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美人煞 第一卷 人如青葱 (by 十四郎)
(2008-06-19 01:2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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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章 转世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了。
到底是被斩首于街市上,还是病逝于床榻……她居然想不起来。
四个阴差抓住捆在她身上的铁链,她不由自主被他们拖着向前飘飘荡荡。
天上脚下无数阴火流窜,偶尔会落在道旁的曼珠沙华上,瞬间腾起半人高的绿色火焰。碧火红花,分外妖娆。
道旁还有无数岔道,许多与她一样着白衣的新死之人,被阴差们拉着向前飘。有的哭有的笑,也有人喃喃自语着什么。然而就算是再怎样痛悔自己的死,也会被这死寂的气氛消耗光。
最后,只能默默无声地按照顺序,依次前进,通过遥远的那扇邑都大门。
带领她前进的阴差停了下来,等候入门。
她懒洋洋地抬眼四望,看看灰暗的天空,看看流窜的阴火,再看看如血一般红的曼珠沙华。花如龙爪,妖娆之外,却还带着一丝狰狞。
正看得发呆,却听身后几个阴差说道:“这下可不知要等多久,几个新鬼聒噪的很,不如先喂他们喝点忘川水吧。反正到轮回的时候还是要喝的。”
忘川?她回头,却见一个阴差从怀里取出一盏漆黑的酒瓮,走到道旁,拨开红花,果然露出一弯清澈的河流。
她说不上那河水是什么颜色,只觉斑斓璀璨,里面溶溶包含了不知多少东西。
阴差舀了一瓮,走过来掰开一只新鬼的嘴,不顾他的哭喊,硬给灌了下去。那鬼先是哭得厉害,慢慢地,却不动弹了,面上浮出一种茫然呆滞的神情,犹如初生的婴孩。
这样连喂数鬼,哭声就渐渐歇了。她见酒瓮中还留着一些水,不由伸出手。
“给我看看。”她说。
那阴差上下打量她一眼,冷笑道:“好大胆,敢使唤你大爷。你再说一次试试。”
她只是伸手:“给我看看。”
阴差更不说话,抬手抡起板子就要打,却被押解她的那些阴差慌忙拦住。
“歇住!你知晓她是谁?!不可鲁莽!”
那阴差犹自不服,冷笑道:“我倒想知道她是谁!倘若是什么贵人星官,又怎会用锁魂链捆住?”
一旁另外几个阴差将他拖到一旁,低声道:“只因她死法不为律条所容,否则谁敢栓她?另她神智未开,否则此刻便教你神魂俱灭。后土大帝都对她忌讳三分,何况是你?”
那阴差倒被唬住了,转头仔细打量她,只觉她姿容秀美,却神情茫然,只是眉宇间偶有煞气出没,着实有些古怪。
见她还伸手问自己要酒瓮,他无法,只得乖乖递了上去。
她丢了盖子,急冲冲地把手塞进去捞,一捞上来,却是零碎的片段,皆是他人生前的回忆。
再捞,却是一个魔头的回忆,烧杀掠夺,无恶不作,最后斩首于街市。
继续捞,又是一个寂寞宫女,空对满树红花,郁郁而终。
一连捞了几次,却总没有欢乐的,不是缠绵病榻就是孤独一生。
她只觉这些片段熟悉却又陌生,她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生前的自己又是做什么的,不知为何,就是想不起。
阴差们见她似明非明,心下不由惶恐。此人天资聪颖,任性乖张,要在此时被她窥破了什么,反而不好对付。只得赔笑道:“姑娘,快进门了。不如等到了里面,判官断了生死簿再看罢?”
她乖乖点头,把酒瓮还给那人,四个阴差带着她飘飘忽忽,转眼便来到了高耸华美的邑都城门前。
两只巨大黝黑的怪神守在门口,见了他们,便是一拦。
“牌子拿来。”
阴差赶紧笑吟吟地掏出朱红牌子,上面写了她的姓名以及生平要事。怪神大略一看,脸色微变,仔细看了看她,她却丝毫不知,只低头玩自己的衣带。
“还未开智么?怎么能捆得她来?”怪神小声问道。
阴差摇了摇头,把手放在脖子上,轻轻一送。怪神顿时了然,犹带顾忌地看着她,向两旁退去,一面道:“请进。”
阴差们提着沉重的锁魂链,将她拉了进去。却见城内亭台楼阁比比皆是,与人间并无二样,只不过居民皆为阴差,偶有老鬼做助手开茶馆,都是没有轮回之人。
她只觉一切都很新奇,左看右看,倒忘了忘川水的事情。
一直被引到一座华丽楼台前,楼台的层层青瓦犹如凤凰的翅膀,向上展开。上面祥云笼罩,飞阁流丹,层楼叠翠,真是人世间看不到的奇景。
“姑娘请进。”阴差们恭恭敬敬地将她请了进去,有两人替她松开腰上的铁链,先进中门和判官复命去了。另两人留下看守着她,等候在大厅内。
青面獠牙的小鬼慌张地端了茶过来,她看那小鬼头顶的肉瘤长得稀奇,不由伸手去摸,小鬼吓得面如土色,当场哭了出来,一叠声叫:“饶命饶命!”
阴差赶紧喝退小鬼,强笑道:“姑娘莫怪,他刚当值没见过世面。就饶了他一次吧。”
她乖乖点头,又道:“我只觉得他头顶的肉瘤有趣,不能摸么?”
阴差只有苦笑,心道:你是众鬼的克星,谁敢让你摸一个指头呢?
当下此间无话。却说那两个去覆命的阴差,把公文朱牌交给了判官,大胡子判官也沉吟半晌,不知如何是好。
过得一会,他才沉声问道:“如何铐了她来的?”
阴差道:“她既为人,自然是死了之后把魂魄铐了。”
“蠢材。”判官皱眉,“谁问你这个!本官不知道她下世为人么?”
阴差连忙笑道:“大人英明。小的原糊涂了。按说不该用锁魂链铐她,但她在人间乃是自裁而死,倘若不铐,则有违律条。好在她神智未开,懵懵懂懂,也乖乖被带进地府了。倒是要问大人,此次该让她入何轮回?”
判官摸着胡子,沉思半晌,才道:“自裁……看起来她仍未得道啊,戾气太重,还需要磨练才是。这次还是走原路,多加苦厄,直到她悟道开明为止。倘若再不明智,继续自裁……你带话过去,下次便让她投入地狱道,由其自生自灭罢!”
那阴差得命,正要下去传话,却听判官身后的帷幕里传来一个声音:“等等。”
阴差与判官急忙回身拜倒,口中称:“见过后土大帝。”
那似男似女的声音说道:“寡人思索一番,觉得苦厄未必能悟道。她性格本身就乖张偏僻,如一直重压,只怕煞气更重。”
判官垂头道:“不知大帝有何意?”
后土在帷幕后说道:“前几世都给她痛加磨难,结果煞气不消,神智不明,只怕不是良策。不如用雅乐安逸感化其,先感其心,再投入天道轮回令其修仙,方是上法。”
判官有些为难:“她这一世为自裁,要投入天道只怕……何况修仙之路艰辛,成功者何其稀少,到时无法成功,反而浪费了大帝的美意。”
后土沉吟半晌,方道:“你且先将她留在地府,每日以修仙养性之书教导她。如此过一段时日,再看该投入哪一道。”
阴差领了旨意出来,见她坐不住,在大厅里到处乱看乱摸,对什么都好奇无比,不由在心中暗叹一声。要将这个煞星留在地府,他们以后有的怕了。
他堆了笑,走上前道:“恭喜姑娘,后土大帝有旨意,让姑娘先住在地府里,清闲一段时日,再说转世轮回。”
她似懂非懂,怔怔地看着他。阴差心中叫苦,赔笑说:“就是……让姑娘先在地府玩几天,看看书散散步,等时间到了再送姑娘转世。”
她便点了点头,手里摸着墙上挂的那幅九天玄女图,道:“我喜欢这里,就住这里好了。”
阴差只得点头:“姑娘既喜欢这里,是我等的福气。”
他回头吩咐小鬼去二楼打扫客房,回头又道:“姑娘,还有一件好事。大帝怜你神智混沌,忘记世事,便赐给你一名。”
她懵懂,茫然不知何事,一旁的阴差早将她轻轻拉的弯腰,嘱咐道:“大帝赐你名,要跪下接受。”
她却不跪,只瞪眼看着阴差,他实在无法,只得说道:“大帝赐汝名为璇玑,日后,唤璇玑者,便是姑娘了。”
她茫然地点头,转头见小鬼从楼上下来,她又笑嘻嘻地去抓他头顶的肉瘤,惹来一阵鬼哭狼嚎。
璇玑就这样懵懂地在地府暂住了下来。表面上说是给判官打杂,端茶倒水,然而实际上有几人敢使唤她?只能由她在邑都里整日游荡,只求她别惹事就万岁了。
判官每日闲下来便会带一些修仙养性,讲世间道理的书给她看,所喜她识字,天份又高,常常举一反三,旁徵博引,令人咋舌。
时日久了,判官也不由感叹后土大帝的英明。倘若当初让那个懵懂的魂魄直接转世,她只会一次又一次无意地犯错,甚至不知究竟错在何处。如今她博览群书,于修仙一事兴趣浓厚,倒也一扫先前的呆气,露出点天份中的聪颖来了。
她好像一块顽石,刚从河底捞上来,五官轮廓完全模糊一团,灵窍不开。现在用世事道理,仙人圣贤的故事教导她,细心雕琢她,终于渐渐崭露头角,藏在内里的灵秀呼之欲出。
只有一条,令人头疼。
她懒,懒得出奇,懒到天怒人怨。
只要能躺就绝不坐着,能不动心思考就不思考,成日只喜欢坐在忘川边上发呆,一会捞一把出来看看,嗅嗅,再抛回去。
众人都知道她想寻找的是什么,但谁也不敢告诉她,她的前世记忆全部被后土大帝收走了。他要她斩断之前的一切戾气,从头再来,获得新生。
这日判官又找了她半天,却不见人影,招来看守她的阴差,回说璇玑在忘川岸边看花,呆了一下午,都没动一下。
他心中有火,自己提着书去河边找她,打算好好斥责一顿。这几个月与她共处下来,两人都有了点师徒情分,只因她好学聪敏,判官原本戒备的心态也放松起来,真正把她当作学生来教。天底下没有老师会不为学生的惫懒而生气。
出得邑都城门,果然见那一袭单薄白色身影在忘川边坐着。他悄悄靠近,却见她盯着岸边如火如荼的曼珠沙华看,两眼发直,不知想些什么。
他正要出言唤她,璇玑却不回头,轻道:“老师。”
判官叹了一声,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与她一同看那鲜血凝成的彼岸花。良久,他才道:“看什么?”
她淡淡说道:“看那颜色。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总觉得应当是时常看到的,却想不起来。”
判官心中微惊,口中却道:“前世已经过去了,休要再为这些俗事烦恼,否则有违我教导给你的那些道理。”
璇玑“嗯”了一声,“也对,老师的话总是对的。我一直觉得很有道理。虽然我很明白这些道理,但不知为何我觉得那些道理很遥远,觉得很难做到。”
“哦?你觉得哪些事情是你难以做到的?”
“你告诉我,要修身养性,不要着眼于俗事过往,也不要妄想前瞻。那些事情容易让人着魔,心不净,无法修道。六根被,就望不到形之外,容易沉迷声色。”
她摘了一朵彼岸花,放在手上揉碎,鲜红的汁液顺着她纤细的手指间流下。
“可是,人生了心就是要想的。生了眼是为了看,生了口是为了说,生了耳是为了听。如果这些都放弃了,我究竟该看什么呢?我不明白老师说的成仙境界心中空明是什么,成仙了之后……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么?”
判官委实没想到她会问这种刁钻问题,不由怔了半晌,方道:“非也,心中空明是似是而非,知道却又不知道,明白却又不明白。”
“那他们究竟确实的知道什么呢?”她问得认真,“知道了,难道还能装做不知道吗?仙人们过得快活么?”
判官皱眉:“璇玑,你这是在钻牛角尖。快活?你以为声色中的快活是真正的大快活大欢喜么?”
她垂头,轻道:“我明白老师的意思。我只是不懂罢了。倘若无为无心,那何必要存在呢。我参不透,想了很久,觉得自己一定做不到。生了心便是要想的,让我不去想因由,那生它为何?老师,你一定对我很失望。”
判官见她双目清明,然而里面雾煞煞,似懂非懂,有一种奇异的神情。他不由心惊更甚,深知此人聪明得过分,不知哪天真能被她想起来前因后果,到时候坠入地狱道成魔,就再也无法翻身,也枉费了天帝和后土大帝的一番苦心。
他沈默良久,心中终于成了一计,忽然拍手道:“璇玑的意思为师明白了!”
她急忙瞪圆了眼睛,奇道:“老师明白什么了?”
判官笑道:“我便让你看看自己的前世吧!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不由大喜,手舞足蹈地,连话都不会讲了。
判官从岸边捞起一把土,撒进忘川中,道:“慢慢的看,下次不许再问这些了。”
她急忙凑身上前,却见忘川中波澜起伏,滟滟水色渐渐凝聚成型,变成一个白衣女子。一见那女子的容貌,璇玑便是一愣。
是她自己。
但似乎又不是。
她面上杀气甚重,双眸犹如碎冰,寒意渗人。忽然挽了个剑花,裙袂一转,不知刺中什么,鲜血溅了她满身。然后,她收功回剑,将脸一抹,左颊上便留下一个血痕。她忽然露出一个奇异的笑,仿佛痛快淋漓。
璇玑只觉这个场景似曾相识,那笑,那染满鲜血的白裙,那双碾碎冰雪的双眸……她耳边仿佛响起了熟悉的号角声,金戈铁马,排山倒海的呼喊声。马上的将军三头六臂,周身有火焰围绕。
阿修罗!那是修罗道!
她猛然在黑暗处抓住了一点灵感的光辉,正要脱口而出,身后忽然被人大力一推,顿时撑不住,噗通一声摔进忘川里,喝了好几口苦涩的忘川水。
好像落水的大猫,她惊慌失措地往岸上爬,双手刚撑到土地,心中便恍惚起来,前尘后事一下子化成烟雾,从她心中一点点消失了。她茫然地歪头看着岸上的判官,心中有什么想对他说,却又忘了他是谁。
“你……”她喃喃,“我……”
奇怪,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忘了。到底是什么呢?那到底……
判官唤来阴差,用锁魂链套住她拉上岸,朗声道:“璇玑,你在地府待了三月有余,如今神智已清,本官先送你入轮回转世。望你来生勤加修仙,早日回归天庭。”
说罢,众人便架着她来到轮回道上。阴差见璇玑迷迷糊糊,心知是喝了忘川水的缘故,不由小心翼翼地说道:“判官大人,这……要让璇玑姑娘入什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去修罗道么?”
判官摇头:“非也,她已今非昔比,心智马上便要顿开。如此关键时刻,只要把持不定便会成魔。故此本官施计点化她,令她饮下忘川水进轮回。修罗道再不能去,否则前功尽弃。如今人世间修仙者众多,以仙人为尊,便放她去人道吧。只要有诚心,来日定的结果。”
人道轮回大门已然打开,里面光华万丈,不可逼视,隐隐然有千万条道路蛛丝盘结。璇玑受了那光的照耀,整个人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成一颗宝珠。
判官亲自拈了那宝珠,走进轮回大门,将她抛进那万丈红尘中,心中默念道:“倘若你我师徒有缘,日后自能在天庭相见。望你保重。”
是夜,首阳山少阳峰掌门人夫人产下两女,彼时室内光芒万丈,犹如白昼。掌门人褚磊于生产前夜做了一个梦,只见碧玉玲珑,星光璀璨,便依次为两女取名:玲珑,璇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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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章 少阳
此时正值盛夏三伏时节,午后热浪滚滚,放眼望去都是白花花一片,教人透不过气。少阳峰后山别院的小花园里却是凉风习习,参天的大树把毒辣的日光都遮挡了去,风过林间,发出清脆的沙沙声响,仿佛最好的催眠乐曲。
一个年约十岁的小丫头坐在池塘边的大青石上,乌黑油亮的长发没有束,就随意披在背后。她手里捧着一本大册子,正懒洋洋地看着。
“……又南三百里,曰耿山,无草木,多水碧,多大蛇。有兽焉……”
她断断续续地背着万妖名册,没背几句便发懒,脱了鞋,玉白的脚趾伸池塘里逗弄里面觅食的金尾大鲤鱼,一面调侃道:“有兽有鱼,又猎又捞,做了好吃!”
“什么好吃?”一个少年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似乎含着笑意。
小丫头懒洋洋地把脚缩回来,套上鞋袜,也不回头,说了一声:“大师兄,好吃什么?”
杜敏行走到她身边,先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才笑问:“所以,我问你呀。你刚才一个人嘟哝什么呢?”
小丫头把手里的大册子翻给他看,“在背万妖名册,好没劲。”
杜敏行见她惫懒的神色,不由失笑:“怪不着师父师娘成日说你懒,不肯上进练功。连万妖名册都不愿背,你也懒得过分了。”
小丫头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玩着裙带上的玉佩,过一会,才老气横秋地说道:“唉,每天都是练功练功,搞得腿疼腰酸,不晓得有什么用。我就不信成仙的人都像那些师兄一样每日大汗淋漓的,臭死了。”
杜敏行听她的孩子话,又笑了起来:“练功是为了强身健体,你也没见过成天病恹恹的神仙吧?身体强健了,才能修炼内功仙法,不然你怎么御物飞行,斩妖除魔?”
她倒再也没歪理可辩,心里只觉大师兄说的有道理,但要她舞剑练拳,却是一万个不能。
杜敏行也没打算和一个小女娃讲大道理。
这丫头和玲珑不同。你给玲珑说道理,她不爱听的就会辩,辩不过就会乖乖听话;但你给这丫头说道理,说个三天三夜破了嘴皮,她连连点头称是,转身便忘了,照样我行我素,懒的天怒人怨。
“师娘今天把断金送给玲珑师妹了。”他一边用柳枝逗着池里的鲤鱼,一边说着,“你姐姐从今天开始就不必练拳蹲马步,可以练剑了哟。”
“哦。”她反应平平,心不在焉。
“褚璇玑。”他忽然认真地叫她名字。
璇玑愣了一下,不甘不愿地跳下青石,对他躬身行礼,道:“璇玑在,大师兄有何指教?”
杜敏行板着脸,问道:“为什么不愿练功?”
她咬着嘴唇,面上又是固执又是稚气,过了半晌,才噘嘴道:“爹娘和师伯师叔们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但明白不等于能做到。我想不通为何要练,你问我一千遍,我还是不通。”
杜敏行只有叹气,他对两个小师妹向来一视同仁,当作自己亲生妹妹一般来疼爱。只是玲珑外向活泼一些,不由得众人多宠她。说实话,以他的好脾气,都几次忍不住想把璇玑揍一顿以泄愤懑,更不用说师父师娘了。谁会对一块小顽石有好感?你骂你吼,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教人挫败。
“师父刚在练武场上大发雷霆。”他露出些许担忧的表情,“说你一连十日都没去练功了,把少阳峰的律条丢在脑后。眼下叫我来寻你,说要重重惩罚你。你自己看看该怎么办?”
璇玑一听爹爹发火,终于有点恐惧了。她揪着衣角,嗫嚅了一会,才小声道:“不能……不去么?就说没找到我……”
杜敏行摇头:“师父这次是铁了心的。你双胞姐姐玲珑都继承了师娘的神器断金剑,你却连一套玄明拳也打不完整。他身为掌门人,怎么能一直袒护自己的女儿呢?这次要不重重罚你,让其他弟子心里怎么想?”
璇玑委屈地说道:“干嘛管别人怎么想……律条律条……我们又不是猎狗,干嘛要律条!”
杜敏行从怀里掏出黑铁如意,轻轻抛向空中,那柄足有两尺长的漆黑大如意在半空中晃了两下,便稳稳地停在那里。
他纵身跃上去,弯腰对她伸手:“来,别唠叨啦。快去见师父。大师兄和师娘会帮你求情的。下次可不能再这样懒了!”
璇玑心里有一千万个不愿,然而实在抵不过父亲积日的严威,只得慢吞吞抓住大师兄的手,一面在心里琢磨着见了父亲怎么说话,一面可怜兮兮求他:“大师兄……我不想被打……”
杜敏行见她说得可怜,心里也一软,柔声道:“好啦,大师兄一定帮你说好话!只是你下次再这样连续十日不练功,大师兄也不会再帮你了!”
璇玑没答话,杜敏行心里暗叹,右足微微一沉,黑铁如意顿时掉头往山顶练武场飞去,一转眼两人便消失成一个小黑点。
首阳山共有大小十几处练武场,分别给不同支派的弟子们修炼用。少阳派乃为天下修仙大派之一,弟子众多,福泽丰厚。从上上代掌门景阳仙人开始,少阳派便分成了七个分堂,首堂曜日由掌门人褚磊执掌,剩下六个分堂如清虚、旭阳等,则由掌门人其他师兄弟执掌。
少阳派分支既多,弟子又杂,所喜上下齐心,皆以修仙养性为首任,不参与其他门派相争之事,得道之宗师于名利一事看的甚淡,想来这也是少阳峰几百年来固若金汤的缘故。
此时,掌门人褚磊正在峰顶大练武场监督门下弟子练招。其夫人何丹萍也在认真指点女弟子们拳法的招式。午后练武场热得和蒸笼一般,人人挥汗如雨,但偌大的练武场,除了偶尔发招时的呼叫,竟是鸦雀无声,人人自危。只因方才褚磊因为小女儿璇玑不学上进,成日偷懒而大发了一场脾气,弟子们知道这个掌门人脾气暴躁严厉,生怕不小心触了逆鳞,于是只能咬牙苦练,纵然伤了筋骨也不敢呼痛。
何丹萍先看了两个弟子互相喂剑招,见她们练得不错,便径自走到场边喝了一口茶。抬头看看日色,午时的修炼眼看就要结束了,杜敏行却还没把璇玑带过来,回头看看褚磊的脸色,青中带黑,想必他也正强压着怒气。
她心中暗叹一声,走过去柔声道:“大哥……璇玑这几日总叫心口闷,想必是身体不适。你也别太生气了。她年纪还小,过于强求,只怕不好……”
褚磊却不答话,只是冷笑,抬眼见自己大女儿玲珑正颤巍巍捧着她娘亲的断金,认认真真地摆剑招,小脸热的通红,却不叫一声苦,不由冷道:“年纪还小?玲珑与她是双胞姐妹,她都能练剑了,璇玑呢?!都是你平日太宠她了!宠的她无法无天,不学无术!”
何丹萍知道丈夫这次是气恼了,否则他平日绝不至于这样对自己说话。既然如此,她再说什么维护的话,也只是火上浇油,只得闭口不谈。
对面,年方十一岁的玲珑刚摆完了姿势,便拖着剑雄赳赳气昂昂地找她六师兄钟敏言,叫道:“喂!和我拆两招!”
钟敏言正在那里蹲马步,清秀的脸上湿漉漉地,全是汗水。他皱眉道:“我不叫喂!
”
玲珑跺脚急道:“快点!陪我拆招呀!”
他就是不依,话里却带了一点笑意:“我也不叫快点!”
玲珑和她爹一样,是个暴躁脾气,说了两遍他还不动,便火了,急道:“你再不陪我拆招,我可直接刺上来了!”
钟敏言见她动气了,便收势回宫,噗哧一声笑道:“你叫我一声好人敏言大哥,我才陪你练,否则你就把我刺成马蜂窝,也别指望。”
玲珑使劲跺脚,叫道:“钟敏言!你就会说混话!你不陪我练,肯定是没把瑶华剑法学好!我不找你了!”
“好啦好啦。”钟敏言向旁边的女弟子借了一把剑,拈了个剑诀,笑道:“陪你练就是了,真是大小姐脾气。”
玲珑是个心急的,见他摆好了架势,挥剑就上。她人小力薄,这一下差点把剑脱手而出,钟敏言赶紧架住,失笑道:“剑都握不紧,拆什么招?”
玲珑脸上一红,正要反驳几句,却听?磊在后面说道:“敏言,你过来。”
钟敏言赶紧收起嬉笑的神情,一本正经过去躬身:“师尊有何吩咐?”
褚磊森然道:“你大师兄去找你小师妹,到现在还没来,只怕是他心软,被那刁钻丫头说动了。现在你去看看,见了她什么也别说,直接抓过来。”
钟敏言在肚里暗叫倒霉。整个少阳峰,他和谁都能谈的来,偏偏最烦那个褚璇玑,两人总也不对盘,说两句他就想揍人。这会偏叫他去喊人。
他飞快盘算着要怎么拒绝,支吾道:“师父……我……我……在陪玲珑师妹拆招…”
说完师父却没反应,他偷偷抬眼一看,却见他脸色铁青望着前方的天空,他也跟着回头,却见大师兄杜敏行带着璇玑御物飞了过来。
一时间,练武场的弟子们都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好戏。璇玑在师兄弟姐妹间名声一直不如玲珑好,她为人古怪,不好相处,所以,看好戏的人还是居多,更有甚者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情,只等看她怎么被罚出丑。
璇玑战战兢兢跳下黑铁如意,见练武场里气氛不对,父亲冷冷在前看着自己,她便踌躇了半天不敢过去。
杜敏行收起黑铁如意,摸了摸她的头顶,轻道:“别怕,来,快去拜见师尊。”
璇玑实在无法,只得被他拉到?磊面前,跪下说道:“璇玑拜见掌门人。”
褚磊哼了一声,森然道:“你居然还知道参拜掌门人!我还当你眼里根本没这个少阳派呢!”
璇玑知道他正在气头上,哪里敢说话,只得低头茫然地玩着衣服带子。这会她心里再觉得自己没做错,却也不敢倔强了。
“你倒是说说,你成日窝在后山别院搞什么鬼?每日除了偷懒睡觉,可有做一点修行之人该做的事情?!”
璇玑不敢抬头,身旁的杜敏行急忙赔笑道:“师尊息怒。弟子放在在后山花园内找到小师妹,她正在背诵万妖名册,可见并无偷懒。小师妹还是认真修行的,只是她体质单薄,于练功一事欲速则不达,请师尊明鉴!”
褚磊冷笑道:“就是把天下万山民俗总则都背下来又如何?待到下山之日,难道就瞪着妖魔空背书吗?不能御物飞行,不懂剑法不会仙术,修什么仙?!”
杜敏行还要再说,却被他挥手打断:“你退下!不用再说!”
他只得垂手退到场外。
赭磊看了璇玑半晌,却不说话。
看着她秀美的仪容,他心中委实对这个女儿充满怜爱。褚磊一辈子专心修行,于夫妻生子之事看得很淡,好容易中年得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两个都是冰雪堆成的美人胚子。璇玑长得更像她娘,纤细柔弱,他本来也不忍在练功之事上对她苛求。但一来,璇玑惫懒得太过,到如今连马步也蹲不好,二来,他身为掌门,怎可放纵自己亲女,以后如何服众?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有气,冷道:“你且站起来。我要看看你玄明拳练得怎么样了,就在这里,当着众师兄弟姐妹的面,不用害羞。”
璇玑哪里会练什么玄明拳,只怕连架势怎么摆都忘了,但掌门人吩咐,她只得站了起来。
一时间,场内安静的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午后灼热的风拂过璇玑的长发,她背后密密麻麻出了一片汗。成千上百双眼睛都钉在她一个人身上,她竟好似僵住了,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何丹萍不忍爱女当众受辱,上前正要说话,褚磊却用手势止住。他转头说道:“是不是不会练?那我问你,这些年,你究竟做了什么?”
璇玑还是没有说话。强烈的日光直射在她脸上,令她有些发虚。隔了太远,众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之前幸灾乐祸的,这会也忍不住捏了把汗,她如再这样沉默下去,师尊只会更生气。
“褚璇玑,说话。”褚磊的声音很轻,好像一块薄冰突然碎裂。
璇玑猛然跪倒在地,沉声道:“我不会!请掌门人责罚!”
褚磊居然哈哈大笑起来,“责罚?!好一个责罚!你竟知道责罚二字!”他倏地收住笑声,森然道:“你听着,今晚家去,收拾一些衣物,明天开始,你就住在北山太阳峰明霞洞里罢!什么时候让你出来再出来!”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须知那明霞洞足有千丈深,里面漆黑犹如地狱,终年潮湿阴冷,虫蛇众多,平常弟子在里面呆上一刻便要发疯,更何况是这种根本不定期限的惩罚!她还仅是个年方十一岁的幼女,无论如何,这种惩罚都过于严重了!
何丹萍当场便落下泪来,玲珑在一旁按捺不住,冲上去跪倒在地,急道:“请求掌门人饶了妹妹一回吧!她身体不好,进明霞洞会死的!”
杜敏行及钟敏言一干敏字派年轻弟子也跪倒在地,求情道:“师尊请收回成命!小师妹年齿尚幼,只怕不堪如此惩罚!师尊请网开一面!”
褚磊猛然拂袖,愠道:“都起来!此事我心意已决,不必再说!”说罢转身望着璇玑,她脸色有些苍白,却并没什么恐惧之色。
他怒意虽盛,心里到底还是不忍,叹道:“璇玑……世上有很多人只能做普通人,生老病死,一辈子平庸地过去。但你不能。你是少阳峰的弟子,修仙是你终生的目标。你……怎能甘心做个普通人?”
她沉默半晌,才轻道:“难道……我们居然不是普通人么?”
褚磊闻言哑然,良久,方道:“你……且去吧。”
他望着这个小女儿单薄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朽木不可雕也。
但这块朽木是他女儿,就算不能雕,他也定要雕出个形状来。
杜敏行还想求情,褚磊却拂袖而去,一直走到练武场边,才沉声道:“敏行,今晚到我房里来。我要看看你阳厥功练到第几层了。”
杜敏行一听阳厥功三字,不由欣喜若狂。这是少阳峰最深厚的法术,寻常弟子年满二十方能练习,只有特别出类拔萃的,掌门人或者山下的师伯师叔们才会提前传授此法。如今他才十八岁,师父所谓看他阳厥功练到第几层,根本是个幌子,其实便是打算传授他此法了!
周围的年轻弟子都羡慕地看着他,纷纷过来道喜。杜敏行更是激动得差点站不住,这下一打岔,便把璇玑的事情忘到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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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章 禁闭(上)
当夜,璇玑收拾了一些衣物,准备明日一早就上明霞洞。
何丹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替她装些可口乾粮,又道:“以后可要勤奋练功了吧……可别再惹你爹生气了。一个人呆在明霞洞里,可别胡思乱想,也别怕,娘一定早点接你下来。”
璇玑闷闷地点头答应。
玲珑手脚麻利地先把她披散的头发盘成丫髻,又孩子气地说道:“璇玑你别怕,过两天我也去洞里陪你!乖乖等着我!我照顾你。”
何丹萍本来在拭泪,听她这话又失笑,柔声道:“傻孩子,明霞洞哪里是人人都能去的!璇玑,你也别怪爹爹无情。那明霞洞乃是先代祖师们为了锻炼自己的意志力而设的地方,专门为了不擅长集中力的弟子准备。爹爹让你过去,也是为你好。身为掌门人的女儿,不说要替爹爹面上增光,至少别给他丢脸。像今天在练武场上那样的,不能再发生了,明白吗?”
玲珑不等璇玑开口,便抢着说道:“爹爹就知道面子面子!妹妹身体明明不好,不适合练功,他都不知道心疼!”
何丹萍皱眉道:“玲珑,你少说两句!爹爹的事情你插什么嘴?”
玲珑兀自不服,噘嘴到一旁嘀嘀咕咕去了。
何丹萍握着璇玑的手,又道:“洞里阴冷潮湿,记得多穿点。你六师兄会每日给你送饭上去,要是生病了,一定要告诉他,我们好接你下来。”她到底是慈母心肠,絮絮叨叨又交代了许多,都是繁琐小事。
直到几个小弟子过来喊吃饭,她才停口不说,只叹了一声,摸摸璇玑的脑袋。
“师娘,师父说他今日在小阳峰用饭,顺便与和阳师伯他们商量下个月的簪花大会,今晚就不回来了。请师娘和两个师妹自便。”
一个弟子在门外说着,听声音,是老六钟敏言。
玲珑一听是他,便笑嘻嘻地掀开帘子跑出去,道:“那小六子今天可以和咱们一起吃饭了。”
钟敏言悄悄对她做个鬼脸,却不说话。何丹萍挽着璇玑走出来,笑道:“你这孩子,钟师兄比你大了三岁呢!这样没大没小!敏言,你大师兄和你师父不在别院,今天就把几个师兄弟都叫来家里吃饭吧,大家一起,也热闹。”
钟敏言笑答了个是,这才站直了身体。他是敏字辈弟子中排行最小的一个,在他下面便是玲珑和璇玑。他人长得俊,又聪明伶俐嘴巴甜,所以师父师娘都很喜欢他,玲珑更是每日缠着他打打闹闹。
他见璇玑脸色苍白地站在师娘身旁,几乎透明的小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心里不由一阵厌恶。
他不喜欢褚璇玑,她总是面无表情,从来不笑,好像一个木头人。和她靠近了,也不由自主跟着郁闷起来,空气都变得懒惰凝固。他自己天生能言善道,口才了得,连师父都能说动,但就是没办法给璇玑讲道理。她很可恶,听的时候连连点头,你以为她多虚心,结果转身就我行我素。
钟敏言认定她城府深厚,两面三刀,从那以后再也不和她说话了。还是玲珑好,小女娃,就该天真泼辣,不然和木偶有什么区别?
他本来转身要去叫师兄们过来吃饭,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回头,轻道:“对了,师父有几句话要转告璇玑师妹。他说:别想着再偷懒耍赖,好好在洞里反省练功。下次再查,你要还不会玄明拳,就别想出洞了。”
璇玑“哦”了一声,依然没多大反应,钟敏言本想看看她痛哭流涕的样子,这会觉得好生没趣,只得走了。
结果钟敏言这番传话,让晚饭气氛变得异常沉重。师娘眼圈红红的,想必方才又偷偷哭了一场,连玲珑也苦着脸,一句话不说。钟敏言心中懊悔,便偷偷用脚踢二师兄陈敏觉,要他说点笑话改善气氛。
老二陈敏觉在拜师学艺前,是个给说书人做助手的小混混,从小听了一肚子奇谈笑话,嘴上功夫甚是了得。他见众人都不敢说话,在场除了师娘又是自己辈分最大,不由清了清嗓子,故意神秘兮兮地说道:“喂,最近咱们派要出一件大事,你们知道么?”
玲珑最机灵,急忙接口道:“我知道!就是下个月的簪花大会嘛!”
陈敏觉笑吟吟地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摇头晃脑道:“簪花大会是不假,但你可知这次簪花大会的重头戏在哪里?”
玲珑蹙起眉头想了一会,道:“重头戏?不是天下五大门派各自派出精英弟子,互相切磋武艺仙法么?敏字辈的师兄们还没到参赛的年纪,难不成大师兄被选上了?”
陈敏觉却不说话,只是摇头,面上挂着那可恶的神秘的微笑,性急的玲珑真恨不得抓着他的衣领逼他快说。
何丹萍笑道:“你们大师兄是很难得的英才,但也没到参加簪花大会的年纪。那个要年满十八才行的。敏觉别卖关子啦,快说罢。”
陈敏觉不慌不忙,先问道:“那你们知道,簪花大会为何要叫簪花二字么?”
钟敏言答道:“这个我倒是知道。那比武大赛夺魁者,会由点睛谷的容谷主亲自在他衣襟簪上一朵牡丹花,所以名为簪花。”
陈敏觉笑道:“错啦!那花可不是你夺魁了便能轻易簪上!否则你看上上次簪花大会,容谷主不是没给那个浮玉岛的夺魁者戴花么?须知这花不光指牡丹花,更是指夺魁者夺魁之后所要面临的最后一个挑战。”
众人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所谓最后一个挑战,不由纷纷好奇相问,连璇玑也瞪圆了眼睛看着二师兄。何丹萍自然心中了若明镜,她只是笑,也不说穿,让孩子们乐一乐。
陈敏觉吊足了众人的胃口,这才道:“所谓最后一个挑战,就是让比武大赛夺魁者去斗一只大妖魔!当然,那妖魔是前辈们事先捉好了的,已经去了大部分元气,否则寻常弟子再厉害又怎能将它制服?但你们也千万不要小看受伤妖魔的能力,纵然它元气大伤,功力只剩两三成,也少有年轻弟子能独立将它打倒。不然光只切磋武艺,簪花大会又何须弄得那么隆重?自这个比赛开始以来,真正能把牡丹花簪上的,不超过十人。所以,它可没你们想的那么容易!”
众人纷纷唏嘘,这才明白簪花大会居然有如此精彩内容。玲珑听得津津有味,连声问道:“那二师兄你知道这次簪花大会的那只妖魔是什么吗?”
陈敏觉说道:“这个暂时还不清楚。但听说之前鹿台山有天狗捣乱,搞得民不聊生,我猜这次八九不离十是这个。”
玲珑满是趣味,只缠着陈敏觉再多说一些,他苦着脸叹道:“小师妹,再多我也不知道啦!你不如问问师娘,她一定更清楚簪花大会的事情。”
何丹萍点头道:“老二说的对,倘若无法战胜那妖魔,便不能簪花。当年你们师父也参加了簪花大会,他年纪最小,却资质过人,几乎是压倒性地夺魁。结果也在妖魔这一关吃亏,差点送了命。到现在他身上还留着那道长疤呢!”
“那爹爹当年对战的是什么妖魔?他得到牡丹花了吗?”
“那是很有名的妖魔,叫肥遗。它在西北盘踞了整整三年,令那里颗雨未落。最后你们的师公和其他各派的众位长老费尽全力才将它制服,作为当年簪花大会的压轴戏。你爹爹与它斗了两天两夜,最后才赢了,出来的时候浑身都乾裂,差点便要死了。然后我……”
她忽然打住不说,面上微微一红。她怎么好对这些小辈说,然后她不顾一切冲过去,抱着他哭。他却抓着那朵好容易得来的牡丹花,颤巍巍地簪在她发际,笑道:“很早就想说了……香花配美人。如今…可算找到能配得上你的花了。”
唉,那些甜蜜的往事,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褪了颜色。只有在她心底,这些珍贵的记忆还是那么鲜亮,仿佛昨天才发生过。
晚饭吃完,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安慰了一下璇玑,便告退各自休息去了。
何丹萍这一夜又不知流了多少心疼的泪水,抱着女儿说了多少担心话,只恨一夜似乎特别短,眼看着天就亮了。
璇玑提着小包裹,打开门,就见半山腰枕霞堂和阳师叔的几个弟子站在门口,身上都整齐地穿着白底红边的长袍,见了何丹萍,他们恭敬地行礼,一面道:“参见掌门夫人。我等奉掌门之命,送璇玑师妹入住明霞洞。”
枕霞堂专管对破戒弟子的刑罚,褚磊让他们来接璇玑,可见其铁面无私。何丹萍少不得又落泪嘱咐几句,这才牵着哭成泪人的玲珑站到一旁,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璇玑用绕金绳捆起来,扶上黑玉轿,四人分四边站在轿栏上,齐齐运法,那沉重的轿子便悬空浮了起来。
“璇玑,一定别怕!娘很快就去接你!”何丹萍在地下使劲向她挥手。
璇玑蹭到轿边,脸色发白,所幸并无悲伤恐惧的神情。她见母亲和姐姐哭得厉害,心中虽然不解,却也微微酸楚,于是大声说道:“我会好好的!娘,姐姐!别担心我啦!”
话音刚落,那黑玉轿子腾空而起,瞬间就成了一个黑点,再也看不到了。
关于明霞洞的传说,璇玑只是有所耳闻,并没真正去过,故此对这个惩罚并没觉得可怕。相反她还很庆幸,无论如何,关禁闭总比被打强。她可不要挨爹爹的巴掌,那才叫恐怖。
娘给她收拾了两个包袱,一个是衣物一个装满了乾粮,她的袖袋和胸口也塞满了东西,那是玲珑给她解闷的小玩具。只可惜她现在被绑着,没办法仔细看看。
却说明霞洞在太阳峰上。太阳峰乃是首阳山最矮的一个山峰,奇怪的是这里没多少树木,却是野兽出没最多的地方,而且天然形成的山洞也极多。明霞洞就是里面最深最大的一个。
黑玉轿载着她,不出一刻便来到了明霞洞口。璇玑把脑袋伸出轿外看,却见这里是一方平地,周围多为松柏,奇异的是,明霞洞口前三尺的土地寸草不生,颜色深红如同干涸的血液。
那四个枕霞堂弟子将黑玉轿落下,一人替她松了绑,另一人提着她的两个包袱,下了轿,才道:“璇玑师妹,我们还要送你入洞一程。”
她乖乖点头,却没问为什么要送,难道怕她跑走么?
谁知进了山洞才明白,原来洞内安置了一扇玄铁门,高有十丈,门上的锁比她大腿都粗,不管是进去还是出来,没钥匙就只能乾瞪眼,简直就是地牢,枉费它有个明霞的好名称。
打开铁门向里走了不到一刻,光线已然暗了下来,五步内勉强能看清人脸。璇玑四处张望,却见洞顶洞壁生满了青苔,所喜没有蝙蝠,想来是有人定期驱除。
再走一段,忽听前方水声叮咚,想来是有地下泉眼在此。
璇玑万没想到明霞洞里这么多名堂,不但洞口有铁门紧锁,进来之后还要划上一刻的船,这才到了目的地。此时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把手放到眼前,使劲瞪也看不到。
那四人啪啪擦亮火石,点了火把,却见这里被人搭了个简陋的石屋,里面石床桌椅都是原始的青石块。所谓的床不过是一块平整点的石头,上面铺了一层潮叽叽的稻草,连被子也没有。
那四人留了一把火石,几根蜡烛给她,道:“那,璇玑师妹便在此静心修炼吧。我等要先行离开了。”
璇玑胡乱点了点头,那四人把包袱放在床上,见她满面茫然失落的神色,到底不忍,便将火把留给了她,又道:“师妹保重!望你早日得道。”
他们离开之后,洞里很快就恢复了安静,或者说,死寂。
璇玑从来没在这种安静到可怕的环境里呆过,好像呆久了,自己的心跳声也成了打雷,甚至能听见血管筋脉蠕动的声响。
她怔了半天,便转身走进石屋,先摸了摸“床”上的稻草。不出所料,根本就是湿的,也不知放了多久。她只好从包袱里拿了几件衣服铺在上面,试着躺了躺,硬梆梆地,很是难受。
她从小都没怎么吃过苦,眼下环境大异,终于觉得委屈起来,想哭,但转念一想,这里就她一个人,就算哭破了喉咙也是没意义,只好吸了吸鼻子,继续发呆。不知娘什么时候会来接自己,现在她真是不想呆在这个地方,一点也不想。
不知过了多久,她躺在床上睡着了,光怪陆离做了许多梦。依稀是爹要打她,娘护着她,再一晃,钟敏言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讥诮地看着她,说道:“活该,谁让你偷懒!”说完,他忽地变做了大师兄杜敏行,摸着她的脑袋,保证一定替她说好话。
她正要求他让爹爹放自己出洞,忽然玲珑提了一桶水朝她迎面浇来,叫道:“你又做白日梦,快醒醒!”
