上广袖窄腰的白色丝裙,裙摆上满是粉色的荷花。皓月将我的头发梳成略微繁复的飞燕髻,戴上一只云凤纹金簪,薄施粉黛,在镜中照了照,很有飘逸的感觉。一旁的皓月笑着递过流苏珠翠耳坠:“小姐今日是怎么了,平日里都不见您打扮的啊。”我笑着接过戴上:“昨个儿看见西子湖上的荷花有几朵要开了,今天想赶早去看看。”“小姐这样真好看,任谁见了都会喜欢上的。”皓月将我身后披散的长发用梳子又梳了梳,欢快的说到:“很久都没有看见小姐您跳舞了呢,上一次还是在家里,老爷寿辰那天,您的凌波舞跳得真好啊。”我笑了:“今天跳给你看好不好啊?”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裙,也正像一套舞服。没有跳给别人看过,只是在家中偶尔跳给父亲母亲和兄长看,自觉得自己跳得不好,只略懂些皮毛。今日的心情也不知为何出奇的好,也许是昨日听到大哥受到皇帝称赞加官一级吧,或是收到了二哥托人送进宫的西北特产,还有一封说他安好的信。

我催促着皓月,毕竟如果荷花真的开了,那么去赏的人就不会只有我一个了,晚了遇到别人也不好。

我轻快得穿过清晨的御花园,皓月在后面连连唤我:“小姐慢点小姐慢点。”我的心情欢跃,快步来到烟波亭。荷花果然开了,虽没有全开,只有几朵,大部分还都是花苞,可是空气中已经有了淡淡的清香气息。我深吸一口气,脚下翩然得转了一个圈。没有人,只有皓月在一旁看着我,含笑。

我轻轻哼唱起来“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脚下也随着歌声旋转起来,挥洒开广袖,翩然起舞。皓月在一旁开心得笑着,一直拍手不住赞叹:“小姐真美,小姐真美。”我裙上的荷花随着急速的旋转铺洒开去,我轻轻得蹲下,仿佛人在荷花中一般。我抬头盈盈笑着看着皓月:“好看么?”“好看!”一个声音响起,我和皓月都惊得回头,玉白的袍角出现在眼前,我慌忙行礼:“参见裕王。”毕竟我跟他说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妃,该有的礼还是要行的。一阵笑声传来:“不用这些虚礼。”他说完看了我一眼,却又将目光别了开转向西子湖上开着的荷花:“姑娘的舞跳得真好。”我微一施礼:“谢王爷夸奖。”然后两人无话。一旁的皓月拉拉我的衣角:“小姐,我们是不是……”我看了皓月一眼,又看了站在廊边的裕王,咬了咬嘴唇:“王爷,我先告退了。”说完就要走,经过他身边时,他没有转头,只是用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衣袖。我猛得一抽气,不解得看着他,皓月也有些害怕,站在我身边不知如何是好。“王爷,这……”我低头看着自己被他抓在手中的衣袖,细纱的料子上荷花边被攥成一团,我轻轻用力想抽回来,却是徒劳。他突然转过身来,俊美的脸庞在清晨明媚的阳光下有些不真实的光辉,他看着我,眼神中的温和一扫而过,转而成了平淡的柔光,他松开了手,从团云锦缎的衣袖中拿出一个小木匣递到我面前,将目光转向远方:“在蜀地遇到的,是个好东西。”他突然不自然的笑了。我小心得接过,递给身后的皓月:“谢过王爷了。”正欲走,一声娇笑传来:“这荷花果然开了,姐姐你快看啊,那朵开得真艳。”远远得几个艳丽的颜色映如眼帘,是几个宫妃。似乎还有柳妃的身影。这时,另一个声音的话却令我不寒而立:“皇上,您看这荷开得多美啊。先皇喜欢这里不是没有道理的啊看来。”是柳妃的声音,可是她叫皇上。我仔细看去,一抹明黄颜色映入眼底,一行人正朝这里走来。这九曲长廊只有一条道,尽头便是烟波亭,亭后只有一小片茂竹,可是藏人却还是容易被发现的。皓月也很惊慌,四下张望着。许是看出我的慌乱,裕王笑了:“姑娘难道不想让皇兄见到么?”我淡淡得看了一眼远处的几个身影,说到:“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愁人。江上小堂巢翡翠,苑边高冢卧麒麟。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荣绊此身?”“好一个何用浮荣绊此身。”裕王笑了,目光也落到了那几个身影上。我一咬唇,猛得跪下:“还请王爷相助。我是万万不愿让皇上见到的。”他沉思了片刻,扶起我说到:“好的,我帮你。”转身迎着那抹明黄而去。我拉着皓月走向那片小竹林,尽量隐藏自己。

