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是端阳。门插艾,香满堂。吃粽子,洒白糖。龙船下水喜洋洋。”这小时候熟悉的民谣如今远了,远得除了能从超室里买回一些粽子,就再没别的想头了。
艾草在北京我是没有看见的,或许我太过孤陋寡闻,自来北京,就再没闻到过这种草的芳香。没有屋檐的楼房,自然也悬挂不住艾草的枝条,北京少水,龙舟是赛不起来的。
城里人的节日悲哀到只有吃的时候,这节日恐怕也就到头了。于是想念乡下人家过节,那些一套套看着土得掉渣的仪式就格外让人艳羡起来。端午虽说和一个叫屈原的诗人有着极大的关系,但是于我是没有的,我不是诗人,在这个节日里也写不出象样的诗句,诗歌是诗人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只有在这样一个飘着艾香的日子里回味一些温馨的片段,暂时解解这城市中荒芜之馋。
自小怕蛇,也因此听了白娘子的故事之后,对于端午节恐惧起来,总怕不小心被灌了什么雄黄酒,变成一条大白蛇。直到有一年过节的时候,忍不住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蛇变的,就偷偷尝了外婆摆放在香案上的酒,一口下肚,除了有火烧火燎的感觉外,身体一点变化都没有,从此相信自己是人,跟妖魔鬼怪是不搭界的,自此却也无端的痛恨起许仙来,那么漂亮的娘子居然硬是逼着喝了劳什子的什么雄黄,现了原形,不但把自己吓了半死,还把白娘子害得压在了雷峰塔下。这人其实是比蛇妖还要歹毒的,端午节要辟邪,我看还是要先把人自己辟了的好。
在旧历上,五月五是恶日,非吉日,这一天是要用各种法子来“镇邪祛妖”。从前几乎家家都是要采菖蒲,挂艾草在屋檐或者门窗两旁的。辟邪不辟邪我不晓得,只知道这些草药是可以驱散蚊虫的,那些蚊虫虽不是妖魔鬼怪,却比妖魔鬼怪来得更让人厌恶。想寻常人,一生有一次遇见鬼都可算是彗星撞地球了,本没什么可怕的,偏是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十足惹人生厌。清代顾铁卿在《清嘉录》中有一段记载“截蒲为剑,割蓬作鞭,副以桃梗蒜头,悬于床户,皆以却鬼”。晋代《风土志》中则有“以艾为虎形,或剪彩为小虎,帖以艾叶,内人争相裁之。以后更加菖蒲,或作人形,或肖剑状,名为蒲剑,以驱邪却鬼”。不管是信与不信,这挂着总比不挂着要好,更何况挂着原本就是没有坏处的。
除却这些草药,厅堂之上必是要悬挂钟馗像的。鬼是没见过,但想鬼都怕的人必是比鬼长得还面目可憎的,那么鬼想来也并非让人胆寒心惊了。最少,看见钟馗龇牙咧嘴的模样,我是一点都不害怕的,真不晓得那鬼就如何怕了他?
小孩子对这些的兴趣总不是太浓,就如那些忙着准备端午粽子的人们,又有几人是想把粽子投向汩罗江喂食那些鱼虾,让它们别吞食了屈原躯骨的?端午对于这些平常人家,不过是一个气氛,一种仪式。
那时我的兴趣在那些色彩斑斓,玲珑乖巧的荷包香囊上。每到端午,外婆灵巧的手就会给我做许多好看的香囊,或挂蚊帐之内,或是戴于胸前,揣在衣兜。倒不是为了辟邪才那么喜爱把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挂自己脖子上,而是那香囊的味道实在好闻,那模样实在好看。囊内装的是雄黄,一些香熏之草,还有艾草。把这些香囊挂在蚊帐内,是可以安心做一些好梦的,不必蚊虫来骚扰。
端午节最重要的事情自然就是包粽子了。碧油油的粽叶浸泡在水里,刹时就把盆中的水染成了淡淡的青色,如蕴开的翡翠,娇嫩嫩地喜煞人。粽叶层层叠叠摞在一起,在水中渐渐舒展开去,松软之后就可以包粽子了。糯米是要经过一夜泡发的,等那些精瘦的颗粒膨胀起来的时候,就把她们和事先切好的腊肉,火腿,或者红豆什么的搅拌在一起。总觉得包粽子远比吃粽子更有乐趣。
外婆包粽子总是很迅速,有时候只是眨眨眼的工夫,一个精巧的粽子就出来了。三片粽叶在手,顺次叠在一起,铺成一个巴掌大的条幅,然后顺延着把叶子卷曲成漏斗模样,底部是要严丝合缝的,断不能滴漏出米粒来。然后把糯米用勺子佤进去,再夯实好,把上面空余的叶子沿着漏斗叠成三角体,最后正好覆盖住漏斗的顶部,然后就可以用线把粽子扎紧。三五成串,挂在竹竿上倒也很是好看。粽子包好最后就是下锅煮了,粽叶的清香和着糯米香还有肉香一起在水气中飘荡出来,还没把粽子剥开放到嘴里,那口水早已经不知道吞咽了多少回。
此时所有的院落里都是这样的香味,怕是那些妖魔鬼怪不是被菖蒲艾草和钟馗吓跑的,倒是被这些粽子的味道给馋死了,一时倒忘记跑出来吓唬人了。
那些菖蒲招摇,那些艾草随风,那些粽叶送香的日子竟是这般的远去着,我的窗上一片空白,除了一些偶尔路过的风,和我三两声的叹息,再无其他。
不知道屈原是否寂寞,那些散落在江水中的诗歌还有谁去打捞,沧浪之水原是随着日子去了,快乐是别人的,痛苦是他自己的,谁也碰不着,就是远远地望都是这般的有心无力,我们堕落在了一个失去诗意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