她不由打了个寒颤,猛然惊醒,眼前漆黑一片。她花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是火把烧光了。好容易摸索着爬起来,只觉浑身冰冷,寒意蚀骨,身下稻草的潮气透过衣服一直送过来,她小小的身躯忍不住阵阵发抖,赶紧找了好几件衣服披在身上。
没有声音,没有一点声音。这可怕的安静与黑暗,比死亡更让人难以忍受。她在石床上缩成一团,却总也抑制不了身体的颤抖,她甚至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寒冷发抖,还是因为那无边无际的空寂恐惧。
又过了很久,她才想起枕霞堂的弟子们留了蜡烛和火石给自己。她在床上摸索半天,终于找到火石,啪啪打了几下,点燃蜡烛。有了光明,她便稍微安心了一些,缩在床上盯着那橘红色的小火苗发呆。
蜡烛只有四根,她不能一直用,所以这样计算来,她一天有大部分的时间都得生活在黑暗里。其实可以向钟敏言要,但这个人对自己一直没好感,肯定不会答应,与其开口了自取其辱,不如干脆不说。
洞里的时间是凝固的,根本不动,她不知到底过了多久。
无事可做,她平时也是无事可做整天发呆,但真让她一个人这样待着,她却又发不了呆了。只好把玲珑给她的玩具掏出来看,却是弹弓啊,泥巴捏的小鸟啊,还有一个小小的红色拨浪鼓。
这玩意拿来有什么用?真教人摸不着头脑。
百般无奈之下,只有继续睡觉。可是石床冷得彻骨,她在上面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被一种异样的孤寂感冲刷得瑟瑟发抖。
怀里的拨浪鼓落在床上,发出一个清脆的响声。她摸黑把它抓起来,攥在手里。过一会,便轻轻转一下。
咚咚咚,咚咚咚。
小小的拨浪鼓发出响亮的声音。
在这样死寂阴暗的地方,只剩下这么一点声音陪着她了。
她继续转。
咚咚咚,咚咚咚。
好像看到了热闹的新年景象。
大师兄用扎着大红绸的鼓槌擂着夔皮大鼓,玲珑则在后面蹦蹦跳跳,拍着她的小腰鼓。空气里有娘做的甜甜的红豆糕的味道,爹他们指示着年轻弟子们把地窖里藏了一年的好酒拿出来拆封。
她其实也喜欢热闹的景象。她喜欢在热闹的场景里做一抹小小的背景颜色,而不是无情地被剔除,所有人都忘了她,无视她。
璇玑乱七八糟想了很多,终于再次沉沉睡去,想不起这些恼人的无奈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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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章 禁闭(下)
钟敏言是少阳峰敏字辈男弟子中辈分最小的,而敏字辈又是整个少阳派最年轻的一辈弟子。因此,很多杂事师兄们懒得处理的,都会交给他,他每日比其他弟子要忙碌数倍。
所以,忘事也是在他身上经常发生的。
这天吃完午饭,他早早来到练武场,提着剑还没挥几下,早有几个师兄过来和他切磋。二师兄陈敏觉最狡诈,剑招上眼看要输给小师弟,忽然开口道:“敏言啊,以后是不是你给小师妹送饭?”
钟敏言心中一惊,剑招立即露出一个破绽,陈敏觉趁虚而入,手腕一转,将他的剑击落,笑道:“你输了。这就赶紧去送饭吧?不然师娘知道了会心疼的。”
他居然忘了!钟敏言灰溜溜地奔出练武场,去厨房拿饭。只因璇玑极少出现在练武场,他也懒得关注这个小师妹的事情,早上新学的仙法又复杂,他只顾着练招,竟把她被禁闭的事情忘得一乾二净。
真烦,褚璇玑一定和他有仇,她关禁闭,害他也跟着倒霉,每天要往那个可怕的明霞洞跑三趟,午后修行的时间也被迫缩短了。
他虽然平时爱开玩笑,什么事都笑眯眯地好像不放心上,其实却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他辈分最低,平时就不怎么受到重视,总被人使唤做这做那,所以他在练功的事情上面极其严格,到了苛刻的地步,发誓一定要超过大师兄,再不让人小看自己。眼下因为要给璇玑送饭,午后修行的时间等于减半,让他怎么能不恼。
厨房大娘倒是早给璇玑准备好饭菜了,放在篮子里,见他来了便笑吟吟地递给他,说道:“喏,快去吧。可别让璇玑丫头饿着。怪可怜的。”
可怜个鬼!可恨才对!她偷懒受罚,居然还连累别人!
钟敏言走到半路,悄悄把盖子揭开,却见里面放着两盘菜,一碗白米饭,还有一杯水果汤。他偷偷捡了最大的一块糖醋排骨塞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哼,就不给那丫头片子吃!
明霞洞里没有光线,所以钟敏言早准备了火把。好容易划船到了石屋,里面却黑漆漆地,没声音。他冷冷说道:“?璇玑,吃饭。”
没人理他。
钟敏言有些着恼:“?璇玑!”他提高了喉咙。
还是没人理他。
钟敏言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赶紧跳上岸奔进石屋,火把一挥,却见那个小女孩在石床上缩成一团,似乎是睡着了,手里还抓着一根拨浪鼓。旁边的石台上,有一滩烧尽的烛泪,还有三根没烧的蜡烛和一把火石。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推她,说道:“褚璇玑,醒醒,吃饭了。”
璇玑迷蒙地睁开眼,却见眼前火光明亮,钟敏言满面不耐烦地看着自己,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大篮子。
“吃饭。”钟敏言把饭菜放在石台上,回头一看,她却缩在那里不动,不由有气,“你要是不吃,就说一声,省的我每天飞来飞去,浪费时间。”
璇玑只觉浑身发冷,动都不想动。这人一向对自己恶狠狠地,好像欠了他一屁股债一样。待要与他吵起来,却又没那精力;待要较真不吃,只怕娘会伤心。她犹豫了半天,只好从床上爬下来,裹着一堆衣服端起饭碗。
好在饭菜还有余温,甚是可口。她吃了大半,抬头见钟敏言盯着自己,便轻道:“你也想吃么?”
钟敏言被她说中心事,脸微微一红,哼了一声:“你快点吃吧,我好赶紧回去练功。”
璇玑喝了一口汤,道:“你现在就可以走。晚饭的时候再过来收拾旧碗碟,这样就不会浪费你多少时间了。”
他倒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半晌,才说道:“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想有人多陪你说话么?”
璇玑却没回答,只是飞快把饭吃完,碗碟放进篮子里递给他:“吃好了,你带走吧。”
钟敏言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了,他讪讪地接过篮子,还想再说什么,见她冷得脸色发青,心中不由一软,柔声道:“我晚上给你带棉被和厚衣服过来吧?”
璇玑正求之不得,他既自己提了出来,她便乖乖点头。
他甚少见到这个小魔女如此柔依乖巧的模样,与印象中那顽固不化两面三刀的东西倒是大异,这会便有些舍不得离开了。左右看看,又道:“那……你还想要什么?书?还是玩具?一个人这样呆着,很难熬的。”
她摇头:“不用了,不麻烦你。”
钟敏言只好上船,没划几下,又跑回来,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没好气地说道:“衣服先借你,不许弄脏了。晚上我会再给你带几本书和蜡烛。小丫头恁地嘴硬。”
璇玑垂头不说话,他也确实不擅长和这种阴阳怪气的人相处,只好急急地走了。
到了晚上,他果然遵守诺言,不但带了两床棉被,几件厚衣服,还提了一摞书,一卷宣纸,墨块砚台毛笔之类的,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木头笔架。这些东西一摆,清冷的石屋终于有点温暖的味道了。
“这些蜡烛你先用着,用完了我再给你带。师娘要我代话给你,说洞里湿冷,你要注意每天练功,否则会落下病患。这里是玄明拳的拳谱,千万记得要练。”
他一面说,见璇玑又是一个劲点头,不由微微讥讽地笑道:“这会答应着,回头又要当作耳旁风了吧?”
璇玑却不隐瞒,说道:“是的,我不想练功。但我也不想让别人动不动就对我生气。难道点头不对么?”
钟敏言乾笑两声:“歪理歪理。要被人知道你两面三刀,说一套做一套,别人只会更生气吧。”
“那也没办法。我不喜欢别人对我吼,我也不想练功。”
“为什么不喜欢练功?你不想成仙吗?”
“想,可是我懒。”
钟敏言觉着自己再和她说下去只怕又会兴起想掐死她的念头。他真没见过这种人,懒的理直气壮毫不羞愧,一面还妄想成仙。
“哦,那你大约只能成一种仙。”他说着,一边把蜡烛放在她床上。
“什么仙?”璇玑到底是孩子,居然没听出这是假话,兴致勃勃地问道。
钟敏言勾起嘴角:“懒仙。你就继续这么无所事事下去吧,说不定哪日天庭就派人下来接你,封你做个懒仙了。”
原来还是在嘲讽她。璇玑有些失望,沉默半晌,方道:“我不想练功,但我一定会成仙。”
“是是,你就等着成懒仙吧!”钟敏言转身上船,懒得再和她说下去了。
石屋又恢复了死寂。璇玑怔怔看着案上的烛火,继续每日的任务:发呆。
一定能成仙。她刚才好像是这么说的。
其实连她自己也纳闷,这狂妄的自信心到底是从哪钻出来的,让她脱口而出狂言。她不会拳法,没有仙力,连剑也不会握,可她就是觉着自己应该能成仙。
可能钟敏言说得对,她只能做个懒仙罢了。
别的神仙做不了,这个懒仙,舍她其谁?
却说这边厢璇玑一个人胡思乱想,那边厢忙着办簪花大会的少阳派上下众人早已把她的事情忘在脑后。
八月十四,中秋节前一天,五大派的掌门及各支派要人齐聚少阳峰顶,为簪花大会做最后的筛选。与往年一样,抽签决定五人去大荒地捉妖魔,作为比武结束后的重头戏。
说起簪花大会,别人都还不怎么的,玲珑却是最激动的一个。整日里就看她跑出跑进,到处找她爹娘。只因簪花大会五年才办一次,整个少阳派包括最年轻的男弟子钟敏言都曾见识过,故此虽然兴奋却也能控制住。玲珑却是生平第一次参加这种比武大会,五年前她才六岁,当时的比武情形她哪里能记得。只是她兴奋之余又替璇玑难过,她一个人关在黑漆漆的明霞洞里,这热闹场面,她可是看不到了。
这天她缠住她娘一早上,磨着要一起去顶峰看抽签,好容易被何丹萍用一块桂花糕劝住了。谁知她前脚刚走,后脚玲珑就鼓动着钟敏言陪她一起上峰顶。
“不行啦,我马上要给璇玑送饭。再说师娘都说了小孩子别去凑热闹,那里都是得道的长老高人,不小心冲撞了谁都不好。”
钟敏言一口回绝了她的请求。
玲珑急道:“那你送完了再去!咱们上去看一下就下来,好不好?我保证很乖,绝对不闹事。”
钟敏言一面往篮子里装菜一面道:“送完了饭我可要去练功了。你也别急啦,再过半个月什么热闹都尽你看,再不会有人拦着你的。”
玲珑哪里忍得住,抓着他的袖子一顿好哥哥好敏言的叫,都快扭成麻花了。
“就陪我去一下嘛!看看抽签嘛!敏言大哥!好大哥!求你了,带我去啦!”
钟敏言素来对这种死缠烂打的招数没辙,只好叹道:“我的小祖宗,你先放手。要让师兄们看到了,我的皮可保不住要被师父揭了。我先给璇玑师妹送饭,回来再去,好不好?”
玲珑见他答应了,不由心花怒放,又道:“咱们先上去看看,很快就下来,然后你再去给璇玑送饭吧!就看一下,省得你怕被人发现!”
钟敏言没办法,只好丢了篮子由她拉着自己往峰顶跑。
少阳峰顶是掌门褚磊执掌的首阳堂,亦是招待来访之人的大厅。要上去只有两条路:用放在悬崖边的白玉长圭,御物飞上去;要么就乖乖爬楼梯,一圈一圈绕上去,起码要花半个时辰。
这是少阳派的傲气,不轻易接待无能之辈,要么你乖乖回去,要么你就乖乖爬上来。少阳顶峰高耸入云,怪石嶙峋,寻常人一般也就望而生畏了。
“爬上去?”钟敏言脸色好像苦瓜,望着有一大半隐藏在云雾中的石阶,他的腿就发颤。
“当然是飞上去!”玲珑撅着嘴,“我才不爬台阶!要花好久!”
“谁飞?你会御物?”
玲珑嘻嘻一笑,指着他的鼻尖说道:“别装啦!当然是你!以为我没看到呢!那天是谁在后山背阴的地方偷偷御剑飞行?我可还没问你呢!你要是还装,我就告诉爹爹去!”
钟敏言脸色一红,“居然被你看到了……可别告诉师父!师妹乖,别告诉任何人,知道么?”
玲珑奇道:“为什么不愿让爹知道?你已经会御物飞行,比四师兄他们厉害多啦。爹听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钟敏言正色道:“这个风头出了好处不多,坏处却是大把。师父纵然是高兴了,其他还没学会御物飞行的师兄们却少不得一顿骂。他们被骂了,这怒气朝谁身上出呢?”
玲珑若有所悟,点头道:“你说的也对啊……可是这些事好复杂…大人们平时都想那么多吗?”
钟敏言失笑:“想的比这个可多多啦!来,别废话了,不是要上去看热闹吗?再不去可来不及给璇玑送饭了。”
他走到山崖边,不出所料,那里放了一排白玉长圭。他捡了个半旧的,左脚微微一沉,长圭有些迟疑地载着他浮了起来,似乎还不能完全随心所欲地驾驭。他试着飞了两圈,这才回来对大呼小叫的玲珑伸手笑道:“上来吧,小祖宗!上去之后可千万不能这样叽叽喳喳了。”
玲珑满心欢喜。要不她怎么就喜欢和钟敏言玩,还是小六子最好,什么都顺着她,说话又好听。
在他御风上行的时候,玲珑忽然想到了什么,抓着他的袖子孩子气地说道:“小六子,你可不能像以前的三师兄五师兄那样,受不了苦偷偷下山逃回家哟。”
钟敏言差点从长圭上一头栽下,好容易稳住身体,他苦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喊苦要回家了?再说,我家……我也没家可以回啦,爹娘都在瘟疫中死了。少阳峰就是我家了。”
“那我们打勾。”玲珑伸出小指,眨巴着漆黑的大眼睛,说道:“小六子要和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钟敏言却失笑,轻声道:“都是小丫头片子们的玩意,我们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就算不打勾,也会做到。”
玲珑最容不得别人质疑反驳自己,当下皱眉道:“不管!就要拉勾!”
钟敏言伸出胳膊,“喏,勾勾胳膊吧。拉勾小手指是小女娃的行当,我才不做。”
玲珑笑吟吟地用胳膊勾住他的胳膊,两人都孩子气十足,说道:“要是以后不遵守这个誓言偷偷下山,便让小六子满嘴的牙都掉光,做个没牙老公公!”
发过誓,两人都大笑起来,觉得十分好玩。他俩一个十四岁,一个才十一岁,都是天真烂漫尚未完全解世事的年纪,所谓的永远,在他们眼中只是个虚幻的事物。在他们心中永远就和马上要举办的簪花大会一样,近在眼前,一忽儿就过去了。那里面既没有挫折,也没有悲伤。
却说两人攀上云雾缭绕的峰顶,顶上是一座巨大的碧绿玉石铺成的天台,晶莹温润,十分美丽。二人猫腰从旁边的树丛中穿梭,就见天台周围密密麻麻站了一圈少阳派大弟子,显然是负责看守的人了。玲珑没想到抽签也这么正式,一时倒被唬住了,低声道:“这下完了,看守这么严,还怎么偷看?”
钟敏言看这个形式,偷看是绝无可能的了。他低头沉吟一番,忽生一计,捏了捏玲珑的手,示意她跟着自己行事。跟着,他咳了一声,从树丛中长身站起,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大摇大摆地朝天台走去。玲珑怀里好像揣了个小兔子,突突跳得厉害,她不晓得钟敏言搞什么鬼,却觉够刺激,好玩的紧,便乖乖跟在他身后向前走去。
不出所料,刚要上台阶的时候,迎面便有两个大弟子拦上来,说道:“师尊说过,现正与其他各派掌门举行抽签事宜,任何人不得打扰。”
钟敏言不慌不忙,笑道:“是真字辈的两位师兄罢?我们是奉了玉阳堂的影红师叔之命,来给掌门夫人带一句话。”
那二人听得是影红师叔,脸色便是一苦。
原来少阳派共有七个分堂,分管不同职能,而楚影红执掌的是玉阳堂,即为专门订律条的堂口。整日里穿着白衣服系绿腰带在首阳内山来回巡逻,看其他门下弟子是否犯规的,就是玉阳堂的弟子们。楚影红是个笑面虎一样的人,她在同辈的师兄弟中年纪最小,今年也不过三十七,但连掌门也让她三分。
一来她丈夫乃是枕霞堂的和阳长老,专管刑罚;二来她本人虽看上去温柔和善,实则难缠到底。任何人一旦触犯律条,便铁面无私立即加以惩罚。你若见她和善向她求情,她面上笑吟吟地答应你,回头便加重十倍的刑罚给你。
当年少阳峰和南山轩辕派有龃龉,都靠她出面回旋,一个女子将南山轩辕派众多前辈说得哑口无言,最后轩辕派掌门人柱石道人亲自来少阳峰向前任掌门人赔礼,两派许诺永远交好,同气连枝。
这样一个奇女子,让当年的掌门人赞不绝口,保举她做下任掌门的呼声也很高。掌门斟酌再三,却还是放弃了才华横溢的她,选择了稳重寡言的褚磊。好在她并无野心,自甘清闲,做起了玉阳堂主。但一直到今天,老弟子们还说,只要她一振臂说要走,少阳峰起码会有三分之一的人选择追随她。不得不承认她的能力非同小可。
既然是这么厉害的影红师叔要传话,加上掌门夫人与她又素来交好,那二人哪里敢拦,当下便乖乖让开。
玲珑没想到这么轻易便给他们混进去了,对钟敏言更是刮目相看。这人说起谎来真是脸不红心不跳,和真的一样。她抬头偷偷看了一眼钟敏言,他还在装正经,可眼底全是调皮笑意。
玲珑隔着袖子使劲捏一把他的胳膊,正要夸他做得好,却听那两人又追上来,叫道:“等一下!”
他二人心中一惊,只当谎话暴露了,不得不硬着头皮把脸转过来。
第一卷 第五章 抽签
那二人一直跑到面前,才道:“方才好像看见影红师叔跟着掌门和掌门夫人进簪花厅了,师叔是什么时候让你们带话的?”
钟敏言强笑道:“却是上午的事了,只因我另有事情在身,所以竟没来得及去找掌门夫人。”
那二人道:“既是如此,那便不用进去了。掌门夫人和影红师叔既然都在簪花厅,有什么话想必也说过了。你俩回去吧,马上要抽签,各大门派掌门及长老都在里面呢,可不能打扰他们。”
钟敏言再口舌玲珑心思百转,却也想不到什么借口,只得灰溜溜地转身要走。谁知玲珑冷冷说道:“真是不知好歹啊。红姑姑若有什么话可以当面和我娘说,用得着我们来传话么?这点道理也不懂,非要人说出来才行!”
那二人见是玲珑,不由气短。转念一想或许是影红师叔和掌门夫人之间有什么不愉,便让掌门之女玲珑来传话,这也不是没有的。女人之间,总有一些子麻烦事,就喜欢弯弯绕不说个清楚,厉害如掌门夫人和影红师叔这样的也不能脱俗。
想到这里,他们又只好再让开,犹豫着放他们过去。
一直穿过碧玉台,绕过前门大厅走到后院,钟敏言才噗哧一声笑出来,轻轻敲着玲珑的小脑袋,说道:“你还真是胡来!害影红师叔平白无故为你背个多疑的黑锅。”
玲珑嘟着嘴,气鼓鼓地:“谁让他们拿着鸡毛当令箭!就算是抽签又怎么了?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防贼似的。我们能做什么啊!”
说话间,簪花厅已近在眼前。它虽取名为厅,实则为一个高楼。楼前有一弯碧水,一片竹林,修长优雅的白鹤三三两两在水前觅食休憩。大约是因为碧玉台看守十分严密,簪花厅前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钟敏言见玲珑大刺刺地要往里面闯,赶紧拉住,道:“可不能惊扰各位。咱们趴在窗下,留个耳朵偷听便是了。”
说着二人猫腰轻手轻脚地走到西厢的一个窗下,那窗户虚掩着,清雅的茶香与沉水香从缝隙里蔓延出来,甚是好闻。
却听里面有人说话,正是少阳峰掌门褚磊。
“……抽签一事,还是按照往年的规矩来吧?诸位请将名写在竹篾上,然后由内子来抽。前五人便负责摘那朵花了。”
摘花?玲珑一时没反应过来。钟敏言用口型无声地说道:妖魔。她立即会意,原来是抽签谁去捉那作为重头戏的妖魔。
褚磊话音刚落,却听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笑道:“褚掌门好生小气,这次簪花大会在你们少阳派办也罢了,抽签却也要让贵夫人来抽,真是天时地利啊。”
褚磊被此人不冷不热说了几句,居然不动声色,只笑道:“宋道长言重,抽签一事自是正大光明安排在这里,内子不在抽签人选之中,故让她来抽。倘若您认为不妥,不如推举另一位抽签人,在下绝无异议。”
那人却道:“我们都是客,客随主便,哪里能有什么异议!来来!快些抽签!早些把这簪花大会办完,回家睡觉!”说完,顿了顿,又道:“这少阳派原可不算在内了。前几次摘花人都没他们的份,这次也罢了吧!”
褚磊听他话里的意思居然是指责他们徇私舞弊,心中不由大怒。但他修养极好,面上居然纹丝不动,正要淡淡把这话堵回去,却听角落里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说道:“宋道长何须心急,反正签在这里,你还怕它们不长眼睛自己走了不成。你们轩辕派资格老,弟子强,自是不将摘花放在眼里,倒不如把机会让给我们浮玉岛吧?”
宋道长阴阴一笑,却不说话了。褚磊也是一笑,也不说话了。何丹萍便将竹篾发到各人案前,笑道:“请诸位将姓名写在竹篾上,之后放进这大竹篓里。被抽中的前五位,便要麻烦各位去摘花了。”她自笑语盈盈,仿佛根本没听见宋道长之前的牢骚。
玲珑听得不清楚,还想把脑袋再抬高一点,钟敏言赶紧轻手轻脚把她拉下来,低声道:“别动,里面都是得道的高人,小心被发现了。现在我且考考你,所谓天下五大派是哪五大派?”
原来他怕玲珑好奇过分,被人发现他们在偷看,于是特地找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她果然中招,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地说道:“你连这个也不知道?我告诉你吧。五大派就是中原少阳峰,南山轩辕派,北洋浮玉岛,西荒点睛谷,东海离泽宫。五大派每个都历史悠久,弟子众多,天下人趋之若鹜。只是近来轩辕派有式微的迹象,弟子一年不如一年。但他们毕竟打着天帝天道的说法,实力深厚,依然不可小瞧。离泽宫是近五十年才兴起的新派,现在势头越来越猛,看起来想赶超咱们少阳峰呢。可我觉得那宫里的人都古怪的紧,搞不清到底是男是女……浮玉岛和点睛谷咱们再熟悉不过了,可不用我给你说了吧?”
钟敏言眉开眼笑,装模作样地连连点头,忽又轻道:“别的不说,还记得咱们两年前去浮玉岛玩儿么?没想到一个小岛上居然有那么美丽的花海。可是那岛主夫人一出来,所有的花都没了颜色……”
玲珑斜眼乜他,“好啊,原来你们这些师兄们,平日里就注意这些了!改天我告诉爹爹去,说你们心不在焉,美女当前就不顾练功了!”
钟敏言知道她是说笑,这会也不好陪她打闹,只能笑道:“还说我,当初看呆的人是谁?”
玲珑叹了一声:“真是。我再也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人了……”说完兀自不服,又噘嘴道:“当然除了我娘之外!”
钟敏言故意要逗逗她,便作势要趴上窗台往里看,口中说道:“那我看看岛主夫人这次有没有来,再将她看个够!”
玲珑咯咯一声笑出来,急忙推他,道:“小心点睛谷的那帮老爷子们把你拖出去打!”
她还没说完,只听里面传来“咦”的一声。二人吓得急忙缩在窗台底下,屏息等待,动也不敢动。
何丹萍这时说道:“请各位将竹篾放进这竹篓里吧。”
于是众人纷纷把写上了姓名的竹篾投进竹篓里,到了宋道长面前,他却不动,只将那竹篾放在手上把玩,弯成各种形状。
何丹萍便笑问:“宋道长还未写好么?”
宋道长摇头,怪声怪气地说道:“想来轩辕派本是客,不该说什么。但少阳峰既为此次簪花大会举办方,便不该藏私。你少阳派明明还有两人没将名字写在这竹篾上,却指派着我们先投,到底是什么意思?”
何丹萍脸色微变,正色道:“不知宋道长什么意思?我少阳派七大堂,七人都在这里,宋道长口中的两人不知是谁?”
宋道长冷笑道:“原来不是少阳峰的弟子!那想必便是偷窥的鼠辈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他宽大的道袍微微一摆,袖中急射出数十道寒光剑气,夹杂着凄厉的鸣声,直直朝玲珑他们躲着的窗台那里砸去。这一手叫做袖万剑,乃是轩辕派得意绝技之一。在座众人也没想到他说动手就动手,一出手还是如此凌厉的招式,不由都骇然。
眼看那面墙都要被剑气震得粉碎,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灰色人影闪电一般窜过去,居然抢在了剑气之前!只听轰地一声,花厅的墙被剑气砸了个粉碎,烟尘乱卷,众人纷纷惊呼,没想到那一下厉害如斯。
宋道长脸色发青,半晌才冷笑道:“不愧是褚掌门,好身法,好本事!”他瞪眼看着烟尘中那个天神般的男子,那人毫发无伤,脸色如常,竟仿佛闲庭漫步一般轻松。他手里提着两个脸色发青的小孩儿,正是玲珑和钟敏言。
何丹萍一见爱女无恙,心中激动,竟也忘了责备,赶紧过去抚着她的头颈,连声问道:“没事吧?可有受伤?”
玲珑受了惊吓,抖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何丹萍心疼得急忙搂着她到旁边安抚去了。一旁的钟敏言则没这么幸运,一见褚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不由自主腿软跪了下来,口里只低声道:“师父……”
褚磊皱了皱眉头,沉声说道:“先起来,到一边去!待会再说。”
钟敏言心中一沉,知道抽签之后师父必然会严究此事。玲珑也罢了,最多骂她一顿,自己只怕和璇玑一样,得去明霞洞呆上一段日子。
一想到璇玑他才突然想起自己中午还没给她送饭,眼看这天色都快午末了,小丫头想必饿得发慌,她又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那个阴暗无声的地方,还饿着肚子……他不由后悔起来,当初便不该答应玲珑的胡闹。
他无声地退到花厅角落,就见何丹萍小声责备着玲珑。她脸上还带着受惊的神情,然而已不如先前那般苍白了,似乎对母亲的责备还有点不服气,一会噘嘴一会龇牙。
却说褚磊无声无息在袖万剑的威力下救了两人,这一手自然让在座众人心中赞叹不已,不愧是中原少阳派的掌门,名不虚传!他面上却丝毫不露出来,只是将那装满竹篾的篓子放到红木案上,笑道:“小徒顽劣,让各位见笑了。竹篾已经写完,那现在便开始抽签吧。”
众人知道他面冷,素来是个严肃正经的人,面上越是淡淡的,心中只怕越恼火。这次他弟子偷窥抽签,可说是让少阳派出了个丑。众人就算想打趣一番缓和气氛,却也不知该说什么,眼见何丹萍过来要抽签,便都闭嘴不说了。
谁知那何丹萍刚要把手伸进竹篓里,却听宋道长冷笑道:“好啊好啊!这青天白日大庭广众,少阳峰居然也开始耍赖了!你平白无故让两个弟子来偷窥抽签就是管教不严!既来了却又包庇行事不让他们也抽一份,就是不合规矩!我看这簪花大会也不必办了吧!”
褚磊不由大怒,此人三番四次挑衅,出言不逊,若不是看在他为轩辕派四大长老之一的份上,他老早就翻脸了。前代掌门和轩辕派掌门柱石道人虽口头应承两派从此上下一体,同气连枝,但上百年的龃龉,又岂是几十年就能消除的!
他当下就森然道:“不知宋道长有何指教?”
宋道长摸着自己稀疏的山羊胡子,白皙圆满的面上带着几丝怪笑,说道:“指教就不敢当了。但簪花大会一直以来的规矩便是这样订的,但凡到场者都有抽签的权利。倘若有事无法前往,由他人代签名也是可以的。我想问问褚掌门,方才那两个少阳派弟子,难道你便打算当作木头人,剥夺他们抽签的权利么?”
褚磊强压怒气,沉声道:“那两个小徒年纪尚幼,一个十四,另一个还只得十一。连御物飞行尚不熟练,又何来抽签的资格!就算抽中了,摘花任务于他们也是白白送死罢了!”
宋道长摇头道:“非也非也!褚掌门护犊之心我们也是理解的。那个女娃是你的爱女吧?早听闻褚掌门两个女儿小小年纪便功力非凡,少阳派上下都爱惜不已的,想必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娃子更是要磨练一番才能成才,你如何平白无故护着不放?却将这抽签的规矩搁在哪里?”
褚磊一直都是忍了再忍,这会被他几句酸话一说,哪里还忍得住,厉声道:“宋道长的意思是我包庇袒护了?!今日我便……”那话还未说完,却被何丹萍拉住,硬是压了回去。她柔声道:“大哥,别发火。别让天下群雄笑话咱们少阳峰!”
褚磊额上青筋都绽了出来,深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却听旁边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我写!我要参加抽签!”
众人转头一看,却是玲珑。她小脸有些苍白,可眼里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竟是将摘花一事当作刺激的任务了。她见爹娘没反应,不由急道:“我要抽签呀!爹!娘!规矩不是这样的吗?见者有份!我为什么不能参加?”
“胡闹!”褚磊只觉头疼欲裂,真想将闯祸的两个小鬼抛下少阳峰由他们自生自灭去。何丹萍叹道:“玲珑,摘花任务不是游戏,上千年的大妖魔,连你爹爹对付起来都吃力无比,何况是你们?快别任性,下山去吧!”
玲珑的拗脾气上来却是不管不顾的,哪里晓得父母的忧心。她跑到竹篓前,急道:“不!我要参加!娘,我也有参加的资格呀!前几日你不是把断金都给我了么?难道你都是哄我的?我也不想一辈子都让爹爹来保护照顾呀!”
宋道长拍手笑道:“说得好!果然虎父无犬女!褚小姐真真让人敬佩!”
何丹萍见这个势头,若是不让玲珑他们抽签,只怕这簪花大会是办不成了。她心中委实不愿让女儿和爱徒涉险,只得求助地看着丈夫。褚磊沉吟一番,见玲珑的神情兴奋,小脸都涨红了,完全把危险抛在脑后,心中不由暗叹,忽然生了一计。
他转头唤来钟敏言,道:“既是让你们也参加抽签,便把名字都写上去吧。你来写,敏言。”说罢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钟敏言仔细揣摩他的意思,觉着依稀是那个意思,可他自己不能理解又不敢确定,只好犹豫着蹭过去,拿起笔,又抬头看了一眼褚磊。他微微点头,钟敏言终于明白了,心中不由疑惑更深,却不敢多问,只好埋头写了两个名字,投入那竹篓里。
这下宋道长也没什么可说,玲珑更是兴高采烈,自己莫名其妙撞来这么大个机会,说不定就能跟着众人下山去见识传说中的大妖了。
何丹萍心神不宁地把手伸进竹篓,根本不敢碰放在上面的一层竹篾,生怕一不小心抽到玲珑,好容易从里面拈了一根出来,翻开一看:“浮玉岛主东方清奇。”
角落里站起一个大汉,长发垂肩,浓眉剑鼻,身材高大,端的是英武相貌。他哈哈一笑,整了整袖子,上前一揖,朗声道:“倒让在下抢先了!各位,承让!”那声音低沉浑厚,却是方才抢白宋道长的那人。
众人纷纷回礼,那宋道长笑道:“恭喜东方老弟啊,拔得头茬。”
东方清奇笑回道:“不错,托宋道长的福。只盼后面再来几个浮玉岛的才好!摘花任务都由我们包下了。”
说话间,第二根签已经抽出来,何丹萍念道:“少阳派玉阳堂主楚影红。”
话音一落,便有一个苗条的身影走到大厅正中四面作揖,脆声道:“承让!僭越!”众人恭喜声更响。楚影红年轻时本就是着名的美人,如今年近四十却风韵犹存,雪肤花貌,多年的阅历更让她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利索干练,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她一直走到大厅正中那一排五个太师椅旁,对坐在第一把椅子上的东方清奇拱手笑道:“这次要多靠东方大侠指点了。”
东方清奇急忙还礼道:“楚女侠过赞!在下惭愧。这次剿除妖魔,须得大家齐心协力方是。”
这边他二人在寒暄,那边何丹萍已抽出第三根竹篾,翻过来一看,脸色却大变,半晌,才喃喃念道:“少阳派弟子……钟敏言。”说完,她求救似的望向褚磊,不知该怎么办。
众人皆哗然,没想到居然真抽中了那小辈弟子。刹那间唰地一下,数十道目光齐齐定在钟敏言身上。好在他脸色虽然苍白,却还维持着气度,听到自己的名字便毫不犹豫走到那一排椅子前,拱手垂眼道:“弟子不肖,请诸位前辈见谅!”众人见他如此不慌不乱,倒在心底感叹起来,此子日后必成大才。
褚磊本以为抽到他们的机会渺茫,谁知命运弄人,你越不想让它发生的事情,往往发生的最快。好在这个平时嬉皮笑脸的小徒弟在此时倒镇定稳重,长了不少脸面,他心中不由起了惜才之意,正要过去勉励他一番,却听何丹萍又念到第四根竹篾:“少阳派掌门褚磊。”
他一听有自己,吊起的一颗心便放了一半,朝那一排太师椅走去。楚影红正摸着钟敏言的脑袋和他温言说话,见褚磊来了,便笑道:“掌门,有你在我便放心了。不然只怕保不得这孩子呢。”
钟敏言急忙跪在褚磊面前,不敢说话。褚磊淡道:“起来。你且不用怕,也不用动手,只管跟在我身后就好。这次也算给你开个眼界,只是回来之后要罚你在明霞洞禁闭一个月。”
钟敏言心中感动,含泪道了个是,站起来之后便被楚影红笑吟吟地拉着和东方清奇说话去了。
这边众人纷纷说着勉励的话,有的还打趣,说这次的摘花任务都由少阳派包了。那宋道长脸色难看,乾脆闭嘴一个字也不说。
何丹萍稍稍放下心来,知道丈夫去了,必然能全力护得钟敏言,他一向是个面冷心热的。这最后一根竹篾,却不知会抽中谁。她两根手指轻轻巧巧从竹篓里捞起一根竹篾,翻过来,脸色忽然变得惨白。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那根竹篾,好像要用目光把它看穿一般。
众人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楚影红轻问道:“萍姐?怎么了?”她心中亦有不好预感,该不会这么倒霉,连玲珑也被抽中了吧?
良久,何丹萍才抬起头来,眼中泪光莹然,纤细的肩膀也在微微发抖,那模样,竟好像马上便要支持不住晕过去一般。她翻过那竹篾,断断续续地念道:“少……少阳派弟子……褚……璇玑。”
众人哗然。
第一卷 第六章 面具
钟敏言听到璇玑也被抽中,脸色更白。他偷偷看了一眼师父,他面上虽然没什么波动,眼里却酝酿风暴。
众人见此次摘花任务只有三个得道高人,另两个还是孩子,不由议论纷纷。更兼五人组里有四个都是少阳派的人,这个摘花任务,当真可以说是给少阳派包办了。
却说璇玑的名字被念出来,别人也还好,反应最激烈的却是何丹萍。她一是惊二是奇三是怒。惊的是居然真把两个小辈给抽中了;奇的是璇玑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竹篓里;怒的是若非宋道长在那里挑衅,事情原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想到那孱弱的什么也不会的璇玑居然要出行摘花任务,她做母亲的心里便是钻心一疼。璇玑连马步都不会蹲!这一去分明就是送死。究竟是何人把璇玑的名字放进去的?
楚影红见她神色不对,急忙快步上前扶住,柔声道:“萍姐,没事的。我和掌门一定拼死保护璇玑他们,不让这两个孩子受一点伤。”
一旁的玲珑却又闹了起来,急道:“怎么会是妹妹!妹妹什么也不懂,她怎么能去?!为什么不是我?爹爹,娘亲!我可以替妹妹去呀!让我去吧!”
褚磊脸色难看,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你不能去,乖乖留在少阳峰练功。敏言――”他回头唤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年,“去明霞洞,把璇玑带过来。”
钟敏言只得答应个是,转身走出了簪花厅。
他想不通。
想不通为什么师父会让他把玲珑的名字换成璇玑。同样都是他的女儿,他似乎偏心得太过了。虽然他自己也是平日和玲珑交好,对古里古怪的璇玑没有好感,但想到那个在黑暗中蜷缩在石床上瑟瑟发抖的女孩子,他心里就忍不住难受。难道……难道掌门觉得让璇玑去送死比较能接受吗……?!
钟敏言一下便为璇玑不平起来,想到是自己把她的名字写在竹篾上,便更加悔恨。他在内心暗暗发誓,就算拼了命也要护住璇玑的安全,她是无辜被牵扯进来的,他亦有一份责任。
当然,他还不知道,他心里那个“可怜的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的”苦命女孩,因为等不到午饭,便把乾粮全吃了,捂着圆滚滚的肚皮躺在床上悠哉悠哉睡午觉呢。
钟敏言声势浩大的划水声和叫嚷声把璇玑从好梦里硬生生拉了出来。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兀自迷迷糊糊,耳边只听他在嚷嚷:“褚璇玑!褚璇玑!快和我出去!”
他喊魂一样的叫法让璇玑慌了神,赶紧点亮蜡烛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却见钟敏言从船上跳下来,一溜烟跑过来,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外拽,嘴里急道:“别睡了!有啥委屈晚上再说,随你责骂我绝不反抗。快!现在和我走。”
璇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被他拽着踉跄几步,小心翼翼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其他四派攻打咱们少阳峰了吗?”
“呸!你这……嘴吐不出象牙的……”钟敏言顺口就要骂她,不知怎么的又缩回去,只道:“这次摘花任务有你。和我上少阳峰顶就知道了。”
璇玑懵懵懂懂,但看他的意思似乎是要带自己离开这里,这下正好,她也受够了这阴冷的山洞了。生怕钟敏言生气了反悔不带她出去,璇玑把嘴闭得死死的,一个字也没问。
却说峰顶簪花厅里还在混乱不堪,何丹萍担心过度晕了过去,楚影红忙着照料她。玲珑还缠着她爹要替妹妹去,无奈他就是不答应。
褚磊当初让钟敏言把玲珑的名字换成璇玑,自有他的想法。
自己的女儿,他怎会不了解。玲珑好大喜功,爱出风头,而且往往不自量力。倘若写了她的名字,不抽中也罢了,抽中的话,她跟去,见了妖魔岂有不动手的道理?以这孩子的性格,肯定不会乖乖躲在后面,她年纪尚幼,功力还浅,和妖魔对仗那就是死路一条。他怎可能眼睁睁看着她送死!
而璇玑就不同。这孩子怕麻烦,什么事都喜欢躲后面,而且她性子懒,不会问东问西找麻烦。他让钟敏言换上璇玑的名字时,当然也不希望能抽到她,但既然抽中了,那璇玑和玲珑比起来,却是个好人选。至少她会躲,不会冲上去拼命,这样小命可以保住,他也可以心无旁骛地战斗。
另外,璇玑性子疏懒,不求上进,这次带她出去见见市面,刺激一下她,也是个好处。
一瞬间,他转了这许多念头,这才下定决心暗示钟敏言把玲珑写成璇玑。此刻木已成舟,就更无反悔余地了。
他见玲珑缠的厉害,不由皱眉道:“我还没追究你私自攀上顶峰偷窥抽签的事呢!还敢和我斗嘴!从今晚开始罚你不得出后院,练功也自在家里练,不许踏出院门半步!”
玲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楚影红急忙过来笑吟吟地劝道:“大好日子的,哭什么?留着点精神看簪花大会吧!红姑姑一定给你们抓个最大最好看的妖魔回来!”
玲珑只是不依,扭麻花似的还哭。楚影红推着她,轻道:“快,去看看你娘!她都担心的要命呢!不想要妈妈了吗?”
玲珑这才跑到何丹萍身边,搂着她脖子哭诉委屈,再也不敢闹了。
这时一个童颜鹤发神采湛然的道人过来施礼道:“褚掌门,此次摘花任务非同寻常,带着两个小辈确实不易,不如重新再抽一次吧?妖魔凶猛,如不悉心准备严加防范,恐生不虞。”
褚磊见是点睛谷的恒松道长,不由还礼道:“多谢道长美意。抽签一事想必是上天注定,再来一次也无甚意义。相信以我三人之力,捉拿一只妖魔还不至过于费力。”
恒松知道他傲骨铮铮,特别刚才给宋道长那么一闹,这时候要他重新抽签自然是绝不应承的。他叹了一声,又道:“少阳派和浮玉岛都是天下大派,贫道绝无轻视的意思。但事关紧要,贫道不得不嗦两句了。褚掌门可知这次你们要应付的是何种妖魔?”
褚磊道:“难道不是天狗么?忽然在鹿台山那里出没,吃了不少人。这次将它捉来,也是替天行道。”
恒松正色道:“天狗乃是其一。据贫道了解,如今那里又来了一只妖魔名叫蛊雕的,翅膀张开足有五丈,叫声好像小儿夜啼,平日专躲在水下,趁人不备窜出来将人抓回巢穴中吃了。鹿台山的人请来了不少猎手与修仙之人,有一次成功抓住了天狗,不防半夜让它逃了,从那日开始它便与蛊雕联起手来。如今已吃了不下百人,再也无人能将它俩收服了。如今真正参与这摘花任务的只有三人,三人收服两只大妖魔。褚掌门,请三思!”
褚磊听他这样说,不由沉吟起来。谁知对面忽然传来一声嗤笑,一个似男似女的声音说道:“好谨慎!还道是什么厉害妖魔,原来只是小小的天狗和蛊雕。居然还要重新抽签!可笑可笑!”
他二人望去,却见是离泽宫的副宫主。离泽宫出道极晚,却发展迅速,短短几十年间便取代了原本的青竹山,成为五大派之一。他们自有一套修行方式与俗不同暂且不说,光是那衣着打扮便透着十成的诡异。无论长幼上下,统一都身着青袍,脸上挂着一张修罗面具,既看不出男女,也分不出尊卑。
众人知道离泽宫的人都是这种脾气,其实倒没甚恶意的,当下一笑了之,也不计较。倒是玲珑见他们一帮子人戴着鬼怪面具,有高有矮,看上去很是吓人,不由躲在母亲身后偷偷看。
恒松道长问道:“副宫主既如此说,想必是有什么方法对付的了。还望赐教。”
副宫主格格怪笑,道:“本宫哪里有什么可以赐教的!道长折杀了!本宫只是幼时曾听闻如何对付一些凶猛妖魔的偏方,料想道长与褚掌门见识多广必定是听过的,故此不敢献丑。若您二人居然没听过,那本宫又岂敢吝啬。”
他语速又快,口舌又伶俐,话语又婉转刁蛮,分明是个女子作风。可看他外表,肩宽窄腰,喉结微颤,又分明是个男子。玲珑哪里见过这等怪人,不由看呆了。
听他这样说,褚磊与恒松道人互望一眼,不由都道:“请宫主赐教。”
副宫主也爽快,便道:“天狗怕醋,只要用一锅醋泼它脑袋,便会晕过去。那蛊雕平日是躲在水里的,只要用几个麻袋做成人的模样,里面塞满了盐投进水里。它见了便会来啄。但盐水会刺伤它的眼,令它看不到东西。等它窜出水面的时候,便可以捕捉了。”
就连恒松道长这般见多识广的,也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偏方,虽忍不住怀疑,但他说的有条有理,倒真不防一试。
那副宫主又道:“蛊雕狡猾的很,会难抓一些。若担心出了水面抓不到它,便准备了火把,趁夜去它巢穴捉。它的眼睛三天之内是好不了的,会在巢穴里养伤。那眼睛见不得光,你们只用火把往它那里丢,封住洞口别让它逃了,这样便手到擒来。”
褚磊对那副宫主深深作揖,道:“多谢宫主!在下感激不尽!”
副宫主怪笑几声,却不说话了。
正好钟敏言带了璇玑过来复命。那小丫头懒洋洋地,头发也没梳好,散了一绺在背后,满面困意,想是睡觉的时候被强行叫起来的。她进来谁也不看,只是揉眼睛,忽然见到褚磊在前面,不由一怔,立即苦下脸和钟敏言一起跪下,道:“参见掌门人。”
褚磊虽不待见她这种惫懒模样,但好几日没见,她脸色苍白,清瘦了许多,想必在明霞洞中甚苦。他也忍不住有些心疼,那火气不自觉地就消了,温言道:“起来。璇玑,你今日起不必呆在明霞洞了。明天随我们下山做摘花任务,晚上赶紧收拾好东西,明白么?”
他只道小孩子都喜欢出去玩,必然欢喜无比。谁知那璇玑愣了半天,才小声道:“咦?我也要去?为什么是我……那个……我能不去吗?”
褚磊奇道:“你不想下山见识一下么?”