我紧紧得靠着林子最里面的一棵比较粗壮的竹子后面,拉着皓月,心中忐忑不安。我不知道裕王会怎么帮我,皓月攥着我的衣角,不敢说话。

说笑声近了,透过层层的修竹,我看见上次的安嫔,还有一些我没有见过的女子,远远看着听着真可谓花团锦簇,笑语盈盈。

“皇兄,羲赫正想去找皇兄,突然想到这荷花定是要开了,就顺道过来看看,不想竟遇到了皇兄,真是太巧了啊。”裕王温文而雅的声音传来,带着笑意。“朕也是想着荷花是要开了,才带着她们来看看。”那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可是这个声音只要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是彰轩帝沈羲遥。

“皇上,您看那只同心荷花多娇美?”是柳妃柔媚的声音,我能想象到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一定娇似池中的荷花。果然皇帝笑了:“爱妃可是比这荷花更美的。”一片莺燕之声响起,都是附和的声音。“爱妃,你的文采出众,不如就以这荷花为题做一首诗吧。”又复对众女子说:“你们也来做做看,好的朕有赏。”他的声音平和,淡淡的又对柳妃说到:“前几日你写的那两句诗朕很是喜欢,只是下面的还没有写好么?”柳妃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皇上取笑臣妾了,这几日身子有些劳顿,一时也就没有再想。”“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却盼两心同。”裕王的声音响起,那么的随意自在。只是,我分明看见他的目光看向这竹林里来。我心猛得一跳,呼吸有些急凑起来。皓月有些不解的看着我,按按我的手,她是以为我害怕被发现吧。却不知是那句“却盼两心同”惹得我心中有些念想。我努力的平静下来,心里告诉自己,只是一句诗而已,也只是应景的诗,没有别的意思的。

“你的诗还是那么好。”皇帝的声音响起:“爱妃你想好了么?”我心中焦急起来,眼看着有几个女子的目光随意的扫进这竹林,若是此时被发现,那……

“对了,你找朕是何事啊?”趁着那些女子悯思苦想之际,皇帝回身问裕王。“就是今日兵部上呈的排兵图,臣弟看着还是有的一些问题,想与皇兄讨论讨论。”裕王恭敬的说。“是么?朕看着倒是也有些不妥的。既然你有想法,现在就一起去尚书房吧。”皇帝复而看着柳妃:“你有孕在身,还是早些回去休养,今日出来的也有些久了。”说话间已抬脚要离去,一群女子自是跟着皇帝走了。我心中长嘘一口气,看着渐行渐远的那些人,走出竹林来。皓月整理我的裙摆,已有些褶皱的痕迹。“小姐,我们这就回去吧。”我点点头,手伸进袖中,触碰到一件硬物,心颤了下,却还是不动声色的拉了皓月回宫。

九曲长廊的进口处有个略急的转弯,我走得有些快,猛得过去看见不远处有几个身影,慌得退到转弯处的一方大石后,却能看见那几个人。也算自己在暗处了。

为首的两个女子一个是柳妃,穿一件淡粉色的纱裙,肚子略有些可见了,也没有戴过多的首饰,只是一只步摇,几枚簪花,却也清丽可人,弱柳扶风。身边是几个宫女。另一个却不同,长得分外明媚,着一件桃红的宫锦纱裙,上有金丝银线绣成的团团牡丹,再加上繁复的发髻和华丽的首饰,整个人很是富丽,就如盛开的牡丹一般耀眼。不过,在这暮春季节,还是清丽的装扮更和时宜一些。

“方才皇上称赞妹妹的诗,姐姐倒想拜读一下呢。”那明媚女子笑言到,却是暗含他意。“丽妃姐姐说笑了,皇上是谬赞了。”柳妃掩口笑到。我心中了然,这女子看来就是皇上另一宠妃星辉宫丽妃了,果然是当得起这个“丽”字的。在这后宫能和柳妃争一争高下的也就只有丽妃,传闻中湃雪宫和妃倒也是受皇帝宠爱,却是很少与眼前这两位争风的。

“妹妹说笑了,妹妹还未入宫可就声名远扬了,文采出众啊。姐姐不一样,可咱们的皇上就是喜欢这有才之女子,姐姐自认是对这诗文没有很深的领悟了,还望妹妹赐教啊。”丽妃说着,一双媚眼就斜看向柳妃了。柳妃笑了:“姐姐信么,都是虚名。也就是一句‘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而已。皇上也是随口道的,这哪有什么出采的啊?”我心中一惊,这不正是我前段时间写在薛涛签上又被皓月弄丢的诗么?皓月也惊讶的抬头看我,似有话说。我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又向那边看去。只见丽妃携了身边一个宫女的手,走了两步却又回首:“妹妹,姐姐不懂诗,听着是不错的。不过,”她莞尔一笑:“一直都说这诗是由景而发,一气呵成的。妹妹这怎么就只有半篇呢?”低头又复言到:“不过姐姐我真的不是很懂的,妹妹别笑姐姐我见识少啊。”丽妃的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目光却直看向柳妃:“听说妹妹其实不喜欢木兰花的,怎就有了一根珍爱的碧玉木兰簪呢?还正巧丢了被皇上捡了去。”柳妃脸色变了一些,正欲说话,丽妃说:“妹妹,姐姐先回宫了,今日有些累了。妹妹也快回去吧,皇上不也说要你好生休养的么。”说罢便在一群宫女的跟随下走开了。柳妃挂着笑说着:“姐姐慢走。”可丽妃一转身的瞬间立即脸就垮了下来。我知道,毕竟丽妃比她进宫早的,皇上也很是喜爱,家族的朝中地位也略胜柳妃一筹,所以柳妃对丽妃还是比较客气的。只是,这丽妃的性子也太……却也是刚好压制了些柳妃。这后宫,还是算平衡的。我想着摇摇头不禁轻笑出声。

“何人?”一个声音响起,我心想坏了,准是自己的笑声被听到了。转眼一个穿浅紫色宫女装的女子站在我面前,满眼的严厉,却在看到我的脸庞时满脸的惊诧。我暗自笑笑,看来自己今天是逃不过了。理了理衣裙,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出去。

柳妃已经坐在了栏杆的宽木上,看起来是有些累了,毕竟她如今是有孕之人不宜劳累,刚才丽妃定是让她心中不快了。我静静站在柳妃面前,心想着今日柳妃不快的恐怕就不会只是丽妃的那件了,毕竟,即使无宠我也还是皇后,也还是凌家的独女。皓月走上前去,仔细得向柳妃行了个礼:“见过柳妃娘娘。”柳妃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就落到了我的身上,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微微张开了嘴,眼睛也睁大了。“大胆,见了娘娘还不行礼?”还是刚才那个宫女,我微微一笑,仔细打量着柳妃,她确实长得很美,明媚中带着娇柔,算是天姿国色了。柳妃也仔细得看着我,一双黛眉拧了起来,站起来,许是我不行礼让她不快了,她满脸怒气,刚才在丽妃那受的气恐是要洒在我这个“不懂规矩”的人身上了。我宛然一笑:“柳妃你的气色看来还不错啊。”柳妃一愣,细细打量着我,眼中满是不解。“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和本宫说话?”柳妃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绯然,给我掌嘴!”那紫衣宫女上前来扬起手,正欲落下,皓月一把抓住,猛得甩开,站在我身前,厉声对柳妃说:“你大胆!”柳妃脸一下子涨红,身体也有些微微的抖,一双大眼紧瞪着我。我笑着拢拢衣上的细纱绢花,说到:“柳妃,念你初见本宫不认得,就免去你的不敬之罪了。”柳妃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从她的眼神中我看出她已经知道我是何人了,只是那双眼依旧凌厉的看着我,不愿相信的样子。皓月对着她身后的几个宫女用一种很平和的口气说到:“还不快给皇后娘娘行礼!”那几个宫女许是也吓坏了,看着柳妃又看看我,不敢动。我依旧是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带着淡然的笑,柳妃心里似平静下来,冷冷得看着我:“怎么证明你就是皇后?”我看了一眼皓月,皓月递上她身上的腰牌,紫色的木牌上是用绯红的颜色写着的“坤宁宫大侍女皓月”,这大侍女,就是各宫主位身边的贴身丫鬟了,地位高于其他侍从。柳妃接过去看了,拿牌的手微微有些发力、却又旋得扔在一旁,目光森冷的盯着我:“这还不能证明你是皇后!”我见她不死心的模样,微得叹了口气,解下身上里裙里挂着的玉佩,那是下聘时礼部送来的,用上好的和田羊脂白玉制成,上面刻着精细的龙凤呈祥图案,还有一行小字“大羲皇后佩”。我一向是挂在里裙上的,这样外裙可以遮盖,必要时也能拿出证明自己的身份,免去麻烦。柳妃伸手要拿,我轻轻收回,白玉龙凤佩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回到我的手中,不过柳妃也已经看清了,这种物件,只要扫一眼就知道是什么,属于什么人的。她紧咬着嘴唇,双手紧握着,狠狠得用那双杏眼瞪了我一眼,略一施礼:“见过皇后,恕臣妾有孕在身不便行礼。”我淡淡得笑了:“免了。”罢了就走,却突然回头,笑着:“柳妃,初次见,按理你有孕本宫是要给你些贺礼的,只是那子孙饽饽你不喜欢。这样吧,之前皇上问的下句我就告诉你好了,算不上什么礼,不过你还是记好了。那下句是‘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说完便转身离去。只留柳妃呆站在原地,喃喃的说:“你竟是皇后,那竟是你的签……”