她很痛快地摇头:“不想。”
褚磊这才想起这小女儿一贯的德行。她姐姐和其他师兄都下山去过很多地方了,要带她去,每次只回句:懒,不想动。他不由来火,皱眉道:“不去也不行,抽签抽中了,岂是儿戏?你若再这样惫懒下去,便住进明霞洞一辈子别出来罢!”
璇玑一听要一辈子住在明霞洞,吓得赶紧点头答应。褚磊满腔慈爱都被她搞得乌烟瘴气,不耐烦地挥手让她下去,自己和其他人商议簪花大会的事情了。
璇玑慢吞吞走到角落,见玲珑搂着娘撒娇,见她来了,急忙冲过来,抓着她的手叫道:“好妹妹!你出来啦!这些日子可辛苦吧?”
璇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开始挺辛苦,后来也习惯了。每天就是睡觉吃饭,没什么。”
那何丹萍一见璇玑出来,忍不住就泪如泉涌。她又不好和璇玑明说此去有多么危险,只能摸着她的脑袋,默默叹气,心中暗暗埋怨?磊铁石心肠。
玲珑先亲热地和璇玑说了好一会话,忽然想起什么,便拉着她的手,小声道:“璇玑,你要是不想下山,就和爹爹说,咱俩换换,我替你去。”
璇玑摇头和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爹刚才说了,我要是不去就得一辈子住明霞洞了!好姐姐,我可不想一辈子都住那种地方。又冷又湿,黑漆抹乌的,我待了这几天,浑身都疼。”
玲珑听她这样说,急得狠狠跺脚,把手一甩,掉脸跑了。
璇玑不知哪里得罪了自己的姐姐,又不好去追,只能坐在角落里发呆。
她本来就是睡着午觉,这会叫她过来也没什么事,不由靠在娘身上打瞌睡,脑袋一晃一晃,眼看就要又睡着。迷蒙中,脚下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在动,她懒得看,闭上眼睛睡自己的。可那东西却顺着自己的裤腿爬了上来,隔着夏天单薄的绸裤,它冰凉而又柔软。
她不由睁眼一看,却见一条通体银白的小蛇正盘在她膝盖上,鲜红的信子刺啦啦颤抖着,倒三角的脑袋一会歪过来一会歪过去,很有些憨厚可爱的感觉。璇玑吓了一跳,急忙要喊娘亲,谁知回头却没人,原来大人们都忙着商量摘花事宜和簪花大会了。
没办法,她正要把它丢下去,却听头顶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别碰它,会咬你。有剧毒。”
璇玑早已出手捏住那蛇的七寸,听他这样说,才抬头,就见对面站着一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的人,穿着青袍,身材瘦弱,脸上还戴着一个修罗面具。
她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的人,只好傻傻地看着他的面具。那人见小银蛇被她满不在乎地捏住七寸,眼看就要没命,不由急道:“放开它!”
“是你的呀?”璇玑看了看手里的小蛇,它好像快不行了,于是赶紧丢给那人,“给你了。”
那人赶紧捧着宝贝蛇一顿看,好在没死,还留着一口气。他把蛇小心放回腰间皮囊,这才回头怒道:“为什么,要捏它?!”
璇玑听他说话不甚熟练,都是三个字三个字往外蹦,想必不是中原人,于是学着他的腔调,说道:“因为它,是自己,爬过来。我以为,它一定,会咬我。”
那人冷道:“没看好,小银花,是我错。但你也,不可以,杀死它。恶女人!”
璇玑无缘无故被骂恶女人,不由诧异莫名。好在她生性疏懒,根本不想在这事上花精力,被骂了也就耸耸肩膀,完全不往心里去。倘若是玲珑,只怕这会早就打起来了。
那人见她不但不说话,反而打起瞌睡,不由更尴尬,冷道:“怎么会,让你去,摘花。”
璇玑忽然睁开眼,奇道:“咦?你刚才不是三个字三个字往外说了呀!原来你还会两个字的!”
那人只觉和她完全无法沟通,还道她是故意装傻卖乖,不由指着自己的面具怒道:“你以为,我是谁?!居然敢,嘲笑我!”
璇玑心不在焉地问道:“哦,你是谁呀?”
那人怒道:“看面具!”
璇玑被他吵得茫然起来,只好乖乖看着他的面具。
那人冷笑道:“这下,知道了吗?说说,你对它的,看法。”
离泽宫修罗面具天下闻名,令人闻风丧胆,他就不信有人不认识它。
璇玑很认真地看了半晌,这才小心又小声地说道:“好丑。”
刺啦――他听见自己血管爆裂的声音,“你……你给我,记住!”他手指颤抖地指着她的鼻子,气得声音都变了,“你……你叫什么?!名字!”
璇玑摇了摇头,正要告诉他娘说不能随便让陌生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却听前方有个人用古怪的音节叫了一句什么,那人立即转身要走,想想却又不甘心,回来对她厉声道:“给我记住!我,叫,禹司凤!褚璇玑,我想起,你的,名字了!你给我,等着!”
璇玑满头雾水地看他跟着那几个同样穿青袍戴面具的人走出簪花厅,到现在也没明白为什么他要发那么大的火。
奇怪,明明是他自己问她对那个面具的看法的,她也是实话实说呀……
外面的这些人和事,真是好麻烦。
第一卷 第七章 下山
第二日那五人就下山启程去鹿台山了。其他四派的要人告辞的告辞、做客的做客,只等摘花回来,簪花大会正式开始。
却说出发的时候,众弟子都送到山门下,唯独玲珑没到。由于褚磊罚她不得出后院一步,她就真赌气没出来。只苦了何丹萍,一面要为小女儿担心,一面又心疼大女儿,还要操劳大会的事情。果然贤妻良母难做。
由于璇玑和钟敏言尚不会御物飞行,楚影红和东方清奇便一人带一个,将他二人挟在身前,飞的又快又稳。钟敏言还好,他自己偷偷练过飞行,璇玑就完全是第一次了。楚影红还担心小女娃害怕,两手将她抓得紧紧地,一面安慰她:“别怕,红姑姑在,绝对摔不下去的。”
她低头看璇玑,却见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奇地望着脚下轻纱一般浮动的云雾,哪里有一丝害怕的神情。
她心中暗暗称奇,早知道掌门这两个女儿,一动一静,脾气大不相同。玲珑和她熟悉些,每日缠着她说话练功,是个鲜活明快的小妮子,也颇有练功的天分。璇玑她几乎就没接触过,时常耳闻掌门为了她的懒惰无赖发脾气,她只当是个刁蛮的讨厌丫头,谁知亲身接触过,倒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见璇玑看的津津有味,便笑道:“你不害怕吗?第一次飞那么高。”
璇玑摇头,说:“你不会让我摔下去的。”
楚影红对她这种带着孩子气的老气横秋很有趣味,便逗她:“你就这样确定?我可不是你爹娘。”
璇玑却不说话了,只低头看着脚下青翠的山峦起伏而过,那乳白色的云雾笼罩在上面,就仿佛美人身上的轻纱。
楚影红默然打量着她,忽然想起有一次师兄弟们聚在一起喝酒,桓阳师弟大约是喝多了,拍着手笑道:“你们成日说褚师兄的大女儿玲珑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依我看呀,倒也未必!可有谁见过那小女儿璇玑?不说别的,单那一身遇变不惊,目下无尘的味道就是个办大事的料!”
她以前只认为是醉话,并没往心里去,然而现在,她想起“遇变不惊,目下无尘”八个字,却意外地觉得贴切。
楚影红忽然笑了起来,一把将不明所以的璇玑扣紧在胸前,笑道:“喂,想不想来点好玩的?”
说完,她却不等回答,左脚向前用力一踏,脚下的吞云剑便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似的,上窜下跳,最后猛然一松,从天上直标标地摔下来。眼看快摔到地上,剑身犹如蛟龙一般,翩翩一摆,擦着山顶那榆树顶斜斜飞过,残落的树枝和叶子在剑后飞了满天。
一只在树上休憩的云雀来不及逃,刚刚振起翅膀,便被楚影红的袖子一拂,轻轻巧巧地抓在手里了。
“给你。好玩么?”她笑吟吟地把云雀塞进璇玑的袖子里,一面控制着吞云剑,让它紧紧贴在树顶飞,那些树叶一遇到锐利的剑气,哗啦一下便往两旁退去,好像碧绿的波浪。她们就像在树顶破浪前行,浓密的枝叶就是大海的浪花。
璇玑觉得一切都很新奇。
御剑飞行、这样从高处往下看的感觉、四面八方的风,毫无遮挡地吹在脸上的感觉、还有袖子里那只云雀柔软颤抖的感觉,带着小生灵特有的惊惶与稚嫩。她眼前的一切都豁然开朗,连头发尖都可以感受到自由的味道。那是与整日困在少阳峰后山别院完全不同的体会,她觉得自己好像多了解了一些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她却说不上来。
所以楚影红问她喜不喜欢这样玩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点头了。楚影红摸着她的脑袋,笑道:“你若喜欢,便要学会自己来飞。只有自己飞,才能明白其中的妙处。”
璇玑懵懂地点头,心里忽然觉得,就算练功也没什么烦的了。她第一次有了想学会御物飞行的想法。
她喜欢那种自由,那种一切都坦白开来,无拘无束的自由。
当然,她并不知道,晚间在客栈休息的时候,楚影红找到了?磊,向他要人。
“掌门,我想让璇玑来玉阳堂跟着我学习,您意下如何?”
楚影红这个要求提出来,让褚磊又是惊又是喜。惊的是她居然选中了璇玑,他本以为她会收玲珑为徒弟。喜的是她是个才华横溢,见识广博的高人,璇玑跟着她必然能学到很多东西。
他当下便笑道:“如此,真是小女的福气了。只是璇玑从小就惫懒,还望师妹多加督促,不严不足以成才。”
楚影红却正色道:“掌门师兄,有些孩子是需要重压才能练成,但有些孩子却是丝毫也不能压。各人有各人修炼的法子。我看璇玑就很好,假以时日,必然能成大才。”
褚磊知道这个师妹稀奇古怪的见解极多,他心中虽不以为然,却也没反驳,只道:“小女便交给师妹来教导了。我去叫她过来进行拜师礼吧?”
楚影红忙笑着拦住:“不急。等簪花大会过去再说。”
她心中自有一番计较,璇玑这人性子疏懒,却极聪明。这种人绝不能逼她去做什么,她是自有一套想法的,只能引导她,诱惑她,让她对练功一事产生兴趣。所喜璇玑年纪还小,若再大一些,就更难管教了。这会若挑明了收她为徒,她反而会产生逆反心理,应当放一放。
楚影红和褚磊在楼上商讨拜师的时候,璇玑他们三人正在楼下喝茶。东方清奇拉着小二一口气点了十几道菜,这才拍着钟敏言的肩膀,笑道:“这孩子不错呀,能撑到现在,不容易啦。”
钟敏言被他大掌一拍,整个人就砸在桌上不能动了。璇玑见他脸色发黑,比苦瓜还苦,不由轻声问道:“怎么啦?你不舒服吗?”
他摇了摇头,还没说话,东方清奇就笑道:“让他试了试浮玉岛的特技翩若惊鸿,也难为他了。我的那些徒弟,有的年纪比他还大上许多,一遇到这个招数就晕过去呢!小子不简单呐!”
璇玑眨巴着眼睛,她没听懂。
钟敏言有气无力地说道:“东方岛主带着我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最后原地转了一百零八圈……我…呕……我快死了……”
璇玑同情地看着他,说道:“那你快去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钟敏言摇头:“都撑到这一步了。我就在这儿坐坐就行……”
东方清奇哈哈大笑:“有骨气!我喜欢!能撑到这一步不容易啊!褚老弟的徒弟就是不一样,比我那些没用的徒弟好多了!要不你跟我回去,做咱们浮玉岛的弟子吧?我和褚老弟说说。”
钟敏言闻言大急,正想着要怎么拒绝,却听后面传来褚磊的笑声,道:“东方大哥爱说笑,浮玉岛的弟子们个个人中龙凤,又岂是我这些顽劣弟子能比得上的。”
说着,他和楚影红一起走了过来,笑吟吟地坐下,道:“久等了,抱歉。”
东方清奇又道:“褚老弟好福气呀。少阳派中人才辈出,真让你老哥我眼红。”
褚磊与他是生死之交,此人说话一向如此豪放直白,他早就习惯了,这下便笑道:“这是什么话!你家岛上人还少么?单是翩翩和玉宁两人,就够你夸口了。前阵子还听说他二人在蓝田斩了作恶的蛮蛮妖,还和我哭穷。这次簪花大会,他们会来吧?”
东方清奇听他说起自己最得意的两个弟子,也不由自豪起来,点头叹道:“岂有不参加簪花大会的道理……这两个孩子,确实是好苗子呀。日后浮玉岛交给他们,我也安心。”
说罢他又拍了拍脸色灰白的钟敏言,道:“这孩子也不错!小小年纪,居然能受得住我的翩若惊鸿。不简单!下次的簪花大会,就是他们这一辈出风头喽!褚老弟也不要假惺惺地和你老哥哭穷啦!”
众人大笑起来,却听咕咚一声,原来钟敏言还是没能撑下去,被他三拍两不拍,一头栽地上晕过去了。
楚影红赶紧扶他上楼休息,让璇玑在房里照料他,好好嘱咐了一番,才下楼去。
楼下传来众人说笑的声音,酒香袭人。璇玑在凳子上干坐了半天,肚子里饿着慌,又心痒痒想下去听他们说些好玩的故事。回头看看钟敏言,他在床上睡得正香,只是脸色苍白,想必那个什么翩若惊鸿的御剑术真是很可怕。
她饿得眼前发黑,所喜桌上放了一些饭菜,是楚影红留给他俩的。她等不到钟敏言醒过来,便自顾自吃了起来。
正吃到一半,忽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璇玑一回头,就见钟敏言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她看。她吞下饭菜,迟疑地问道:“你……要吃一点吗?”
钟敏言又被她说中心事,红着脸摇头,小声道:“我头晕,你自己吃吧。”
璇玑“哦”了一声,继续埋头吃。
钟敏言见饭菜都被她吃的差不多了,忍不住又道:“那个…汤你一个人能喝完么……”
璇玑终于明白他其实是想吃饭的,只好叹了一口气:“想吃怎么不直说呢。这里还有一点饭菜,别计较,来吃吧。”
钟敏言本来放不下面子问她要吃的,但刚才头晕,把能吐的都吐了,这会他饿得够呛,只好推开被子下床。谁知脚底软绵绵的好像棉花,没半点力气,才踏地上就要摔倒。他呆了半天,忽然翻身上床又躺下,闷声道:“我不饿,不吃了。”
话音刚落,好像故意和他唱反调一样,他的肚子很响亮地叫了起来,发出一个绵长的呻吟声。
他僵住了。
璇玑呆住了。
半晌,她走到床边,推了推他,道:“喂,吃饭吧。”
钟敏言装睡着了,不理她。
她再推:“吃饭。明天还要赶路呢。”
他被搞得一肚子火,腾地坐起来急道:“不吃!”
一回头,却见璇玑手里端着一个大碗,里面是汤泡着饭,上面还放了一点青菜。她坐在床边,用勺子把饭捣碎,道:“我喂你吧,张嘴。”她舀了一勺米饭加汤,递到他嘴边。
钟敏言怔怔地看着那个勺子,好像它是什么妖魔鬼怪,他瞪得眼睛溜圆,满身杀气。
“张嘴。”璇玑好像在哄小孩。
钟敏言的脸一下子炸红了,觉得又羞又恼,又怒又愧,自己居然落魄到要一个小丫头来喂饭的地步了。更可悲的是他居然被那饭菜的香味吸引,控制不了地张嘴把它吞下去。
唔,好吃。
可问题不在这里!
他把气出在璇玑身上,恶狠狠地瞪她,恶狠狠地吞饭,好像和它们有仇似的。
“好吃吗?”璇玑很迟钝,根本没发现他杀人一样的目光,很好心地问他。
钟敏言没理她,他嘴里塞得满满的,吃得狰狞。食物的魅力真的很大,他现在居然觉得这丫头长得温柔可爱,可能是因为吃饱了,心满意足。
他发现她的睫毛很长,好像两把小扇子,又浓又密,在她白的透明的脸上投注了两道弧形阴影。她的眉毛弯弯的,好像新月,据说这是心胸开阔的人才有的眉型,也对,她好像成日就没什么烦恼,永远那么心不在焉地。
她和玲珑是双胞姐妹,两人长得很像,但玲珑要比她耀眼许多,也讨喜许多。对于璇玑,他以前几乎没什么印象,要不是某日偷听到那些师兄们评论那些女弟子,他可能到现在对她的认知都是白纸。
那些师兄说玲珑好像玫瑰花,鲜艳妩媚,长大了必定是个美人,而且是辣美人,有刺的那种。
后来又说了几个女弟子,都是门下有名的美女。最后不知是谁说起了璇玑,说她:那才是个美女,那种风骨和气质,过个两年必定我见犹怜。你们说的那些,没一个称得上细致,需知道真正的美人是精致文雅的。玲珑师妹是朵玫瑰花,那璇玑师妹就是琉璃美人,需要仔细品味才能出风韵的。
琉璃美人。
他见到她晶莹剔透的双颊,第一次觉得这称呼用在她身上真是太正确了。当然,倘若她那种疏懒顽劣的脾气能改一改,就更好。
璇玑把最后一口饭送进他嘴里,忽然发现他的脸犹如滴血一般红,不由问道:“你不舒服吗?是不是要发烧了?我叫爹上来看看吧!”
她丢了碗,要下楼去叫人,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急道:“不用!”
他的手滚烫得犹如烙铁,璇玑心中一惊,只能茫然地瞪着他。
钟敏言飞快把手抽回来,蒙头就睡,低声道:“我好了,想睡一会。你下去吧,让师父别记挂我。”
璇玑知道他一向是忽冷忽热情绪多变的,也没说什么,径自替他吹了蜡烛便下楼了。
果然第二天钟敏言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对她甚至比以前更冷漠,要不是褚磊下来了,只怕他是连招呼也不愿打的。
璇玑只当他怕东方岛主再用什么翩若惊鸿来试他,也没当一回事。正好楚影红在说鹿台山的妖魔事件,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了。
“就这两日,鹿台山又被吃了五个人。我就不信,那两只妖魔有那么厉害!”楚影红把早上刚收到的情报摊在桌上,三个大人相顾无言。
良久,东方清奇才道:“须得加紧行程赶过去,否则被吃掉的人只会更多。”
褚磊嗯了一声,道:“这样章台山便不用去了,先往西直奔鹿台山。影红……只有下次再去探望你婶子了。”
楚影红点头道:“应当的,除妖才是第一等大事。”
当下诸人又商量了一下分工事宜,吃了早饭正要走,却见客栈门口徐徐走进来一行青袍客,每人面上都戴着一个修罗面具,正是离泽宫的人。
璇玑见了这装扮便是一愣,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诸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离泽宫的人,不由有些惊讶。却见那一行青袍客先进了客栈,先把角落里的桌椅用手巾之类的擦了个干净,又自取出一套白瓷茶具,一套青竹酒具,两只白玉碗,一双银筷子放在桌上。这种异常排场的举动惹得客栈中人人盯着他们看,他们好像也不以为意。
过一会,又有人叫:“副宫主到。”
就见门外四个青袍客抬着一架凉竹椅走了过来,上面坐着一人,长发如云,身量修长瘦弱,却正是那日在少阳峰顶指点他们捉拿妖魔的离泽副宫主。
褚磊一行人见这种情势,要装做没看见自己赶路却是不能了,正打算过去拜见,却见迎面走来两个青衣小童,齐声道:“褚掌门,东方岛主,楚堂主,钟小侠,褚小姐。副宫主有请。”这般有条不紊,把五个人都说到了。
众人便跟着小童过去,那副宫主早已站在桌旁等候,见他们来了,便拱手笑道:“失礼失礼,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诸位。本宫本想悄悄回去的。”
褚磊还礼,道:“副宫主莫非是有急事要回离泽宫?”
副宫主叹了一口气,道:“按理说本宫应该在少阳峰帮忙处理簪花大会事宜,只是昨日忽然收到宫中急件,有些私事不得不赶着回去处理。本宫已经向贵夫人请辞,万望褚掌门不要介意。一旦本宫的事务处理完毕,便立即赶回少阳峰,绝不敢耽误。”
众人都道:“不妨事,宫主的事情重要。”
这下又寒暄一番,副宫主极力留他们一同喝酒。楚影红见天色,快巳时了,便起身笑道:“我等赶路去鹿台山除妖,只怕不能陪宫主尽兴了。来日簪花大会,必然陪宫主痛饮三杯!”
副宫主听说,便不再强留,只笑道:“好!本宫有要事在身,否则也该陪同你们前去。这样吧,小徒司凤还有些本事,精通治妖门路,诸位带着他一起上路,摘花一事便事半功倍了。绝不至于拖大家的后腿。”
褚磊本欲推辞,但想到这个副宫主向来脾气古怪,如一味拒绝他的好意,到时候反而闹得不爽快,便答应了。
副宫主拍了拍手,道:“司凤,你陪褚掌门他们去捉妖。完事后直接回少阳峰,不必赶回离泽宫了。”
话音一落,众人眼前一花,就见一个瘦弱的青袍少年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半跪在副宫主面前,垂首道:“弟子遵命。”
璇玑只觉这个名字很熟悉。司凤…司凤……到底在哪里听过呢?她很努力地回想,忽见那少年转过身来,对爹爹作揖,他面上带着一个修罗面具,腰上别着一个描金花皮囊。那模样让她一下想了起来,不由指着他“啊”了一声,道:“是你呀!”
副宫主笑道:“褚小姐认识劣徒?想必是他曾得罪过您。劣徒脾气古怪,小姐不要与他计较才是。”
璇玑摇了摇头,道:“不,也不是……”
司凤对她微微一揖,点了点头,没说话。那冷漠有礼的模样和上次大不相同,让璇玑觉得自己很可能是记错人了。
这边副宫主又说了两句客套话,众人这才告辞出门,御剑往鹿台山飞去了。
第一卷 第八章 鲛人
要往鹿台山,必去鹿台镇。这是一句俗话,许多旅人商贾都爱挂在嘴边的。
鹿台镇闻名天下靠的不单是鹿台山的嶙峋怪石,难若登天,更因为鹿台镇盛产的美酒――果子黄。
据说这酒乃是用鹿台山脚下独有的一种果实酿造的,封口后放入地窖中,过得年余再取出来,撇掉浮沫,倒入琉璃碗中,酒色如同琥珀,深黄明艳,更兼果子异香扑鼻,所以古人便取名:果子黄。通俗达意。
众人一行来到鹿台镇的时候,午时已过,镇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与昔日繁华景象大为迥异,想来便是因为近日妖魔闹事吃人,故而人心惶惶,连摆摊的小贩也愁眉苦脸,大叹近来赚不到钱。
褚磊四下里观望一番,见到这萧条景象,也忍不住叹气:“妖魔作祟,连累普通百姓也不得安生。”
东方清奇拍了拍他的肩膀,“褚老弟何必愁眉苦脸,我等今日来此,不正是为了斩妖除魔么。”
说话间,楚影红早已在小贩那里打听到了消息,回来笑道:“师兄不必忧虑。方才我问了那小哥,他说那两只妖魔通常在夜间出没,白昼甚少伤人。咱们不如先找个客栈休息一下,夜间上山探访也不迟。”
众人点头称是。钟敏言见众人都往前走去,璇玑却还在那个卖小吃的摊位前发呆,便过去推了她一把,低声道:“发什么呆!快走啦!”
璇玑“哦”了一声,却不慌不忙,从袖袋里取出一个铜板,指着锅里的蒸糕,一本正经地说道:“老板,给我两个。”
钟敏言皱眉道:“这会吃什么蒸糕!到客栈还要吃饭呢!就你事多!”
璇玑将装着蒸糕的纸袋捧在手里,轻轻咬一口,烫的差点吐出来,嘴里含糊说道:“吃饭……和零食是两回事。”
钟敏言被她气得无话可说,只一个劲翻白眼。
璇玑轻轻吹着蒸糕上的热气,忽然发现走在前面的禹司凤时不时回头看自己,隔着一个面具都能感觉他眼神很是不善。她把手里的蒸糕举高,以为他也想吃,他却厌恶地抛给她一个白眼,然后悄悄放慢脚步,退到璇玑身边,在她耳边轻道:“恶女人,真能吃,像猪。”
她又无缘无故被骂了,可惜嘴里塞满了蒸糕,说不出话,只好瞪圆了眼睛茫然地回望他。
他却仿佛心情突然好了起来,轻轻一笑,加快脚步跟上褚磊,抱拳道:“褚掌门,晚辈不才,曾在,鹿台镇,住过一段,时日。如不嫌弃,晚辈,愿为,诸位前辈,指路。”
褚磊还未说话,旁边的楚影红便笑道:“那就劳烦你了,你叫……”
“晚辈禹司凤。”
“那好,司凤。”她说道,“带我们去镇上最好的酒家,我们要尝尝闻名天下的果子黄。”
“是,前辈,请随我来。”
咦?不去客栈了吗?璇玑好容易把蒸糕塞完,这才发现他们进了一个门口挂黄旗子的酒家。钟敏言见她呆头呆脑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叹气。想到自己答应师父,这一路上要多照顾小师妹,只得说道:“你啊,要是能有玲珑一半的机智,我也不至于这么辛苦的看管你了。”
璇玑微微一笑,没说话。
却说众人进了酒家,本以为和外面一样萧条冷清,谁知竟是高朋满座,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禹司凤与小二交谈几句,便引着他们上了二楼雅座。他自己又下去,不一会便领上来一个中年男子,却是镇上的猎户,听说他们是来除妖的,便答应了禹司凤的雇佣,特来为他们夜间指路。
“这位是,王大叔,在镇上,做了,十几年的,猎户了。他,曾亲眼,见过,那,两只妖魔,也,参与过,前几次的,剿杀,应该,会对咱们,有帮助。”
禹司凤说完,转头对那个王猎户点了点头,那人才道:“说起来,这些日子已经没人说要除妖了。前几次实在闹得太大,死了好多人,大伙都寒心了。咱们这些打猎的也罢,白天还能结伴上山,那些过路商贾就惨了,没路可绕,若是几十上百的大队伍还好,遇上单个的小商人,那是白往妖怪嘴里送啊!镇上好多人回不了乡,盘缠也快花光,这不是要把人逼死么!”
楚影红柔声道:“这位大哥莫要担心,我们此次来,就是为了除妖,还鹿台镇一个安宁。兹事体大,还需要大哥为我们指点迷津。”
王猎户抓了抓虎皮帽,憨憨一笑,“大妹子说话好听,我是粗人,听不太明白。总之你们是来除妖,帮镇上人的大忙,有什么要我做的,只管吩咐便是。别客气见外!”
褚磊问道:“那有劳这位大哥夜间替我们指路,不知那两只妖魔经常出现在何处?老巢在哪里?”
“它们一般是在亥时子时那会出现,子时一过就返巢。经常出没的地方有好几处,不过都在有水的地方,那只老鸹子厉害着呢!专门躲水里拖人!天狗的巢在后山腰那块,老鸹子精的很,一天换一个地方,没准!”
褚磊听说,便沉吟半晌。楚影红道:“掌门可是担心一时找不到它们?”
他点了点头:“想不到蛊雕如此狡猾,如此就算用盐水刺伤它的眼睛,也不知能否找到巢穴彻底除害。”
楚影红笑道:“我倒有一个法子。既然它们躲得隐秘,咱们要找还花力气,倒不如引它们自己出来。”
她拍了拍手,将对面三个埋头苦吃的小孩子叫过来,一个一个吩咐:“璇玑你去买三只锅,另外再买一罐蜂蜜和二十支松脂火把。敏言和司凤两个男孩子一起,到市集去买盐和醋,有多少买多少,再雇一些胆子大的年轻人,晚上替咱们抬上山。”
说完她从荷包里掏出一叠银票,一人分一些,再吩咐:“方才来的时候看到拐角那里有钱庄,先把银票换了,再去买东西。帐可都要算仔细喽,不许私吞!”
说着,她格格笑了起来。
东方清奇见她分工细致,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奇道:“楚女侠可是有了妙计?”
楚影红笑道:“妙计谈不上。我只是想,那天狗是最有名的馋鬼,咱们与其上下找它,不如在水边烤着肉,用香味让它自己出来。不管蛊雕是否跟着,咱们好歹也是先除一怪。”
她从包袱里取出纸墨,依着王猎户的话,在纸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图。三人一边喝着果子黄,一面商讨夜间的行动安排。
这边三个孩子已经下楼去钱庄换完银子分头行事了。璇玑一早就买好了楚影红吩咐的东西,怀里抱着一堆东西,艰难地往回走。
走到一半,忽听街角那里梆子一阵乱响,有人大叫:“来看呀!活的妖怪!来呀来呀!活妖怪!”
璇玑虽然身在修仙门派,从小万妖名册要求倒背如流,但真正的妖怪她还真是一次都没见过。眼看街上不多的行人都被吸引到那里去,她也忍不住捧着东西往前走,努力伸出脖子往人群里张望。
她个子小,只能勉强看到人头上面多出的一截琉璃边,依稀是个巨大的一人多高的鱼缸,四角包着青铜,里面装满了水。水中不知养了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搅动,水花四溅,周围的人一会发出惊呼,一会又发出感慨,却没人敢凑近了。
“哇……真的是尾巴……鱼尾巴……啊,是个雄的!”
“他看过来了!往这里看了!”
人群一下发生躁动,纷纷往后退。璇玑被撞得七荤八素,手里的东西险些全摔了,周围的人好像都在把她往前挤,她让啊躲啊,只觉后面忽然被人一推,她胳膊上挂着的蜂蜜罐子一下摔在地上,匡当一声――碎了。
“啊。”她怔怔地看着满地的蜂蜜,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犹豫,只听头顶一阵水花巨响,她还没来得及抬头,只觉浑身一凉,被琉璃大缸里溅出来的水淋了个湿透。
今天她头顶有霉星飞过么?
璇玑默默擦去脸上的水,眼角余光瞥到旁边的琉璃大缸里有什么东西在乱舞着,好像是一只巨大的白色的鱼。
一回头,对上一张苍白的脸。璇玑心中猛然一惊,手里的东西再也捧不住,哗啦一下全掉在了蜂蜜上。
在缸里疯狂翻腾撞击的,居然是个人……不,也不全是人。他上半身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宽肩细腰,一头乌黑的长发在水中盘旋,犹如水藻一般,苍白的脸在长发后忽隐忽现,眉目看不太真切,隐约只觉他目光灼灼,朗若明星。
而从腰往下,便合成一条长长的鱼尾。尾巴上的鳞片是银色的,鳍尾犹如轻纱一般,在水中微微一荡,便掀起无数个气泡漩涡。
他忽然发现了她,缓缓游过来,双手撑在琉璃缸上,隐在水藻般的长发后面的两只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这样看着她,一直看着。
好像从很久很久的从前,他就已经熟悉她,了解她,就用这种安静的眼睛融融地看着她。那里面藏了无数的秘密和千言万语。
璇玑愣在当场,心中又是熟悉又是迷惘,只能眼怔怔地与他对望,一时间忘了周围所有的。
第一卷 第九章 司凤
“褚璇玑!”
身后传来一声大吼,璇玑猛然回神,转头一看,却是禹司凤和钟敏言,两人手里都捧着一堆东西,身后还跟着几十个人抬麻袋。
“啊,你们……都买好了?”她怔怔地问。
钟敏言走过来,皱眉看着地上的蜂蜜和那些已经不能用的火把和锅瓢,“你到底在干什么?”他质问的声音都无力。天啊,早知道这死小孩什么事都做不好!根本不能指望她!
璇玑摊开手,叹一口气:“不是我的错。”她说得理直气壮。
“你还说!”他发飙了。
“那我马上去买新的。”说完她转身就要走,却被禹司凤拦住。
“这是……?”他望着那只巨大的琉璃鱼缸,目光在面具后闪烁。半晌,伸出手在缸上轻轻一触,却仿佛触到了什么刺人的东西一般,又缩了回来。
璇玑说道:“他们说是妖怪……长鱼尾巴的妖怪。”
钟敏言闻言也转头过去看,却见缸中那个人尾巴一甩,游了开去。他吓了一跳,倒退好几步,才夸张地叫道:“真的是妖怪!鱼尾巴的!”
禹司凤慢慢摇头,良久,才低声道:“不是妖……这是鲛人,南海中,的鲛人。”
璇玑“啊”了一声,“我知道鲛人。据说他们很擅长织布绣花,一到月圆之夜还会唱歌,听到的人都是如痴如醉。而且他们哭的时候,眼泪会变成珍珠。”
她如数家珍,说得一本正经,刚说完,只听前面又开始敲梆子,有人在大叫着什么,人群一下子往那里集中过去。
璇玑被撞得东倒西歪,眼看就要摔倒,胳膊上忽然被人一拉。她抬头,却见禹司凤站在面前,手里握着她的胳膊,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个琉璃缸,若有所思地不知想些什么。
那边敲梆子的人已经开始说话了:“各位父老乡亲,可多亏了咱们县太爷英明神武,召集各路英雄豪杰,苦战一个月,终于把山上吃人的妖魔给逮住啦!如今请了法师将此妖孽封在法器琉璃缸里,不日便送上京。大伙要看要砸,可得趁早!”
此话一出,群情激昂。妖魔在鹿台山作祟,害苦了一方百姓,人人都恨之入骨。一听说抓住了妖魔,哪管真假,早有人从地上捡起石头往缸里砸。那只鲛人在水中飘来荡去地躲,看上去甚是可怜。
“咦?作祟的妖魔不是天狗和蛊雕吗?又不是鲛人。”璇玑莫名其妙,眼见那只鲛人被一颗大石头砸中,水中顿时红了一片,也不知砸到了什么地方。她心中颇为不忍。
“他只是,替罪羊,而已。”禹司凤冷冷说着,“妖魔,作祟一方,衙门,无法,和上面,交差,只能,随便找个,鲛人,来充数,暂时,给上面个,交代。”
“那真正的妖魔怎么办?就这样贴出公告说妖魔已除,人们安心上山,还不是会被吃?”钟敏言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一直在首阳山生活,以修仙为终生目标,于尘世间一切法律规则人情都不太了解。
禹司凤淡淡说道:“远水,救不了,近火。如今,他们,也只能,先把上面,的责难,对付过去,至于,再死人,那,就用别的,对策了。”
钟敏言摇了摇头,见那尊琉璃缸中血水模糊,鲛人也不知藏在了哪个角落,心中忍不住难过,叹道:“希望今晚捉妖顺利,至少……还他一个清白。”
“有我在,必然顺利。”禹司凤说得自傲极了,换来钟敏言一个冷哼。
璇玑用闪闪动人的眼神崇拜地望着他,“你好厉害呀,懂很多东西呢!”
禹司凤咳了一声,隔着面具也看不出他是不是脸红了。
“我不过,是,经常,在外面,走动,见得多,而已。”他把怀里抱着的盐袋往上提了提,“走吧,咱们先把,蜂蜜,火把,之类的,补齐了,再回酒楼。”
说完,他袖子微微一颤,两指夹着一颗浅红的药丸,趁众人不注意,用指力把它弹进琉璃缸里。能不能活到明天,就看这只鲛人的造化了。
他默默转身,走远。
****
回到酒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红霞万里,映得众人脸上都是火红火红。
楚影红见璇玑的头发湿漉漉的,袖子还在往下滴水,忍不住奇道:“你这孩子,难道是去河里买了蜂蜜吗?怎么弄成这样。”
璇玑摇了摇头,“我是在街边看到一个……”
话还没说完,就被禹司凤打断:“她,走路,不看人,被人家,当头泼了,一身,的刷碗水。”
不是呀!璇玑讶然地瞪着他,他说谎!
禹司凤淡道:“她简直,和,没有魂,一样。走路,也在发呆。”
璇玑眨了眨眼睛,犹豫着要不要反驳,脑袋上却被楚影红用力一揉,她笑叹:“你这孩子,好歹也对其他事情上点心。快把头发擦乾,咱们马上找个客栈,换身衣服再走。”
璇玑呆了半天,终于“哦”一声,决定不戳破禹司凤的谎话。
临走的时候,禹司凤凑到她面前,低声道:“别,和他们,说,鲛人的,事情。”
“为什么?”璇玑很好奇。
他轻声道:“这些大人,都不喜欢,异类。咱们就,救不了,他了。”
“啊?你是说打算救他吗?”
他点了点头,“我,自有办法。你看、看着吧。”
璇玑嘻嘻一笑,学着他磕磕巴巴的强调,说:“好、好、好咧!”
说完就被他用指节狠狠敲了一下脑门子,痛得她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却又是轻轻一笑,袖子微微一拂,转身跟着大人们出了酒楼。
璇玑忽然发觉这个男孩子也没刚开始认识的那么讨厌,不由追上去,问道:“司凤,你多大了?”
他猛然一怔,说话的强调都变了:“你……你叫、叫我、什么?!”
她微微一笑:“司凤呀,你不是叫禹司凤吗?我没叫错呀。”
不是这个问题!他无语。半天才道:“你、你问、问我这个、做什么?!”
“我们不是同伴吗?不可以问?”
他沉默了一会,才道:“那、那你,先说。”
她很爽快:“我叫褚璇玑,今年十一岁。”
“小屁孩,一个。”他嗤之以鼻。
“你也是小屁孩呀。”她笑,“你又不是大人。”
他哼了一声:“谁说的,我,十三岁,早就是,大人了。”
切,才十三岁,有什么好骄傲的。她还没告诉他,大师兄都十八岁了,连钟敏言都比他大一岁呢!
“司凤你脸上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不闷吗?”璇玑伸手想去摸摸那狰狞的面孔,却被他冷冷推开。
“不关,你的事,别碰。”
璇玑有些讪讪地缩回手,说真的,被人这样硬邦邦的拒绝,她还真有点下不来台。
他大概也觉得自己说话不好听,顿了一会,才道:“这个面具,谁也,不能碰。也不能,随便,摘下来。”想了想,又补充:“这是,离泽宫的,规矩。”
璇玑耸了耸肩膀,“我还没看到你长什么样呢。万一以后在路上见了,你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你,多尴尬呀。”
他很久没说话,只是耳朵慢慢红了。过一会,轻声道:“我认得你,就行了。”
那是什么意思呢?璇玑一点也不明白。
钟敏言一直在前面默不作声地听他们说话,忽然转头过来说:“我听说离泽宫的人满了十八岁就可以摘下面具,只是遇到重大场合还是要戴上。是这样吗?”
禹司凤冷冷说道:“原来你,挺了解的。这是,我派的,规矩。我不想,多说。”
钟敏言见他这么傲气十足的,心中不由微微厌恶,虽然一路过来,对他的广闻博见很是佩服,但此人的品性脾气委实糟糕透顶,恨不得把鼻孔翘到天上去。
刚才听他和璇玑聊天,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他就很不爽了。璇玑是个心不在焉的货色,她不在乎,他却在乎的很!怎么能让离泽宫的人爬到少阳派头上来!
“反正我也不感兴趣!”他硬邦邦地堵回去,转头不说话了。
禹司凤被他这样一呛,也硬着脖子装哑巴,跟着不说话了。
璇玑无奈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默默溜到楚影红身边,听大人们说晚上捉妖的安排。
第一卷 第十章 捉妖(一)
到了客栈,楚影红便立即开始仔细交代各人的分工。
捉妖的事情当然是交给三个大人,孩子们只要负责点火把之类的杂活就行了。禹司凤来过鹿台山,看地图指路的任务便交给他。钟敏言和几个猎户负责点火把和丢盐袋,对天狗泼醋的重要任务也是他来做。
“那我呢?”璇玑听了半天,也没说到她,不由小声问。
褚磊淡淡看她一眼,“你只要躲在后面看就行了。不许乱跑。”
意思是她什么都不用做?璇玑两眼放光,难得爹爹通情达理一次,什么也不要她做了!
楚影红见小丫头偷偷开心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摇头,说:“璇玑当然有事做。你呀,负责把这两只兔子涂上蜂蜜烤熟。”
她丢给璇玑两只还没剥皮的兔子。看起来是刚猎的,耳朵上还凝结着血珠。璇玑吓了一跳,最后苦着脸提着兔子问:“连皮也是我剥吗?”
“是呀。来,这个给你。”楚影红塞给她两只陶瓷小瓶子,上面还拴了一圈红绳。
璇玑认得它,不由奇道:“啊,这不是软香酥吗?”
软香酥是少阳派自制的丹药之一,性子相当猛,只要一小匙放进饭菜或者茶水里,便可以让一个有十年以上修真之力的人变得手无缚鸡之力,三天后才能恢复。它本身是没有任何味道颜色的,奇怪的是一旦加入饭菜茶水里,便会散发出一股清甜香气,诱人食欲,所以取名软香酥。
楚影红笑道:“你呀,烤兔子的时候别忘了加点料。一瓶软香酥对付一只烤野兔,足够了。”
璇玑脑中灵光一现,道:“啊,原来不是咱们吃烤兔子呀!红姑姑,兔子是给那两只妖魔准备的,对吗?”
楚影红点了点头,“咱们用这两只兔子引它们出来,这样咱们就占据主动位置啦。”她见璇玑似懂非懂,脑袋点个不停,不由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为什么叫我红姑姑?你姐姐玲珑都要叫我一声师叔呢。”
璇玑淡道:“因为师叔不如红姑姑好听。”
她只怕是不能理解这小丫头的想法。楚影红失笑,又把捉妖任务仔细交代了一下,各人便回房整理东西,待亥时一到便出发。
****
夜间的鹿台山比白天的还难走。早有人说过,要翻过整个鹿台山,比登天还难。从山脚到山腰,都是怪石嶙峋,悬崖陡峭,稍不留神就会摔下去。山腰往上开始有草木,别的不多,地荆棘却多的要死。天色暗又看不清楚,往往一脚踩上去鲜血淋漓才发觉那是一大片地荆棘。
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后面挑着盐和醋的挑夫便伤了两个,无奈只能放弃两袋盐和一桶醋。
话说钟敏言见璇玑走得气喘吁吁的,好像马上就要翻下去,忍不住说道:“喂,你难道真的一点内功心法也不会?累成这样!”
璇玑摇了摇头,也不知是承认还是否认。她好像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等等啊!别往那里走!”钟敏言见她歪歪倒倒地朝一大片地荆棘那里靠,急忙伸手拉住她,“让你不学东西!体力简直比普通人还差!”
她有些茫然地抬头,彼时月色朦胧,她的脸庞也显得模糊,仿佛罩了一层厚厚的纱。只有两只眼睛,湛若秋水,亮的不可思议,里面雾煞煞,似明非明,简直不像平时的褚璇玑。
钟敏言怔了一下,忽然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摸,变色道:“你发烧了!”
璇玑自己也摸了摸额头,轻声说道:“我……我只觉得很累……有些喘不上气……是发烧了吗?”
钟敏言想起她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大家都是修真之人,身体比常人强健许多,所以谁也没在意这件事。但璇玑不同,她根本就是个半吊子的修仙者,只怕连完整的心法都背不出来,衣服湿了又拖了很久才换,难怪会着凉发烧。
“你这样不行!”他急急说着,“还是回去吧!捉妖可不是儿戏,你这么虚弱,万一被伤到了怎么办?”
璇玑没说话。
前面早有人被他的嚷嚷吸引了过来,楚影红见璇玑面色有异,立即抬手在她额上一摸――“丫头生病了!掌门,不如把她送回去吧?”她忧心地说着。
褚磊抬头看了看望不见顶的高山,问道:“大约还要走多久?”
打头的王猎户道:“快了,翻过这个坡子,前面就有个大水塘。”
他叹了一声,回头看看璇玑,目光里又是责备又是爱怜。这个小女儿平日里懒惰不练功的恶果终于出来了,在这种紧要关头拖大家后腿。这会又不好派人送她回去,万一路上遇到妖魔,只有死路一条。
他低声道:“璇玑,坚持一下吧。马上就到了。”
她点了点头,坚持着往前走了两步,忽听后面钟敏言急道:“别往那里走!”
她一呆,只觉脚下一阵剧痛――她踩中地荆棘了!
肩膀忽然被人猛然一扳,她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带的倒退数步,脚下的伤口踩在地上,痛得她嗳哟直叫。
“把鞋子脱了。”褚磊抱着小女儿,皱眉说。
璇玑苦着脸,她今天果真是被霉星附身了,怎么什么霉事都找上她?她龇牙咧嘴地甩掉鞋子,依言把脚翘了起来,众人只见她雪白的脚底上血肉模糊,也不知被扎了多少个洞,想想都替她疼。
“掌门,让我看看。”楚影红走过来,就着火光细细查看她的伤口,跟着便从腰后的牛皮包里抽出一根细长的镊子,柔声道:“别怕,我先帮你把刺挑出来。”
璇玑只能点头。她自己都觉得丢人了,爹爹说得没错,她什么也不会,最擅长的就是拖后腿而已。
回头见钟敏言和禹司凤都站在后面看着自己,她便低声道:“抱歉……总是给你们添麻烦。”
钟敏言哼了一声,碍于褚磊,他只能小声嘀咕着:“你也知道自己是个麻烦啊……”
楚影红替她把刺挑出来,又上了些药,用自己的手绢紧紧包住她的脚,才道:“璇玑只怕是不能走路了,得找个人背着她。”
褚磊道:“我来吧。”
她摇头:“不行。我们三个人不能背她,妖魔不知什么时候就出来,我们不可分心。”
说着,她回头对钟敏言招手:“敏言,你来背着你小师妹。待会到了水塘边,一定看好周围。只怕血腥味会引得它们突然攻击。”
钟敏言肚子里一百个不愿意,但师叔的话,他又不好反驳,只能过来轻轻把璇玑背起来,一面低声道:“真是个累赘,早知道你就留在客栈别出来,多好!”
璇玑又是发烧又是受伤,这会浑身无力,软软地靠在他背上。听见他抱怨,她不由轻声道:“是我的错……下次,我一定乖乖待在客栈,不出来了。”
钟敏言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听她这样说,肚子里的怨气也发不出来了,只好低声道:“哪里还会有下次!以后也不带你出来了。”
璇玑默然。
她静静靠在钟敏言的背上,随着他的步伐轻轻起伏,心中忽然想起很多事情。
她一直都不喜欢修行,懒得练武,懒得打坐背心法,觉得那样很傻。她也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呆在少阳峰,足不出户,见识不到外面的风浪。但她没有想过,总有一天,她会像这次一样,因为这个那个原因,离开少阳峰的庇护,离开父母的照顾。
她刚刚发现,离开了她赖以生存的一切,自己居然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真正是个麻烦累赘。大话谁都会说,她以前也可以大言不惭,说自己一个人也能自保。如今呢?她真的能自保吗?
唉……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一面懒惰着,一面自保呢?
这是个严肃的问题,她严肃地思考了很久,也找不到答案。
抬头看看苍穹中的一弯明月,璇玑第一次感到迷惘。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的东西,爹爹想修炼成仙,玲珑想称霸少阳,钟敏言想得到爹爹的认可……那她呢?她要的是什么?
她不知道。
第一卷 第十一章 捉妖(二)
背上的女孩子慢慢睡着了,鼻息香甜,满脸安详。钟敏言却在肚子里一个劲哀叹。
他从小就是个傲气的孩子,偏偏辈分在少阳一干弟子中最小,就算倾尽全力,也比不过上面的师兄们。这次能参加簪花大会的捉妖任务,他委实是很欣喜的,一心想趁这个机会好好表现,获得师父的青睐。
结果他却是来背人的――他回头看看璇玑,她的脸红扑扑的,睫毛微颤,不知做着什么梦。唉,如果来的人是玲珑,一切就不同了。说不定他还能和玲珑来个双剑合璧,与妖魔斗上几招呢!
为什么师父会让他写璇玑的名字,为什么被选上的偏偏是这个一点用也没有的璇玑呢?
他向来是看不起她的,但如今这种鄙夷里还掺和了一些怜悯与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她像一只受伤的小鸽子,温温软软,安静地靠在他背上,让他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玲珑玲珑……还是玲珑好。这丫头没能来捉妖,这会一定在少阳峰大发脾气吧?想到她神采奕奕的模样,他忍不住想笑,郁闷的心情好像也平和了些。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头顶一阵利风刮过,唰地一下,树叶翻飞,月色骤然暗了下来。
“不好!”褚磊低叫一声,他身经百战,经验老练,立即将手腕一翻,袖中红光乍现,飞速地闪了一下,发出尖锐的鸣声,猛然窜了出去。只见一道红光在空中一划而过,留下一串残留的荧光。
那是他养的灵兽――红鸾。少阳峰的人修炼到十年之上,便可驯服普通妖魔,每日喂以后山灵泉水、昆仑山玉枝草果,令其妖气转为灵气,为自己所驱使。
褚磊的红鸾已经养了二十年以上,端的是凌厉无比。从袖子里一冲而出,凄厉地鸣叫着,众人只见那道红光射向空中一团黑影,两下里一撞,眨眼就没了踪影。
钟敏言还看着发呆,耳边早有人提醒:“快!你们两个带璇玑去前面的山洞里躲起来!”
他猛然一惊,这才反应过来是妖魔出现了。眼见前面几步之遥有个山洞,当下再也不做多想,背着璇玑快步奔过去。正要将她放在地上,自己出去看情况,却见禹司凤从洞口跑了进来。
“别出去!”他沉声说着。
钟敏言心中烦躁,冷道:“不用你管我的事!”说完推开他就要走。不防他突然出手,闪电一般抓住他的手腕,一翻一转,手指紧紧扣住了他的脉门。
“我说了,别出去!”禹司凤的声音更冷,“你,不是它们,的对手!”
钟敏言更不答话,另一手悄然拂上,中指在他手背上轻轻一点,正要按下去,禹司凤却如同触电一般放开手后退数步。
“少阳派,千万指功!”他有些惊讶,“你居然,会这个!”
据说千万指功修炼方法极其残酷,每日要在沸水与冰水中反复操练,寻常人往往不着要领,一遍下来手掌上的皮肤便皆尽脱落,痛不可当。唯有不惧苦楚,反复修炼,才能到出手如电,柔软如绵的境界。
他一直以为钟敏言不过是个普通弟子,没想到他自有一番本事。
钟敏言一拂不中,身形一转,手指在洞壁上刻意一摸,只听辟啵一响,一块凸出的岩石轻轻地裂开,几块碎石滚到了地上。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禹司凤。
禹司凤沉默片刻,道:“你,不如,留着力气,帮你的,师父。和我打,没有意义!”
“那就别拦着我!”钟敏言皱眉。
禹司凤淡道:“你现在,出去,有什么用?不过是,扰乱,他们的,心神,害他们,分心,照顾你。等抓到,天狗,再出去,也不迟。”
话音刚落,只听洞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好像千万只猫聚集在一起叫春,又像一群狗在撒娇,更像满城的婴儿在夜啼。那声音,娇滴滴却又血淋淋,叫人一听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蛊雕!”禹司凤叫了一声,一阵风跑到洞口。钟敏言不甘示弱,跟着奔过去。
却见洞外火光大盛,猎户们遵循吩咐,把众多火把都插在洞口,防止妖魔冲进洞里伤害三个后辈。红鸾在空中,追着一团巨大的黑影又是啄又是抓,半空中不停有黑色的羽毛掉落。
禹司凤捡起一根,却见那根毛比寻常树枝还要坚硬,根根漆黑油亮,闪烁着铁质的寒光。从羽毛顶端到根部,足有他两个手掌长。
他忍不住道:“这是……!快成精了!好老的、蛊雕!只怕有、危险!”
钟敏言本来就紧张无比,又听他磕磕巴巴说话,心中更是烦躁,板着脸道:“你就不能好好说人话!说的不累听的都累!”
禹司凤噎住,想反驳,但自己说中原话委实不流利,到时候还会被他笑,只得装聋子。
红鸾追着那只巨大的蛊雕啄了一阵,渐渐力乏,动作也不如先前灵敏。果然片刻间就被蛊雕瞅准了破绽。它猛然张开翅膀,竟足有十丈多长,铺天盖地,将月色都遮掩了去。红鸾被它用翅膀一逼,被迫让到角落,来不及翻身,眼看蛊雕巨大倒钩般的爪子对准它抓下来。
楚影红急道:“不好!掌门快把它收回来!”
褚磊正要催动咒言,忽见红鸾灵敏地打了个转,巧巧避开了那一抓。众人刚刚松一口气,忽听脑后风动,一团黑影从树林中一扑而上,夜色中看不清楚,似乎是个豹子大小的动物。它足下生风,一跃而起,居然翻过众人头顶,趁着风势扑向红鸾。
红鸾对付蛊雕已然吃力无比,谁想后面冷不丁又杀出个妖魔,它躲闪不及,硬生生被它扑下,红毛散了一地。
东方清奇也禁不住吃惊:“是天狗啊!这下可糟了!”
他们还没来得及按照计划行事,这两只妖魔出来的太快,盐袋和醋几乎是白准备了。三个人对付两只妖魔,实在有些吃力,何况那只蛊雕,好像……
“影红!”褚磊叫了一声,楚影红何等机灵,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一个翻身,从散了一地的杂物里抄起两个醋坛子,当头往那只咬住红鸾不放的天狗身上砸去。
它听得风声,一跃而起,醋罐砸在地上,匡当一声碎开,刺鼻的酸味弥漫开。那只天狗似是十分忌讳醋味,长叫一声,嘴里的红鸾顿时咬不住,脱落下来。
褚磊抢前一步,抄手将红鸾一捞,塞回袖中乾坤。抬头再看,那只天狗已经扑向楚影红了。
这只天狗看上去年岁不高,身上的毛尚是浅浅的黄色,龇牙咧嘴,看上去有七八分像豹子。楚影红见它扑来,后面还跟着蛊雕,立即往旁边纵身闪躲,一面又把手里的醋罐丢过去。
天狗晓得这东西的厉害,急忙闪开。醋罐在它脚下碎开,它一跃而起,正中早在一旁守候的东方清奇的下怀。他哈哈一笑,喝了一声:“长!”手里的宝剑犹如一道银龙,猛然伸展开,天狗在空中躲避不及,硬生生中了一剑,哀号一声,摔落下来。
褚磊早已提了一个醋罐在旁等候,见它摔下,立即扒开罐盖,“霍拉”一声,罐中的醋正中,泼了它一头一脸。
天狗发出一声奇怪的轻吼,软软地摔在地上,爪子抽了两下,便再也不能动了。
三人均是大喜。他们这一连串动作可谓电光火石,配合的天衣无缝,只要中间稍出差池,楚影红难免重伤。
东方清奇用捆妖绳将这只天狗捆的结结实实,三人这才一起抬头,望着半空中那只发出婴儿般啼鸣的蛊雕。
天狗还是小问题,最关键的是,这只快要成精的蛊雕该怎么对付?
第一卷 第十二章 捉妖(三)
似是知道他们心中想什么,蛊雕发出冲天的鸣声,令人牙酸。它翅膀一挥,竟是要逃走,知道自己孤军奋战,会吃苦头,不如暂避锋芒。
褚磊哪里会让它逃,一扬手,一排闪着蓝光的尖锐暗器无声无息地飞了出去。蛊雕去路被这么一阻,三人早已争取到时间,纷纷御剑飞了起来,三面包抄,断了它的去路。
钟敏言和禹司凤躲在洞口抬头看,却哪里能看清是什么招式!一来天暗,二来动作太快,只见漫天的剑光闪烁,将蛊雕团团围住。虽然一时伤不得它分毫,却也让它无处可逃。
“没想到这蛊雕这么厉害!”钟敏言也是第一次看到大妖魔,忍不住惊叹,“要是捉不住怎么办?”
禹司凤紧紧盯着那三人的动作,慢条斯理地说道:“不。一定能,捉住!”
话音一落,只听楚影红清叱一声:“着!”,手里的剑正中蛊雕的左眼,黑血溅了她一身,又腥又烫。那只蛊雕痛得厉声嘶吼起来,声势惊人,简直像平地炸开惊雷。那两片巨大的翅膀狠狠一刷,整个身体猛然拔高数丈,转身就要飞走。
褚磊不等它逃,立即抛出捆妖绳,缠住它的爪子,三人齐力往下拉。然而竟抵不过它的一挣之力,三人险些被它拉得从剑上掉下去。
钟敏言惊呼一声,拔剑就要上前帮忙,谁知禹司凤比他更快,青衣一振,人已在剑上。足尖在剑上轻轻一点,整个人竟仿佛没有重量一般,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他袖子一展,竟从里面飞出另一把剑,又被他轻轻一点,飞的更高。
钟敏言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袖子里抛出五六把剑,就这样轻轻松松攀了上去。正与蛊雕缠斗的三人猛然见到他,都是一愣。楚影红心中担忧,急道:“你上来做什么!快回去!”
禹司凤也不说话,袖子一拢,忽然撒出一大片白色的东西,粉粉絮絮,好像下雪。
三人与那蛊雕都是措不及防,被泼了满身。楚影红反应最快,伸手在肩上一抹,放在舌尖上轻轻一尝:是盐!
好小子!三人都是大喜。
果然那蛊雕眼睛里被撒了盐,不由惊痛,厉声啼叫起来。它一只眼被刺瞎,另一只眼又被盐蚀伤,瞬间就成了睁眼瞎,翅膀一下失了准头,从半空中倒头栽下来。
“快拦住!”东方清奇大吼一声,手里的剑猛然伸长,噗嗤一下,戳进它柔软没有防备的腹中。正要大声欢呼,不防蛊雕狂挣乱飞,压低身形到处乱窜,似是想在树林中找个地方躲起来。
它爪子上还套着捆妖绳,绳子分成三股,分别栓在褚磊三人的腰上。受伤的妖兽,横冲直撞起来的力量是极其可怕的,三人拼尽全力居然也拉它不住,一会上天一会下地,脚下的剑早飞了,直被拖得头昏脑胀。
褚磊见情形不好,正要挥剑斩断捆妖绳,却听楚影红惊叫一声。原来她到底是内力不足,强撑了半天,后继居然无力,被蛊雕这么一拖,狠狠摔在地荆棘上,半个身体流血不止。
后面的东方清奇正伸手要去拉她,后背却被蛊雕的翅膀狠狠一扫,整个人横着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撞在山洞前的石壁上,顿时没了声音,也不知是生是死。
褚磊见一转眼三人伤了两人,心中暗叫不好。他不敢托大,急忙挥手将三根捆妖绳斩断,先将楚影红从地荆棘里拉出来查看伤势。所喜地荆棘没有毒,虽然半个身体一直流血,却不过是皮外伤,不算严重。
“蛊雕呢?”楚影红有气无力地问着,一面咬牙挑出肩上的倒刺。
褚磊摇了摇头:“今日只怕捉它不住。先前没想到,原来竟是这样一头快成精的老妖。准备不足,只有留待下次了。”
楚影红叹道:“好歹是……废了它两只招子……掌门不用管我,快去找它的老巢。它如今受了重创,必然不如从前。”
褚磊正要说话,忽听山洞里钟敏言惊叫起来,两人急忙转头,却见那只满头鲜血淋漓的蛊雕直直朝山洞里飞去!
璇玑还留在洞里!众人都是大惊,楚影红提了一口气要起来,却痛得脸色发白。褚磊按住她:“你稍稍歇息,照顾清奇。我去!”
他行动如电,一闪身就追到了洞口,却不见钟敏言和禹司凤。这两个傻小子,想必是慌乱中背着璇玑往洞里跑了。如此只有更糟!洞内狭窄,不好施展手脚,如果被发狂的蛊雕追上,三人便是死路一条!
他心急如焚,当下便飞快往山洞里追去。
却说刚才蛊雕飞进山洞的时候,钟敏言只急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待要冲动拔剑,又怕伤到躺在旁边的璇玑;如果要逃出去,这只蛊雕如此巨大,堵着洞口哪里也去不了。
正是焦急的时候,忽见眼前青影一闪,禹司凤飞身而过,一把抄起璇玑甩在背上,回头冲他大吼:“愣什么!快跑!”
他一下反应过来,再也顾不得其他,两人甩开膀子朝山洞深处狂奔。
蛊雕瞎了眼,看不到前面的路状,却能闻到璇玑身上的血腥味,这味道对它来说有如最美味的佳肴,当下不由精神一振,巨大的翅膀挥了两下,紧紧跟在他们后面,追了上来。
“它要追上来了!”钟敏言回头见蛊雕离自己只有不到三丈的距离,只吓得浑身发软。
“叫什么!没用的、东西!”禹司凤恨恨地说,“这里!”他猛然一拐,原来山洞中还有一条小岔路,蛊雕的翅膀在这里伸展不开,如果想吃他们,只有走进来,这样他们就能争取更多时间了。
钟敏言被他一喝,心中又愧又羞,冲动之下一把将剑拔出来,厉声道:“你们先走!我今天非要把这只扁毛畜生杀了不可!”
说完他一跃而上,捏着少阳峰最常见的空明剑诀,脚下一转,手腕一挥,稳稳地刺了出去。但真正作战,谁会等他把剑诀捏全,姿势摆好。蛊雕听到剑风,长啼一声,长隼如铁钩,狠狠啄了下来。
钟敏言万料不到它动作这么快,只来得及狼狈躲开,胸前的衣裳却已被利风割裂,皮肤微微刺痛。他咬了咬牙,硬是捏出第二式剑诀,斜斜刺上去,直挑蛊雕的腹部。
禹司凤见他这般不要命的攻击,急忙厉声道:“不要斗!快过来!”
话未说完,却见蛊雕翅膀一展,在洞内旋起一股飓风,碎石乱飞。钟敏言剑招刚喂了一半,手里的剑就被碎石砸落了,大大小小的石头铺天盖地砸将过来,他连躲是躲,还是被砸中好几块,头上鲜血直流。
他这才明白此等妖兽不是自己的水平能应付的,正要闪身进旁边的岔道,耳后忽生利风,原来是蛊雕的爪子抓了上来。
这一下当真是电光火石,生死不过一念之间。钟敏言眼睁睁地看着爪子上的倒钩抓向自己,那漆黑闪亮的钩爪,每一根都比他的胳膊还粗。
难道今天命丧于此?
他来不及多想,只觉胳膊被人狠狠一扯,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斜着飞了出去。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青影――禹司凤!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根短剑,精光闪烁,抢到钟敏言身前,双臂一展,稳稳地划了个圆。只听卡嚓一声,蛊雕的一根钩爪硬生生被他斩断,而那两根短剑也跟着断了开来。
这只老鸹子,好硬的爪子!
禹司凤趁蛊雕呼痛的时机,回头厉声道:“还呆什么!把她、带进去!”
钟敏言这次被他一喝,当真是心甘情愿了,再也不敢犹豫托大,闪身就进了岔道,把璇玑放在岔道最里面的位置。
正要回头出去帮他,却听禹司凤闷哼一声,被蛊雕的翅膀刷中,整个人倒飞出去,而随着他身体摔落的,还有一张狰狞的修罗面具。
他脸上的面具掉了!
第一卷 第十三章 蠢动
钟敏言见他的情势危险之极,一个不好便要被抓的开膛破肚,当即飞奔过去,扯下腰带抛出,稳稳地缠住他的腰身,再奋力一扯――他忘了控制力道,待禹司凤狠狠撞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想起只须用五分力就够。
已经迟了。两人摔在一处,都痛得大叫。好在这一摔,都落在岔道里,这里空间窄小,蛊雕暂时飞不进来,只能在岔道外面狂吼乱窜,一双翅膀几乎要把山洞给掀翻。
钟敏言逃过大难,还心有余悸,颤声道:“没想到……这么厉害!”
身旁的禹司凤“唔”了一声,跟着便是呼痛,想必刚才一摔之力甚大,伤了筋骨。他冷道:“它,快成精了!连你师父,也不是,对手。何况你!方才、真是!”
钟敏言脸上一红,自己也觉得惭愧,讪讪地不说话。
禹司凤吃力地坐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躺在里面的璇玑,轻声道:“这么闹,她居然,没醒。”
钟敏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那个小丫头在地上蜷成一团,睡得很香很沉。手指头畏缩地放在脸颊旁,双颊如玉,睫毛微颤,不知做着什么梦,眉头皱的很紧,看上去甚是辛苦。
“真是猪一只。”他叹气,不知怎么的,又有些想笑,有些安心。至少他们还是护着璇玑平安了,这只大累赘。
禹司凤抹了抹脸,忽然僵了一下,“我……面具……”他急忙在周围的碎石里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钟敏言笑道:“早掉啦,别找了。”
禹司凤颓然坐回去,半晌,才低声道:“师父,会骂死我。”
钟敏言盯着他苍白的脸看。大概是因为常年戴着面具,他的脸色比常人都要白许多,而且是有些病态的苍白。然而纵然苍白,却也掩不住他天生的清俊之色,那双眉,那双眼,那鼻子那嘴唇……钟敏言在心中很无语,这小子原来长这么好看!
不是那种女子般柔弱的好看,而是清朗的,丰秀的。清澈的眼和微抿的唇,还有那种带着傲气和少年特有青涩的神情,让人想到青竹,或者是仙鹤,总之是一些很秀气很清雅的东西。
钟敏言见他懊恼个半死,嘴里嘟嘟囔囔说个没完,不由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喂,是不是男人啊?不就是露个脸!别和娘们似的唠叨!刚才面具不掉,掉的就是你的命!你师父不会这么恐怖吧!”
禹司凤恨恨道:“你才是、娘们!”
他中原话说的不好,这几个字被他这样咬牙切齿,听起来更有一种滑稽的味道。钟敏言忍不住哈哈大笑,最后连禹司凤自己也撑不住笑了。他们俩经过这一遭,也算是性命之交,早把之前的龃龉给抛到了脑后。这种危险环境下,居然开始谈笑风生,各自说起门派里的趣事来。
这岔道虽然狭窄,却也不深,走几步就摸到顶头的洞壁了。蛊雕纵然一时进不来,情况也实在是很危急的。
但他们几个就算把命都拼了也对付不过它,如今也只有窝在这里聊天等外面的大人过来救他们。
两人谈了一会,只觉蛊雕在外面折腾的声音渐渐小了,想来它受了伤,这会也终于累了。如果它能自己出洞便是万幸,否则他们还不知要在这里等多久。
“你,受伤了?”禹司凤见钟敏言胸前血迹斑斑,忍不住问。
钟敏言在胸口抹了一把,叹道:“小伤,被抓了一道口子而已。倒是你,刚才被它翅膀一扇,没事么?”
禹司凤摇头:“皮外伤,而已……”
话音刚落,却听身后璇玑似乎叫了一声什么,两人急忙回头,却见她不知何时满面苦楚之色,脸色赤红,额上汗水涔涔,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
钟敏言吓得急忙凑过去,伸手在她脸上一摸――烫的要命!赶紧拍了拍她的脸,低声叫她:“璇玑……璇玑?!喂!醒醒啊!听到我说话吗?”
她全然不闻,仿佛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楚,牙齿把下嘴唇咬出一个深深的血印。
禹司凤飞快抓住她的胳膊,在她脉门上一搭:“心跳好快!”他皱眉,“不像是,生病呀……”这种情况,倒有些像是走火入魔。奇怪,她明明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丫头,怎么可能突然走火入魔?
他正要仔细搭脉,不防璇玑的手腕一翻,当真快若闪电,五指如钩,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痛得一个惊颤,不可思议地低头,这个小丫头居然睁开了眼!
她目光无神,定定地看着他,却好似穿透了他的身体,穿透了阴暗的洞壁,不知望向远方何处渺茫的地方。
“璇玑!”钟敏言大叫她的名字,谁知她一点反应也没有,面上那层可怖的红晕渐渐消退,她的脸色变得犹如新雪一样白,眉宇间煞气出没,看上去甚是诡异。
“……找、死。”她怔怔望着那未知名的地方,从嘴里极慢极轻地吐出两个字。
“什么?”钟敏言没听清,“你不要吓人了好不好!褚璇玑!”他大吼。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的蛊雕忽然尖声啼叫起来,犹如一万只初生婴儿同时放声大哭,这种浩大的声势,又是在狭窄的山洞里,一阵阵传过来,简直比潮水还要可怕。
钟敏言二人几乎是立即气血沸腾,张口欲呕,偏偏捂住耳朵也没用,那声音直冲着他们的胸口而来,若不是拼命提着一口真气,只怕当场就要喷血而死。
“不好!”禹司凤勉强叫道,“它!要、要进来了!”
只叫了一声,整个人便扑倒在璇玑身上,再也动弹不得。原来他方才被蛊雕的翅膀一扇,还是受了内伤,方才只是强撑,如今经脉再受重创,他纵然有天大的机智本领,也到底是个才十三岁的小孩而已。
“喂!不会吧!你怎么也倒下了!”钟敏言慌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岔道口黑影一晃,那只蛊雕居然将翅膀收了,贴着墙缝一步一步走进来!
他被吓得不轻,待要拔剑再与它斗,手里的剑却早掉在了岔道外面――何况,他哪里能斗得过它!手足无措,肝胆俱裂……这是……要死了吗?!
他低头看了一眼璇玑,她还是静静躺着,方才的痛苦神色消失了。
也好,至少不是在痛苦中死去的。
他闭上眼,猛然扑倒在璇玑身上,用身体紧紧护住她。
她的身体简直像烧红的烙铁,烫的不可思议。钟敏言微微一怔,忽见她闭着眼,方才抓住禹司凤的那只手慢慢抬了起来
第一卷 第十四章 魔影
璇玑自己对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知觉。
她正做着一个古怪的梦,梦里的一切都好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纱,不让她看清。依稀是自己在河畔,沿着河畔层层叠叠,不知长了多少鲜红如血的花。
她伸手去摘、揉碎,看着那犹如鲜血般的汁液顺着手掌流到地上,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和熟悉感。
忽然有人坐到了她身旁,唤她:“璇玑,如今你可明白了?”
明白什么?她茫然。
“你要看看吗?”他还在问。
看什么?她还是不明白。
“只有这一次,下不为例。就让你好好看看吧!”那人说完,往水里投了一颗小石子。水面渐渐泛起了涟漪,一圈一圈,最后变成无数会动的画面。
她到底是好奇的,忍不住凑过去细细一看――她的心忽然剧烈跳动起来,浑身的血都在往头顶翻涌。
唔……那是……那是?那是!
她猛然怔住,一种熟悉又遥远的感觉席卷而上,她迫不及待地伸手――要抓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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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敏言怔怔地看着璇玑抬高的那只手,十指尖尖,皮肤白皙得好似透明一般,在黑暗中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银光、银光?!
他来不及多想,身后的蛊雕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又是害怕,又是兴奋,只犹豫了片刻,便毅然用利隼啄了下来!
钟敏言紧紧闭上眼,耳边只听一阵奇异的风声,像微风穿过竹林,又像绵绵的风吹翻了树叶,轻柔而且轻快。
他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一道银色的影子忽然窜了出来,快到不可思议,伴随着它的动作,那风声便响一下。它绕着蛊雕打转,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由于动作非常快,乍一看上去,简直就像在蛊雕周围套了一只银色笼子。
那是什么?他骇然地瞪圆了眼睛,被一种奇异的压力压得动也不能动。
眼看那只蛊雕被银色的影子围住,似乎还试图挣扎摆脱,却只是徒劳。银色的影子越收越紧,那蛊雕也渐渐动弹不得,身体被它轻轻触碰一下,便抖的不能自抑。
钟敏言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从一只蛊雕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正在吃惊,忽见璇玑那只散发着银光的手轻轻一挥,山洞里忽然光芒大作,他眼睛一阵剧痛,急忙用力闭上。
耳边只听“嘶嘶”两声响,背后忽然被什么滚烫的东西泼上来,惊得他一个寒颤。
然后便是寂静,无比的寂静。
钟敏言闭目等了很久,再也没听到半点声音,便迟疑地睁开眼。入目便是璇玑熟睡的小脸,不再苍白,不再赤红,恢复了正常的脸色――不,甚至还要更好,脸颊上两团嫩嫩的红晕,更映得她乌眉红唇,秀丽无比。
可是他心中只觉得恐惧。
刚才的是什么?那是什么?!蛊雕呢?!他猛然回头,却见岔道里空无一物,方才那只巨大的蛊雕,居然凭空消失了!只留下满地的黑血,无穷无尽地蔓延出去,如今看来,简直像个黑色的梦。
他死死地盯着那一大片血迹,怔怔地,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那是什么?璇玑是什么?
他胸口渐渐变得窒闷,眼前慢慢浮起一层层的金星,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璇玑,她脸色红润,正做着好梦,嘴角甜甜地扬起。他却觉得那天真的笑容里都带着无尽的杀机。
眼前忽然一黑,他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耳边依稀听见褚磊的喊声,他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跟着便失去了所有意识。
****
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客栈里了。钟敏言只觉浑身上下都好像被泡在温暖的水里,暖洋洋地,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身后立即有人低声道:“不要动。”
他急忙睁开眼,发现自己只穿着中衣,盘腿坐在床上,身后似乎有一双手掌抵在背心,那暖洋洋的感觉就是从掌心中传递过来的。
他无力地眨了眨眼睛,低声唤道:“师父……我……”
褚磊没说话,一直到将他全身的真气都过了一遍,理顺了纠结的筋脉,这才收功。半晌,他才道:“我去迟了,找到你们的时候,你们三个人都是满身的血,晕了过去。好在你和司凤受伤不重,也算万幸。”
钟敏言还有些茫然,下意识地问道:“璇玑呢?”
这两个字一出口,他心中电光火石一般,在山洞中的那些经历猛然浮现出来:银光、遍地的鲜血、璇玑面上心满意足的微笑。
可怕!那情形是如此诡异,如今再回想都觉得恐怖。
他颤声道:“师父……璇玑她……还好吗?”
褚磊起身,走到窗边,沉默半晌,才道:“她很好,烧已经退了。大夫说过一会便会醒过来。”说完,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敏言……山洞中发生了什么?”
钟敏言听他一问,禁不住便是一颤,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褚磊又道:“我赶到的时候,全然没有蛊雕的影子。先前看你们满身是血,以为你们受了重伤,如今看来,那些血不是你们身上的……敏言,发生了什么事?蛊雕呢?”
钟敏言呆呆地坐在那里,也不知该不该把璇玑的事情告诉他。想了很久,他才一咬牙,摇头道:“师父……我与司凤力战蛊雕却不敌,后来气力不足都晕了过去,我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褚磊不疑有他,便叹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温言道:“你做的很不错,不亏是我的徒弟!”
钟敏言一怔,他第一次被师父这样夸奖,禁不住欢喜至极,含笑揉了揉鼻子。
“司凤已经醒了,如今正和你师叔还有东方岛主在楼下。你也下去吧,给他们说说当时的经过。”
钟敏言答应了一声。
下楼之后,果然看见楚影红他们坐在角落里。禹司凤额头上缠着一圈白布,左手也上了板子,看起来伤的不轻。见到他来了,他还笑:“原来,已经能,起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睡个,十天呢!”
钟敏言摇了摇头,走过去坐到他对面,“璇玑还没醒吗?”他问。
禹司凤道:“没。你说得,不错。她真的是,一只猪。”
钟敏言只有苦笑。
“对了,我当时,晕过去了。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钟敏言沉吟半晌,还是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晕过去了。”
楚影红在旁边笑道:“好啦,都别这么死气沉沉地!不管怎么说,你们这些孩子都完好无损。捉妖任务也算完成了,只等把那只天狗带回去,看簪花大会的热闹吧!”
她身边坐的是东方清奇,这位仁兄比较倒霉,被蛊雕拖着狠狠撞上石头,不单右手骨折,还断了好几根肋骨,现在从上到下包得严严实实,动一下就龇牙咧嘴地呼痛。
“哎呀哎呀,我们当真是老了!”他感叹,“这次在老蛊雕身上吃了大亏,以后可不能再托大喽!”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楚影红见褚磊神色郁郁,似是满腹心事的样子,便低声道:“掌门还在想蛊雕的事么?”
褚磊叹了一声,“不知究竟是谁抢先一步把它解决的。如果世上当真有此等高人,比较起来,咱们五大派之类的说法,无疑是坐井观天……”
东方清奇用那只没断的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背,朗声道:“褚老弟,多少年了,你这多疑的性子还是没变。姑且不说我们是不是坐井观天,你我当时都在场,哪里还见到有别人?更何况那山洞深不见底,也不知是不是通到其他地方。那蛊雕也许是顺着山洞逃走了也不一定。你若是担心,待我养几天伤,咱哥俩再去那山洞走一遭,必将那只孽畜杀了不可。”
钟敏言的嘴唇微微一动,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话。
第一卷 第十五章 珍珠事件(一)
由于簪花大会时间紧迫,不好在路上多做耽搁,褚磊便先自捆着妖魔御剑送回少阳派。楚影红和东方清奇都带伤,不宜多动,便留在鹿台镇,半月之后再回少阳派观看簪花大会。
褚磊一走,小孩子们顿时觉得轻松不少。这个少阳派的掌门人,从来都是不苟言笑,像一块可怕的石头,有他在,孩子们都不敢放开了说笑。留下的楚影红和东方清奇,一个风趣一个幽默,都没什么架子,所以孩子们的胆子也大了不少。
捉妖的事情一解决,便轮到孩子们的秘密行动了――拯救那只被冤枉的鲛人。
先前跟随他们上山的猎户们回来之后,将妖魔已除的消息传了出去。镇上的居民自然是有的信有的不信,之前花了那么多人力物力也没除掉的妖,怎么可能来两三个人就轻松搞定?更何况那尊关着鲛人的琉璃缸还在衙门前面展示着,据说作祟的妖魔中有一只专门躲在水里,必然说的是它了。
猎户们苦于没有证据,争辩数日未果,也懒得说了。
却说璇玑这一觉足足睡了两天,睡到后来,楚影红都急了,以为她又出了什么状况。可是看她的脸色有红有白,请人来把脉也说不是生病,那她为什么还不醒?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璇玑终于在第三天中午醒过来了。一直在旁边照料她的楚影红喜得不行,连声问她身体怎么样。
小丫头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眉头忽然一皱,叹道:“红姑姑,我好饿。”
楚影红笑道:“当然会饿!你都睡了三天啦!”她扶着璇玑坐起来,又道:“想吃什么?告诉红姑姑,我叫人给你做。”
“随便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填饱肚子。”
璇玑下床穿鞋子,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司凤和六师兄呢?对了,红姑姑你们到底有没有捉到那两只妖魔啊?”
楚影红一面替她绾头发,一面道:“早就捉到啦!他们俩在下面吃饭呢,正好你梳洗完了,下去一起吃。”
此时,钟敏言和禹司凤确实在楼下,不过不是吃东西,而是在秘密商讨下午拯救鲛人的计划。本来钟敏言不愿意掺和这事,但被禹司凤一通声调古怪的长篇大论给说动了。
他们虽然以修仙为终生目标,却从来不会忘记行侠仗义。如今鲛人就是落魄的弱者,整个镇子的人只有他们几个知道妖魔的真相,不正是做英雄的大好时机么!
说到底,他们还是小孩儿,安分不得,逮着机会就想做一些大事。
“那就,说定了!”禹司凤压低声音,甚至连头都埋了下来,一付“我们在商讨军国大事”的神秘模样,“待会儿,我,先去引开,他们的,注意。你就过去,打碎,那个缸!”
钟敏言连连点头,陪他一起埋着脑袋说英雄伟业,“如果有官差过来阻拦,你就放烟雾弹。我带着鲛人离开。……对了,别忘了蒙上脸,万一被人认出来,是个麻烦事!”
“你说得,对!不能被人,认出来!”禹司凤低头在腰间的小皮囊里摸了半天,掏出两块黑布,递给他一个,“你一张,我一张。咱们,吃完饭,就行动!”
“行动什么啊?”后面脆生生响起的问话让两个少年僵了一下。
禹司凤回头勉强笑道:“没、没什么……”忽然见到身后的人娇小玲珑,肤泽莹润,不是璇玑是谁?他忍不住惊喜:“你、你醒了呀!”
璇玑点了点头,坐在两人对面,“刚才醒的。你们在说什么?”
禹司凤本来就不太想带她一起行动,上回说的那些话是哄她的。毕竟救鲛人的事情需要有敏捷的身手,这丫头什么都不会,最擅长的是拖后腿。
于是他想了想,才犹豫着说道:“是……唔……是……”
璇玑却一拍手,笑道:“是说去救鲛人吧?什么时候?我也一起好吗?”
她觉得这事很好玩,居然不想偷懒了。
禹司凤苦着脸,望向钟敏言,谁知他脸色有异,似乎有些紧张,甚至还带着些须恐惧,直勾勾地盯着璇玑。他奇道:“你,看什么?”
钟敏言微微一惊,抹了抹脸,轻道:“没什么……多一个人多一个力量,带着她也好。”
钟老兄,这不像你一贯的作风呀!禹司凤吃惊地看着他,他却肯定地点了点头:“带着吧带着吧。不然留她一个人,说出来给师叔他们知道了,更麻烦。”
禹司凤只好默认了。
璇玑笑吟吟地要去拍钟敏言的肩膀,一面说:“难得你这么爽快答应……”
话没说完,只见他极恐惧地往后一缩,好像她伸过来的不是手,而是什么怪物的爪子。
璇玑一愣,禹司凤也愣住。然而反应最大的还是钟敏言,他咳了一声,有些狼狈:“我……呃,大概是那天捉妖太紧张了,现在还没恢复……我们吃饭吧!吃完了就行动。”
她手上有什么吗?璇玑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和以前一样,小小的,软软的,没什么区别啊。钟敏言是怎么了?
这时候楚影红点好了菜,坐过来笑道:“你们几个小孩儿,好像在商讨什么机密大事一样。掌门走了,个个都开心的像猴子。”
“咦?爹爹已经走了?”难怪没看到他。璇玑顿时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
楚影红点头:“簪花大会更重要,他身为一派之长,相当忙啊。对了,下午我要和东方岛主去先前的那个山洞一趟,蛊雕莫名其妙消失,一定要查出原因。你们就留在客栈里,别乱跑,别惹麻烦,知道吗?”
天助我等!三个小孩心怀秘密,都强忍着不表现出来,乖乖地点头答应。这下家里彻底没大人了,鹿台镇还不是他们的天下?
果然,饭后楚影红和东方清奇早早出门了。
三个小孩在屋里重新部署拯救计划,还为该计划取了个名字:珍珠事件。因为鲛人哭出来的眼泪会变成珍珠。
“计划稍微变一下。我和璇玑躲在琉璃缸不远的地方,司凤你扮成普通路人,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用你的弹指功把琉璃缸弹碎。这时候大家肯定会惊慌失措,司凤你看准时机,放烟雾弹,我和璇玑就趁乱出去把鲛人救走。回头我们在鹿台山脚下那片湖水前会合。”
钟敏言一本正经地计划着,边说还边在纸上画草图。最后三人都把自己该做的事情背个滚瓜烂熟,禹司凤又分给璇玑一块黑布蒙脸。
他自己先试了试,蒙上黑布,回头忽见璇玑盯着自己看,他脸上一红,结巴道:“你、你看、看什么!”
璇玑歪着脑袋打量他半天,“啊,你什么时候把面具摘下来的?不是说不能摘吗?”
禹司凤脸色一暗,“面具,坏了。被妖魔,弄坏的。”他见璇玑亮晶晶的大眼睛还钉在自己脸上,不由又尴尬又害羞,“你、你怎么、这样看人!中原的,女孩子,真是!”
何况他早就没面具戴了吧!刚才在楼下她就应该看到了,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害他忐忑了半天,以为自己长得丑,谁想原来她根本是没注意!天知道这死丫头的眼睛平日里到底看什么!
璇玑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在他快要恼羞成怒的时候,舒了一口气,笑道:“司凤,原来你长得这样好看。我喜欢你这样,以后别戴面具啦!遮住了多可惜?”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禹司凤脸色一阵绿一阵红,这下真的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了。
半晌,他吐出一串语调古怪吐词诡异的话,想必是他家乡那里的方言。说完他起身就走,走到门口,背对着他们摆手:“快、走吧!”
璇玑慢吞吞跟上去,忽听钟敏言在身后叫了她一声。
“璇玑,你……”他低声说着,话语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幽然的,阴郁的。
什么?她好奇地看着他。
“不,没什么。”钟敏言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这次不要再拖我们后腿了。”
第一卷 第十六章 珍珠事件(二)
午后的鹿台镇很热闹,大约是因为居民们相信了衙门的公告,妖魔已经被捉住,所以恢复了往日的生机。街边的小摊,杂耍卖艺,小吃等等,犹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冒了出来。
璇玑从这个摊子走到那个摊子,一会看看木头玩具,一会摸摸各种石头树根雕刻品,悠哉悠哉的样子不像是要救人,倒像是来逛街的。
钟敏言在后面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喂,先办正事好不好?想逛街以后有的是时间逛。”
璇玑塞了一口蒸糕,模糊不清地说:“我知道啊,但你们俩看上去好紧张啊,好像要做坏事一样。大家都看着你们呢。”
两人急忙往周围看,果然好多人盯着他们,有的还窃窃私语。
禹司凤脸色都变了,急忙拉着璇玑耳语:“那怎么办?他们、他们,是不是,知道,我们要、要做什么?”
璇玑耸了耸肩膀:“他们怎么会知道。只要你们俩别再鬼头鬼脑的,一付马上要去做坏事的心虚样,当然没人看你们啦。”
她塞了一根糖葫芦给他,“喏,吃吧。”
禹司凤迟疑地把糖葫芦塞进嘴里,脸色突然一缓:“唔,好吃!”
“真的吗?”钟敏言也拿了一根,“好甜!……不对,好酸!”他苦着脸吐了出来,“哪里好吃啊!”
璇玑和禹司凤哈哈大笑,最后连钟敏言也摸着脑袋呵呵笑了。
“这下不害怕了吧?”璇玑慢条斯理地说,“要做大事,稳重才是关键嘛……这是爹爹常说的。如果害怕,就一定做不好的。”
禹司凤露出向往的神情:“褚掌门,说的对。璇玑也,说的对。师父他们,以前,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原来,一个,好的门派,不单是,修仙,还要学,做人的,道理。”
钟敏言每次听到他结结巴巴的说中原话就忍不住要笑他,干脆狠狠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笑:“那你干脆加入咱们少阳派吧!顺便也把中原话好好学学!”
被璇玑这样一弄,他二人再也不如先前那样紧张。
拐过街角,衙门就在前面了。巨大的琉璃缸还放在那里,围观的人少了许多,但不知为何,周围看守的官差却比上次多了两倍,几乎要把琉璃缸给圈起来。
“官差太多,要尽量避免冲突。”钟敏言躲在暗处仔细观察了一番,“来,璇玑,咱俩先过去。”
他拉着璇玑的袖子,装作普通路人的样子,站在琉璃缸前面踮脚观望。
琉璃缸中的水不比当日清澈,大概是被人砸了太多东西进去,变得浑浊昏黄,水面死气沉沉,没半点波纹,也不知那个鲛人是不是还活着。
“它……是不是死了呀?”璇玑轻声问。
钟敏言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前面看守的官差便笑道:“死不了!小妹妹,你不知道,妖魔没那么容易死的。过两天还要押解上京呢!”
璇玑“哦”了一声,很诚恳地抬头看着他,“叔叔,我能靠近一点看吗?我还没见过妖怪呢。”
那官差犹豫了一下,“只怕……不好吧。这妖怪丑的很,小妹妹看了会做噩梦的。”
璇玑眉头轻蹙:“就看一眼,好不好?”
那官差抵不过漂亮小女孩的哀求,终于还是心软放她进去了。
璇玑走到琉璃缸前面,这是她第二次靠近这只鲛人了。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用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哀伤,奇怪的是,这种哀伤是平静的,好像他并不在乎自己被这样对待。
她伸手在琉璃缸上轻轻敲了敲,缸里的水忽然发生变化,似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游动。紧跟着,一张苍白的脸显现了出来,紧紧贴在缸壁上。
他好像知道是她来了,也不动,只是静静看着她。半晌,唇角一勾,居然给了她一个微笑。
璇玑忍不住“啊”了一声,后面的官差急忙把她抱开,一面又道:“吓着了吧!这妖魔忒狡猾!”
说完他狠狠在缸上踢了一脚,那张苍白的脸很快就消失在浑浊的水中。
璇玑惊魂未定,轻声道:“他脸上……好多伤!”
官差笑道:“早叫你别看啦。好了,乖乖回家吧。”
璇玑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琉璃缸,这才转身走了。钟敏言跟在她后面,两人找了个胡同躲了起来,一面把黑布蒙上。
“你看到他了?”钟敏言问。
璇玑点了点头:“他身上好多伤,不过有些不像是被石头砸的。可能有人用铁链捆过他,好像还有鞭子的痕迹……”
“他受过虐待?!”钟敏言有些愤怒了,“这只鲛人也太没用,如果是妖,怎么能这么轻易被别人虐待!”
璇玑叹了一口气:“他看上去很虚弱呀……不说这些了。好像司凤那里要开始了!”