第一卷(上部) 第8章

自那日与柳妃相遇后的数日里,我的心中一直有些惴惴不安,怕自己那一时与她的冲撞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不过事实证明我的担心算是多余的,没有发生任何事,坤宁宫里一如往昔的宁静.夜半有时醒来,暗笑自己的杞人忧天,柳妃毕竟是有龙脉在身的,又甚得皇帝宠爱,而我,虽为皇后,却一直未见天颜,和那些普通的无宠妃嫔一样,在她眼里应是构不成威胁的.

夜晚的风清凉入骨,我披衣起身,梦中的人影依稀,是那只紧紧抓住我的手,还有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仿佛有什么要说,却又都尽在不言中了.我的目光落在了枕边的一方丝帕上,最简单的白帕,上面没有任何的花样,却是难得的蜀丝织就,那蜀丝极细极轻,织造时稍一用力便会扯断,需十岁以下的女孩焚香细织,一年却也未能得此一方的,甚是珍贵.传闻中太后拥有一件蜀丝的内褂,只有在祭祀太庙时方穿的.

这方帕就在那日他交予我手中的木匣中,还记得我回到坤宁宫,用忐忑的心打开时,就这么一片洁白美好的风景映入眼中,丝帕下是一小包雪绒茶,一两左右的分量,是今年最先采摘下的嫩芽焙成,他从蜀地回来也只献给他的皇兄一两而已.

茶叶我让皓月小心的收起来了,丝帕却是万万舍不得置于柜中的,生怕是弄皱了或是埋没了,便收于枕边.仿佛还是个小女孩,爹爹送的珍物能让我欢喜半天,仔细得寻找归置的地方,娘亲为此还常常笑话我,兄长们却都为我说话,每每看到,往昔的时光就一一在眼前掠过,泪眼婆娑过后,面前还是一方丝帕,还是这冰冷的坤宁宫.

一连好几日没有去烟波亭,主要还是怕遇到皇帝和妃子.每日在西暖阁里看看书,累了就到小池塘边喂喂锦鲤,或者在西窗下绣花,如同未出阁的日子.不再去想那只手,那双眼.

一日阳光明媚,我坐在池塘边的桂树下读一本佛经,正入迷时,皓月端了清凉的花草茶来于我解渴.小姐,都看了一上午了,还是回殿里休息休息吧.皓月递上青瓷的茶杯,一股别致的淡雅清香扑鼻而来,我笑了,饮了一口,深吸一口气拉着皓月的手站起身,活动了下身子说到:回去吧,今日想绣完那只荷包.小姐你呀,就是闲不住呢.皓月戏笑着,上前拍了拍我的裙角:小姐最近怎么都不去烟波亭了呢?她仰头看着我:是因为裕王么?我的手轻颤了一下:是怕遇到皇上,那日你不是不在的.心中却有些波澜.真的是怕遇到皇帝么?还是那些妃子,又或是不敢去面对那个人,毕竟,我接受他的东西,是犯了后宫的大忌的.手不由的伸进宽大的袖中,所触的是一片柔软轻盈.

小姐莫怕的,听说那日之后柳妃娘娘是想尽办法不去烟波亭,也暗着阻止皇上去呢,听说皇上本来就不喜欢烟波亭,说太婉约,飞龙池上的荷花也都开了,皇上就不再去西子湖了呢.皓月在我身旁说着,引着我往殿内走去.我心微一跳动一丝笑容就浮上了嘴角.可确实?我还是不放心得问了一句.恩,听几个宫女说的,不会有错的小姐.皓月的口气很肯定.我定定得盯着远处,手却在袖中捏紧了那片柔软:明个一早过去吧.快走了两步,转身朝落在后面的皓月一笑:带上我的琴.

清晨的风很柔和,穿的是用丁香熏过的水绿细纱裥裙,裙角在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又沾上了些许香气,就有几只彩蝶萦绕着不肯飞去,我轻盈得走着,头上的青玉珍珠步摇前后晃着,散放下的头发也微微得随风飘拂,整个人有些飘逸的感觉.

波亭没有人,早先挂的白纱与羽帐还在,皓月早已带人将琴放置好,我就面对西子湖上的荷花,弹奏着自己新谱的熙春调,明快清亮的琴声就飞扬在西子湖上.弹奏中我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笑着隔着羽纱看着我.一曲终了,我没有听到意料中的掌声或者相和的萧声,有些伤神,心中嘲笑自己的自做多情,黯然的回身想唤来远处的皓月,却将一个天青的身影映入眼帘.心中是欢喜的,却不动声色得福身下去:参见王爷.他手一挥,欲上前一步,却又止住,眼神落在我手中握着的白丝帕一抹笑意闪过眼底,他用温和的声音问我:本王的礼物不知姑娘可还喜欢?我微笑着点点头:只是太过贵重了,不知何以为报.他爽朗的笑声响起,我能听出他的欢喜:喜欢就好.他停了停,好象解释

说着:“这次回来没有带太多的东西,皇兄也就只给了那几个得宠的妃子一些,我想你是没有的,那茶是不错的,下次喝就不知会何时了,就给了你一些。”他的言语有些乱,但是却是那么的质朴,我想他只是为了让我宽心吧。我微微施礼:“谢王爷了。”笑了下又说:“茶我喝了,的确是难得的好茶呢。”他眼神明亮:“茶经上说焕如积云,烨若春敷,我在蜀地喝到时觉得它真真符合这话,就带了回来。不知姑娘你可有感觉。”“茶。香叶,嫩芽。慕诗客,爱僧家。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其堪夸。”我笑了,看着西子湖盛开的荷花,眼波迷离。他惊喜得看着我,即使隔着羽纱帘,我依旧能感觉到那眼神表达的一些东西。“好诗,好诗。”他赞叹的说着,却不知除了者两个字外再说什么。我温和的说:“王爷您过奖了。”我停了一会又说到:“灵山惟岳,奇产所钟。厥生荈草,弥谷被岗。承丰壤之滋润,受甘霖之霄降。月惟初秋,农功少休,结偶同旅,是采是求。水则岷方之注,挹彼清流;器择陶简,出自东隅;酌之以匏,取式公刘。惟兹初成,沫成华浮,焕如积雪,晔若春敷。”说罢看着他:“小女子愚钝,不知是否是这样的。”他爽朗的笑起来,上前一步,似要跨进羽纱帐,终在外停住:“传闻中柳妃的才情天下女子第一,如今看来,此言甚虚啊。”我摇摇头:“她是啊。”换他摇头:“你的才情,在她之上。她和你,差之甚远。”我淡笑开去,不再说什么。“皇兄没有遇到你,是他的憾事。”他低着头,用比先前小得多的声音说到:“不过却是本王的乐事。”我低垂眼帘,不知如何回答。他取出萧吹起来,是那日我跳舞时唱的曲子。我也跟着哼唱起来:“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回到坤宁宫,兀自坐在西暖阁的红木大椅上,回忆着上午与他的交谈,从茶诗到佛理,从古乐到新辞,很多地方我们的见解都是一致的,那些不同的地方都极力想让对方接受自己的想法,可是我们都不是简单就妥协的人,最后一定是一笑了之。相谈甚欢。直到皓月来叫我才发现早已日上三竿了。裕王也是猛然觉察,尴尬的笑笑,起身告辞。临走,回身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笑了,仿若阳光铺天盖地洒在我身上。

想想嘴角边就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心却是温暖的。再坐不住,站起身找来一方墨蓝的锦缎,想着绣个荷包。可真的要绣了却不知绣什么图案好。皓月端了点心进来,看见我拿着一块软料发呆,笑出声来。