两人屏息躲在墙后观望,不远处禹司凤对他们做了个隐蔽的手势,两人立即会意,把黑布罩在了头上,只留眼前两个窟窿。
禹司凤装作路过的人,驻足在琉璃缸前看了好久,跟着便慢慢退到人潮后面,瞅准了一个空隙,从皮囊里捏出一颗铁弹丸,倾注了真气,无声无息地弹了出去。
众人只听得“嗖”地一响,跟着那琉璃缸啪嚓一下碎了,浑浊的水倾泻而出。一时间,现场大乱,人们躲的躲,叫的叫,发呆的发呆,连看守的官差也乱了,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找可疑人物。
禹司凤趁机抢身上前,出手如电,先将琉璃缸周围紧守的几人点了穴道,跟着把早已准备好的烟雾弹抛在地上。
“扑”地一声,浅紫色的烟雾平地而起,味道辛辣之极。这下人们更是乱成一锅粥,不明所以的官差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拼命大叫:“看好琉璃缸!看好妖怪!”
就在他们扯直了喉咙喊叫的时候,璇玑和钟敏言早已偷偷把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鲛人抱走了。
待烟雾终于散开,人们揉着满眼的泪水,再来寻找时,才发现碎裂的琉璃缸里什么也没有了,只剩缸底大大小小的石头,无声地嘲笑着他们。
第一卷 第十七章 珍珠事件(三)
鹿台山脚下有一片大湖,据传蛊雕曾躲在里面拖人,所以到现在都没人敢过来逗留。
璇玑二人把鲛人背到湖边,轻轻放在岩石上。钟敏言一路狂奔过来,居然忘了提气,这会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蹲在地上喘气,一面断断续续地说:“璇玑……你、你先……照顾他……”
璇玑蹲在那鲛人身边,见他浑身是伤,居然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不由叹道:“你……疼不疼?我这里有药,可以给你。”
鲛人只是静静看着她,仿佛听不懂她的话,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璇玑扯了扯钟敏言的袖子:“怎么办,他好像听不懂我的话呀?”
“你……管、管他听不听的懂!该、该敷药敷药、该放生放生!”钟敏言终于躺倒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璇玑从腰上的皮囊里取出少阳派独门金创药,瞪着他满身的伤痕看了半天,上面又是血又是水,脏兮兮的,有的地方都翻开了皮肉,被水泡的发白。
她赶紧把自己的手绢撕成两半,沾着湖水替他把伤口洗干净,这才替他上药。好在最近由于捉妖,受伤的人很多,皮囊里还留着剩下的纱布绷带,足够替他包裹结实。
替他上好药,璇玑松了一口气,干脆学钟敏言,坐在草地上,下巴抵着膝盖,呆呆地盯着鲛人看。
这虽然是她第三次近距离观察鲛人了,但毕竟前两次是他在水里。如今没有水,他看上去更显苍白颓废。一头水藻一般的长发纠结着垂在胸前背后,和常人的发色不同,鲛人的头发黑的犹如檀木,黑中带紫,在阳光下看来尤为绚丽。
他的眼睛是湖水一般的淡青色,眼眶比常人要狭长,更显目光深邃。挺直的鼻梁下,是薄薄的唇,大约是受了太多折磨,唇色苍白,样子很是狼狈。
然而无论怎样看,他都是一个有着独特魅力的“人”。或许不如禹司凤清雅,或许不如钟敏言俊朗,但任何人只要见过他一眼,就忘不了他。忘不了那双淡淡忧伤的淡青色眼睛,忘不了他身上独有的那种柔和安宁。
璇玑看着看着就看傻了,隐约觉得他清澈的眼里有了笑意,她猛然一回神,拉着钟敏言的衣服叫:“你看你看!他在笑啊!是不是觉得自由了很开心?”
钟敏言撑起脑袋看看他,“哪里有笑!你看傻了吧!”
他活动活动筋骨,从草地上一跃而起,左右看了看,道:“司凤那小子,怎么还不来!该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了吧?璇玑,要不你去前面看看?”
璇玑根本没听他说话,她正把蒸糕宝贝兮兮地捧到鲛人面前。
“你饿吗?”她小心问着,“想吃吗?”
鲛人还是不说话,只淡淡看着她。璇玑把蒸糕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示意这个东西可以吃,然后把那个没咬过的递到他嘴边,充满期待的眼神简直闪闪发亮。
他还是不动,好像木头一样坐在那里。
“他不喜欢吃咱们的东西吧!”钟敏言也被吸引了过来,“他是鲛人,应该吃鲛人的东西。”
璇玑奇道:“那鲛人吃什么?”
“呃……”钟敏言很认真地思索一番,“鲛人生活在水里,和鱼差不多……应该是吃小虫子小虾吧!你还不如挖点蚯蚓喂他呢!”
蚯蚓?!璇玑不由满头黑线,对面的鲛人好像也汗了一下,但还是撑着不说话。
“鲛人,和人类,吃一样的,东西。”禹司凤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钟敏言急忙跳起来,“怎么样?有人发现吗?”
禹司凤摇着头走过来,先看了看鲛人,见他身上缠满了绷带,不由温言问璇玑:“是你,做的吗?”
璇玑点了点头,“就是不知道人类的金创药对他有没有用了。”
他笑了笑:“有用的。放心吧。”
见她手里拿着蒸糕,他又笑:“不过。鲛人,不爱吃,这些零食,你就,别费心思,了。”
璇玑“哦”了一声,似乎甚是可惜,只好自己把蒸糕装好,留着晚上当宵夜吃。
钟敏言看了看周围,说道:“怎么办?把他放生在这个湖里吗?会不会被人发现?”
禹司凤蹲在鲛人面前,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朋友一般,抬手替他理好乱糟糟的长发,柔声道:“你别怕。先在这里,住几天。别,让人抓住。一个月,之后,会有人,来接你的。”
那鲛人似乎能听懂他的话,眼睛眨了眨,表示同意。钟敏言不由大是惊讶:“他能听懂司凤的话呀!咦?难道鲛人听不懂正宗中原强调,反而喜欢西边方言味的中原话?”
禹司凤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又回头对鲛人说道:“记得,我的话。很快,会有人,来的。”
璇玑问道:“司凤,你怎么知道有人会来接他?”
禹司凤愣了一下,这才淡淡说道:“我们,离泽宫,有,专门的人,负责处理,这些受伤,和未成年,的弱妖。不是天下,每个门派,都像,你们少阳,那样,排除异己,的。”
钟敏言听了这话有些光火,但转念一想他说得也确实没错,如果是师父或者师叔他们见到这个鲛人,别说救了,只怕会亲自动手把他们抓起来。
他自觉理亏,又不想承认,只好哼了一声,走到旁边不说话了。
璇玑轻声说道:“我不排除异己,我只帮助想帮的人。无论是妖还是人。”
禹司凤默然。过了一会,他轻轻在鲛人身上推了一把,道:“你去吧。这瓶丹药,给你,饿了,就吃一颗。对伤口,也有好处。”他把一个紫色陶瓷小瓶子用绳子栓在他腰上。
鲛人深深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璇玑,忽然抬起头,张开嘴,发出一声清朗的啸声。
那声音简直是他们想像不到的美妙,乍一听,让人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每个毛孔都在瞬间张开,被一种舒畅清爽的东西过上一遍,浑身都松了下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璇玑,忽然将身体一纵,银色的鱼尾在日光下犹如轻纱,梦幻般地挥了一挥,光华流溢,就这样轻轻巧巧地跳进了湖水里,连水花也没有溅起一滴。
三人眼怔怔地看着那涟漪越荡越大,鲛人雪白的身影终于再也看不见,耳边还流淌着他的歌声,那样缠缠绵绵,一直飘荡到九天之外去,所有的云彩都在瞬间陶醉了。
不知过了多久,璇玑才从这幻梦一般的歌声里惊醒,再往湖面上看,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唔,他……刚才唱的是什么?”钟敏言还有些愣愣地,“真好听啊,我从来没听过这种声音。”
禹司凤淡道:“他是在,感谢我们。很多人,都说,鲛人,用歌声,迷惑心智。其实,是他们,自己心中,有鬼。对鲛人,来说,声音是,他们,最美的,宝贝。所以,他们会把,这个宝贝,献给,恩人。”
璇玑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胳膊,上面的鸡皮疙瘩还没退。
她呆了半晌,忽然笑道:“珍珠事件算不算圆满完成?”
对面二人先是一愣,跟着都笑了,三人极有默契地同时伸出手,一起叫道:“完美落幕!我们是英雄!”
我们是英雄!
那天下午,这几个字一直在湖面上飘荡。
三个十几岁的孩子,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做英雄的快意。
回到客栈之后,他们还兴奋的脸上泛红,到最后楚影红一个劲问他们下午到底做什么了,结果谁也不说话,只是笑。
这是三个人的秘密,从现在开始,一生的,友谊的秘密。
第一卷 第十八章 往事
楚影红后来和东方清奇又去山洞里找了好几次,都是一无所获。
山洞不像他们想的那样是连通了别的地方,走半个时辰也就到头了。他二人找的很仔细,连洞中所有岔道都查看过,却连一根蛊雕的羽毛也找不到。
只有当初璇玑他们几个藏身的岔道里,地面上一大滩干涸的黑血,无声无息,看上去那么的诡异,仿佛诉说着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东方清奇在附近查找了很久,“似乎没有逃走的痕迹。”他说着,一面走到楚影红身边,和她一起蹲在地上静静看那一滩血迹。
“你看这个。”一直不说话的楚影红指着血迹,“发生了什么才能让那只妖魔流这么多的血?”
他想了想,“你我一人刺中它一剑,兴许是伤口流出来的。”
他自己说完,也摇头,“不,那两个伤口不至于血流成河。”
楚影红出神地看了良久,忽然轻道:“会不会……是凭空忽然失踪了?这里的痕迹看来,就像是一个更大的什么东西把蛊雕给生吃了一样。”
此话一出,两人都同时陷入沉默里。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修仙者,见过的妖魔也是成千上万。这只蛊雕虽然不算体型最大的妖,却也能排在最难对付的前十名里,如果世上还有比它更厉害的,甚至能令它毫无反抗办法,被一口吞掉。那――究竟会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世间众多轮回道,天道为贵,修罗道为煞,饿鬼道最残,地狱道为烈。妖仙人鬼诸多众生,他们没有见识过的确实太多太多,思来想去也不知所以然,但能轻而易举杀妖魔于无形的,六道中唯有天道与修罗。
可是要让他们相信这个小小的山洞里,突然出现一个神仙或者修罗,专门为了杀妖,杀完就消失,那简直比相信母猪能开口说话还要困难。
两人又在山洞里摸索良久,最终叹了一口气,决定放弃。
“回去吧。”东方清奇开口,“咱们在鹿台镇耽误了太多时日,只怕赶不上簪花大会。”
楚影红点了点头,目光却转向他系着木板绷带的胳膊。
知道她的意思,他笑吟吟地把绷带扯了,木板丢地上,五指灵活地伸张,忽然摆个架势,往洞壁上一拍。
没有碎石,没有声响,当他的手掌移开时,洞壁上只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手掌痕迹。他竟是空手在岩石上按出手印,轻松的模样,就仿佛捏碎一块豆腐似的。
楚影红也禁不住流露出佩服的眼神,笑道:“岛主的绵柔掌功力又深厚了。”
东方清奇哈哈笑了几声,用另一只手在受伤的胳膊上敲两下,道:“少阳的金创药果然名不虚传,多亏了它,才能好的这么快。”
楚影红随他一并往洞外走去,一面又道:“岛主功力精湛,内息真纯,方能数日之内痊愈。说起来,本次簪花大会,浮玉岛却不知会派哪位新弟子?”
“惭愧,弟子挑选全由内人决定,在下并不知情。”说起自己的妻子,他阳刚的面上终于也露出一丝柔情,平日里略微不羁的神情也变得温和,“不过想来翩翩和玉宁必然少不了的。”
这两人乃是浮玉岛年轻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浮玉岛功夫与少阳派浑厚古朴的套路不同,讲究绵、柔、轻、巧,更有双剑合璧的功夫,用于男女双修。上次簪花大会上,翩翩和玉宁虽然未能夺魁,但一红一白,红如烈火,白似新雪,双剑合璧的那种风流美妙,委实令在场所有人记忆犹新。今年的簪花大会,他们也是夺魁呼声最高的人选。
楚影红想起五年前那场美妙绝伦的比试,也露出了微笑,“还记得当年小翩翩只有五岁,来咱们少阳峰玩儿,头上扎着大红绸,只追着敏行要苹果吃。如今一晃眼,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东方清奇忽然露出古怪的神情,咳了两声,才低声道:“那是玉宁,楚女侠。”
“呃?”楚影红第一次露出尴尬的神情,“那……翩翩是……?”
“玉宁是女弟子,翩翩是男弟子……”东方清奇也有点尴尬,“楚女侠不必介怀,甚至连浮玉岛的同门师兄弟也会弄混。”
谁让他的夫人,古灵精怪,非要给一个小男娃取个女孩的名字,搞得翩翩现在听见别人问自己名字就郁闷。二十多的大小伙子,成日里被人“翩翩”来“翩翩”去,确实很是个问题。
“呵呵,是我糊涂了……”楚影红赔笑两声,方把一场尴尬化解了去。
“这次簪花大会,尊夫人也会到场了?”
东方岛主点了点头,笑:“上次内子身体不适没能来,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今次必然是要来的,想必这会已经带着众弟子到了少阳峰。”
楚影红听他话语里颇有急切的意思,一定是急着赶回去与夫人相聚,不由柔声道:“岛主夫妇伉俪情深,真教人羡慕。”
东方清奇哈哈大笑,“楚女侠与和阳先生何尝不是神仙眷侣!”
楚影红听他提起自己丈夫,心中也不由一甜。
当年先师挑选继任者的时候,她也是野心勃勃,觉得新掌门舍我其谁。谁想先师叫了她进去,只说了一句:“影红,你太聪明了。聪明到令它成为你的弱点。”
她出去之后还茫茫然不知所以,不料三日后先师驾鹤仙去,留下一纸遗书:命褚磊为下任新掌门。
那个时候,她只觉得天崩地裂。生性高傲的她哪里能受这种耻辱,当晚就要召集亲信朋友离开少阳自创门派。
也就是那时候,师兄和阳来了,与她在少阳峰顶倾心详谈了整整一夜。他那种风轻云淡打动了她。和阳就像天上的云,温和,大度,清雅。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让她甘心臣服做小的,或许只有他。
第二天从峰顶下来的时候,他们的手是握在一起的。
过了半年,成婚。
这么多年一晃眼就过去,他们却一点也没变,仿佛时光还停留在那个朝阳万丈光芒的清晨,他握着她的手,轻轻跳过拦路的大石。
她也渐渐明白先师的远见,褚磊确实比她更适合做掌门人。
她是一把刀,没有倒鞘的利刃。那种锋利不仅仅会伤害敌人,也会伤害到自己。
和阳就是她的刀鞘,将她满身的尖刺和锐利都柔和地藏起来。
如果没有他,今日的楚影红会是何等模样?
回忆起这些往事,她不禁又是感慨又是微笑,蛊雕的事也暂时抛到了脑后。
回到客栈,三个小鬼满面得色,不知做了什么好事,一个个神秘兮兮的。
看着他们,好像就看到当年的自己。
这些孩子,终有一日也会成人,肩负起光大门派的沉重任务。其间或许会发生误会,甚至决裂。但只要有共同的信念,一定可以一直走下去。
第一卷 第十九章 回家
在客栈中休息一晚,第二天众人就启程回少阳峰了。
这次捉妖,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璇玑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长时间,真有点想念。
不知道玲珑怎么样了,她没能来捉妖,是不是还在生气?
妈妈应该不会再担心了吧,说不定还做了一堆好吃的等她回去呢!
回去之后再也不用住那个可怕的明霞洞了,还有簪花大会的热闹可以看,璇玑忽然觉得日子挺美好的。
楚影红见她在前面一直偷偷笑,不由问道:“你呀,从昨天笑到今天了。来告诉红姑姑,到底有什么开心事?”
璇玑把身体靠近她的胸膛,望着脚下流窜而过的云彩,轻声道:“什么都开心,我从来不知道出来玩会这么开心。还有,出来之后想到还能回去,就更开心。”
楚影红哈哈一笑:“小丫头想家了呀!这才出来半个月,等你十六岁的时候,要下山历练,那可是出门几年呀!”
璇玑急道:“那……我可以不出去吗?或者,出去几个月再回来看看。”
楚影红摇头:“璇玑,人总是要长大,脱离家人的庇护。虽然你是女孩子,但也要学会做个有用的人,不能再像这次一样拖大家后腿了。这不单是对你自己的磨练,也是为了保护你想保护的人,难道你愿意见到自己的亲人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甚至死去吗?”
璇玑的嘴唇动了动,无话可说。
这次的事情确实给她打击蛮大的,她以前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懒得往外看一眼。后来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原来她真的什么都不会。
楚影红见她半天没说话,遂也不说话。
有些事说多了反而不好,尤其是她这样的孩子。
隔了半天,小丫头忽然在怀里动了动,像一只温软的小动物,轻轻柔柔拉住她的手,低声道:“红姑姑,我想做个有用的人。不想再拖大家的后腿。”
楚影红心中极是欣喜,反握住她的小手,柔声道:“红姑姑会教你很多东西。回到少阳峰之后,就和红姑姑一起学吧。”
璇玑默默点头,半晌,忽然抬头,“红姑姑,我想先学踩着剑飞。好不好呀?”
楚影红失笑:“好……什么都依你。不过璇玑,这不叫踩着剑飞,叫御剑飞行……”
说着,她有意脚下一重,脚下的剑便犹如蛇行一般在空中扭曲打转起来,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身边脚下的云雾好像白色的纱,被利剑割开,从她们的头发上擦过去,从手指缝里调皮地钻过去。
璇玑开心得大笑起来。
在笑声中,众人回到了阔别半月之久的少阳派。
到了少阳峰,楚影红就和东方清奇上顶峰去找掌门人。
算算时日,还有两天簪花大会就要正式开始,各门派的人应该陆陆续续到齐了。这期间要忙的事情太多,众人的住宿、比武场的整理、天狗的安置等等,都大意不得。
大人们忙正事,小孩子就自己一边玩。
璇玑一下地就急着回家找妈妈和玲珑,钟敏言自然也要去拜见师母,至于禹司凤,他本来想去找师父,却被两人硬拉着走了,说是要介绍玲珑给他认识,从铁三角变成铁四角的好朋友。
无奈拗不过他们,禹司凤只好相随。其实他也不敢那么快找到师父他们,自己的面具坏了,还被好多人看到了脸,还不知他们要怎么责骂,能拖一时是一时。
璇玑一回到熟悉的院落就左右看,一面叫:“娘,玲珑!我回来啦!”
话音刚落,门被人猛地踹开,一个娇小的身影飞快扑出来,用力粘在她身上,险些把她撞个趔趄。
“璇玑璇玑璇玑!我想死你了!总算回来了!”玲珑紧紧抱住她的脖子,扯着嗓子喊,震天响。
“玲珑……我喘不过气……耳朵也要聋了……”
璇玑小声的抗议显然没任何效果,玲珑巴在她身上,从头摸到脚,激动的眼泪汪汪,一个劲问:“危险吗?你没事吧?我担心死了,一直都睡不好!快让我看看胳膊腿是不是好生生的!”
“我没、没事……”被她折腾的头昏脑胀,玲珑的本事比妖魔可厉害多了。
玲珑又搂着她大喊大叫了半天,这才发现站在璇玑身后两个呆若木鸡的男孩子。
“啊,小六子!”玲珑又开始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冲过去一把抱住他,也是从头摸到脚,确认他的手脚都还存在。
钟敏言早就知道她的德性,只有苦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我们都没事,你就别叫了。整个首阳山就听你一个人在吼。”
禹司凤在后面咳了一声,确实!他小声叹气:“唉,中原的,女孩子!”
亏那些师兄弟成天向往中原女孩子的温柔腼腆,如果让他们知道璇玑的懒惰玲珑的泼辣,只怕眼珠子也要掉下来。
玲珑早就看到钟敏言身边这个清秀俊朗的少年了,她耳尖,听到他的嘀咕,不由柳眉倒竖,喝道:“你说什么!中原的女孩子怎么了?!”
禹司凤摸了摸鼻子,很识时务,“不,没什么……”
玲珑撅起嘴,学着他的古怪腔调:“不,没什么~~中原话都说不好,还说什么中原女孩子!喂,你是谁啊?”
禹司凤大感头疼,要躲也不是,要答又不情愿,正郁闷着,钟敏言好心帮他解围了。
“这是离泽宫的弟子,叫禹司凤。我们在半途遇到了离泽宫的副宫主,让司凤过来帮咱们捉妖。他是我们的好朋友,一路上帮了我们好多,玲珑你别这么气冲冲的。”
璇玑急忙点头,她终于找到插嘴的机会了,“对啊对啊,玲珑!司凤是好朋友,你会喜欢他的。”
玲珑狠命跺脚,急道:“我不喜欢!才不喜欢!讨厌死了,凭什么他能去捉妖,你们都能去,就我要留在家里发呆!讨厌!我都快闷死了!”
璇玑只好一个劲劝她。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院门那里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师妹别闹了,叫师父知道,他又会罚你。”
玲珑一听爹爹就腿软,只好不甘不愿地揉着眼睛,恨恨道:“大师兄就会用爹爹来吓我!”
璇玑急忙回头,果然来的人是杜敏行。半月不见,他气色倒比以前好了许多,一洗先前儒酸书生的味道,出落出一种温雅稳重的气派来。
他见到璇玑,不由微微一笑,柔声道:“璇玑,你们总算回来了。师娘和玲珑师妹成天念着呢。”
璇玑在整个少阳派,除了爹妈和玲珑,最亲的就是大师兄杜敏行,见他来了赶紧迎上去,大师兄叫个不停。
杜敏行疼爱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笑:“进去吧,给我们说说捉妖的经历。这位……小兄弟是……?”
禹司凤见他望着自己,再看看璇玑拉着他胳膊的那只手,不知怎么的有点反感,当下拱手淡道:“在下,离泽宫,弟子,禹司凤。”
杜敏行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只劝着几个孩子进屋说。
玲珑一听要说捉妖经历,兴奋的第一个冲进屋子,还回头对他们招手:“快进来呀!璇玑,小六子,司凤!我要听你们说捉妖的事情!”
这样一高兴,早忘了和禹司凤之前的争执,很爽快地接收了这个新的好朋友。
第一卷 第二十章 簪花大会(一)
“只见师父袖袍一振――你们道怎么的?原来他放出了那只红鸾!说时迟那时快,红鸾就像一道红色的闪电,嗖地一下就冲向了那只蛊雕!三下两下,红光满天,就见老鸹子的毛下雨一样的往下掉……”
钟敏言说得口沫横飞,简直像在说书。他口才一向好,不单玲珑听的魂不守舍,连杜敏行都津津有味。璇玑更是连连点头,好像她真看到这一幕似的。
只有禹司凤在旁边不冷不热地给他泼凉水:“红鸾的毛,掉的,更多吧,而且,它后来,被天狗,扑下来,受伤了。”
“我正要说呢!”钟敏言瞪了他一眼,很不乐意他扯后腿的行为,“后来……红鸾到底修行不足,被天狗咬住了。不过师父和师叔立即行动了!只见千万道剑光乍闪,就好像千万条银龙,齐齐咬向老鸹子的要害……”
“是天狗,而且,不是剑光,是醋罐。”禹司凤很好心地提醒他。
钟敏言继续瞪他,“是醋罐!千万只醋罐砸向了天狗的脑袋!”
“两只而已。”
钟敏言跳起来,“喂,你什么意思!不该这样扯后腿的!”
禹司凤淡道:“我只不过,说实话。”
“你……”钟敏言好想揍人啊。
“哎呀,好啦好啦!”玲珑等的急死了,连连摆手,“司凤少说两句!让小六子说嘛!我想知道爹爹他们后来怎么制服那只蛊雕的呀?没见他们带回来嘛!”
钟敏言插腰大笑:“哈哈哈!你这算问对人了!他们都没见到,只有我看到了!”
“那快说呀!”
钟敏言清清嗓子,喝了一口茶,才道:“那只蛊雕被师父他们重创,逃进了山洞。嗳呀,那叫一个惊险啊!你道为甚?因为我们几个都在山洞里呆着呢!眼看老鸹子飞进来,我立即把璇玑抓在背上,领着司凤掉头往里面跑!”
“是我,背着璇玑。你在发呆。”
不理他,不理他!
他继续说:“谁知我们怎么跑,也跑不过老鸹子。眼看它的铁爪要抓下来,我当即把璇玑放进岔道里,回身一招金鹏展翅,一剑把老鸹子的铁爪削断……”
“削断,爪子的,人是我。你差点,被它弄死。”
……
“老鸹子的爪子那叫一个硬,爪子断了,我的剑也断了。失去了武器,我看情形不好,立即带着受伤的司凤躲进岔道里。璇玑那丫头最没用,关键时候开始发烧生病,把我们吓死了!幸好后来……!”
他忽然猛地打住,说到精彩的地方断开了。
“后来怎么了?你说呀!”玲珑急得都快冒火了,见钟敏言还在发呆,不由问禹司凤,“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禹司凤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晕过去了。”
他望向钟敏言,也很想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蛊雕消失了,他们却安然无恙。
钟敏言咬着唇,呆了半天,神色复杂地望向璇玑,她丝毫不知,也在兴奋地等待答案。
他心中一颤,要怎么说,是她杀了蛊雕……不,是吃了它!所以她好的那么快,睡了那么多天……他永远也忘不了当时她那心满意足的笑容,那比一万个噩梦加起来还要可怕。
“后来……后来我也晕了。”他磕磕巴巴地说着,“所以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应该是师父赶来除了它吧……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客栈了。”
“切――”
大家发出一阵扫兴的嘘声。
钟敏言急道:“喂,没看到不是罪过吧!我要是有师父的本领,当然能看到后面!”
玲珑对着他一个劲刮脸:“不害臊!叫你先前吹牛!没看到就没看到嘛!”
“我……!”他本想争辩,忽又缩了回去,抿着唇再也不说一个字。
众人又说了一会闲话,眼看天色暗了下来,杜敏行说道:“晚膳时间到了,一起去后山梅亭院吧,师娘刚才说晚上一起在那里用膳。”
说完他看了看禹司凤,又笑:“司凤也一起吧。离泽宫还没派人过来,想必明天才能到。”
禹司凤一呆,原来师父他们还没来!他立即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玲珑抓着钟敏言的头发,一个劲嚷嚷:“小六子,你猜娘今天晚上让厨房做了什么好东西来犒赏你们呀?”
钟敏言心情不好,但又不忍让玲珑失望,便勉强笑着猜:“是八宝鸭子?还是翡翠鱼船?唔,不会是五彩牛柳吧?”
玲珑刮着他的脸,吃吃地笑,连连摇头,要他再猜。
璇玑灵机一动,“是不是桃仁山鸡丁?”
她记得以前一起吃饭的时候,自己和钟敏言都喜欢吃这道菜,往往没两下就吃个精光。娘知道他们的口味,一定会让厨房做的。
玲珑揪了揪她的小辫子,“你真是鬼灵精,怎么就让你猜到了!不过今天的菜是娘亲自下厨哦,哼哼,如果有一点剩下的,你们知道……”
她瞪着禹司凤,总觉得这中原话说不好的人喜欢和人唱反调。
禹司凤只好低头再摸摸鼻子,告诉自己好男不和女斗。
当下众人一行往后山梅亭走去,路上还遇到了其他师兄弟,一起说笑着谈起捉妖的经历,个个都羡慕钟敏言能有这种待遇。
这样说说笑笑,钟敏言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兴头一起,又开始说书。
一路说到梅亭院,璇玑最迫不及待,推开门就跑了进去,果然见何丹萍坐在椅子上满脸急色地等他们。
她大叫一声:“娘!”
跟着就扑进她怀里,久久都不肯松手。
还是家里好啊。
她暗叹。
何丹萍一见爱女无恙,早已喜形于色,将她揽在怀里仔细查看头颈手脚,一面柔声道:“早上还和你爹说呢,还不回来。晚上可终于回家了。听说你生了一场病,如今好了没?”
璇玑一个劲点头:“早就好了。红姑姑说我睡了三天呢,不过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何丹萍摸摸她的脑袋,微叹:“你这孩子,总让人操心。”
“我这不是没事嘛。”她笑吟吟地,忽然想起什么,急忙转身把钟敏言和禹司凤拉过来。
“娘,路上多亏六师兄和司凤照顾我。司凤是离泽宫的人,懂好多东西啊,我很佩服他。”
她夸的禹司凤脸都快红炸了,只好含羞带愧给何丹萍行礼:“见过,掌门人,夫人。”
何丹萍慈祥地打量着他,柔声道:“别客气,谢谢你一路上照顾璇玑。来,都坐下吧。司凤,就像在自己家一样,不用拘束。”
钟敏言撇嘴:“他才不会拘束呢,专门和人唱反调的。”
禹司凤瞪了他一眼。
何丹萍含笑看着钟敏言,轻道:“敏言也长大了许多,不再是以前那个毛头小子了。看来这次捉妖是很好的经验,年轻人还是多出去见识东西才好。”
她还在这边与弟子絮絮叨叨,那边玲珑已经等不及了,连声嚷嚷:“娘你就别说那么多啦!快上菜!我们都饿得要死!”
今日爱女无恙归来,何丹萍心情极好,竟然又下厨做了几个小炒,吃的众人舌头都快掉下来。
而先前被玲珑怀疑会唱反调的禹司凤,吃的比所有人都多,吃得撑死。
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簪花大会(二)
第二日清晨,何丹萍便去峰顶与丈夫一起置办簪花大会事宜。
一帮小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吃过早饭便带着禹司凤出去观赏首阳山的风景。
首阳山共有大小七个支峰,最大的便是少阳峰。而曾幽闭璇玑的明霞洞,则坐落在北面的太阳峰,那里怪石嶙峋,地势险要,寻常人攀爬难若登天。掌管刑罚的枕霞堂也在太阳峰上,由和阳长老执掌。
七峰中,风景最为秀丽的却是小阳峰。它虽不如其他六峰挺拔高耸,却端的是绿意茵茵,景色秀美之极,常有奇珍异兽出没,后山更有灵泉涌现,灵泉周围长满了金黄的昆仑玉枝草果,幽香融融。
楚影红执掌的玉阳堂便坐落在小阳峰上。
其他五峰有清阳、丙阳、季阳、越阳、仲阳,分别有其他五位长老执掌,分管不同的分堂。
六峰六堂紧紧簇拥着最高的少阳峰,门派上下固若金汤,有条不紊。禹司凤逛了一圈下来,也忍不住发自内心的赞叹,也算明白了为什么少阳派在五大门派中居于首要的位置了。
“师父以前,常说,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少阳派,三样都有,难怪,名贯天下。”
他磕磕巴巴地说着,一旁的玲珑没事就冲着他笑,笑他古怪的口音。
璇玑把玲珑拉回来,省的她把禹司凤笑的恼羞成怒。
“玲珑别笑啦,司凤他不是中原人,能这样说话已经很了不起了。咱们连半句西边的方言也听不懂呢。”
璇玑望向禹司凤,笑问:“司凤,离泽宫是什么样子的?好玩吗?”
一提到自己的门派,禹司凤不由自主挺起胸膛。
“离泽宫,是建在,大海旁的。”他说,“虽然,不像少阳,那么多,分堂。但宫里,上下齐心,如同,一家人。宫前朝海,建了一支,巨大的,白玉阙。我和,师兄弟,经常,爬上去,看海。有时候,还会下海,捉一些,稀奇古怪,的鱼虾,打牙祭。”
他满面向往的神情,似是想起什么美好的回忆,唇角微扬。
玲珑拍手笑道:“听起来好好玩啊!司凤,下次我和璇玑去你们离泽宫玩好不好?你捉新鲜的鱼虾,我们一起打牙祭!哦,还要带上小六子!”
禹司凤神色微妙地一变,摇头:“不可。离泽宫,从来不许,女子入内。”
玲珑不服气地撅嘴:“好奇怪的规矩!我就不信离泽宫没有女弟子!”
后面的杜敏行插口道:“离泽宫确实不收女弟子,而且听说规矩极严,普通弟子不得随意与外界女子接触。想来宫主是个严谨守礼的君子。真教人钦佩。”
“什么啊~~”玲珑就是不服气,“什么君子,根本是看不起女人嘛!我就不信他们不结婚不生孩子!”
“确实,进了,离泽宫,就等于,一生不得,嫁娶。”
禹司凤淡淡的话语,让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钟敏言忍不住急道:“喂,司凤!难道你也……?”
他默默点头,下意识往璇玑那里看了一眼,她却专注地看着手上把玩的昆仑玉枝草果,好像根本没在听。他心中一黯,竟觉得酸楚。
钟敏言夸张地叫起来:“难怪你们每个人都要戴面具!是为了这个原因?如果让人看到真容,是不是要被责罚?不会吧~~难道第一个看到的人要嫁给你?天啊,我……那我……”
他吓得脸都黄了。他可是第一个看到司凤真容的人!两个男人怎么成亲?!
禹司凤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有,这种规矩!只不过……”
只不过,他失去了再戴面具的资格而已。可是他不愿让他们知道,不想他们为自己担心。
他摇了摇头,笑道:“第一个,看到我,容貌的人。会是我,一辈子的,兄弟。”
钟敏言动容,紧紧握住他的手,“好!司凤,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兄弟!”
璇玑弱弱地扯了扯禹司凤的袖子,指着自己的脸,小声问:“那我呢?我呢?”
玲珑笑吟吟地扑上去,“对呀!还有我!我们都看到了哟!”
钟敏言哈哈大笑:“那还不简单!我们四个都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兄弟姐妹!”
众人笑了一阵,杜敏行早在灵泉附近搭好了火堆,正在上面烤着几条鱼,回头招呼他们:“笑够了就来吃东西吧!叽叽呱呱喊了一路,也不嫌口乾。”
他们一起跑过去,见架子上就烤着三条小鱼,钟敏言道:“这么点东西怎么够啊。大师兄,好歹也多抓两条嘛!”
杜敏行笑道:“方才叫你们抓鱼,都偷懒在那边玩,现在吃的时候嫌少。自己去抓吧!”
玲珑神气地拍拍挂在腰上的断金,皱起鼻子:“瞧我们抓山鸡野兔来给你看!小六子,咱们走!”
猎兔子山鸡用断金宝剑?禹司凤无言地摇了摇头,拍拍她的肩膀,“等等,我先,做一个东西。”
众目睽睽之下,他先从树上掰下一段树枝,用手试了试韧度,跟着从小皮囊里掏出几根粗粗的牛筋,牢牢地系在上面。跟着抓起一把小石头,一装,一拉,对准一棵树,手一松。
只听嗖地一声,对面的树上立即破了个洞,树皮碎开,露出里面雪白的树干。
玲珑不由张大了嘴,半天合不上。
禹司凤把自己做好的弹弓递给她,笑:“用这个,更方便。”
玲珑接过来,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半天,才抬头对他甜甜一笑,柔声道:“司凤你真的懂好多东西呀。谢谢。”
他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自己又掰了几截树枝,用匕首削好形状,一人分了一把,一起兴冲冲地去林子打山鸡野兔。
“眼珠子要掉下来了!”钟敏言见玲珑一反常态,跟屁虫似的跟在禹司凤后面,眼睛不离他的脸,心中不由一阵窝火,“不就是做了把弹弓嘛!我也会!”
玲珑白了他一眼,“快打兔子去吧!废话那么多!”
说完她贼忒兮兮地跑到璇玑身边,拉着她说悄悄话。
“喂,那个禹司凤……人蛮不错的。”
璇玑正努力把石子对准牛筋,一面答道:“是呀,司凤是很好的人。”
“你也喜欢他?”玲珑挑眉。
“喜欢呀。”
璇玑说了一声,等了半天,玲珑却没声音了。抬头一看,她肩膀挎着,一脸郁闷。
“你怎么了?”她奇怪。
玲珑跺了跺脚,撅嘴道:“算啦,才不和你这丫头抢!让给你就是了!”
说完就想跑,璇玑急忙抓住她,“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什么让不让?”
玲珑红着脸,忸怩半天,“就是……你不是喜欢他么……我让给你……”
璇玑茫然地瞪圆了眼睛,“我喜欢他,为什么你要让?我也喜欢你和六师兄呀!你怎么把自己让给我……好奇怪……”
玲珑面上登时恢复了神采,咯咯笑着去揉她脑袋,“你真是个小丫头!娘说的没错,你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儿!好啦,不说这个,咱们打兔子去!”
她拉着璇玑朝禹司凤那里跑,直接把钟敏言无视在脑后,气得他一把丢了弹弓,转身回去和大师兄一起坐着,不和他们胡闹了。
“怎么了?”杜敏行见他神色郁郁,以为打兔子不顺利。
“没事!反正我是不受欢迎的!”他冷冰冰地说着,一面使劲往火堆里加树枝。
杜敏行在这方面也是不甚通,只当几个人闹了口角,没当一回事,当下分给他一条鱼,两人吃起来。
第一卷 第二十二章 簪花大会(三)
璇玑陪玲珑和禹司凤逮了一会兔子,回头忽见钟敏言不见了,不由奇道:“呃,六师兄呢?”
玲珑是小丫头爱俏心性,这会突然对禹司凤好感大增,哪里还管钟敏言,只顾追在禹司凤后面,看他拉弹弓打兔子,那模样真是帅呆了。
璇玑问了两声,都没人回答他,对面玲珑还和禹司凤讨论弹弓要怎么拿才打得准。她只好左右看看,却见远远地,钟敏言和大师兄一起坐在灵泉前,不知说着什么。
她本来就懒得打兔子,乾脆把弹弓塞给玲珑,自己跑过去一起偷懒了。
“咦,璇玑怎么也出来了。不打猎了吗?”杜敏行见她从林子里出来,更是奇怪。这四个孩子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璇玑坐到他身边,随手拿起最后一根烤鱼,咬一口,烫的直嘶气,“我……不会打,也不好玩。”
杜敏行知道她一贯的德行,便笑道:“慢点吃,不够的话,我再抓两条鱼去。”
这边钟敏言已经吃完了一条鱼,他正生着闷气,一听要抓鱼,便撸着袖子自告奋勇:“我来抓!”他正没事分散注意力呢。
说着他就跳进了潭里,水面上咕嘟咕嘟升起一串大气泡,半天,没了动静。
璇玑急忙凑到水潭边,等了良久,还是没动静,她不由急道:“六师兄?六师兄!”叫了好几声,还是没人理他,她登时变色,回头拉住杜敏行的衣服,“大师兄!他怎么不出来?!”
杜敏行摸了摸她的头,安抚地说道:“没事,敏言精通水性,别担心。”
璇玑盯着潭中央看,不知又等了多久,他还是不出来,这下连杜敏行都有点担心了,正要脱了外衣下水找他,忽听水面上哗啦一声,钟敏言湿淋淋地冒出一颗脑袋,咧嘴对他们笑。
“看!我捉到一条肥鱼!”他把胳膊举高,手里果然牢牢抓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足有两尺多长,确实蛮肥的。
璇玑凑过去,“六师兄上来吧,我拉你。”
钟敏言头发衣裳尽湿,大滴的水珠顺着他俊朗的轮廓往下滑落。日光下,竟让她觉得炫目,不禁微微眯起眼。他随手抹了一把脸,对她微微一笑,抬手把鱼轻轻抛到她脚下。
“接住,小丫头。师兄给你抓的鱼。”
他一个猛子又扎进潭里,继续抓鱼去了。
璇玑怔怔地看着在脚下扑腾的肥鱼,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脸上火辣辣地,被日光晒得滚烫。她极轻极缓地在面上摸了一下,仿佛是触到什么刺手的东西,猛然缩回来。最后,抿了抿唇,把手塞回袖子里。
杜敏行把那只鱼去了鱼鳞内脏,正架在火上烤,忽听树林里传来一阵争执的声音,原来是玲珑和禹司凤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还男子汉大丈夫呢!都不肯让女孩子!就让我来打有什么不行嘛!”玲珑一面埋怨一面走过来,狠狠往璇玑身边一坐。
禹司凤皱眉:“你什么都,不会。怎么,让你打。”
“那你可以教我呀!从头到尾都凶巴巴,先前还以为你是好人呢!”玲珑瞪他一眼,满脸梦想幻灭的模样。
禹司凤乾脆不说话了。他还真不知怎么应付这位大小姐,和她一起简直头疼的很。刚才也是,一晃眼璇玑和钟敏言都不见了,就剩他一人面对这女魔头,他郁闷的要命。
回头见璇玑一个人坐那边对着火上烤的肥鱼发呆,他便凑过去,问她:“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
璇玑这才回神,笑了笑,“我不会打猎,也懒得动。你和玲珑不是玩得蛮开心吗?”
“开心个鬼……”他咕哝一声。
“没抓到,山鸡野兔,可惜。这只鱼,是你们,抓的吗?”他用手指在上面飞快摸了一下,熟练地翻个面继续烤。
璇玑点头,“是六师兄抓的,他说……”
他说这鱼是给她抓的。
她忽然觉得蛮开心,想笑,可又觉得傻。
“你怎么,总叫他,师兄,太生分了。”禹司凤取出盐巴,敲碎了细细撒在鱼身上。
璇玑默然。她当然也想像玲珑一样,直接叫他名字,甚至开玩笑的叫小六子。不过估计她刚说出来,钟敏言就会发脾气,然后不理她了。
她知道玲珑是不同的,所有人都喜欢她。她却不同。
“小六子呢?”玲珑发了半天脾气,终于想起钟敏言了,左右看半天。
“他在潭里抓鱼呢。方才气呼呼的回来。”
杜敏行这时才把自己那条鱼慢条斯理地吃完。
“他有什么好气的,应该生气的是我才对!”玲珑白了禹司凤一眼,起身跑到潭边,放开喉咙喊,“小六子!小六子!快上来啦!”
话音刚落,钟敏言就抓着两条鱼出来了,抬头似笑非笑看着她,半天,才慢悠悠说道:“你终于想到我了,怎么,有事?”
玲珑跺脚:“你说什么废话!快上来!鱼都快烤焦了!”
钟敏言把鱼丢给杜敏行,一提气就上了岸,浑身上下湿淋淋地,一个劲往下滴水。他也不在意,抹了一把脸,又把衣角拧乾,这才坐下来,和禹司凤一起分那条大鱼。
“你刚才怎么不声不响跑了?”玲珑替他把头发散开,随意用手整理。
钟敏言没说话,玲珑却一拍手,笑道:“啊,你一定是猜到我们打不中野兔山鸡,所以回来抓鱼,对不对?还是小六子聪明!”
钟敏言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是啊,抓鱼就是为了伺候你这大小姐!”
他把鱼肚子上的肉割了一大块,递到她碗里,一面又道:“真是拿你没办法,喏!趁热吃!”
玲珑笑眯眯地抓着他湿漉漉的袖子甩啊甩,“就知道小六子最好!最聪明最体贴!”
钟敏言被她一笑,哪里还有脾气,当真是心花怒放。
忽然见到璇玑还呆呆地坐在那里,也不动,他便割下另一面的鱼肚子,递给她,“快吃呀,傻子。鱼冷了,可是有腥味的。”
璇玑勉强一笑,小声道:“谢谢……六师兄。”
虽然没有山鸡野兔,钟敏言抓上来的鱼却也够他们吃个饱。
众人正一面吃一面说笑,忽听后面传来一阵说话声,似是有什么人正往这里过来。
他们一齐回头,却见楚影红领着几个玉阳堂中弟子,身后跟着五六个穿青袍带面具的男子,正一面说笑一面过来。
“人说首阳山最秀丽的地方是小阳峰,如今有幸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当真是钟灵毓秀,世外仙境。”
打头的那人含笑说,语速虽然与常人无异,口音却很古怪,有点像禹司凤。
楚影红笑道:“宫主太客气,离泽宫连绵数里,雄伟壮丽,见者无不惊叹,那才是真正的鬼斧神工。”
她说完,一抬头,却见前面大大小小几个孩子,吃得满面油光,一个个呆呆地和她大眼瞪小眼。
她也是一愣,奇道:“璇玑,玲珑,敏言……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玲珑最机灵,抢着说道:“我们带司凤看小阳峰的景色,他第一次来少阳派,我们当然要尽地主之谊。”
她刚说完,却听那个当头戴面具的青袍男子笑道:“多谢诸位热情款待小徒,他涉世未深,不会说话,得罪之处,还请莫怪。”
咦?小徒?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扫向禹司凤。
他脸色苍白,慢慢起身,走过去,屈膝一跪,沉声道:“弟子,禹司凤,参见师父。”
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簪花大会(四)
那青袍男子尚未开口,身后另一个身量瘦小些的青袍者忽然上前两步,指着禹司凤的鼻尖,厉声道:“你的面具呢?!”