“小姐可是要绣什么了么?上次那方丝帕不是没有绣完么?”我支吾着不知说什么:“就是想绣东西了。”皓月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依我看啊,绣螭兽不是很好么?”“不好,太戾气了,本来身上就穿的是,怎好再用一个。”话说完就看见皓月狡猾的笑,才知自己说漏了嘴。“是给裕王的么?”皓月笑容收了回去,看着我问。我点点头。“小姐,可是这不合规矩的。”“我知道,不会被发现的。”自己也是这样安慰自己,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不是吗。“小姐真的以为可以在这宫里隐藏一辈子?”皓月坐到我身边,拉了我的手问。我苦笑到:“这个,不是我决定的,是他。”眼睛别开去,落到了墙上百鸟朝凤的丝织挂毯上,上面的凤凰羽毛艳丽,神情高贵,超然一切的傲视着百鸟。可是,我这只凤凰,却是谁也傲视不了的啊。“小姐就没有想过让皇上喜欢上您?以您的才情美貌……”皓月说着,我打断了她:“如果一开始就不要我,那么我也不会去讨这份爱。更何况,他不是我一个人的良人,他有三千粉黛,他不是普通的男子,所以,他给不了我要的安定。我宁愿在这坤宁宫里老去,哪怕一辈子不见天颜。”我说话时神情凛然,皓月不再说什么,只默默的把糕点盘子端在我面前,我摇摇头,眼泪掉下来。拿起手上的锦缎,自语到:“就绣祥云吧。”说着自顾自绣起来,不再注意其他。

绣了一夜,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何如此赶,皓月几次进来为我剪去烛花,都是默默的看我一眼,然后在出门时轻轻叹气。我知道她是心疼我,因了我的那些话。我也知道自己即使就是爱上了裕王,今生也是无望了。就绣这一只荷包了表心意,也算是对他之前所赠的回报。然后自己,就在这深宫中逐渐老去吧。好歹,还有个回忆。

天微微亮起来,我也终于绣完了最后一线,本来就不是什么复杂的图案,一夜的时间虽短也长,总算是绣好了,我伸了伸腰,唤来皓月,她和我一样一夜没有休息。我轻声说着:“你去睡一会吧。”“小姐您呢?可要安置?”皓月看着我,目光又落到了我手中的荷包上:“小姐已经绣好了?”口气中是不可置信。我淡笑开去:“是的,绣好了。”转头看了看天:“我去烟波亭一趟,你去睡吧,我一个人去,回来再休息吧。”我站起身,看见身上的衣裙已有了皱痕,笑看着皓月:“不过,还要麻烦你去找一件衣服给我换上。”皓月点点头,她知道我决定的事一般都不会变,安静得走到我的内室,寻了件简单的水蓝的裙子,没有任何的花案,也只是简单的轻纱制成。我换上后,将头发用蓝丝绦简单的束起。我想,做个了断吧。

清晨的空气有些微凉,不过却让人心神清爽,一夜未睡的劳顿一扫而过,我快步走着,只想着快去快回,不管他此时在不在烟波亭,我也只放下就走。我淡淡笑着,这个时间,恐怕是要去早朝了吧。不见也罢,也罢。

荷花是全开了,清雅的香气萦绕在身边,我大口大口呼吸着,也许,将是最后一次了。我不求皇帝的喜爱,但是,这种愈礼的事也不能在做了,我说,要是被发现,我们凌家将蒙受多大的羞耻,父亲将多么伤心。可其实,我只是不想再见到他,我不想最后发展到我们都无法自拔却不能在一起的悲剧。至少,现在我们不再想见,于我于他都是好的啊。从他的眼神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情,即使,我们都知道这是错误的。

我将荷包放在石桌上,想想又不妥,万一他没有看见怎么办?毕竟他从不进来这羽纱帘中,可是,若是放在地上,却又不合礼法。我犹豫着,终于决定还是放在桌上时,一个声音响起:“今日很早啊。”我怔住了,是他。慢慢的回身,脸上带着笑:“王爷也很早。”他温和的笑着:“昨夜着了凉,皇兄准我告假一天,这次回来一直住在清晏堂的,睡的早醒的就早。就来这里了。”他的双手背在后面,我稍稍探头看去,被他觉察,有些羞涩的笑着,伸出手来:“昨夜在御花园,发现这雪棠开了,想你应该是喜欢的,就摘了一些,养在水里,今晨还是好的。”我看着他手中芬芳雅致的白色花朵,眼泪就掉了下来。他惊慌了,竟走进这帘帐中来,用袖角帮我擦着。我抬头看他,在阳光下他的脸庞轮廓坚定表情温柔,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他,也是第一次什么都没有在我们之间阻隔。他惊艳的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盛满赞叹。我羞赧的低下头,他喃喃的说:“你真是人间女子么?”我微笑:“王爷以为呢?”“九天玄女。”他说完也笑了:“真的让我惊为天人啊。”我迎上他的眼:“王爷又何尝不让我这样想呢。”

他突然拉了我的手向亭外走,不顾我惊讶的神色,来到西子湖边,他笑着说:“介意与本王一起赏荷么?”我抿了抿嘴唇,想终归的最后一次了,去吧。轻轻的点了点头,拉我上船。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我坐在船首,他掌撸,慢慢的驶进了那片清雅之中,我小声的哼着一首民间流传的采荷曲,伸出手去抚摩那些宽大的荷叶,偶尔弯下一朵荷花,轻轻嗅着。他看着我,眼中满是温柔和纵容,笑容明朗。“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他说着,突然大笑出声:“不过你的裙子,不是这荷叶颜色呢。”我也笑了,不言语。就这样在明媚的阳光荷塘里轻轻荡漾,我很放松,也就微微的有些累了,不知不觉间闭上了眼睛,小憩了片刻。

恍惚中似听到他说:“诗经中说美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颈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今见果真此言不虚。”

我睡的很香,船在水面上轻轻荡漾仿佛摇篮般,没有多久,远处传来的声音惊醒了我。远远的岸上有人在喊:“裕王爷,裕王爷……”我睁开眼,他依旧是笑着的眉却皱了起来,看了看远方对我说:“有人在叫我了,怕是皇兄有事找我。”他微微叹了口气:“吵醒你了。”我摇摇头:“王爷不去吗,也许是重要的事呢。”他点点头,看着我,目光坚定:“今夜亥时,我在烟波亭等你。”不等我回答,他目光炯炯的看着我:“别拒绝。”说完看向远方,眼神中有份忧虑。

等喊声渐远他才摇船回到岸上,牵我上岸后匆匆离去。我慢慢往回走着,手伸进袖中,猛得想起那荷包还没有给他。定了定心,决定今夜再见最后一面。

慢慢走着,我忘记了此时已经快到晌午,宫妃们这个时间大多在花园中赏花游玩。正思考着该如何跟他说明白,就听到了一阵欢声笑语,我抬头,自己已经走进了一片较开阔的地带,几个明丽女子正在打秋千,快乐的笑声飞入云霄。突然声音停了,是因为我的出现吧。我仔细看了看,没有柳妃丽妃或者那个安贵嫔,心稍稍放下一些。那些女子的衣饰不算繁复华丽,看头上所戴应该都是些品级不高的美人才人之类。

“你是什么人啊?”一个不高的女子跑到我身边,看样子不过十三四,样貌可爱。我笑着:“你是谁呢?”她笑了:“我叫紫鹃,是新进的美人,那边的是如月姐姐和绿柳姐姐。”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还有两个女子站在秋千旁,我想是我身上的衣服暗示了我的品级不低,即使只是一件简单的裙子,可毕竟是皇后所用。我微微笑着:“我和你们一样是这后宫的妃子。”她点点头:“姐姐来荡秋千么?”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笑了笑。“紫鹃,你在干吗啊?”一个绿衣女子走来,容貌清丽,拉了紫鹃的手要走。“绿柳姐姐……”紫鹃喊着,我上前一步:“你们是哪个宫的?”“掖庭的乌金阁。”那个叫绿柳的女子笑笑:“美人们都住在那里。”说罢仰头看我:“你不知道么?”我讪讪的笑笑。“我们回去吧,一会那几个娘娘就会过来了。”另一个女子走过来说,那女子容貌端庄秀丽,颇有大家风范。看了我一眼:“你也快走吧,那几个娘娘不喜欢有别人在这的。”说完看了绿柳一眼:“小心再被柳妃娘娘看见,上次的事……”她没有说下去,绿柳表情变了变:“我们快走吧。”紫鹃回头看我:“姐姐,你也快去吧。”我笑着,点点头:“你们每天都来这里么?”她们只是低等的宫妃,自然是不敢惹那些得宠妃子的。我笑着,柳妃会来这里,环视四周,果然是个风景如画的好地方。我也没有过多的停留便回到了坤宁宫。

皓月已经起来了,紫樱看见我进了宫门连忙上前:“娘娘,您可回来了。”我看着她:“出了什么事么?”