禹司凤被他这样森然一喝,心中更是一颤,到了嘴边的话,竟说不出来。
那人冷道:“禹司凤,你可知这是犯了离泽宫大忌?我且问你,离泽宫十三戒,你是不是根本不放在眼里?”
禹司凤扑倒在地,颤声道:“弟子知错!甘愿受罚!”
那人便道:“也罢。待回到离泽宫,再由宫主定夺!”
话未说完,青袍男子却淡道:“莫急。司凤,我问你,面具怎么会掉的?”
禹司凤心中惶恐之极,当下低声道:“弟子……奉副宫主,之命,协助、褚掌门,五人、捉妖。与妖魔、互斗时、不慎,面具被毁。弟子、学艺不精,求师尊,责罚!”
青袍男子“哦”了一声,忽然抬头,众人只觉他面上虽然戴着面具,却是目光如电,在每个人脸上扫过去,竟令人心中生畏。
他缓缓开口道:“面具被毁之后,你并未做任何补救措施,却让更多人见到了你的真容,是么?”
禹司凤浑身都在发抖,沉默半晌,终于慢慢点头。
方才厉声斥责他的青袍客忽然低声对那青袍男子说道:“宫主,虽然他犯戒并未出于自愿,但究其根本依旧是罔视戒律,放任自流。”
宫主点了点头。一时间场上无人说话,也不知禹司凤到底会受怎样的责罚。
谁知身后忽然站出来一个小小身影,朗声道:“司凤他是为了救我们,才犯了律条的。当时情况危急,他也是出于无奈,你们不要责罚他!”
众人一齐回头,却见璇玑面不改色地站在禹司凤身后,一双明澈的眼静静望着宫主狰狞的面具,既不害怕,也不紧张。
玲珑见她不声不响跑出去帮禹司凤说话,又见对面那些离泽宫的人形容诡异,心中不由发?,急忙悄悄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乱说。
璇玑却淡道:“司凤救了我和六师兄的性命,算来是我们的恩人。怎么能让恩人因为这个受罚,六师兄,你说对不对?”
钟敏言本来就犹豫着要不要上去为禹司凤辩解两句,毕竟师叔在这里,他不敢放肆,这会见璇玑当头出来了,又提到自己,哪里还按捺的住,急忙点头,大声道:“是啊!司凤是我们的恩人,更是我们的好朋友!他说了,第一个看到他真容的人就是一辈子的好兄弟。既然是好兄弟,我们就不能看他平白无故被罚!求宫主三思!”
宫主笑了笑,温言道:“司凤,你是这样告诉他们的?”
禹司凤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那宫主于是说道:“小徒的玩笑话,让二位当真了。此乃离泽宫家务事,本宫不愿多说。多谢二位对小徒的情谊……司凤,起来,回宫再说。”
禹司凤立即起身,默默走到青袍面具的队伍里,再也没有把头抬起来。
宫主对楚影红拱手,歉道:“让诸位见笑了。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去拜见褚掌门吧。”
楚影红的嘴唇微微一碰,终于把求情的话吞了回去,展颜笑道:“弟子们出言无状,得罪莫怪。宫主请。”
当下众人又往少阳峰顶行去。
“宫主!”有人在后面清脆地叫了一声,“我不明白,究竟是人命重要,还是面具重要。对与错,总是要说个清楚的。与面具比起来,难道放任别人的危险不管,就不算做错了吗?”
宫主听了这句话,忽又停下,回头去看。
果然又是璇玑,直直站在场中,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他若有所思,与她对视片刻,只觉她目光澄澈,只是里面似乎……
“对与错,本就难以断定。”他淡道,“褚小姐年纪尚幼,只怕不明白其中缘故。倘若世间所有的事都可以皂白轻易划分,又何来许多争执。”
璇玑摇头:“对宫主来说,司凤擅自让我们看到了真颜是错。对我们来说,司凤却是朋友和恩人。就算对错难以划分,总有轻重之分,他救人两条命,还抵不上一条戒律吗?”
“离泽宫的戒律岂由你擅自界定!”后面尖嗓子的青袍客又吼了起来,还没说完,立即被宫主挥手截断。
“褚小姐重情重义,不亏是褚掌门的女儿。”宫主慢悠悠地说着,“但此事乃为离泽宫家务问题,不便外人插手。”
楚影红只怕闹得难看,急忙沉声道:“璇玑,此事与你无关,莫要乱说!”
璇玑淡然道:“离泽宫戒律确实与我无关。但好朋友的事就与我有关。你们人多,我自然不能做什么,总之对与错我心中有数。偌大的离泽宫,居然不让人说实话么。”
“你……!”冲动的青袍客又要吼,终于硬生生憋回去,转头不看她。
“璇玑,不要说了!”杜敏行面色凝重地把她拉到身后,对宫主抱拳行礼,“小师妹年轻气盛,得罪了宫主,还求宫主莫要放在心上。”
那宫主居然大笑起来,拍手道:“好!好!果然虎父无犬女!楚堂主,少阳派当真后生可畏,让人羡慕啊。”
众人听他话语里并无任何嘲讽恼火的意味,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在这个宫主心胸宽大,否则驳了离泽宫的面子,两边都不好看。
“司凤。”宫主忽然唤他名字。
禹司凤急忙垂头出列,跪在地上道:“弟子在。”
“你确实与褚小姐钟少侠成为了好朋友?”
他问的奇怪,却让禹司凤一凛。犹豫半晌,终于说道:“是!弟子生平,从未,知晓,朋友,是何物,见到他们,才明白,什么叫,情投意合。”
宫主沉吟半晌,忽然说道:“既然如此,那第十三戒从此与你无关。今日本宫令你们心满意足……”
他在禹司凤、璇玑、钟敏言三人身上均凝视片刻,目光灼灼,教人心底发颤。
“他日便无反悔余地。”
禹司凤浑身大战,手指在地上用力一抓,竟抓出五道深深的痕迹。他额上汗水淋漓,不知是因为敬畏还是什么别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抬头,深深望了一眼宫主,紧跟着便垂头,低声道:“弟子遵命。”
宫主点了点头,袖袍轻轻一挥,将他稳稳地托起来,一面转身离去。
“褚小姐,世间万事并无绝对的青红皂白。你性情直率,将来难免遭遇挫折。还望你将来不要事事追究对错。须知千万人便有千万对错……言尽于此,谨慎谨慎。”
说罢,众人终于走远了,只剩几个孩子怔怔站在原地,不解他方才说的究竟是何意。
“璇玑……”玲珑心有余悸地抓住她的手,埋怨,“你胆子真是太大了!怎么能和那个面具怪人争辩那么多!他还是离泽宫宫主呢!让爹爹知道,真是不要命了!”
璇玑垂下眼睫,小声问:“我……刚才说错了?可,明明是他们没理。”
杜敏行看她一眼,摇了摇头:“宫主最后不是说了,世上并无绝对的对错。你何必还争。”
“黑与白从来势不两立,世上又怎会没有绝对的对错。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杜敏行心中一凛,忍不住深深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璇玑天资聪颖,只是性格乖张,认定了自己的道理,那么自己就是对到底,旁人怎么说都没用。
他知道,这样的性子其实很危险。只是她一来年纪小,二来生性懒惰,让人只顾着恼火她的漫不经心,很容易忽略她这种近乎偏执的想法。
她年纪还这样小,与人争论的时候已经是有条不紊,不卑不亢,眉宇间自有一股狂傲煞气,还不知稍长一些之后会变成何等模样。
他犹豫了一会,才道:“对错永远只在人心。璇玑,你不是别人,怎知别人心里的对错呢?怎能用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
璇玑愣了一下,跟着漫不经心的一笑:“那别人也莫要将对错强加在我身上。”
杜敏行一时语塞。
危险,她很危险。再这样下去,一旦遭遇无法挽回的挫折,那便是成魔之兆。
杜敏行叹了一口气,正要好好教导她一番,却听玲珑在前面笑道:“好啦好啦!反正司凤也不用受罚了,宫主也没怪璇玑,簪花大会照样开始,你们还苦着脸干嘛啊!快,把鱼吃完,回头去房里换新衣服,娘给咱们订做了好几套衣服呐!”
说完拉着璇玑和钟敏言就跑,一面还回头叫他:“大师兄,你再不过来,我们可要把鱼都吃光了哟!一片鱼鳞都不留给你!”
杜敏行回头一看,璇玑在玲珑的叽叽呱呱之下,笑得天真无比,整张小脸仿佛玉雕出来一般,分明只是个单纯的孩子。
他在心中微叹一声,只盼是自己想多了。
“你还好意思说,鱼都是我和敏言打上来的。”
他笑着,走了过去。
第一卷 第二十四章 簪花大会(五)
第二日,万人瞩目的簪花大会终于正式拉开帷幕。
据传,簪花大会原身本是少阳派七峰的自家比试。千年之前少阳派并未像今天一样七峰如一家,而是各自划分地盘,形如散沙。
少阳一直传到五百年前贲阳掌门一代,终于七峰同气连枝,合力抵抗外敌――南山轩辕派。彼时轩辕派势力如日中天,由南山为中心,四面拓展,吞没了大大小小几十个修仙门派。
而他们不可抵挡的势头终于在少阳门前吃了大亏。
兴许谁也没想到,自身岌岌可危,内斗不断的少阳,在关键时刻竟能团结一致,固若金汤。
轩辕派自然是未能得偿所愿,少阳也损失惨重,双方都是元气大伤。也是从那时开始,轩辕与少阳的龃龉就此落下,直到今天也未曾冰释。
双方陷入冷战阶段。
贲阳掌门雄才伟略,为了恢复少阳往日的声威,干脆宣告天下,从此少阳七峰之争不再闭关,邀请天下修仙者一同挑战,胜者可向少阳提一个力所能及的要求。
他还邀请了点睛谷数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前来评判比武胜负。
渐渐地,七峰比武的名声传了出去,闻者都兴致勃勃前来挑战。五年一次的比武,少阳始终胜多败少,而七峰的比试,也成了天下诸多大派比武交流的时机。
少阳自此重振声威,上下团结一致,七峰合一,再无任何争执。而原先的比武,更名为簪花大会,演变成今日的五大派年轻精英弟子比试,胜者可在胸前簪一朵牡丹花的模式。
轩辕派却从那次攻打少阳之后一蹶不振,再也没有扩大过版图势力。
至今簪花大会已经办过上百次,胜者各派都有,尤其以近两年发展迅猛的浮玉岛和离泽宫为首。
上次的大会胜者出自浮玉岛,所以本次浮玉岛弟子可以免去首轮比试,直接进入第二试。
此时少阳峰顶演武场已经整理干净,七个巨大的擂台周围都挂满了各色绸缎,随风飘飘洒洒,甚是壮观。
五大派掌门人分别坐在场外太师椅上,时不时低声交谈两句。别人倒还好,只有轩辕派掌门人一声不吭,鼻孔朝天谁也不看。褚磊知道他们一贯的德行,也不去搭理,只与其他三派的掌门含笑交谈。
擂台下一圈空白之地,站满了本次参加大会的年轻弟子。其他派倒还算寻常,只有离泽宫,清一色的青袍面具,引得诸多未见过世面的少年弟子们纷纷观望。
再外一圈的空地,便是观战弟子与外人的所在了。由于少阳派敏字辈的弟子都还没到参赛年龄,所以他们也只能作为观战者,和其他各派观战弟子一起,努力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时不时还传出说笑声。
“喂,快看那个穿粉色裙子的女孩子!是点睛谷的吧?难得,点睛谷也会出美人啊!”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你就知道看哪个女的漂亮!”
“你还不是在看?哦……你不看美人,你看美男……”
“去死!小心让掌门听见,割你舌头!”
…………
……
璇玑听身后许多人都在议论究竟哪个女的漂亮些,哪个男的俊秀些,不由抬头问杜敏行:“大师兄,你觉得谁好看呀?”
杜敏行苦笑一声,“你别和那些无聊的人学。咱们修仙者,容貌排在最次的。你还不如问我觉得谁最厉害呢。”
“那大师兄觉得谁最厉害?”钟敏言耳朵尖,听见他们说话,立即凑热闹。
“唔……”杜敏行沉吟了一会,忍不住望向内场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又道:“上次浮玉岛的翩翩和玉宁,双剑合璧的功夫委实惊人。只不过当时年纪还小,气力不足,所以输给了同门的师兄。我觉得这次他们两个获胜希望很大。”
“哪里哪里?什么翩翩玉宁?我也要看!”玲珑手里抱着一大堆零食,狠命地挤进来,刚好听见杜敏行说的话,她立即来了兴趣。
钟敏言一把从她手里抢了一包五香牛肉,一面笑着躲开玲珑的花拳绣腿,一面道:“喏,就是在浮玉岛弟子中最显眼的两个啦,一红一白,男的俊女的俏。他俩的双剑合璧,当真又厉害又好看。只不过今天第一试没有浮玉岛的人,要到明天才能看到他们呢!”
玲珑巴在栏杆上,眯眼望了好久,最后一撅嘴:“也没什么好看的。要说好看呀,谁也比不上浮玉岛的那位夫人。”
璇玑奇道:“什么夫人?”
钟敏言递给她一包蚕豆,又道:“那年叫你一起去浮玉岛玩,你偷懒不肯去,当然不知道。夫人就是东方夫人,东方岛主的妻子。不过她叫什么名字,从什么地方来,没人知道。不过她的美真是艳冠天下,那回我和玲珑一直回来了,还念念不忘呢。东方岛主有这么个美女做老婆,真有福气。”
璇玑听他说得这样好,忍不住开始向往,也学玲珑巴在栏杆上,伸长脖子看,一面又问:“那这次大会岛主夫人来了吗?在哪儿?”
钟敏言指着掌门人坐的那块地方,“就在东方岛主身边。啊,她这次头上蒙了纱……也对,她这种美女,如果不把脸遮起来,是要造成恐慌的。”
璇玑极目望过去,果然见东方清奇身边坐着一个头戴白纱的窈窕女子。
她穿着浅紫色的外衫,长裙委地,一头黑绸般的长发垂在肩下。也不见她有露出脸或者做什么动作,但单这样一看,便觉移不开目光,心中暖洋洋痒丝丝,巴不得多看她几眼。
玲珑在她耳边轻道:“看呆啦?唉,只戴着纱你就看呆了,也不枉上次我和小六子目瞪口呆,差点在吃饭的时候把人家的碗碟给砸了。”
璇玑这会只盼来一阵风,好把她的面纱吹开,看看到底是什么模样。
正看得发呆,忽见内场一人走了过去,白袍长靴,宽肩细腰,是个年轻男子。他走到掌门人的那块地方,拱手说了两句什么,转身正要走,那东方夫人却忽然对他招手,似是要他过去。
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却抵不得她一直招手,终于还是过去站在她身边,动也不动了。
“那人是谁?”璇玑看得累了,转头塞了一把五香豆去嘴里嘎拉嘎拉咬,和玲珑咬耳朵说话。
“是浮玉岛的一个大管事,上次去岛上见过他,长得还不错咧!就是脸上有道疤,有点吓人。他不是浮玉岛的弟子,不会武功的,平时替浮玉岛打理日常生活,听说很能干呢!”
玲珑说到兴头上,乾脆把自己从各处听来的关于“江湖名人”的小道消息都倒了出来。
“看到那个没有?穿黑衣服镶白边的,那个人是点睛谷的弟子,上次簪花大会打不过翩翩和玉宁,当场痛哭流涕呢!”
“啊,还有那个!轩辕派的混账,上次比武打不过咱们,就放暗器。结果被爹爹当场抓住,他还嘴硬咧!没想到今年还能来参赛。轩辕派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玲珑恶狠狠地,咬牙切齿。
话音刚落,却听演武场四周鼓声雷动,犹如千万层浪潮扑面而来,一阵阵一浪浪,几乎要把人的心都从胸中震出来。
群情立即激昂起来,因为大家都知道,簪花大会正式开始了。
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簪花大会(六)
鼓声过后,众人还在纷纷喊着自家门派必胜的口号。一时间场内喧哗声大作,说什么也停不下来。
褚磊缓缓起身上台,右手微微一挥,只这一个动作,便让场内的声音猛然停止,静的连一根针掉地上都清晰可闻。
璇玑知道他又要说一些门面话,大人们不管做什么事情之前,都喜欢说门面话的。
她不爱听这些,乾脆拉着玲珑听她说更多的小道消息。
“听说点睛谷的容谷主,年轻的时候是富家子弟,娶了三妻四妾呢!结果他人到中年忽然想修仙,就毅然抛妻弃子,来到了点睛谷。他的三个妻妾带着孩子追了过来,结果他居然狠心一个都不见。男人呀……啧啧~~”
玲珑说得摇头摆尾,好像她真看到一样。
璇玑忍不住问:“那后来呢?他始终不见她们吗?”
杜敏行一只耳朵听师父说场面话,一只耳朵听她们说小道消息,听到这里,他便低声道:“最后他见了。后来其中两个妻妾居然被他说动,甘愿留在点睛谷一起修炼成仙。剩下的那个……独自带着孩子们回家,听说一年不到就病死了。”
璇玑不由默然。
玲珑冷笑道:“男人都是这样自私的。抛妻弃子居然也想成仙,不知道他成仙的时候那个死掉的老婆会不会来找他!”
杜敏行皱眉:“玲珑,你小声点!老一辈的是非,你又清楚多少?”
玲珑被他一吼,瞪圆了眼睛想发作,但一想现在情况特殊,只得把火气憋回去,噘着嘴不说话了。
“大师兄……”璇玑劝了一句。
杜敏行摇了摇头,“无论容谷主的做法是否有失妥当,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旁人没资格插嘴。更何况他如今已有所成,在各派高手中更是德高望重的人物。人生难免歧途,他至少后来走上了正道,我们这些做小辈的,怎能妄论?”
璇玑知道这个大师兄要么不说话,要么就长篇大论,一想到他要和自己就这个问题讨论几个时辰,她就头皮发麻,赶紧打岔:“啊……那个,大师兄,你看!爹爹好像讲完了!”
果然褚磊的场面话已经说完,紧跟着四角夔皮大鼓又敲了起来,点睛谷的容谷主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朗声道:“开始取号!”
因为刚才听了玲珑的话,璇玑忍不住多看他两眼,只觉他头发银白,穿着一袭做工精致刺花细密的棕色缎面长袍,果然举手投足之间,气派与别家不同,而且面容甚是年轻俊朗,称得起童颜鹤发四字。
却不知他那两个跟随来修仙的妻妾还在吗?
璇玑在场上看了一圈,内场靠里的位置安置了一圈软凳,专为各派长老堂主之类的前辈准备,少阳派的剩下六个堂主都在那里。这些人作为各个分擂台的评判人,拥有第一场到第三场比试结果的生杀大权。
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到想象中的妇人,只得作罢。
当下内场众人纷纷去那盒子里取号,所谓的号就是折叠好用火漆封口的纸片,每人领了号一拆开,记下号码,立即去轩辕派赵掌门那里登记名字。
六十个参赛的年轻弟子很快就取完了号,紧跟着是长老们抽号,选择负责评判哪个擂台。
待抽号完毕,立即有人用黑漆木盘端着早已排好的比试表递上来。
东方清奇轻轻将它展开,快速扫了一眼,当即朗声报道:“甲子,乙丑,两位去赤字擂台。丙寅,丁卯,两位去青字擂台……”
如此这般,将前七个比试的人选一一点出。
璇玑见上去的人一个都不认识,不由没了兴趣,想回去睡觉,又怕大师兄说自己,何况因为比武正要开始,周围简直人山人海,她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挤出去。
她乾脆背靠着栏杆,埋头吃玲珑带过来的零食。
正把牛肉往嘴里塞,忽听号角声阵阵传来,想必是比试正式开始了。
钟敏言他们看得兴奋无比,一会为这个打气,一会为那个惋惜。玲珑跟他们叫嚷了一阵,低头一看,自己的妹妹正努力吃东西,头也不抬一下,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捏着她的脸说道:“你好歹也看看吧!里面有咱们的师兄呢!”
“哦,是哪个呀?”璇玑吃得满嘴是红油,腮帮子鼓鼓的,回头好奇的看。
钟敏言在她脑袋上用力敲了一下,嗔道:“你真是猪,就知道吃吃吃,睡睡睡!看赭字擂台!端平师兄在上面呐!”
原来是端字辈的,差了好远,她怎么会认识。敏字辈的她还不是每个都熟呢!
璇玑百无聊赖,一副“我应付应付”的样子,懒洋洋地抬眼看过去。
少阳派参赛弟子虽然服饰没有统一,但袖边领口都绣着少阳特有的凤鸾花纹。想来那个高个子满脸麻子的男子就是什么端平师兄了,他的武器是两柄短剑。
短剑是旭阳堂桓阳师叔那边擅长的武器,这个端平师兄应该是桓阳师叔的得意弟子。两柄短剑当真用的得心应手,一忽儿上,一忽儿下,一忽儿犹如水底蛟龙暗藏锋芒,一忽儿又如同玉凤扬翅锐不可当。
和他比试的那个穿黑衣的年轻人几乎招架不住,不停地往擂台边上退,若不是擂台周围有绳索连着,他只怕早就摔下去了。
“赢定了!”钟敏言兴奋的满头汗,好像上去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璇玑正看得无聊,捂嘴悄悄打个呵欠,忽见那个黑衣人手腕一扬,袖子里刷地蹦出一个又黑又长的物事,在地上一刷而过,带起一片灰尘。
哦,他是用鞭子的!璇玑来了点趣味,只见那人被逼到角落里,忽然腰肢一扭,从一个极奇怪的角度钻出了空隙,手里那根鞭子好像长了眼睛,直标标刷向端平师兄。
众人齐声惊呼,端平却不慌不忙,手里的短剑骤然合成一个十字,一夹,一带,嗖地一声,竟将那根鞭子剪成了两截!
这一招可谓干净利落,观战的桓阳长老不住点头,得意非凡。
“那个用鞭子的,是哪个门派的呀?”璇玑小声问玲珑。
“他是点睛谷江道长的弟子,叫乌童。因为姓乌,所以什么都要用黑色的,也算个小有名气的人。”杜敏行很好心地告诉她,“可惜他的鞭子,偏遇到了用短剑的克星,这场只怕要惨败。”
璇玑只觉这个叫乌童的人,虽然看上去跌跌撞撞,马上就会倒下,却总也倒不下去。
他躲避的身法十分诡异,像一只滑溜溜的泥鳅,无论如何也抓他不住。
眼看端平手里的短剑又要刺上他的喉咙,他脖子忽然一仰,居然硬生生朝后翻了过去,一旦站稳,忽然从袖中取出数张漆黑的纸片。
“那是什么?”玲珑大声问。
杜敏行忽然皱紧了眉头,那个……好像是……?
“是咒符呀!”钟敏言大叫起来,“他居然连咒符都能用?!”
那可是高深的仙术,年轻的修炼弟子极少能用的,只因一旦咒语念错一个字,咒法往往伤及自身。而且咒法的力量不容易掌握,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见乌童取出咒符,忽而一举抛向空中,那些纸片好像活的一样,整齐地排在四方五角上,他念动真言,果见那几张咒符越升越高,几乎是一刹那之间,原本晴朗的天空暗了下来,乌云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情形甚是诡异。
玲珑第一次见到有人用咒符,不由有些恐惧,把身体微微缩在钟敏言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偷看。
“五雷大法!是五雷大法呀!快躲开!”
有人认出了这个咒法,立即尖叫起来。璇玑他们还懵懂无知,但有知道厉害的人,早就挤成一团拼命往外跑。
五雷大法是召集四方的雷神,轰下天雷万道,乃是极厉害高深的驱妖之法,谁也想不到有人会在簪花大会上用它。以往的大会也有人用咒符,但不过是些小型的,五雷大法一旦成功,必然祸及场地周围,被雷劈一下的滋味,可绝对不好受!
璇玑看好多人都往外面挤,正要相问,胳膊却忽然被杜敏行抓住,他一手抓着她,一手抓着钟敏言,急道:“快离开这里!危险!”
璇玑被他拉着,只跑了两步,只听台下的桓阳长老长啸一声,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紧跟着,眼前忽然万道白光劈下,刺眼之极。
她本能地捂住眼睛,耳边听到刺啦啦,轰隆隆几声巨响,地面都开始剧烈震动。她一个趔趄,险些要摔倒,耳边忽又听到娘亲的尖叫,爹爹焦急的喊声,真是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正要抬眼看看发生了什么,忽觉头顶一震,似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不疼不痒,只是有些麻麻的,她不由一呆,用手去摸,只觉头上一颗珠花碎了开来,落在她掌心,早已变得焦黑扭曲,冒出青烟了。
这是怎么了?她放下手,茫然地望向周围。
却见地上不知何时多了无数个黑漆漆的窟窿,和她可怜的珠花一样,冒着青烟。
很多人都抱着脑袋躺倒在地,玲珑他们也躺在地上,只有她一个人站着,攥着那朵被雷劈焦的珠花,不知所措。
第一卷 第二十六章 簪花大会(七)
“璇玑――!”
有人叫了她一声,甚是凄厉。
她下意识地要往出声的地方看去,忽觉眼前一花,脚下居然没了力气,膝盖一曲,跪坐在地上。头顶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流了下来,把眼前的东西都染成了红色。
这是怎么了?好奇怪……
身体忽然被人大力地拉起,杜敏行焦急的脸出现在眼界里,隔着一层艳红,他的脸有些看不清。
“流血了!玲珑,快,拿药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嗡嗡地,好像隔了十几层棉花。
紧跟着她的头发被人拨开,什么清凉的东西涂了上去,后来又有人替她包扎好,用湿巾子替她擦脸。
“喂!你说话啊!怎么样了?别吓人!”
钟敏言轻轻拍打她的脸颊,吓得脸都青了。
璇玑眨了眨眼睛,里面那层艳红淡了些,她抬手摸摸包扎完善的脑袋,懵懂极了。
“我……怎么了?”她低声问。
“你被雷劈中了……现在还好吗?”玲珑哭得哽咽难言,抓着她的手不肯放。
“可是……一点也不疼啊……”她试着动了动,骨碌一下坐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动动肩膀动动胳膊,“就是刚才觉得好晕,现在好多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毫无异常地站起来,除了头顶裹一圈绷带,倒和平时没两样。
杜敏行犹自担心,扶住她轻道:“真的没事?如果有不舒服,一定要说。”
被雷劈了一下居然还活蹦乱跳的,想来不是她运气好,就是乌童的咒法不到位,杀伤力不强。
璇玑摸了摸头顶的伤处,那里麻麻的,摸上去也没感觉,虽然流了点血,但一点都不疼。
她把掌心那颗珠花亮出来,“可能是劈到了珠花上,所以我没大碍吧……”
杜敏行摇头,正要说话,忽听赭字擂台上人声躁动,几人一齐回头,却见本门端平师兄躺倒在地,浑身上下的衣服好似被火烧过,又黑又破,好在人没受大伤,只不过晕了过去,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内场的大夫们替他把脉,下面的年轻弟子们心有余悸,有的骂有的叹,更有脾气火爆的,揪住旁边的乌童就要揍。
那乌童被人揪住要打,居然笑嘻嘻地,也不在乎。眼看拳头要落到他脸上,台下桓阳长老猛然喝道:“住手!通通退下擂台!不得放肆!”
少阳派诸多弟子纵然不甘,却也不敢违抗上命,只得恨恨放开他,嘟嘟哝哝地下台了。
桓阳长老铁青着脸,蹲下身子先看了看自己爱徒,确认他并无大碍,这才抬头,目光如电,在乌童脸上一扫而过。
“年轻人,居然会用五雷大法。点睛谷果然藏龙卧虎。”他冷冷说着,“这一场,少阳输,点睛胜!”
乌童满不在乎地微微一笑,冲他一揖,在点睛谷弟子们的欢呼声中就要下台。不防桓阳长老在后面森然道:“等等!”
他回头,笑吟吟地说道:“老爷子还有什么指教?晚辈洗耳恭听。”
此等场合,按照礼数他该叫他一声桓阳长老,那一声老爷子,委实不尊重之极。不单台下褚磊脸色一变,连点睛谷的容谷主面子上也不好看,暗暗摇头。
桓阳长老好城府,居然不动声色,凝视他片刻,方道:“年轻人有此成就固然可喜,只不过五雷大法乃是杀招,煞气逼人,在此比试场合用来,不免小题大做。好在你有所收敛,否则伤了场外之人,又当如何?”
乌童哼哼一笑,“在场都是修仙之人,自然能闪躲开。倘若有人被伤,那也只怪他学艺不精,并非晚辈的过失了。”
桓阳冷然道:“簪花大会的本意不是让年轻弟子杀戮,而是点到即止。望你日后慎用五雷大法。”
乌童耸了耸肩膀,未置可否,径自跳下台走了。
“喂,璇玑……”玲珑抱着她,恨恨地和她说悄悄话,“他拐弯抹角骂你学艺不精,回头我非狠狠治他一顿不可!”
“不、不用了吧……”璇玑知道她向来喜欢生事,“我确实学艺不精,躲不开天雷……不怪他。”
“话不是这么说。”一向做老好人的杜敏行这回也怒了,眉头皱得死紧,“簪花大会是点到即止的友好比试,他却用杀招获胜,此为胜之不武。而且还伤及台下无辜。如此绝非修仙者博爱的行径!”
玲珑恨道:“就是!而且还伤了我妹妹,我非剁了他不可!”
钟敏言见她蠢蠢欲动,赶紧拽住,低声道:“你能做什么呀?哪里斗的过他!此事自有师父他们摆平,我们不好插手的!”
玲珑跺脚急道:“小六子就会说丧气话!难道天下就他一个人会用咒法!哼,我也会!看谁的咒符多!”
“就算,比咒法。你也,赢不了他。”
禹司凤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了过来,璇玑急忙转身,却见他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眼神却温柔,怜悯地看着她头上裹的绷带。
“啊,司凤……”她叫了一声,忽然想起自己刚被雷劈中的时候,有人叫了她一声,现在想来,应该是他。
“我、我没事的。”她结结巴巴地说着,“不疼不痒,头也不昏,就是流了点血……那个人的雷威力不大……”
禹司凤摇了摇头,走过来看了看她的伤势,目光冰冷,低声道:“他居然伤了你。”
我没事的……璇玑还想解释,不知为何,见到他犹如寒冰碾碎的眼神,登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玲珑指着他的鼻子吼,“我赢不了他,你能赢?!”
禹司凤也不看她,只在璇玑头上轻轻摸了一下,说道:“我也,赢不了。我们几个,都赢不了。何况,场外闹事,你父亲,也难做。”
玲珑听到他提起褚磊,满肚子的邪火登时消了一半,却还不服:“你要是真关心璇玑,咱们几个就一起去对付他,不信赢不了!”
璇玑赶紧拉住她的手,急道:“好姐姐,我真没事,你可别再惹事了。万一把爹爹惹怒,咱们又要被关在明霞洞了!我是再也不想去那里的。”
玲珑被她这样软语哀求,也只好作罢。
正好眼看那个乌童下了台,不去内场站着,却跳出场外,想来是不想观看其他比试,先回去休息,当真傲气十足。
玲珑一看到他那张充满奸人意味的假笑脸就来火,见他走过来,便卯足了劲用眼神凌迟他。
大概是她眼神太热烈,乌童很快就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一转头,刚好对上玲珑怒焰滔天的目光。他微微一怔,似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漂亮的小女娃要这么看自己,目光微微一扫,正好看到站在旁边的璇玑,她头上包了绷带,脸上还留着血迹,想必是被自己刚才的五雷大法打伤的。
他登时了然。
再看看玲珑火大的样子,他很欠扁地一笑,用手指在脸上刮了一下,示意他们修行不足,丢人。
“我忍不住了!”玲珑压低声音吼,“现在就要去揍死他!”
她捏紧腰上的断金,恨不得千万剑下去把他刺成马蜂窝。
璇玑死死抓着她的袖子,不给她动。她抬头,就见乌童蔑视地对她一笑,转身便走远了,她甚至能猜到他嘴里此刻正低声说着什么,比如少阳派不过如此,掌门人的女儿弱不禁风之类。
她咬了咬下唇,还是不动。
“我有办法,挫他锐气。”禹司凤忽然低声开口。
话一出口,几个孩子一起看向他。
“反正,簪花大会,还有,好几天,谁也,不知道,未来几天,会发生,什么。”他笑得风轻云淡,“或许,他吃坏了,东西,拉到脱力,也可能,被毒蛇,不小心,咬了一口,不可运功,也或许他,初来乍到,不熟悉,少阳峰的,地形,把腿,摔断了……”
所有人都眨巴着眼睛等他做结论。
“总之,一切,都有,可能。”他冷冷笑,像个小小的魔鬼。
第一卷 第二十七章 簪花大会(八)
第一日的比试终于结束,这一试立即淘汰了一半人数。簪花大会与别家不同,只要输一次,便没有挽回余地,所以弟子们也是使出浑身解数,为自家门派争光,以防太早被淘汰。
到了晚间,终于忍气忙完大会事宜的褚磊夫妇,第一件事就是赶来看女儿璇玑的伤势。
何丹萍忍了一天的眼泪,在看到璇玑满头纱布的时候终于落了下来。
“伤得重不重?痛吗?”她把女儿揽在怀里,眼泪簌簌往下掉。
璇玑正在吃饭,塞了满嘴的小炒肉,模糊不清地说道:“娘,我没事,一点都不疼。你看!”她用手敲了敲伤口,果然面不改色。
何丹萍急忙抓住她的手,轻嗔:“不要乱动!万一伤口又破了怎么办!”
褚磊轻轻把她的纱布揭开,想查看伤势。谁知纱布上还留着血迹斑斑,她头上却一点伤痕都没有,只有头顶一块头发被血浸透,结成了饼,下面的头皮好好的,连个小口子都看不到。
他心中不由称奇,一时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沉吟半晌,终于还是叹气:“也是你自己学艺不精,该受此劫。倘若你能有旁人一半努力,今日也不至于狼狈至此。”
璇玑一听他又要责怪自己,不由意兴阑珊,连饭也吃不下去了,只把小炒肉在嘴里嚼了又嚼,不说话。
玲珑撅嘴道:“爹爹真偏心,妹妹都被劈伤了,不去怪别人,还要说她……”
她话没说完,被褚磊一瞪,立即住嘴,赌气往嘴里死塞东西。
褚磊替她把纱布包好,温言道:“好在伤口不大,身体也无大碍,五雷大法的威力到得场外想必已经被化解了大半,过两天就好了。”
说完他皱了皱眉,又道:“那个乌童……小小年纪,居然能用咒符,将来必然不是个简单人物。只是上次簪花大会怎么没见过他?”
何丹萍笑道:“大哥你也是关心则乱,那乌童今年才满十八,刚到参赛的年纪呢。上回咱们去点睛谷,江道长还让他为咱们倒茶,你可忘了吧!”
褚磊恍然大悟,“哦?!是上次那个倒茶之人?那时他看上去不过是个顽童,当真后生可畏,几年不见,出落得这般厉害了!”
何丹萍叹了一声,替璇玑把脸上的饭粒捻下去,道:“咱们这场比试,也算是惨败。但若论拳脚招式,端平未必会输。”
褚磊摇头:“修仙之人,拳脚招式不过用来防身,仙术咒法才是关键,端平技不如人,输的也不冤。咱们派弟子,须得年满二十方开始修习仙法,那江道长倒是个开明之人,早早便让弟子们学了。”
说到这里,他不禁沉吟。
何丹萍与他老夫老妻,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笑道:“大哥可是想提前让弟子们修习仙法?”
玲珑一直拉长了耳朵听他们说话,一听这样说,急忙凑过来叫道:“真的?!爹爹要让我们提前修习仙法吗?明天就学好不好!”
褚磊在她额头上一敲,失笑道:“偏你是个急性子。此事暂时不用再提,待我与诸位分堂长老商讨之后再做决定。”
玲珑知道他这样说,就表示必然可行了,喜得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撒娇:“爹爹,你看妹妹被那个恶人伤这么重,你也该惩罚他一下才对,不然咱们少阳派多没面子啊!”
褚磊板着脸,冷道:“你也知道没面子。不过这面子是你们自己学艺不精丢掉的,和人家没关系。”
玲珑急道:“那他年纪比我们大嘛!等我和妹妹到了十八岁,比不过人家你再说也不迟呀!”
褚磊笑道:“就你们这惫懒模样,只怕到了八十岁也不如人家。”
他身为掌门人,事务繁重,来这里说了一会话便要走。临走见玲珑还在生气,便道:“你莫打什么鬼主意,簪花大会可不许你们胡闹。这次的事情江道长已经道过歉,暂且放下吧。你要还气不过,就好好修炼,下次簪花大会把他打败也就是了。”
玲珑默不作声装乖小孩,等爹娘一走,立即拉过璇玑,见她吃得满脸是米粒油光,不由用自己的手绢替她擦,一面老人精似的叹气:“真是个小孩儿,真不知是用脸吃还是用嘴吃。”
璇玑把小炒肉吞下去,道:“像你刚才说的,我们本来就是小孩儿嘛。”
玲珑往周围看了看,确定没人偷听,这才压低声音道:“不说这个啦。司凤不是叫我们晚上去后山吗?东西准备好没有?”
璇玑急忙从门后把铲子麻绳找出来,“这些是要做什么?陷阱吗?”
“我怎么知道他有什么鬼主意,反正准备好就走吧!”
玲珑拉着她就出门,左右看看没人,两人鬼鬼祟祟往后山那里跑。
果然钟敏言和禹司凤早早就到了,等得不耐烦,见她俩跑来,钟敏言急道:“我的大小姐们,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才来!”
玲珑撅嘴:“爹爹过来训了几句话,人家吓得要死,你还要埋怨!”
钟敏言赶紧赔笑,抓着她的袖子柔声道:“被骂了?好啦,是我不对,别气了。苦瓜脸可不适合我们玲珑大小姐。”
玲珑被他哄得扑哧一笑,跺脚道:“你就爱乱说!我才不和你掺和。刚才爹爹说啊,要提前教咱们仙法,开不开心?”
钟敏言心花怒放,笑得傻了。
对面禹司凤见璇玑脸色发白,以为她伤口疼痛,便轻道:“我这里,有宫里的,良药。替你,敷上吧?”
璇玑默默摇头,一把将头上的绷带扯下,淡道:“没事了,根本没伤口,一点也不疼。”
禹司凤柔声道:“你不太,开心。是你爹爹,又说你了?”
璇玑摇头,把手里的铲子麻绳举起来,问道:“司凤,你让我们带这些,是要挖陷阱吗?”
他笑道:“说对了,一半。看它,你还,认识它吗?”
他从皮囊里掏出一条银色小蛇,只有食指粗细,碧眼银鳞,缠在他手腕上,倒三角的脑袋晃来晃去,鲜红的信子一吐一吐,憨厚可爱之余,又带着一丝狰狞。
璇玑“啊”了一声,当然记得!是之前差点被她捏死的小银蛇嘛!
“它叫……?”她想不起名字。
“叫,小银花。”禹司凤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有些得意,“它是,我养的,灵兽。从小,一起长大。别看它,个子小,很能干的。”
仿佛是听见了主人的夸奖,小银花发出??的声音,摇头摆尾,不可一世。
璇玑见它可爱,不由笑道:“我能摸摸它吗?”
禹司凤点了点头,捉住她的手腕,轻轻放在小银花的身上。它大约很少被外人摸,明显的不安起来,脑袋昂起,直直地盯着璇玑。
“嘘……别怕。璇玑是,好人。”禹司凤低声安抚它。
璇玑只觉手指的触感又凉又软,忍不住咯咯一笑,问道:“司凤,你要小银花做什么呀?”
他微微一笑,漆黑的眸子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好像两块上等黑水晶。
“咱们今晚,挖个陷阱,我保证他,明后天,百分百,会摔进去,跌断了腿。”
旁边一直说笑的钟敏言二人这会也被他的话吸引过来了,玲珑奇道:“别派弟子很少有来后山的,你怎么能保证他一定会摔倒你的陷阱里?”
禹司凤点了点头,招手把他们都凑过来,四颗脑袋聚在一起。
他低声道:“这事要,你们帮忙。不是要帮,璇玑,报仇吗?听我说,如此这般……”
他叽里咕噜说了好久,终于商定好了计划,孩子们便甩开手,嘻嘻哈哈地挖起陷阱来了。
第一卷 第二十八章 簪花大会(九)
第二天簪花大会照常开始,只不过年轻弟子之间讨论的话题变了,从哪派能获胜,变成了到底谁能捉住那条价值百金的小银蛇。
原来一早起来,各派弟子客房门口都张贴了一张寻蛇告示,据说离泽宫某位弟子丢失了自己的灵兽银蛇,自己从小与银蛇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这会遍寻不着,心中万分焦急云云。据说他开价黄金一百两,谁要能替他把银蛇找回来,那黄金百两眉头也不皱,回到离泽宫就双手捧上。
本来各派弟子过来观战的人数为多,闲着没事的人也多,听说有黄金百两可以拿,人人都跃跃欲试,禹司凤的房间从一大早到现在都没断过人。
“口说无凭啊,万一我们找到了那条蛇,你却给不出黄金,那该如何?”来的人是轩辕派的弟子,在禹司凤房里纠缠好久了。
旁边的玲珑本来就厌恶轩辕派的人,见他们痴缠了一早上,不由按捺不住,冷喝道:“要找就找,不找就快走!别耽误了时辰!”
那几人立即就要发作,禹司凤挥了挥手,淡道:“只要能,找到银蛇,这订金,一半就先,付上。”
他手腕一扬,从袖中取出一个扁平的小盒子,轻轻打开,里面铺着一层浅蓝色丝绒,上面是一颗小指大小的浅绿色珠子,晶莹剔透,十分漂亮。
他起那颗珠子,回头对钟敏言使了个眼色,他立即会意,把四面的窗户用黑布蒙上,屋内顿时暗了下来。
然而奇异的是,另一种比日光柔和,比月光还要明亮的淡淡的绿光从禹司凤手中闪耀出来。他把珠子放在掌心滚了一圈,那绿莹莹的光芒映在他脸上,他的双眼也是晶莹剔透。
“南海,深处的,夜明珠。”他低声道,“市面价值,黄金,六十八两。就用这个,做订金!”
轩辕派那几个弟子一见到夜明珠,眼睛都亮了,比夜明珠还亮。其中一人伸手就要去摸,却被禹司凤含笑一掩――“找到了,银蛇,才可送上。”
那几人立时点头,恨不得马上飞出去把所有的蛇都抓回来。
刚跑到门口,却听门口一人笑道:“诶――!慢慢慢!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这里既是我们少阳派的地盘,便该由我们先来找才对。”
后面几人连声称是。
玲珑一听他们的声音,不由掩嘴一笑。是二师兄他们来捧场了!
果然很快进来几人,是敏字辈的几个年轻弟子,有二师兄陈敏觉,四师兄冯敏声,五师兄欧阳敏离。
陈敏觉手里还抓着先前抢着出去的两个轩辕派弟子,嘴里说个不停:“慢来慢来!老兄,你也够笨。首阳山这么大的地方,多少禁忌之地,你乱闯乱跑,万一犯了咱们的规矩,多麻烦不是?倒不如咱们合作,我们指路,你们找蛇。这酬金嘛,就五五分好了。”
那两人本来要发作,听他这样说,倒觉得有点道理,只甩开他的手,恼道:“说便说,不要动手动脚!五五分我们太吃亏,至少是三七分。”
陈敏觉小时候算是个混混,一个人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嘴皮子功夫没人比得过他。当即他一笑,道:“老兄也忒贪心了,我们好心为你指路,却只能落个三分。倒不如你们自去吧,到时候找不到银蛇反而闯了禁地,我可不管喽!”
轩辕派二人犹豫了一下,才道:“那便四六分,总之五五分绝对不可。”
陈敏觉还要再辩,忽听门外一阵喧哗,紧跟着一个声音朗声道:“我一人独要十分。
”
众人一齐回头,却见乌童靠在门上似笑非笑,围观的人都忌讳他,纷纷为他让路。
据说今日第二试,他又抽了个头号,大胜轩辕派的一个弟子。先前夺冠呼声最高的翩翩和玉甯,如今名声都不如他响亮,甚至有人认定本次簪花大会的胜者必然是他。
陈敏觉见要钓的鱼上钩了,便嘻嘻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点睛谷的乌童先生!先生既然来了,我等哪里还有争执的余地,让给你便是。”
他对四师弟二人挥了挥手,三人一副悻悻的模样,不甘不愿地走了出去。
那两个轩辕派的还在犹豫,却见乌童笑吟吟地走过来,看了看那颗夜明珠,道:“不错!不过我更想知道什么灵兽值得你为它花黄金百两?”