紫樱朝里面看了一眼,:轻声说着:“皇上身边的张总管来了,正等在殿里呢。”我点点头,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走了进去。

“张总管真是稀客。”隔着牡丹花开富贵的徽绣屏障,我端坐在乌木镏金的后座上,身上披上一件矍金海棠的外挂,皓月紫樱站在两旁,屏障外是小桂子他们。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我总要摆出点皇后的架势的。

“奴才参见娘娘。”张德海深深的打了个千,我抬抬手:“还不给张总管看座。”小福子迅速的搬来一张红木凳,张德海笑了笑:“不用了娘娘,奴才只是来传皇上的口谕。”我起身跪下。张德海清了清嗓子说到:“今有凌氏一门,功勋卓越,长子建功,特设晚宴以示嘉奖。”张德海说完,停了停:“娘娘,晚宴是今夜,皇上许您去,正好见见家人。”我伏身叩谢,末了站起来,盈盈笑着:“多谢张总管,还望转达本宫的感谢之情。”我顿了一下:“只是本宫今晨不慎感了风寒,晚上恐怕是难以赴宴了。”我轻咳了两声,看了皓月一眼,皓月领会的走出屏障。“张总管,我家娘娘的身体今日很不舒爽,还望皇上见谅啊。”说罢递过一块金灿灿的东西。张德海愣了一下,正要说什么,低头看了一眼,眼中满是笑意:“娘娘若是身体不爽,奴才这就去给皇上回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他说着:“奴才再去叫太医来给娘娘诊治诊治?”我笑着说:“不用了,已经看过了,让好生休养。”张德海点点头:“那老奴就不打扰娘娘休养了。老奴告退。”说完行礼出门。“总管慢走。”我示意小禄子将他送到门口。看着张德海的身影从坤宁宫外消失,我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小姐,为何您不去呢?皇上应该不是不想您去的啊。”皓月不解的问我。我摇摇头:“感觉有些不舒服,所以不去。总不能让父亲哥哥看到我这般模样吧。”皓月仔细得看了我半天:“我去熬些燕窝粥给您。您休息一会吧。”我点点头,脱下外挂交给紫樱,慢慢的走进寝殿。和衣而卧。心中是悲伤的,这么难得的见见家人的机会,父亲还好么,大哥这次立了功,父亲一定是很开心的吧。皇上赐宴,他一定也想看到我幸福的样子,可是,我却不能去。我知道这次彰轩帝是真的要我共赴宴会,就算他心里不想,可是上次二哥凯旋回来我就没有去,这次如果不去当然不管是对谁都不太好的,难保父亲不觉察出什么端倪。可是,我不能去,因为今晚,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

我蒙着头在被子里,有眼泪落下,我心里祈祷着,父亲,请原谅女儿的不孝吧。日后,我们一定能见的。给了张德海一锭金子,我想在皇帝那里,他会为我说话的。

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这样不好,起来让惠菊找出之前绣的那幅大漠如烟图,就差一点了。我想,今夜即便不能想见,也还是给父亲一些东西做个念想吧。

直绣到用午膳,皓月心疼得连连让我停下休息,毕竟之前一夜也是不停的在绣东西,我只是笑着告诉她我不累,她也只好去准备一些降疲惫振作精神的吃食给我。

终于是绣好了,苍茫的大漠,点点胡杨,还有策马急驰的人影,近处我绣上了一点点流水的痕迹,只那么淡淡的一道碧蓝,整个绣面却明亮起来。惠菊拍手称赞着:“娘娘的绣功真好,着图真美,仿佛都听到了那嗒嗒的马蹄声呢。”我笑着点了点她的头:“快去把它从绣架上拿下来装点好。”复看向皓月:“今晚晚宴你将它送去给爹爹,怎么说你知道的。”皓月点点头:“放心吧小姐。”她看了看那图案:“老爷一定会喜欢的。”我笑了,喝下馨兰端上的香片。

夜色渐深,我思量着那边的宴会也应该是开始了,隧命皓月过去。给她挑了件桃红的上好绢制衣衫,让她说的话也交代了,重要的是让父兄相信我在宫里很好,皇上对我也是不错的,不让他们担心。皓月仔细的重复了我教的话,小心的拿了放那幅绣品的镏金乌木雕彩云的长匣走了。皓月走了没有多久,我也撤下了坤宁宫里的侍女守卫,从衣箱里找出进宫时带来的白色舞服,那还是我刚学成长绸舞时父亲托三哥从江南制成送来,用的是上好的白冰蚕丝,又以微微发蓝的罕见的银线绣成芙蓉遍布裙角,三尺的长袖上也有精致的花纹,舞动起来芙蓉花时隐时现,当我第一次穿起它为父兄起舞后,大哥曾说仿若天人。可自那之后,父亲却不再让我跳了,这裙子,还是进宫时我悄悄让皓月先装进她的包裹里的。

还好,虽然按隶女子进宫是什么都不能带的,可是太后给了我这个恩典,许是她早已料到我进宫后的光景,可怜我吧,但也成全了我。

今夜,我为他穿上这件衣裙,再跳一次长绸舞。为他,也为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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