禹司凤还未说话,那两个轩辕派的便急道:“你问这许多作甚!要是不做,就不要碍着别人好生意!”
乌童回头淡淡扫了他们一眼,二人立即噤声。
“这桩生意我接定了,二位请回吧。或者,咱们找个时间切磋一下,看谁更适合?”
他淡淡的一句话,很快就让两人灰溜溜地走了。
玲珑见他这样嚣张,心中有气,不由说道:“不要你来接!你昨天伤了我妹妹,还没找你算账呢!”
乌童微微一愣,这才发现禹司凤后面坐着的两个小女孩正是昨天那两个。他见玲珑容色娇艳,更兼言语泼辣,不由笑道:“莫非灵兽是小姐你的?不然与你何干?”
玲珑怒道:“当然不是我的!但是我好朋友的!我们不喜欢你,快走开!”
乌童眉头一挑:“小姐此言差矣,这种事自然是能者多劳,难不成还能找到比我更合适的吗?”
玲珑还想再说,却被禹司凤打断:“我知道,这位大哥。听说他,昨天今天,连胜。玲珑,来的人,只有他,本事最大,不如,先放下,恩怨。找到小银花,是要紧。”
玲珑大怒,一把拉起璇玑,森然道:“反正是你的蛇,你爱找谁找谁!我就不待见他怎么了?!璇玑,我们走!”
她拉着璇玑往外疾走,一直绕过回廊,见周围没人,两人不由都笑出声,两只手一拍。
“成功上钩了!”
原来司凤说,乌童这种人胜负心极重,观其面相,又是个多疑的。如果被他认出玲珑和璇玑,只怕会生疑,所以乾脆先自己挑明身份,这叫险中取胜。
既然此人胜负心重,就证明他世俗的很,见到这种事,必然会插一脚。说不定他方才躲外面看了好久,直到确认不是骗局,才大摇大摆进来。毕竟黄金百两,对他们这些清贫的修仙弟子来说,是个太大的诱惑。
既然一切按照计画进行,那接下来就是司凤出招的时候了。他会用密音传小银花,让它引诱乌童去后山陷阱那里,接下来就有好戏看了!
玲珑璇玑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好玩的紧,赶紧收拾收拾,跑去后山等着看热闹了。
第一卷 第二十九章 簪花大会(十)
果然,那乌童揭了告示,又怀揣禹司凤画给他的小银花的图,袖子里还装满了小银花爱吃的米果子,胸有成竹地出发了。
禹司凤和钟敏言见他走远,立即关了房门,偷偷找捷径去了后山。
玲珑璇玑二人早就躲在树丛里等着看热闹了,见他二人来,急忙招手示意他们不要发出声音。
四人一起挤在草丛里,只留出眼睛,滴溜溜地盯着陷阱那块看。
过了不多会,忽见前面银光一闪,小银花行动如电,从草尖上一窜而下,在陷阱周围游个不停。
再过一会,乌童慢悠悠地寻了过来,他一眼见到在地上游动的小银花,不由喜形于色,急忙掏出怀里那张画图,对比着看了半天,似乎确定是它,他立即附低身体,慢慢从袖袋里掏出米果子,丢了两颗过去。
小银花一闻到自己爱吃的米果子的香味,立即摇头晃脑地游了过去,毫不客气一口吞俩。乌童不由大喜,又抛了两粒出去,只是这次近了一些。
小银花毫不怀疑,游过去再吞下。
乌童又抛了两颗。
“原来他是想把小银花引诱过去呀……”玲珑贴着钟敏言的耳朵,低声道。
他点了点头,“太狡猾了……要是不过去怎么办?”
禹司凤摇了摇头,“不会的,放心吧。”
果然乌童这次抛在那里的米果子受到了冷遇。小银花似乎发现那里有人,一下子警觉起来,嗖地一下,如箭一般退了回去,只在陷阱周围打转,这回无论他怎么丢米果子,它都不上当了。
“死畜生……”他低咒一声,只得收了米果子,悄悄起身。
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他便轻轻一提气,右足在地上一点,双臂一展,整个人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有如突然被惊起的大雁。
禹司凤见他这种潇洒身姿,也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功夫!”
话音刚落,他便轻轻落在了陷阱边上,踏前一步,出手如电,眼看就要捉住小银花。
谁知他快,小银花更快,身体一颤,竟猛退了四五尺。他这一抓没落实,只得往前走两步。刚好踩到了陷阱中心,他毫不知觉,正要再去抓,忽觉脚下一空,整个人不由自主往下掉。
他大吃一惊,左手急忙在草地上抓了一把,双足在陷阱壁上一点,又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居然没摔进去!
“可惜!”钟敏言低叫一声。
璇玑微微一笑:“未必哦,看,中了!”
话音未落,只听乌童惊叫一声,身体猛然被什么东西拉了上去,倒挂在树枝间,两手乱挥,袖里的米果子撒了一地,被小银花在下面吃了个痛快。
“有陷阱?!有陷阱啊!”他大叫。
原来禹司凤觉得一个陷阱不够,只怕困不住他,便在陷阱周围藏了绳索,踩陷阱一塌,他必然会跳起来,必然踩中旁边暗藏的绳索,这下他双脚立即被捆了个结实,倒挂在树上,要下来,可没那么容易。
“哈哈,成功了!成功了!”玲珑兴奋的脸蛋通红,憋不住,很想冲过去骂他一顿出气。
钟敏言急忙拽住:“这会出去可就前功尽弃了!千万不可让他知道是咱们做的!来,咱们回去吧!”
玲珑嘻嘻哈哈地望着乌童狼狈的模样,心情大爽,勾着钟敏言的脖子,整个人赖在他身上,嘴里直说:“我们真是天才!天才呀!”
“是是是,天才小姐。”钟敏言一时兴起,一把将玲珑背在背上,飞快往回跑,喜得玲珑咯咯大笑,没一会两人就跑远了。
璇玑蹲在禹司凤身边,轻声道:“小银花没事吧?会回来吗?”
他笑着点头,两人一起往回走,一面道:“晚上它,自己会,回来的,放心,一般人,捉不住,它的。”
璇玑笑道:“司凤真是厉害,好像懂很多东西,又懂计谋。”
他脸上一红,喃喃道:“也、也没什么啦!”
璇玑在脸上一刮,笑:“就是中原话总也说不好!也、也没什么啦!”
她学他的腔调,倒也有八九分像。
禹司凤脸上更红了,过了一会,忽然轻叹一声,低声道:“簪花大会,结束后,我要,回去了。”
“以后不能出来吗?对了,你师父还说要责罚你吗?”璇玑想起那个古怪的宫主,觉得不太稳妥。
他轻道:“还能,出来。不过,要很久了。师父没有,责罚我。以后也,不会。放心吧。”
璇玑点了点头,“那就好。司凤,你以后要常来看看我们呀。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来的。”
他嘴唇微微一动,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说出来,只是温柔一笑,答应下来。
“只要你,不会忘了,我。”他抬手,轻柔地替她捻去发间纠缠的一根野草,“我们以后,一定能,再见的。”
以后,是多远的以后呢?他们说过,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难道用一辈子来分别?
璇玑默默看着他,日光下,少年的脸色犹如新雪一般白皙,双眼狭长幽深,静静地看着她,只看着她一个人。
那幽幽的风声,那摇曳的青草,那炫目的蓝天白云,他都不看。
整个世界,他只看着她。
她心中没来由的一颤,竟忘了要说什么。
少年却微微一笑,柔声道:“回去吧。簪花大会,还有,好几天呢。”
她默默点头,心中某个角落,却轻轻响起了一声叹息,轻得仿佛像雨水打在桃花上,很快就消失了。
璇玑抓住他的袖子,一时不想放手,两人就这么慢慢往回走。
身后忽然起了一阵大风,把她不由自主往前一推,野草树叶飞了满天。
她回头笑道:“看,好像下雨!”
话音刚落,忽见后面一块大石,旁边似乎站了一个人,白衣乌发,头上戴着白色面纱。
她不由一怔,只觉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那人似乎在说着什么,只是对面那人被大石挡住,她看不到。
她仿佛在说什么激动的话,浑身都在颤抖,忽然忍不住,张开双手紧紧抱住对面的人。又是一阵风过来,她白色的面纱被吹了开来,露出鲜红欲滴的唇和光洁如玉的下巴。
璇玑如遭电击,猛然想起这人是东方岛主的夫人,玲珑嘴里的那个大美人。
她在和谁说话?抱的是谁?
难道是东方岛主夫妻俩躲这里谈情说爱?
璇玑只觉不便多看,正要转身走,忽然大石后那两人都闪了出来,都穿着白衣,一个窈窕一个修长。两人纠缠在一起,东方夫人忽然仰头,轻轻把面纱揭开,轻轻吻住了那人的唇。
“啊!”璇玑忍不住叫了一声。
不是东方岛主!她吻的是那个浮玉岛的管事!
她吓傻了,脑子里乱糟糟,一时想不起这是叫偷情还是叫通奸。
禹司凤见她一惊一乍,不由笑道:“看到,什么了?”
他跟着回头,自然而然,一眼就见到了那两个纠缠亲密的身影,当即脸色大变,急忙拉着璇玑掉头走,低声道:“不要看!快走!不然、麻烦!”
一直拉着她跑回自己的客房,钟敏言和玲珑早就到了,见他俩跑的气喘吁吁,好像后面有鬼在追,玲珑不由拍手笑道:“好哇,你们俩去哪里说悄悄话了?居然这么迟才回来!瞧这满头大汗的样子!”
璇玑摇了摇头,还为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感到震惊。
禹司凤却苦笑一声,道:“没……什么。我饿了,去吃饭吗?”
第一卷 第三十章 簪花大会(十一)
璇玑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度过那个晚上的了。她一直处于震惊和茫然的状态,还有点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她不敢相信,东方岛主如果知道自己的妻子和别人偷情,偷的人还是自己的大管事,会有什么表现。这一路上大家去捉妖,璇玑知道他是个随和风趣的好人,他如果晓得这事,一定很痛苦吧。
大概是因为璇玑很少有心事可想,甚至想到连吃饭也不香。玲珑终于看不下去了,用筷子在她额上一敲,皱眉道:“你傻啦?想什么呢!饭也不吃,一个劲咬碗干什么?”
璇玑一呆,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捧着碗,没在吃饭,却是在啃碗。
她急忙打个哈哈,夹了一筷子菜塞嘴里,说道:“我……我好饿啊……”
玲珑瞪着她,“你很不对劲哦,下午到底和司凤做什么了?”说完她很怀疑地望向禹司凤,他满脸无辜,猛往嘴里塞白饭。
“我……我是担心,乌童发现是我们设的套。”璇玑终于想出了个好理由。
禹司凤很配合的点头,“是啊,是啊!他,也算,是个,聪明人。也不是,想不到。”
钟敏言见他俩一唱一和,心中好笑,便说道:“怕什么呀。他若是来,咱们来个死不认账,看他能怎样!”
玲珑把鼻孔仰到天上去,哼一声:“就是!这里可是少阳的地盘!看他敢怎样!”
话音刚落,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玲珑做贼心虚,一下跳起来躲在璇玑身后,急道:“是他来了?!好快!”
禹司凤好笑地看她一眼,放下筷子去开门,跟着却是一怔。还真教玲珑说中了,门口站着的人当真是乌童。
也不知他花了多少工夫才能脱身,大概一脱身就来找他了,浑身狼狈不堪,头发乱糟糟,衣服上杂草树叶泥巴…什么都有。
然而他外表狼狈,表情却一点也不狼狈。
他居然在微笑,冰冷的微笑。
“哟,”他说,“原来是这么回事。离泽宫什么时候和少阳派走这么近了。”
禹司凤见计谋被人识破,便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把话摊开了丢出去。
“少来,这套。你若不服,大可去,你家大人,那里哭诉。让他来找,我师父,惩罚我。”
乌童朝屋子里看了一眼,钟敏言和玲珑挑衅地朝他做鬼脸,只有璇玑,乖乖地低头吃饭,看也不看他。
他冷笑一声,道:“少阳派技不如人,原来是把精力花在这些歪门邪道上了。也难怪!”
玲珑登时毛了,怒道:“你放尊重点!设计整你的人是我,别扯到少阳派身上!你伤了我妹妹,想一句话也不说地卖乖?!世上哪有这种好事!”
乌童上下看她一眼,半天没有说话,最后一拱手,冷然道:“如此,少阳派大小姐的款待,乌某铭记于心,改日必然加倍奉还!告辞!”
说完他双足一点,整个人犹如一只仙鹤,轻飘飘地飞出了禹司凤的院落。
“我怕你不成!放马过来!”玲珑追过去,破口大骂。
钟敏言一把拉住她,皱眉道:“玲珑!不要冲动。我看这个人心胸狭窄,阴险狡诈,你千万小心,不要着了他的道。”
“我才不怕!他来一次我揍一次!”她还在逞强。
“傻子!”钟敏言忍不住在她头上一敲。“说到底,你也是个女孩子。稳重些没坏处的。你看人家璇玑,还是你妹妹呢。你这个做姐姐的该和人家学学才是。”
笨啊……璇玑和禹司凤同时在心头暗叹,这不是火上加油么!
果然玲珑气得柳眉倒竖,当胸狠狠推他一掌,似是要大骂,不知怎么的,眼眶忽然一红,哽咽道:“我就是不如她好!不要你管我!”
她跺了跺脚,转身就跑了。
“呃,玲珑!”钟敏言极少见她这种样子,一时竟呆住,作不得反应。
禹司凤拍了拍他的肩膀,“还不,快去追。说你呆,还真是,呆头鹅。”
钟敏言抓了抓头发,叹气:“她脾气真坏,怎么每次都这样!”
禹司凤耸耸肩膀,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快去吧。”他推他一把。
钟敏言把脸一沉,道:“我才不去!每次都不听人劝,凭什么都要我去赔笑讨好!”
他居然也赌气转身走了,不过是相反的方向。
这下轮到禹司凤发呆。
“他们俩,真是。”禹司凤苦笑一下,回头望向璇玑,她又开始发呆啃碗,脸上神情迷迷茫茫,也不知想些什么。
“还在想,下午的事?”他凑过去,柔声问。
璇玑“啊”了一声,如梦初醒,急忙扒了几口饭,连声道:“没有没有,我在吃饭!”
忽然发现屋里只剩自己和禹司凤,她奇道:“咦?玲珑和六师兄呢?”
她果然是一只猪。禹司凤在肚子里暗笑,他在她背上轻轻一拍,笑道:“早走啦!在你,发呆的,时候。好奇怪,你怎么,那么容易,就发呆。”
璇玑放下碗,愁眉苦脸,“我、我是想,如果东方岛主知道自己的妻子这样……他会怎么办。我不希望他难过,因为东方岛主是个好人。”
禹司凤叹了一声,“还能,怎么办。休妻、闭口不谈、或者,杀了奸夫。我看,他现在还,不知道。要是,不想他,难过,就别对,任何人说,这件事。不然,你我,有大麻烦。”
璇玑学他,也叹一口气,“你的意思是,东方岛主会觉得丢人,甚至迁怒到咱们身上?”
他点头,忽又摇头,淡道:“岛主,未必,会做什么。但若是,岛主夫人,就什么,都可能。做坏事的人,为了掩盖,自己的,坏事,往往会做,更坏的事,去掩盖。”
璇玑似懂非懂,轻声道:“司凤你懂很多东西,好多道理我以前都没听过,从来没人和我说过这些。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知很讨厌很固执?”
禹司凤眯起眼,忽然想起那日他见到师尊,六神无主,等待着回宫后的严厉惩罚。所有人都不敢求情,只有她一个人站出来为自己辩护。
他再也忘不了那一刻她白色纤细的身影,简直像锐利割破阴霾的阳光,无所畏惧,利索乾脆。她的长发在风中飘舞,那样一丝丝一缕缕,柔弱得仿佛用一根指头就可以折断她。
可是只有她,只是她。他从来也没想过,竟然会是她。
他笑了笑,低声道:“固执是,有些的。不过,我一点儿,也不在乎。”
说完,手指眷恋地在她琉璃晶莹的脸颊上轻轻一触,仿佛触摸到了无价之宝,不敢逗留,很快就缩了回去。
第一卷 第三十一章 簪花大会(十二)
由于第二试上又淘汰了一半的人数,这最后的复试便剩下了十五人。于是今日的抽号,有一张是空号。
抽中空号的人,自动进入决赛,而不用参加今天的复试。所以大家都叫它幸福票,意味着比旁人多休息一天。
当褚磊把取光了号码的扁平盒子送下去的时候,人人都在翘首等待,看谁抽中了那张幸运的空号。
点睛谷的容谷主把纸摊开,一面朗声道:“各自报号吧。”
那十五个剩下的弟子们纷纷将火漆封好的纸片展开,一时间有人皱眉有人叹气,忽然有人“啊”了一声,众人一齐望去,却见乌童把手里的纸片举高,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是空号。”
喧哗声四起,众目睽睽之下,他将那张空白的纸片展开,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送到了容谷主面前,笑道:“谷主,请过目。”
众人见抽中空号的居然是他,说不嫉妒羡慕也不行了。此人当真是本次簪花大会的一匹黑马,之前从来也不知有这么号人物,谁想他前两次初赛轻松而过,本次比试又抽了个空号,当真是老天爷厚待之极。
容谷主虽然面无表情,眼中却有掩不住的欣喜之色,当即把那张纸片接过来,缓声道:“你且下去吧。”
乌童嘻嘻一笑,也是得意非凡,转身便走。和前几次一样,他好像对其他人的比试一点兴趣也没有,直接跨过栏杆,径自回自己的院落了。
走到一半,他下意识地往玲珑那里望了一眼,不出所料,她还是用那种要杀人的眼神瞪着他。他勾起唇角,眉尖一挑,丢给她一个轻佻的笑容,立即见到了预期中的反应,她涨红了脸,捏紧腰间的那柄宝剑,看样子如果不是旁边的人拉住她,她一定会冲过来的。
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乌童忍不住哈哈大笑,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玲珑!你冷静点好不好!”钟敏言与她拉扯半天,好容易才制住她,自己倒累得气喘吁吁。
玲珑抬头冷冷看他一眼,把胳膊抽回来,淡道:“干卿底事。”
钟敏言一时语塞,脸涨的通红。禹司凤怕他俩闹得严重了,正要来劝,却听钟敏言说道:“真是个难伺候的大小姐,这世上除了我,想必也没人能忍受你了。”
玲珑急道:“谁要你忍受了!我做我的大小姐,你继续做你的钟大侠,谁要你来理我了!”
说着眼眶又红了。
钟敏言柔声道:“可我就是爱忍受你,自找罪受,可也奇怪的很。”
玲珑啐了一声,背过身去,好半天才道:“油嘴滑舌,就讨厌你这样!”
钟敏言笑着过去揽住她肩膀,在她脑袋上一拍,笑道:“还和我斗气么?难道六师兄当真和你赌气过?难道六师兄说的话不是为你好?”
玲珑白他一眼,嘴角却已经染上了笑意,在他手上一掐,娇嗔:“什么都不好!死小六子!反正我也不像女孩子,有劳你忍受了呢!”
钟敏言忙道:“像!哪里不像了!死气沉沉我说十句她回不了半句的那种才可恶呢!好啦,这次是师兄错了,你可别再和我赌气哭鼻子了。”
“谁哭鼻子了!”她笑吟吟地,眼角还挂着眼泪,脸上却已经笑开,像一朵朝阳的花,艳丽夺目。她在他鼻子上一刮,道:“你才哭鼻子!”
钟敏言见终于哄得这位大小姐笑了,心中也暗松一口气,跟着开心起来,拉着她叽叽呱呱说个不停,满场就他俩说的最多最响。
禹司凤见他二人终于相安无事,便回头对璇玑笑道:“他们俩,好像,两个,小孩儿。”
说完,却不见璇玑回答,只见她脸色发白,长长的睫毛垂下,微微颤抖,一双手更是不停地揪着衣角,明显一付心神不宁的样子。
他何等聪明的人,当即明白了八九分,只是之前一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竟做声不得,怔在当场。心中一忽儿甜,一忽儿酸,一忽儿又苦涩,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隔了半晌,他才低声道:“璇玑,不开心?”
璇玑眨了眨眼睛,摇头:“没有……我是觉得,六师兄和玲珑感情真好。”
禹司凤弯起唇角,“敏言……是个,好人。我也,很喜欢他。”
璇玑浑身一颤,咬着嘴唇再也不说话了。
他心中喟然一叹,抬手想去摸她的长发,伸出去一半,却犹豫着收了回来。
“还会有,更好的人。”他低声道,“世上,有很多,好人。”
璇玑抬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看着他,似乎在问,还有更好的吗?还会有比六师兄更好的人吗?
有的!他几乎脱口而出。很想问问她,在她心中,自己是怎么样的。是真正的好朋友,还是一个戴着面具玩着怪蛇的傻小子,抑或者,她会有一点点喜欢他?
但他最后只是笑了笑,涩然地把眼睛移开,轻道:“以后,你长大,一些,就会,知道的。”
这天的比试,四个人都没怎么仔细看。钟敏言和玲珑忙着说笑,禹司凤和璇玑忙着发呆想心事,到最后比试结束,人潮退去,他们才惊觉,慢慢跟着走回自己院落。
璇玑走到一半,忽听后面有人叫她:“丫头!怎么没精打采?”
她一惊,急忙回头,却见东方清奇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对她招手。
她一下子就想起那天下午看到的事情,一时呆住,好半天,才轻道:“东方岛主……”
“什么岛主!叫我叔叔吧!”他走过来疼爱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晃,方才楚女侠还向我问起你,好像找你有事呢。”
红姑姑找她?璇玑说道:“我……我看完了比赛,正要回去。”
东方清奇一提到比赛,眼睛就是一亮,“怎么样,看到我家的翩翩和玉宁没有?该不会看傻了吧!哈哈哈!”
那倒是没看到……不过她不敢这么说,只有唯唯诺诺应付两句,忽然想到什么,试探着问道:“东方叔叔,您的妻子呢?”
东方清奇笑道:“她领着受伤的弟子去治疗了。怎么,小鬼头,想见我内人?”
看样子他果然不知道。
璇玑抿了抿唇,犹豫着说道:“是、是啊,我听玲珑说,东方叔叔的妻子是天下第一美人……”
虽然听多了称赞的话,但从小孩儿嘴里说出,他格外受用自豪,柔声道:“那晚上去我那儿吃饭,内人刚好带了一些浮玉岛的小菜,你也尝尝。对了,叫上玲珑敏言司凤他们!”
“呃……不,不用了。”她急忙拒绝,“爹爹好像晚上有事,下次我和玲珑他们去浮玉岛玩儿吧,我还没去过那里呢。”
“那好,一言为定。”东方清奇丝毫没有发觉她的怪异,在她头上又是一揉,笑道:“我还有事忙,先走了。你早些回去吧,看看楚女侠有什么事找你。”
璇玑默默望着他的背影。
这个可怜的男人,一生英雄,偏偏在情路上坎坷。
这会见到他挺拔的背影,心中竟有些哀戚,不知什么缘故。
第一卷 第三十二章 拜师
回到自己的院子,老远就看到门口站着两个穿白衣镶红边的女孩子。璇玑瞪着看了半天,才想起那是玉阳堂弟子的服饰。
玉阳堂是红姑姑执掌的,看来红姑姑果然找她有事。
她慢吞吞走过去,门口那两个女孩子一高一矮,见到她都笑道:“新的小师妹来了!师父在里面等你好久了呢!快进去吧!”
新的小师妹?她一头雾水。
那二人见她还在发呆,不由催促:“快进去吧!别叫师父等太久,她发脾气才可怕呢。”
璇玑“哦”了一声,正要进去,想了想,忽然抬头对她们微微一笑,柔声道:“谢谢姐姐。”
那二人见她如此可爱可怜,心早已软了,一个个都欢喜玉阳堂要多个美貌小师妹。
璇玑推门进去,就听里面传来说笑声,有红姑姑的,还有爹和娘的。她怯怯地探头进去,就见这三人都在,旁边还坐着钟敏言和玲珑。
玲珑眼尖,早就看到了璇玑缩头缩脑躲在门口,一下跳起来叫道:“妹妹来了!怎么躲在那里呀!快过来!”
说完跑过去,亲亲热热地把她拉到那三个大人面前,笑着说道:“师叔,妹妹来了。”
璇玑安安静静叫了一声:“爹爹,娘,红姑姑。”
褚磊眉头一蹙:“你怎么没大没小的,什么姑姑婶婶!”
璇玑被他一吼,立即缩着肩膀不说话了。
楚影红急忙笑道:“师兄别怪她,是我要璇玑叫我红姑姑的,这样亲切。我也真拿她当亲侄女儿看呢。”
说罢便对璇玑招手:“过来我这里,几天不见,似乎长高了呢。”
璇玑被她揽着头颈,整个身体都埋在她怀里,受用的很,像一只猫,就差没甩尾巴喵喵叫了。
何丹萍笑道:“什么时候和我家丫头变得这样要好,我这个做娘的竟不知道。”
楚影红揉了揉璇玑柔软的长发,柔声道:“我先前竟不知她是这样一个好孩子呢,不由得人不疼她。”
这边玲珑见楚影红对璇玑这样亲热,便拽着她的袖子撒娇:“那我呢?师叔,我也叫你红姑姑好不好?”
楚影红正要说话,旁边的褚磊早已皱眉道:“一个两个都这样没规矩,不许闹,今日有正事要办,安静点坐下。”
玲珑是标准的见到老子如同老鼠见到猫,一点脾气没有,乖乖地坐了回去。
褚磊清了清喉咙,低声道:“璇玑,算算你也十一岁了,在少阳峰上虚度了这么些年,毫无长进。”
璇玑以为他们这么多人今天聚起来就是要责备自己的,当即就垮下了脸,没心思和楚影红亲热了。
“好在,你师叔觉得你是个好苗子。”褚磊话锋一转,“既然你在少阳峰学不到什么,想必这里不适合你,不如跟着你师父去小阳峰吧,正式拜她为师。以后不许再偷懒懈怠,明白么?”
此言一出,不单璇玑呆住,连钟敏言和玲珑都怔住了。
“爹爹,你要赶妹妹走?”玲珑第一个叫起来,“我不干!为什么要她离开少阳峰!你要赶,不如把我和妹妹一起赶到小阳峰去算了!”
“胡闹!”褚磊脸色一沉,厉声道:“什么赶不赶!都是少阳派的弟子!你闭嘴,坐回去!”
玲珑气得要哭,颤声道:“明明就是要把妹妹单独和我们分开,还说不是赶。小阳峰那么远,见一次面都要花上半天,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见着呢!”
何丹萍叹道:“玲珑,少说两句!这是好事,怎么又哭又闹,真是个孩子脾气。”
钟敏言也拉着玲珑的手,示意她不要激动,好容易才劝的她又坐回去。
“璇玑,愿意和红姑姑一起去小阳峰吗?”楚影红摸了摸璇玑的脑袋,柔声问。
她呆了一会,才道:“愿意啊,不过……我也舍不得玲珑和六……和大家。”
楚影红笑道:“傻孩子,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只要你想,每天都可以回来找他们啊。”
她很认真地想了想,终于点头:“好,那我就和红姑姑一起去小阳峰。”
楚影红本来怕她不愿意,准备了好多说辞,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爽快,不由喜形于色,回头对褚磊道:“掌门,那簪花大会结束后,我就将璇玑带走了。”
褚磊点了点头,“璇玑,既然要跟着师叔去小阳峰,就不能再姑姑长姑姑短了。她正式收你做玉阳堂弟子,你当叫她一声师父才对。”
璇玑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小声叫了:“师、师父。”
楚影红喜得抓住她的手,笑成了开花馒头。
何丹萍在一旁笑道:“光叫师父还不够,拜师要磕头的,还要奉茶,这才是成了拜师礼。大哥,你说呢?”
褚磊点了点头,楚影红忙道:“这个不急,等到了玉阳堂,再行正式拜师礼吧。”
她知道璇玑这种孩子,自有想法的,看着很柔顺,但决不能逼迫她做不喜欢的事。如果拜师的事情先让她反感了,那她就算做了师父,也没办法把她教好。
当下这事就算定了,三个大人都是心满意足。褚磊与何丹萍一直为了这个懒惰的小女儿伤脑筋,罚也舍不得重罚,放任自流又是害了她,好在楚影红愿意收她做正式弟子。楚影红见识广博,多才多艺,相信知道怎么教导璇玑,比他们两个死板的教导好了不知多少倍。
正在欢喜,忽听玲珑说道:“爹爹,那我也要去小阳峰,拜师叔为师!”
众人都是一愣,尤其是钟敏言,急得抓耳挠腮,不知怎么办才好。
何丹萍叹道:“这孩子今日只管胡闹,少阳峰呆的好好的,何必要去小阳峰。”
玲珑急道:“那妹妹为什么要去!我不管,我不要和妹妹分开!她去那里我也要去!”
褚磊把脸一板,喝道:“不许胡说!这几日忙着簪花大会,没来得及看你剑招喂的如何,却有精力在这里胡搅蛮缠!下回检查你的功课,只要一招不到位,你就去屋子里面壁思过,不叫你不许出来!”
这话说的重了,玲珑受不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跺脚吼道:“爹爹偏心!爹是大坏蛋!”吼完就跑了出去,钟敏言碍于师尊在场,追也不敢追,急得胸口都要烧起来。
褚磊见何丹萍心疼,便道:“不用管她!宠的太过,简直无法无天了!冷她几日再说。”
何丹萍见丈夫开口,也只得作罢。
就这样,离簪花大会决赛还有两天,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璇玑成了楚影红的弟子,从此结束了少阳峰上无忧无虑的日子。
当然,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第一卷 第三十三章 决赛(一)
簪花大会到了第四日上,观战的人越发多了,很多是从其他小门派中赶来观看学习的。也有周围的居民喜欢凑热闹,早早就赶来看这最精彩的决赛。
前三场比试刷掉了绝大多数的弟子,如今只剩下七人,加上幸运抽中空号的乌童,一共八人,将在最后这两日决出胜负,进行簪花。
这天早上璇玑还没睡醒,就被大师兄杜敏行他们拖出了房间,据说是早点过去抢好位子,不然被人山人海挤在后面,可就啥也看不到了。
“我好……”璇玑坐在据说是“绝佳”的好位置上――其实就是在前面堆了几块石头,他们几人坐在上面,又舒服又高。她一个呵欠没打完,身子就开始歪歪倒倒,左右晃,一下撞在杜敏行身上,眼看又要睡着。
“你这时候好歹也振作一下吧。”杜敏行苦笑,“上面有咱们少阳的弟子?,你也要为他们打气才对。”
璇玑揉了揉眼睛,勉强坐直身子,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她左右看看,大师兄,二师兄,还有六师兄他们几个都在石头上坐着,独玲珑不见踪影。
“玲珑呢?她跑哪里去了?”她忍不住问,玲珑可是一直盼着来看决赛呢。
她不提这名字还好,一提起来,钟敏言的脸就和苦瓜一样,长叹一声,一个劲摇头。
杜敏行小声道:“你们昨天是不是吵架了?早上我和敏言去叫她的时候,差点当头被她泼了一身水,一个字也不说就关门,怎么叫都不出来了。”
难道还是为了昨天那事?璇玑也忍不住想叹气,轻道:“我去叫她。”
钟敏言见她跳下石头,急忙跟上,“我也去!”
杜敏行到底年岁大一些,这几日也算看出了点端倪,当下一把扯住他,“敏言就不要去了,坐下。”
钟敏言不敢忤逆大师兄的话,只得不甘不愿地坐回去。
却说璇玑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摸到玲珑的房门口。却见她门口地上湿漉漉的,房门紧紧闭着,大师兄说的果然不假。
她微叹一声,走过去轻轻敲门,“玲珑,是我。开门呀。”
隔了半天,玲珑的声音才传出来,“你别管我!都走!”
璇玑叹道:“你到底为什么生气呀……是不是,不想我去小阳峰?”
玲珑闷了半天,才哭叫:“谁说我生气了!我才没!反正……反正你就是不想和我一起,要离开我!你走你的!别管我!”
谁说她是小孩儿?玲珑明明更孩子气!
璇玑推了推门,里面反锁了,推不开。她只好在门槛上一坐,把两手插进袖筒里,慢悠悠说道:“我没有不想和你在一起。可是爹爹不喜欢我留在少阳峰,他看到我就生气,我看到他也害怕,这样更没意思。玲珑,我不像你,我对那些剑法啊,武功啊,一点兴趣都没有。你说,一个少阳派掌门人,说出去多响亮的名头,却有我这么个没用的女儿,爹爹不觉得丢人,我自己也难堪。还不如去小阳峰,他见不着我,我见不着他,这样都好受些。”
“那你为什么要讨厌学剑法武功?你要是怕学不好,我可以教你呀!从头仔细教你!你不要走嘛!”
玲珑大哭起来。
璇玑抿了抿唇,懒洋洋靠在门上。
初升的日光已然破开云层,万道金辉落在山顶。那白茫茫的云,无边无际,一圈一圈,一朵一朵,在山头上歇息一下就走,谁也不知道它们要去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慵懒的脚步。
或许它们自己也不知要去何处,想要什么。它们没有根,孑然一身,自由自在,却也空虚的很。
她记得有一次听见爹爹和娘私下谈话,说起她们姐妹俩。对玲珑自然是赞不绝口,可是提到她的时候,两人只有叹息。
她就这样无缘无故,平白成了一块耻辱。
为什么不肯修行呢?
很多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也永远没有回答,兴许在她的潜意识里,这种修行根本是无意义的。人就是人,仙就是仙,不同的轮回,不同的众生,没有好坏高低。他们活了这样一辈子,到头来所有的回忆里只有修仙二字,生为人的一生都蹉跎了。
褚璇玑,你简直像个没有心的人――大师兄有一次被她气惨了,无奈吐出这一句话。
“璇玑……你怎么不说话了?”玲珑在屋里怯生生地问。
她怔了一会,才道:“玲珑,我已经拜师了,一定会去小阳峰。所以我留在少阳峰的日子也不多了,你不想在最后这几天陪我吗?”
屋里没声音了。
她暗叹一声,起身要走,没走几步,忽听房门一响,有人飞奔而出,紧紧扑在她背上,一面哭一面道:“好嘛!我陪你,我陪你!每次都是这样,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我!”
璇玑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那就不要哭了,你哭起来难看的要命。不是想去看决赛吗?这会一定已经开始了,错过了精彩,你回头又要埋怨了。”
那只手狠狠打了她一下,跟着缩回去。璇玑笑吟吟地回头,就见玲珑揉着眼睛,两只眼睛都肿的像桃子了,也不知她哭了多久。她一边揉,一边恨恨地说:“你哭起来才是难看的要死!坏丫头!旁人对我都是好言好语的,就你会欺负我!”
璇玑嘻嘻一笑,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别说那么多啦!快走吧!六师兄急得头发都快白了。”
玲珑把脑袋不可一世地扬起来,哼道:“他急和我有什么关系!急死他才好!”
璇玑未置可否地弯了弯唇角。
当璇玑终于把玲珑带回来的时候,前两场比试早结束了。人山人海的观战者,喧嚣声震天,想必刚才一定有许多精彩。
“没事,还有两场呢。”璇玑看玲珑扁着嘴,后悔没早点来,不由安慰她。
“璇玑!玲珑!这边这边!”二师兄陈敏觉眼尖,早早见到她俩,赶紧招手让她们过来。
钟敏言一见玲珑终于肯来了,忙不迭地跳下去迎她,却被她一个白眼憋了回来。
“有你们那样一大早去拉人的么!”玲珑一坐下来就精力十足地开炮了,“正做好梦呢,都被打断了!”
钟敏言笑道:“你做什么好梦?难道是梦到你亲亲好敏言大哥?”
玲珑啐他一口,似嗔似喜,“谁梦到你,臭美!我是梦到璇玑了!我和她一起去了小阳峰,说不出有多快活。”
钟敏言调笑:“你们两个人有什么快活的,加上小爷我,才叫锦上添花!”
玲珑刮着他的脸,说他不害臊。这样一笑闹,总算把先前的龃龉给化解了。
杜敏行笑道:“真是有精神,还说起不来。可要小点声音,第三场就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却听四方号角一齐响起,这第三场比试即将开始。玲珑正偏着脑袋看究竟是何人上场,忽见一红一白两道身影齐刷刷跃上擂台,红的如烈火,白的如碎雪,当真抢眼之极。
台下众人轰然叫好,原来这一场竟有玉宁和翩翩。
第一卷 第三十四章 决赛(二)
翩翩玉宁两人是浮玉岛东方清奇的得意门生,从六岁起就修行双剑合璧的功夫,到如今二十余岁,吃住行几乎都在一起,连脾性也几乎一样,所以才能心有灵犀,将双剑合璧使得出神入化。
璇玑之前也听说了这两人的名字,但如此这般近距离相对,还是第一次。
那穿白衣的是玉宁,身量稍矮一些,长发斜斜绾个髻,目光冷澈,面容秀丽,更奇的是她手中一柄宝剑,足有三尺多长,从剑柄到剑鞘,都是通体雪白,不知是何等材料制成。
璇玑一直觉得女子穿白衣最好看,不单清爽,而且飘逸。此刻见玉宁站在场上,衣衫长袖随风猎猎而舞,说不出的潇洒动人,心中不由有些羡慕。
翩翩便是旁边那个穿红衣的瘦长男子了,虽然貌不惊人,却生的一双好眼睛,漆黑灵动,硬是为他添了一丝英气,加上红衣乌发,别有一种男子妩媚气息。他手中的剑要粗一些,式样与玉宁的一般,只不过通体艳红,简直像刚从剑炉里拿出来的。
“我以为多好看呢……”玲珑盯着翩翩看了半天,回头和钟敏言咬耳朵,“原来还不如咱们家小六子!小六子,改天你也穿一色红衣,把剑鞘剑柄改成红色的,必然比他好看多了。”
钟敏言忍不住失笑,一本正经地点头:“那你也穿白衣配白剑,咱俩来个双剑合璧,做少阳派的翩翩和玉宁。”
玲珑笑着拍他几下,“你会什么双剑合璧!人家那是打小练的!”
话刚说完,却听下面又起欢腾之声,却是翩翩和玉宁这场比试的对手上台了。
“啊!是端正师兄!”玲珑指着上面那个面容憨厚的少年男子兴奋的大叫,“端正师兄!原来他这样厉害!”
当下众人再也顾不得讨论翩翩玉宁好不好看的问题,个个卯足了劲?喊鼓气。端正似乎听到了自己同门的声音,回头往这里微微一笑,引来更多的叫好声。
“咱们少阳派除了他还剩下谁呀?”玲珑问。
杜敏行想了想,“这次是端字辈的师兄们参加,前三次比试淘汰了大半,还有端慧师兄昨晚吃坏了肚子,不能继续比试,那剩下的就只有端正和端明两个师兄了。”
玲珑一听只剩下两个人,不由撅嘴道:“这些师兄忒不济事,就剩了两个!”
陈敏觉笑着插嘴:“小师妹,话可不是这么说。你看先前参赛六十个弟子,轩辕派的弟子都淘汰光了,浮玉岛也只剩下翩翩和玉宁,咱们少阳派能留两个下来,已经是出类拔萃啦!更何况端明师兄方才赢了点睛谷的弟子,是四强之一了呢!”
玲珑这才稍微舒服了点。
本次比试,判决人是离泽宫副宫主,他还和上次见到的一样,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没骨头似的,所有人都盯着他手里的羽毛扇子,只待他一挥下来,比试就开始。
却见他不慌不忙,先扇了两下,才笑道:“比试还没开始,别这么剑拔弩张地,记住点到即止,若是用了超出限制的仙法咒符,我可是会发脾气的哟!”
话一说完,那扇子就挥了下来,众人都没反应过来。连翩翩和玉甯还有端正也愣了一下,这才互相抱拳,摆开了架势。
钟敏言见端正师兄摆的是玄明拳的开门招式,不由问道:“端正师兄没有武器吗?赤手空拳对付两柄剑,很吃力吧!”
杜敏行摇了摇头,他其实也不知道端正用的是什么武器。
一旁的玲珑忽然惊叫一声:“啊!快看!”
众人一齐望去,却见翩翩和玉宁二人拔剑在手,双剑搭在一起,摆个十字。他二人面对面站着,一红一白,衣衫猎猎舞动,当真好看的紧。
三人两面,互相对峙,良久,都一动不动。
玲珑等了半天,也不见他们出招,低声道:“他们怎么不动啊?”
杜敏行还是只有摇头,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们还是不动,台下观战诸人都急了,纷纷发出诧异的杂讯。那副宫主摇着扇子,笑道:“莫急莫急,肃静肃静。”
话音一落,却见三人行动一致,恍若三道闪电,齐齐出发,在空中撞上,一触即退,谁也看不清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动作。但见端正的一幅袖子被割裂,玉宁的衣衫下摆多了一个脚印。
“哇,这算什么!”玲珑叫,“根本看不清呀!”
没人回答她,因为大家都和她一样看不清。
于是璇玑很好心的解释:“是这样的,端正师兄本来想借势去抢玉宁手里的剑,却被翩翩挡住,一剑削向面门。他为了闪躲那一剑,便用袖子去缠,于是他的袖子就被割断了。玉宁跟着上来要刺他,却被他把招式化解了,还被踹上一脚。”
说完,她眨眨眼睛,见大家都盯着自己,又乖乖说道:“就是这样了。”
玲珑结结巴巴地道:“璇、璇玑,你……你能看清?”
她点头,“能啊,动作也不快嘛。”
玲珑默然。
钟敏言“切”了一声,“别听小丫头乱说,她哪里能看清!连大师兄都看不清呢!”
我确实能看清啊……璇玑在肚子里辩解一句,不过,她懒得说出口。
这下初次交手,双方都对各自的实力有了一些了解。大概知道端正和以往能轻松取胜的对手不同,翩翩玉宁二人面上都多了一丝凝重的神色,忽而将剑一撤,齐齐旋身,竟好似排练好的一般,足尖在地上一点,同时后退数步。
端正却不容他们找时间喘息,一个箭步抢上,身子一侧,巧巧躲过翩翩斜下里刺来的剑,紧跟着手腕一抬,居然还要去抢玉宁的剑。这次她已有准备,哪里容他近身,当即后退,躲过一招擒拿手,那边翩翩的剑又已送到面门,迫得他不得不退。
台下众人哪里能看得清他们究竟有什么具体招式,只见端正的黑影在一红一白两道影子间来回穿梭,有如巧燕,往往一触即退。那红的影子俐落刚硬,仿若暗夜魔魅,险险总在意料不到的地方穿插进来,衣袖扬动,剑光藏匿其间,当真是绵里针,海中花。
那白的影子飘逸轻扬,轻功绝佳,滴溜溜绕着端正打转,剑光将周身笼罩,仿若金钟罩,花中刺。
一红一白,进退有致,左右错落,飘飘然仿佛两只蝴蝶,果然像别人说的,养眼之极。虽然看不清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呃,也算一个小遗憾吧。
“到底谁占了上风呀?”玲珑根本看不清具体动作,急得直叫。
杜敏行他们只有默默摇头。璇玑轻道:“是端正师兄占了上风呀,他把玉宁的剑抢过来了。喏――”
她手一指,果然只见端正倒退好几步,手中闪闪发亮,攥着一柄通体莹白的宝剑,稳稳地捏了个剑诀,而对面的玉宁脸色古怪,手腕上殷红一片,想必被他伤到了。
众人都是哗然。
第一卷 第三十五章 决赛(三)
“端正师兄!”下面少阳派的弟子一叠声地欢呼起来,玲珑更是在大石头上跳来跳去,险些栽下来。
翩翩一见搭档被伤了手腕,立即收剑,将她手上的伤看了看,才问道∶“如何,伤到手筋了没?”
玉宁脸色苍白,定定地看着端正,仿佛他是什么妖魔,良久,才低声道∶“没有。只是……两三天不能握剑了。”
翩翩“桄榔”一声,把剑收回剑鞘,对端正一拱手,朗声道∶“世兄好功夫,我二人甘拜下风。”
此话一出,证明这场比试端正赢了,四强之中又多了个少阳派的。下面的少阳弟子欢呼声几乎要把天都给掀翻过去。
端正微微一笑,手里的剑轻轻巧巧耍个花式,白光缭乱,紧跟着“嗖”地一声,轻轻抛向对面的玉宁。她抬手一接,神色复杂,嘴唇蠕动,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端正沉声道∶“上回簪花大会,端正不才,输给二位。这次承蒙二人多让,端正僭越了。”
说完他转身,对台下朝他齐声欢呼的少阳同门一拱手,憨厚的面上满是笑容。
“这才叫扬眉吐气!”钟敏言激动的脸都发红,“端正师兄真是好样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报什么仇呀?”玲珑连声问他。
杜敏行笑道∶“上回簪花大会,你和璇玑还小,没看到。端正师兄第一场比试就输给了翩翩和玉宁,左脚的筋被玉宁挑断一半,几乎要成跛子。幸好和阳师叔细心照料他半年,这才痊愈。他如今能做出这么快的动作,不光是奇迹,更是端正师兄豁出命去修行才换来的。”
“哇,这个玉宁原来这么狠!”玲珑愤慨了,“端正师兄这次应该也把她的手筋挑断一半才对!”
杜敏行摇了摇头,“睚眦必报,非修仙者所为。更何况玉宁身为女子,男子汉大丈夫,理应让着些才对。这场比试赢得漂亮,他昔日的努力也不算白费。”
说话间,三人已经下台。端正早早就被群情激动的少阳同门团团围住,连褚磊也被惊动,特地过来勉励他。
玉宁捂着手腕,早有人替她包扎。旁边的同门与她说什么,她似乎都没听见,始终用一种复杂古怪的眼神瞪着端正,好像他是什么怪物。
这一次比试,没有任何花样诡计,端正完全是硬碰硬,压倒性地赢了他二人。至此,双剑合璧的美妙,在簪花大会上也要绝迹了,再过五年,翩翩玉宁二人都过了二十五岁。簪花大会规矩,参赛弟子年纪在十八到二十五岁之间,先前夺冠呼声最高的他们,终于也以失败告终。
东方清奇倒是看的开,一个劲安抚两个失落的弟子,一面笑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簪花大会不过是个过程,以后的结果是什么,还要看你们自己努力。不用难过了,今次的失败也算一个教训,以后你二人会更强。”
翩翩先前在台上还是满不在乎的模样,然而他到底傲性,胜负心也重,双剑合璧输给赤手空拳的人,剑还被人夺走,委实难堪。这会听见师尊的安抚,眼眶也禁不住红了,颤声道∶“弟子……遵命。”
一言未了,却见端正排出人群,朝这里走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黑漆木盒子。
“刀剑无情,很抱歉伤了玉宁姑娘的手腕。这是少阳特制的金创药,对伤口极有好处。万望二位能收下。”
东方清奇笑道∶“你太客气!呵呵,玉宁,快收下,谢谢你世兄!”
玉宁垂下眼睫,慢慢接过金创药,低声道∶“谢谢……端正世兄。”
端正又是一笑,温言道∶“涂上药之后用绷带系紧了,明日就不会再痛。如此,在下告辞了。”
他转身便走,玉宁睫毛微微一动,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一旁的翩翩见她这种模样,笑道∶“有什么话要与他说,可要趁早。再过两日,咱们就要回浮玉岛了。这一去,还不知何年何月再见。”
玉宁脸色苍白,半晌,低声道∶“不用你……操心。”
翩翩只笑了笑,再也没说话。
“依我看呀,端正师兄和那个恶女玉宁,之前大概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龃龉。”玲珑眨着大眼睛,看了半天,才一本正经地得出这个结论。
“你怎么知道?”璇玑很好奇。
玲珑贼忒兮兮地压低声音,“你没看她看端正师兄的眼神!那是正常的看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依我看呐,肯定是她喜欢咱们端正师兄,结果师兄看不上她,所以上回她恼羞成怒,把端正师兄给伤了。”
“还有这种事。”璇玑觉得不可思议,玲珑的想像力真是丰富,根本不合逻辑嘛!
“怎么不可能!这些大人呀……哼哼!他们的事情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杜敏行见她摇头晃脑说得天花乱坠,不由笑道∶“是你的小脑瓜想得复杂吧。成天没事想这些,端正师兄和玉宁从来也没接触过,哪里有什么龃龉。别乱猜了,马上今天最后一场比试要开始了。”
青字擂台已经整理乾净,负责这场比试的判决人楚影红也已经站到了擂台边上,朗声道∶“请二位上青字擂台!”
话音刚落,就见两个黑影同时跃上擂台,玲珑一看清其中一人的相貌,禁不住“啊”了一声,“是他!那个混蛋!”
众人定睛去看,却见那人乌发修眉,面色苍白,容貌虽然清秀,眉宇间却另有一种令人不舒服的阴冷狡诈,正是乌童。
他的对手是同门点睛谷的一位师兄,两人都是一身黑衣,长发垂肩,乍一看像一对双胞兄弟。
“点睛谷的弟子都这么阴阳怪气,讨厌死了!”玲珑恨乌及屋,讨厌一个乌童,便连所有点睛谷的弟子都讨厌上了。
“记住,点到即止。不许使用过于强大的咒法仙术,不许伤人性命,一旦有这种情况发生,便剥夺参加簪花大会的资格。”
楚影红特地把这条规矩强调出来,一面看着乌童。他先前的行为她还心有余悸,为此他们这些长辈特地为簪花大会多订了这条规矩∶不许使用类似五雷大法的咒术,防止上次失控的局面再现。
乌童把嘴角撇了一下,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显然并不在意。
楚影红见他顽固狡诈,心中实在不喜。点睛谷也算老资格的大派,向来讲究修身养性、与世无争,教出来的弟子从来都是谦谦君子,她也是第一次见到点睛谷有这种顽劣子弟,却不知几位点睛谷的有德长老如何容得下他。
号角声很快响起,乌童的比试开始了。
少阳派弟子纷纷给他喝倒彩,他先前伤了璇玑的行为很让他们愤慨,这下都同仇敌忾,把以前讨厌璇玑的念头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一个个喊得十分带劲。
第一卷 第三十六章 决赛(四)
“我今天就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玲珑把胳膊一抱,打定主意,如果乌童敢再用五雷大法,她就冲上去把他的脸给划花!
“还是靠后些比较保险。”杜敏行是个保守派,不愿惹麻烦。回头看看几个小孩子都不肯退,他只得把身体往前倾一些,护住他们,省的刀剑法术无眼,再伤着哪个都不好看。
号角一停,乌童便对那师兄抱拳,淡然道∶“请于师兄赐教。”
他今日换了兵器,腰上别着一把乌金剑,细细长长,抽出在手,捏个剑诀,剑尖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果然是件利器。
他腾出另一只手,捻住剑尖,轻轻一掰,那剑身登时弯了个圆圆的弧度。手一松,马上弹直,嗡嗡轻响,居然是一柄细长的软剑。
对面那姓于的男子一见他亮出这件兵器,脸色立时有些凝重。他微一抱拳,袖袍一展,手中却多了两柄短剑――他原来也是个用短剑的。
楚影红见他二人互相行过礼,便朗声道∶“听我号令――开始!”
话音一落,那两道对峙的黑影立时闪动,电光火石一般,眨眼就绞在了一起。乌金剑贴着于剑豪的胸膛往上挑,却被他两柄短剑一撩,钉在当中,急促间居然抽不出来。
“他师兄更厉害些呢。”钟敏言见乌童的招式略弱,一开始就出于下风,不由喜形于色,“这下他肯定要输了!”
话未说完,只听场上“滋滋”两声令人牙酸的响,乌童的乌金剑居然硬是从两柄短剑中抽了回来。他不敢再攻,收剑回防,不料于剑豪比他更快,脚下一沉,回身居然来了个“倒栽杨柳”,短剑凌厉的光芒在他胸前一划而过,倘若躲的慢点,便是致命的重伤了。
“好!”玲珑第一个叫好。
只见乌童狼狈地踉跄几步,终于站稳,抬手在胸前一摸――衣服被挑破一道长口子,隐约还留了一点血。他冷笑一声,把血迹随意在身上一揩,森然道∶“于师兄好快的剑,竟是要杀了我呢!”
那于剑豪微微一笑,道∶“比武场上刀剑无眼,师弟自己小心。”
乌童心知自己拳脚剑招不如人,他半途入门点睛谷,从小没有这些基础,因此往往落后与人。倘若不是有仙法护身,也得不到江长老的青睐。
上回与少阳派的一个弟子比试,他情急之下用了五雷大法,谁想引来众人不满,竟新立了不许使用此类仙术的法则。此刻台下千万双眼睛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想必大半都盼着他立时输了,伤在对方剑下才好。
想到这里,他心头便是一狠,更不说话,只将招式一变,手里的软剑登时犹如灵蛇一般,弯弯曲曲地挥了出去。
这不是点睛谷的功夫!于剑豪果然也是一惊,待要急速让过,却不防那柄剑像活的一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一时竟摸不准往哪里避让才好。
这一犹豫,动作便凝滞了一瞬。乌童瞅准时机,腰身一扭,那剑竟擦着他的脸,一刺而出!于剑豪大吃一惊,猛然往后一跃,倒退了好几步,一直撞在擂台的栏杆上,这才停下。
他抬手在脸颊上一抹――满手的血。刚才要不是他那一剑没刺准,这会自己的眼珠想必已被他挑出来了。
他心下忍不住惊骇。果然师父说乌童此人奸诈无比,只有他对不起别人,绝不许旁人欠他半分,典型的睚眦必报。他用的又不是点睛谷的功夫,下的又是诡异杀招,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功夫。
当下他说道∶“师弟!此为正式比武,怎可用别家的功夫?何况……!”何况刚才他使的那招倒栽杨柳,根本没有用上半分力气,根本也重伤不了他。他却下了狠手,那一剑没将他眼珠挑出来,却在他脸上开了个极深的口子,血流披面,剧痛无比。
乌童却冷冷一笑,用他方才的话抵回去∶“比武场上刀剑无眼,师兄要小心才是。”
于剑豪脸色一沉,厉声道∶“我让你三分,你却登堂入室!也罢,那便看看谁的剑快一些!”
他身形一变,却犹如展翅的仙鹤一般,手中的短剑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千万把,情急间分不清是真是假。
乌童更不相让,迎上去便是一架。
两道黑影一触即退,忽而又缠斗在一处,一时间只听场上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两人都用了全力。一个是点睛谷正宗功夫,潇洒自如;另一个却是旁门左道的外家功夫,诡异灵活。
玲珑只见乌童手里的剑点点黑光,好像在他周围开出一朵朵黑色的梅花,两人一时分不出上下风,她急得叫道∶“姓于的!加把劲啊!输给你家师弟,丢不丢人?!”
场上兀自缠斗的两人哪里听得见她喊什么,只要一分心,便是杀身之祸。
倒是台下的少阳弟子听见玲珑这样喊,都有模有样地学着她,几十人一齐吼∶“姓于的!输给你师弟,丢不丢人?!”
“于家师兄,不要输给他!”
“将这个大逆不道的弟子斩于剑下!”
他们这样一吼,别的门派有喜欢凑热闹的,也跟着吼起来。这下大多数人都为于家师兄鼓劲,剩下的少数人也学着叫起来,一时间,场上竟全是为于剑豪喝彩的声音,各门派的掌门也不好阻止,只得暗自摇头。
那缠斗在一处的两人忽地骤然分开,乌童连翻两个跟头,袖中忽然抛出数张漆黑的纸
。
玲珑眼尖,骇得大声叫道∶“快躲!他又要放五雷大法了!”
说罢她抓住璇玑,一骨碌滚下大石头,蹲在下面不动了。
杜敏行哭笑不得地把她俩拉起来,“不是五雷大法,你看!”
他指向擂台,玲珑战战兢兢探头出去,却见那几张咒符,有的变成水箭,有的变成火龙,确实不是五雷大法。
“啊!五行术!他能同时放出水和火呢!”玲珑惊奇地瞪圆了眼睛。
杜敏行点头道∶“确实……而且他的功夫也不像是点睛谷的,看起来倒像是半途入门的弟子,先前不知在何处学了这些杂七杂八的本事。”
这边他们在说话,那边于剑豪为了躲避仙术,委实狼狈之极。
五大门派通规,所有子弟年满二十方可修习仙术咒法,他还没到可以学习的年纪,只懂一些粗浅的召唤之术,哪里能应付乌童这么厉害的水火之龙。普通的兵器招式在它们面前就像豆腐做的,一晃过去,他手里的短剑一个断了一个被烧裂开,再也不能用。
好容易躲过水箭飙射,他躲到擂台角落,声嘶力竭地吼∶“乌童!这是犯规!比试不可使用这些法术!”
那乌童面沉如水,竟仿佛没听见他的惨叫,手指犹如兰花一般,美妙地一摆,在半空中摇首摆尾的火龙立即受了召唤,呼啸着扑向手无寸铁的于剑豪。
这要被它扑中,于剑豪不死也是半死。一时间场上喧哗大作,楚影红立即便要施以援手阻止这场出格的比试。
谁知她还未动,那火龙却在于剑豪的头顶自己散开了。
乌童放下捻咒的手,捏个剑诀,更不停顿,足下一点,便要刺向还在发愣的于剑豪。
“犯规!他犯规了!”台下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叫声。
他心中一凛,转头望去,却见又是玲珑,叉着腰,恶狠狠地叫嚷∶“他犯规!这场比赛应该算他输!太卑鄙了!”
他心中对少阳派这帮小鬼委实厌恶到极致,先前害他被倒吊在树上,出尽洋相,这笔帐他还未算呢!
想到这里,他足下一顿,装作被绊倒的样子,剑尖一晃,竟直标标往玲珑那个方向刺了去!
第一卷 第三十七章 疯魔一时
谁也没想到他竟会突然绊了一下,眼看那剑就要刺中玲珑,旁边的人实在来不及救助。
玲珑自己也没想到,她已经吓傻了,僵在那里。
眼前剑光一闪,她本能地眨了眨眼睛,忽然身体被人狠狠一撞,她居然一头从大石上栽了下去,后脑着地,眼前金星乱蹦。
紧跟着,什么热热的东西滴在她脸上,她猛然一惊,下意识地抓紧挡在自己身前那人的衣服――是璇玑!
“啊!”她低叫一声,眼怔怔地望着那柄乌金剑,它刺穿了璇玑的右肩,狰狞地凸出来,鲜血淋漓。滴在她脸上的血,便是从剑上流下的。
璇玑!她想叫,却叫不出来,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带哭腔的颤音。
璇玑面上全是冷汗,脸色煞白,忽然抬手一把抓住那剑,五指如钩,乌童这会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要抽剑,居然被他抽不出。他不由一怔。
璇玑猛然回头,目光灼灼,定定地看着他。他心中一凛,竟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
“你……”她颤声道,“你……莫要太嚣张……”
乌童见她血流如注,脸色如纸,显然已快支持不住,当下一狠心,用力去拔那剑,一面道∶“误伤了小姐,是我的错!”
谁知这一拔,还是拔不出来。她死死攥着剑尖,森然瞪着他,手腕渐渐用力。
他骇然地望着自己的乌金剑,在剑尖那里弯成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弧度,跟着“啪”地一声,他手里的抗力猛然消失,整个人倒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再望向乌金剑,却发觉剑尖居然被她硬生生徒手折断了!
乌童登时呆住。
璇玑用两根手指捏着剑尖,不知是他眼花,还是日光太强烈,他隐约见到她掌心有银光吞吐,连带着那四寸多长的漆黑剑尖,也发出银色的光芒。
“你也死一次试试!”她冷冷说道,手腕优雅地一转,手里的剑尖犹如闪电一般飞了出来。乌童根本看不清她的动作,只觉眼前一花,那道银光射向自己,待他看清的时候,剑尖已到眼前。
要死!他猛然闭眼,等待那剑尖贯穿自己的头颅。
谁知等了良久,却没有任何动静,他惊骇地慢慢睁开眼,却见那根剑尖早已失却威力摔落在脚下,而这个重伤的小丫头,半边身体都被血浸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璇玑!”玲珑这时才反应过来,没命地抱住她,“璇玑!璇玑你不要死!”
她叫了半天,璇玑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死死闭着眼睛,脸色青白,当真如同死了一般。
她只吓得神魂俱灭,失声痛哭起来,哪里还顾的上旁边的罪魁祸首乌童。
直到这时,周围的人才从这一系列的突变中反应过来,叫嚷的叫嚷,看人的看人,把脉的把脉,全部围了过来。
杜敏行见玲珑哭得几乎要晕过去,不由扶住她,抬手把璇玑抱在怀里,先在她鼻下比一比,这才叹道∶“璇玑还活着,你不要再晃她,否则伤势会加重!”
他急急从怀里取出金创药,顾不得撕开衣服看伤口,先倒上去堵住血水再说。
他的手忽然被人拦住,抬头一看,却是楚影红和褚磊夫妇。
“不要擅动!”楚影红神色凝重,先点住她伤口周围的穴道,将血止住,一面吩咐呆在一边的玲珑∶“不要呆着!快让开!”
褚磊一把将小女儿抱起,三人再也顾不得混乱的现场,急急带着重伤昏迷的璇玑离开了。
玲珑哭得哽咽难言,急急追过去,钟敏言和杜敏行也担心地跟了上去。
谁也想不到这场比试竟是以这个结尾收场,纷纷哗然。
待众人把于剑豪扶下台的时候,才想起要找那个罪魁祸首乌童算账,谁知找遍了整个山顶也找不到他的人,原来他知道事情不好,也深悔自己一时冲动,方才竟偷偷跑了。
于剑豪被扶到点睛谷容谷主面前,抱拳愧道∶“弟子无用……师父……”
容谷主摇了摇头,“不怪你,你已经很好了。江长老!”
一声说完,对面早已排众而出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满面羞愧之色,对他深深一鞠,低声道∶“属下……管教无方……实在无颜面对谷主……”
容谷主四处看了一下,冷道∶“乌童呢?”
江长老微微一顿,“想是知道自己闯祸,已经……逃了。”
容谷主冷冷一笑,“哼,逃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护短啊,江长老!”
江长老垂着头,一句也不敢说。
“也罢,今日他犯下弥天大罪,从此点睛谷再也没有乌童此人。为了弥补过失,点睛谷退出本次簪花大会!”
点睛谷一干弟子见谷主发怒,谁也不敢说话,只得跪下答应。
这下,乌童被赶出了点睛谷,点睛谷退出本次簪花大会,变故之大,委实让人感慨。
而这一切,璇玑都不知道。
她正做着一个古怪的梦,梦里的自己正对着镜子梳妆打扮。
古朴的青铜镜里映出的人影,又熟悉,又陌生。眉眼看着是她,可是年纪却大上许多,面上表情冷冽凝重,眼中犹如寒冰碾碎一般,寒意渗人。
那满台的胭脂花粉,满床的绫罗珠翠,她却看也不看,自将长发盘在头顶,然后系上紫云盔,黄金甲。镜中赫然出现一位英气十足的女将。
她是要去做一件事,一件她从生到死都在做的事,没有反悔,没有犹豫。
她就是为了这件事生的。
她来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千万铁蹄,犹如乌云盖顶。棋手高高举起巨大的旗帜,上面的花纹华丽而古怪,在风中猎猎作响。
冷肃的号角声仿佛是许多人在哭,从四面八方响起,猪婆龙皮做成的大鼓,敲一下天旋地动,轰轰轰轰,有如雨点急落,整个大地都在震撼。
天火崩落,一团一团从苍穹落下,随着天火降落的,还有密密麻麻的大军。
他们从天上来,从另一个轮回而来,跨过宽广的天河,一再侵犯神圣的领土。
当头跃过一匹飞马,张开翅膀从她头顶飞过,将她的紫云盔踢翻,三千青丝瀑布一般倾泻而下。马上将军三头六臂,周身有烈火焚烧。
她张口咬住一绺不听话的头发,回手便是一剑。
鲜血四溅。
很好,畅快淋漓。
耳边似乎有人在急急叫她∶“璇玑……璇玑――”
她手中紧紧握住一个物事,一时竟想不起前因后果。
那声音还在,“璇玑……璇玑!醒醒啊!”
她猛然睁开眼,入目是青纱帐,还有两三张流泪而关切的脸。
“啊!她醒了!醒了!”玲珑大叫,喜得紧紧抓住她的手,眼泪流的却更凶,“你……你觉得怎么样?能说话吗?还疼吗?”
璇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半天,才轻道∶“我……我好像……不疼了。”
说着便要起身,何丹萍急忙按住她,“不要动!伤口还没好!”
璇玑这才发觉半边身子都木了,动不得。她颓然躺回去,正要说话,忽觉手里死死握着什么东西,拿起来一看,却是一块碎木头,她不由一呆。
玲珑怯生生地说道∶“那是……抱你进来的时候,你死死抓着门框不肯松手,最后……门框被你抓裂了……”
璇玑呆住。
第一卷 第三十八章告别青葱岁月(一)
“玲珑,你妹妹刚醒来,别总和她说些有的没的。”何丹萍见璇玑脸色不对,急忙把大女儿轻轻推开,自己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药,柔声道∶“来,先喝药,喝完再好好睡一觉,就没事啦。”
璇玑确实也没力气想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劲,随手把碎木头一丢,就着母亲的手,喝了一口药。
“娘,好苦哦……”她皱着眉头撒娇。
玲珑笑眯眯地塞给她几颗用纸包好的糖渍梅,“就知道你要叫苦,来,吃一颗梅子。真是个小丫头。”
她丢了一颗去她嘴里,一面撑在床前,笑问∶“怎么样?甜不甜?是我自己做的哦。”
璇玑点了点头∶“甜……唔,就是太甜了点……”
她赶紧一口气把药都喝了,省的玲珑再喂自己梅子。不晓得她做这个糖渍梅,到底放了多少糖,甜的吓死人。
“现在就睡吧,什么也别想。”玲珑小大人一样,把她扶着躺回去,又替她整理被子枕头,絮絮叨叨,好像老妈妈。
璇玑忍不住笑出声,“玲珑你和娘越来越像了。”
玲珑把眼楮一瞪,“我是你姐姐,所以你要听我的。乖,快睡。争取早点好起来。”
璇玑刚醒过来,一时还睡不着,见娘端着药出去了,她便拉着玲珑的手,轻道∶
“你没事吧?那个人……没伤到你?”
玲珑眼楮一红,撅嘴道∶“我没事。你好好的跑出来做什么!真是……差点被你吓死……”
她揉揉眼楮,把泪水缩回去,又道∶“我比你结实多了,被刺一剑有什么了不起。
你这么虚弱,还要逞强,大家都吓死了,我……我们还以为你会死……”
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心惊落泪。
璇玑没说话,只轻轻摸了摸她的手,半天,才轻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看到他刺过
来,就自己冲上去了。你放心,下次不会啦。而且,我也没事嘛。”
“还有下次?!”玲珑瞪她,“才不许有下次!还说没事,你都睡了五六天啦!
没事会睡这么久?娘每天都哭,红姑姑他们每天都来看你,都担心的要命。”
“啊,我睡了五六天?”璇玑也忍不住吃惊,她以为只不过做个梦的时间而已。
上次在鹿台山也是,他们说自己睡了好几天,可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簪花大会都结束了?”
玲珑点了点头,“早结束啦。那个混账乌童刺了你一剑就逃了,点楮谷谷主大概是觉得丢人,所以点楮谷弟子都退出比赛了。最后是咱们派的端正师兄赢了,前天斗了那只天狗,他也赢了,东方岛主亲自给他簪了牡丹花呢。”
璇玑轻轻叹了一口气∶“想必过程很精彩……我却没看到。”
“谁有心思看呀,我也没怎么看,都在这里看着你呢!”玲珑摸了摸她的脑袋。
“司凤他们……都走了?”璇玑又问。
“昨天才走的。他也是每天来看你,就是不进来,只在门外看着……你一直不醒过来,最后他没办法,只好回去了。”玲珑顿了顿,又道∶
“司凤好担心你的,临走还嘱咐我们,你好了之后要记得给他写信。”
璇玑闭上眼,心中浮起一股淡淡的哀伤。她没来得及和他告别,想必他走的时候一定很难过,就算可以通信,可是,毕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这个有着美丽双眼的少年,既高傲,又善良。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样子呢?
玲珑见她闭着眼楮,以为她累了,便轻手轻脚站起来,打算出去。
璇玑忽然拉住她的袖子,柔声道∶“玲珑,再陪我说一会话,好么?我睡了好久,现在睡不着。”
玲珑坐回去,一遍一遍摸着她的额头,叹道∶“陪你说话是没问题,但你还是多休息吧。这样伤口才能好的快。”
她摇了摇头∶“我现在一点也不疼,就是木木的,动不了。玲珑,爹爹他们……没和点楮谷闹什么不愉快吧?”
玲珑现在提到点楮谷就是咬牙切齿,恨道∶“闹什么不愉快!爹还和他们有说有笑的呢!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要是我呀,就把他们每个人肩膀上都刺个洞,让他们也尝尝是什么滋味!”
璇玑抓着她的手,道∶“玲珑,你总是这么冲动。你听我说,那个乌童逃就逃了,以后就算再见,你也别招惹他了。我看这个人心胸狭窄,不是善于之辈。这次他能刺我一剑,下次说不定就能杀人,咱们犯不上和这种人过不去。”
玲珑恶狠狠地说道∶“不要!难道就这么放过他?!我会好好修行,以后如果见到他,一定卸了他的膀子,给你报仇!”
璇玑叹了一口气,玲珑的性子就是这样,暴躁易怒,一般人劝不动她。她干脆住嘴不说,只道∶“总之……你小心一点。”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何丹萍从药房回来,见她俩还在叽叽咕咕,便在门外笑道∶“玲珑,你妹妹受伤体虚,别和她说那么多话,伤神。出来吧,让她再睡一会。”
玲珑答应一声,又把璇玑脸颊上的发丝拨到一旁,柔声道∶“璇玑,你好好休息。过几天其他师兄们都要来看你呢,他们也急得要死。”
璇玑点了点头,终于也觉得疲乏,渐渐睡了去。
过了几日,她的伤势好的越发快了。
楚影红过来给她换药和绷带的时候,发觉她肩上的血洞居然已结了一层新皮肉,不由笑道∶“这孩子,虽然身体弱了些,伤口好的倒真快。平常人这种伤,起码要卧床一个多月呢。”
璇玑试着动了动受伤的那条胳膊,只觉手指有些不灵活,心下惊道∶“红姑姑,我……我的手好像……被灌了铅。是不是伤到筋脉了?”
楚影红忙道∶“没有,那一剑刺的倒巧,居然没伤着筋脉骨头。你运气不错呢。现下是没完全长好,好了之后就没问题啦。别多想。”
璇玑点头,正要说话,却听窗外玲珑笑道∶“红姑姑呀,咱们能进来看看璇玑吗?大伙都来啦!”
楚影红替璇玑披上衣服,这才道∶“都进来吧,可别太吵。你们这帮小鬼头,成天吵吵嚷嚷的。”
话音一落,一群人就涌了进来,七七八八,敏字辈的师兄都来了。玲珑打头,她最神气,先冲到床边,看了看璇玑,才道∶“我们保证不吵,绝不让妹妹累着。”
楚影红把热水和换下的绷带药膏端出去,笑道∶“好好好,让地方给你们这些小鬼。”
众人一听说,都“呼”地一下围到床边,看着璇玑,七嘴八舌,这个问疼不疼,那个问晕不晕,一时间房里热闹无比。
璇玑自小以来就没受过这么热烈的对待,这会竟不知所措。
还是大师兄杜敏行有眼色,急忙说道∶“轻点轻点,别吓着小师妹。早说了让你们别凑一天来!”
二师兄陈敏觉笑道∶“凑一天才热闹。小师妹,一个在这里闷着很无聊吧?有什么想吃想玩的,告诉二师兄,保证帮你办的妥当。”
众人都“切”一声,“又来吹牛!她受了伤,怎么能乱吃东西!再说了,你那里哪有什么好东西!”
陈敏觉却不恼,只说道∶“你们怎知我没好东西?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根筒状的物事,前后都用透明琉璃封口。他把那东西递给璇玑,道∶“你对着这头往里面看。”
璇玑依言看去,却见这东西虽然小,里面却是大有花样,五彩缤纷,光怪陆离,每转一下,里面的景致就变一下,当真稀奇的紧。
陈敏觉得意地笑道∶“这叫万花筒,早些时候我下山,有个卖古怪货品的老丈给我的。怎么样,很好玩吧?”
众人见璇玑看得有趣,纷纷拿过来看,都大呼有意思。
陈敏觉摇头晃脑,得意之极。
第一卷 第三十九章 告别青葱岁月(二)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玲珑叫了半天,终于从钟敏言手上把万花筒抢过来,对着里面着迷地看了半天,舍不得放手。
“二师兄你稀奇古怪的东西还真多!”她叫,“还有什么别的呀?”
陈敏觉笑道∶“多着呢!玲珑小师妹要是喜欢,下次便去我那里看看吧……对了,这些东西只能借,不送人的。”
“什么呀,小气鬼!”玲珑翻他一个白眼,终于还是恋恋不舍地把万花筒递给了璇玑。
这边陈敏觉拿出了小玩具,那边其他人也纷纷取出自己带的东西,摊在床上,有木头玩具,有书,还有一个精致的九连环。玲珑眼尖,忽然发现一堆礼物中,有一把小巧的匕首分外显眼。她一把抓起,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半天。那匕首是镀金的鞘,虽然小,花纹却着实精致。鞘上刻了一个虎头,虎牙虎眼栩栩如生,更可喜的是两只虎眼是用绿色琉璃做的,转动的时候莹莹发亮,像活的一样。
“这个好看!”她把匕首抽出来,用手一弹,嗡嗡轻响,匕首身澄若秋水,吹发即断,倒不是普通玩赏的事物。
“谁送的呀?这把匕首真好!”玲珑爱不释手。
钟敏言咳了一声,低声道∶“是我送的。”
玲珑瞪圆了眼楮∶“小六子,你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好东西?我以前怎么没看见?”
钟敏言脸上一红,眼楮里倒有些得意之色,故意装作很自然的样子笑道∶“好东西若轻易被你瞧见,就不是好东西了。你以为六师兄什么都没有吗?”
玲珑轻轻打了他一下,又把匕首看了半天,这才递给璇玑,一面奇道∶“你怎么会送一把匕首呀?”
钟敏言笑了笑∶“上回和师父他们去鹿台山捉妖,在镇上武器店看到的这把匕首。说是两年前就有人来订做,但一直没人来拿。铁匠师傅没办法,才将它拿出来卖。毕竟用匕首的人不多,价格一降再降,不过我去买的时候,还是嫌贵,和他砍了半天价才要下。这是个好东西呢!”
璇玑仔细端详那柄匕首,放在手里摩挲半天,才抬头笑道∶“谢谢六师兄,好漂亮的匕首。”
钟敏言却正色道∶“不是送给你玩的。你想想,这次簪花大会,你受了多少次伤?再想想咱们去鹿台山捉妖,你又什么表现?不说修行如何,好歹你也是个修仙者,身上连个像样的防具都没有,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只有白白送死的份了。匕首送给你,做个防身的兵器,别像这次……被人刺了一剑却没东西抵挡。”
璇玑平时最不耐烦听这些大道理,就算从他嘴里说出来也一样。当下只淡淡“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钟敏言知道她这德行,只能叹一口气,又道∶“我才懒得像师父大师兄那样教导你。送你匕首不过是希望你拿来防身,可没别的意思。你别不耐烦。”
璇玑抿着唇,抬头对他有点害羞的一笑,这才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六师兄。”
钟敏言哼了一声,对她的脾性简直无话可说。
玲珑在他头上一敲,撅嘴道∶“你哼什么!不许你欺负璇玑!”
钟敏言见到她,那是浑身就舒坦呀,立马笑开了,“谁敢欺负玲珑大小姐的妹妹,那才叫活得不耐烦!快,告诉我是哪个不长眼的,师兄替你教训他去!”
玲珑也被他逗笑了,只管抓着他胡闹。陈敏觉跟着凑热闹打趣∶“哗,玲珑师妹出招了!好一招鱼过龙门!直取六师弟的一双招子……呃呃?六师弟反击一招猴子偷桃,居然卸去了大部分功力!好哇,好哇!”
众人知道他嘴上功夫向来是一流的,又道璇玑由于受伤,没能看到簪花大会最精彩的部分,便纷纷叫他来讲。陈敏觉大方的很,更不推辞,当下清了清嗓子,摆个说书的架势,朗声道∶“如此,便听先生我一一讲来~~!话说当日决赛,那叫一个精彩……”
他只说的口沫横飞,高潮迭起,比当日钟敏言吹牛皮的功夫简直不可同日而语。那原本有十分精彩的决赛,从他嘴里出来就变成了一百分,连看过决赛的弟子们都听的津津有味,钟敏言和玲珑更是抓耳挠腮,喜的一个跳起来,一个坐下去。一整个下午,就在他有声有色的说书里过去了。最后还是楚影红看不下去了,进来赶人。“这群小鬼头,不是说叫你们不要吵着小师妹吗?都当作耳旁风!”
众人见师叔进来赶人,只好收声起立。正好陈敏觉也说的口干舌燥,当下便笑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今天可要收摊回家了,兄弟们,别累着小师妹,咱们都撤吧!”
师兄弟们纷纷点头,又和璇玑道了保重,这才出去。玲珑还意犹未尽,扯着陈敏觉的袖子,连声道∶“二师兄!二师兄!明儿再来说呀!可别忘了。”陈敏觉心道,哪里还有下次!面上却连连点头,笑答∶“好咧好咧!明天继续!”玲珑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人。
楚影红进来,笑着在她脑袋上一敲∶“你也出去吧,留在这里让你妹妹不好睡觉。你娘还等着你去吃饭呐!”
玲珑被她一说吃饭,才发觉肚子早已咕咕叫了。她笑着吐了吐舌头,回头拉着璇玑的手,道∶“璇玑,我去吃饭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再来陪你说话!”说完她一溜烟走了,只留下璇玑对着满床的礼物发呆。
“我看看我看看。”楚影红笑吟吟地坐到床边,拿起那些礼物一一放在手里把玩,笑道∶“这帮孩子,挺大方的么!送了这么些好东西。”
璇玑点了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叹道∶“这么多东西,我要玩到什么时候呀……”
楚影红将那把匕首放在手里看,一面漫不经心地说道∶“怎么会没时间玩,你才多大。”
“我不是很快就要和红姑姑……不,师父你去小阳峰吗?要开始修行,大概就没时间玩了吧。”璇玑苦着脸,在她心里,所谓的修行就是饭也没时间吃,觉也没时间睡,哪里还有时间玩玩具。
楚影红一愣∶“修行是修行,玩耍归玩耍。”她忽地了然,失笑摸了摸她的头发∶“你这丫头,不会以为我是恶魔师父?成天用鞭子在后面赶着你们修行?”
差不多就是那样吧……璇玑在心里偷偷说,不过她没敢说出口。
“璇玑,所谓的修行呢,首先你要去喜欢它才行。人不能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因为肯定不长久,也肯定做不好。”楚影红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并不是讨厌练功,只是掌门人教导的方法不适合你,所以让你不喜欢修行。倘若红姑姑让你觉得,修行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你还会不愿意吗?”
修行怎么会有意思呢?璇玑睁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楮,直直地看着她。
“怎么没意思?”楚影红笑道∶“你想想呀,学会御剑,就可以在天上飞,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一眨眼就到了。你可以上午去鹿台山喝果子黄,中午回少阳峰吃午饭,下午再去浮玉岛看花海。天下五湖四海奇山秀水,都随你看遍玩遍。学会了仙法呢,你可以自己打猎捉妖,遇到看不顺眼的人,还可以小小惩罚他们一下。等你成为有本事的人,就会觉得世上很多东西都那么有趣,以前没看过没听过的事情,太多了。你再也不怕别人欺负,也不用担心一点小风寒就发烧,喜欢的不喜欢的,可以大声说出来……这些,还没有意思吗?”
听她这么一说,好像确实蛮有意思的。不过……
“红姑姑,我好懒的。我不想到处玩,我就爱呆在家里发呆。我也不喜欢和人争辩,和人家打架什么的……”她越说越小声,自己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够呛了。
楚影红不以为意地一笑∶“你想要偷懒,也要有偷懒的资本呀。有本事的人偷懒,那叫情趣,没本事的人偷懒,就叫无药可救。等你学成了,再有人叫你做这个做那个,你就御剑,嗖地一下飞走了,飞别处去偷懒,也算理直气壮嘛!”
飞别处去偷懒,这个想法很不错。璇玑一下对了胃口,咯咯笑了起来,拉着她的手,道∶“好呀!红姑姑,那我要修行!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小阳峰啊?”
“得等你的伤完全好了。”她把放在桌上的药端过来,喂她喝,又道∶“眼下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养伤,不要乱动。好的越早呢,红姑姑就越早带你去小阳峰。”
第一卷 第四十章 告别青葱岁月(三)
璇玑的伤终于在一个月之后好彻底了,右肩上被贯穿的那个血洞结成了一个粉色的疤,褚磊说可能一辈子也消不掉。但她受如此重伤,居然好的这么快,已经是奇迹了,自然不做奢求。
关于璇玑被乌童刺伤的事情,虽然大人们表面上都风轻云淡,和和气气,但璇玑还是从玲珑那里听来了一些小道消息。
“你知道吗?现在五大派都出了通缉令耶!”
玲珑一来,就神神秘秘地拉着她说悄悄话。
“什么通缉令?”
“通缉乌童啊!爹爹和容谷主都放话了,黄金五百两的悬赏,要捉乌童呢!而且不许其他门派收留他,一旦得知,就是和五大派作对!”
玲珑兴奋的脸都红了,“没想到爹爹原来这么厉害!我先前还以为他一点都不关心你呢!结果玩了这么大一把!”
璇玑愣了一会,才道∶“这样……不太好吧?他只是一个人,五大派联合起来捉他一个……”
玲珑瞪她,急道∶“我的小姐啊!你也不能这么做老好人吧?!你怎么不想想自己肩膀上那个洞?他刺你的时候怎么想不到今天的后果?!都是他咎由自取!”
璇玑摇了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乌童给人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总觉得把他逼到绝路,不是好事。”
玲珑把脑袋一仰,不可一世∶“他能怎么样?!和五大派作对?我就不信了!”
没有什么不信的……璇玑暗暗皱眉。从乌童一系列的行为来看,他是个有野心有能力,而且刚愎自用又心胸狭窄的人。最可怕的是,他的报复心极强。他们几个不过是小小惩罚他一下,不伤体肤,他却能做出举剑刺玲珑的举动。
这种人,一定是内心极度自卑扭曲,不容别人一点的不是。这次通缉,能捉到也罢了,若是捉不到,以后此人必定是个大患。
“玲珑,你听我说……”
她还想提醒玲珑,却被她一把抱住,“好妹妹,别总说这些无聊事啦!你看今天天气多好,咱们出去玩好不好?你都快去小阳峰了,以后还不知能不能常见面呢!”
被她这么有点哀怨的一说,璇玑才想起自己确实没几天就要走了。
唉,当真要告别少阳峰的一切了。她的屋子,她写的那些歪七扭八的字,她最喜欢睡在上面发呆的大床……
“还发什么呆!走啦!”
玲珑拖着她,跑出了门外。
今天天气确实不错,阳光灿烂,白云有如最轻薄的丝,在天边悬着,天空澄澈,一望无际
。玲珑挽着她的手,两人一直走到后山腰。那里有一片空地,和小阳峰灵泉那块有点像,也有一汪潭水,不过小一些,水里也没灵性。
不过最让璇玑惊奇的是,水潭前现在聚集了好几个敏字辈的师兄,抓鱼的抓鱼,剥兔子皮的剥兔子皮,抬头见她俩来了,纷纷拍手笑道∶“还当你们不来了呢!怎么这会才到!还好还好,东西还没架火上!”
玲珑笑吟吟地拽着璇玑跑过去,问道∶“二师兄,今天这个聚会,你们准备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呀?”
陈敏觉正把整理好的鱼和兔子串在树枝上,一面道∶“你就知道吃吃吃。看看就知道啦!你二师兄我,想当年可是跟着天香楼的大厨学过两年厨艺,这会保证吃的两个丫头舌头也吞掉!”
旁边早有人插嘴∶“别听他满嘴胡话!他不把东西烤糊都算不错了!这种事,还是要大师兄来才放心!”
“喂喂,不带这样拆人招牌的!”陈敏觉很郁闷的抗议。
璇玑望了一圈,没见钟敏言和杜敏行,不由问道∶“大师兄和六师兄呢?”
“他俩去拿好东西了。”陈敏觉嘻嘻一笑,贼眉鼠眼的,“今儿是为璇玑小师妹做饯别会,没有那东西,怎么有兴致?”
“到底是什么呀?神秘兮兮的!”
玲珑一头雾水,璇玑却猜到了几分,只是抿嘴笑。
两人干脆蹲下来,帮忙清理鱼鳞,把东西串在树枝上。
忙活了一会,就听有人叫∶“哎呀!来了来了!怎么样?带来没有?”
玲珑和璇玑急忙回头,就见对面杜敏行和钟敏言回来了,两人笑眯眯的,都把手背后面,不知拿着什么好东西。
老五欧阳敏离也是个急性子,急忙跑过去,巴着勾着,硬是把两人藏在身后的东西掏了过来。原来却是两个酒坛子,红色宣纸封盖,一凑近便闻到一股醉人的果香。“啊,果子黄!”璇玑认得这个味道,当时几个大人在鹿台镇都喝了不少,她还有点心动呢!
“大师兄你们去鹿台镇了?”
难道就为了买果子黄?
杜敏行笑道∶“是呀,早听敏言一直说果子黄果子黄,说得我都馋了。早上便让他指路,一起飞到鹿台镇买两坛回来尝鲜。”
说罢他拍了拍钟敏言的肩膀,又道∶“这小子不错,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摸摸把御剑飞行都学会了!飞的还不赖!”
钟敏言脸上一红,却有些顾忌,偷偷朝陈敏觉那里看一眼。二师兄到现在还没学会御剑,只怕他听了会多心,但见他并无什么特殊神色,他才稍稍安心下来。
这边众人把酒打开,登时香飘万里,委实香得心旷神怡。玲珑的口水都要滴下来,连声催促几位师兄生火烤肉,好容易烤的油脂滴下,色泽金黄,众人便围着火堆坐成一团,先把酒斟满,举碗碰。
“来,干杯干杯!为咱们的璇玑师妹饯行!”
陈敏觉叫的最响,把碗在璇玑的碗上用力一撞,其他人跟着学,都在她碗上用力撞,险些把她的碗给撞破了。
被他们感染了情绪,璇玑也笑了开来,但她却不敢像那些师兄,一口喝干。她从来没喝过酒,见酒色醇黄,香气扑鼻,她先小小抿了一口,登时苦了脸。
原来这酒闻起来香甜,喝起来却辣的要命,刺喉咙,好容易吞下去了,就在肚子里团了火,烧的火辣辣。
玲珑豪气十足,一口喝完,回头见璇玑这副可怜样,不由哈哈大笑,“你这个胆小鬼!喝酒而已,又不是喝毒药!快!喝下去喝下去!”
璇玑没办法,只得把眼楮一闭,心一横,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只辣的眼泪直流。谁知那酒在肚子里团的久了,滋味居然不同,暖洋洋热乎乎,整个人好像都要融化,轻飘飘的,舒服极了。
璇玑吃了一口烤兔子肉,这边又有人给她加了酒,个个都劝她喝。这下她再也不推辞,全部答应下来,一碗接着一碗,喝到后来都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了。耳边听得钟敏言在说话∶“……去了小阳峰,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以后可要勤加修炼,我们还等着看你成女侠呢!”
她心中又甜又苦,滋味竟比果子黄还要复杂。这一去小阳峰,虽说同是少阳派,但平时大家都有事,哪里能像住一起的时候这样常见?说不定真的一年只能见一次,甚至一次也见不到。
那天红姑姑问她要不要去小阳峰,她答应的很爽快,要去。或许她潜意识里,也想寻找一种和眼下不一样的生活,更加自由的,更加恣意。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喜欢的事情,而不是一直窝在家里,提心吊胆等着爹娘的责罚眼泪。
“我……我也有追求的……”她小声说着,没有人听见。
“你在说什么?”
玲珑凑过来问她,满嘴酒气,她也喝多了,脸蛋比抹了胭脂还要红。
璇玑摇摇头,举高手里的碗,大声道∶“等着吧,等我成为女侠!不会教你们失望的!”
大家一齐欢呼起来,纷纷举碗,一口喝干里面的果子黄。
然后把碗一砸,往地上一躺,胡天胡地,乱侃的乱侃,睡觉的睡觉。
璇玑躺在地上,闭着眼楮。果子黄微涩的滋味还留在唇齿间,好像少年人的味道,热辣却青涩,甜蜜却惆怅。
这一切,都要过去的。
她想,然后闭着眼楮,沉沉睡去,再也不知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