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就說什麼！

2006.11.21　 中國時報
是什麼，就說什麼！
黃怡

最近在「特稿與評論寫作」的課堂上放雷震記錄片，才驀然想起，《自由中國》是五十七年前的這個月創刊的。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二十日，雷震在台北市金山街的住家辦起了這本半月刊，因為雜誌內容屢屢得罪當局，政府沒幾年就討回宿舍，他只好搬到當時放眼一片稻田的木柵埤腹路（現和興路），這也是他的老死之地，入獄十年後，從出獄到病逝，國民黨特務持續派人監控他。

政權移轉導致歷史斷裂，知識分子的傳承本就不易。台灣進入國民政府統治年代，已不見履踏蔣渭水、林獻堂、李應章、簡吉等人足跡的異議分子。民進黨執政後，允許大鳴大放，卻頻見知識分子為了怕站錯邊，變得支支吾吾，讓人不禁十分懷念「是什麼，就說什麼」的「自由中國」時代。

扁珍被起訴後，提到阿扁的去留，有位曾學官兩棲的先生寫道：「這並非單純的對錯問題，……我們不能老在自以為的是非對錯上打轉。」那麼，他為何要寫文章呢？豈不是多一個人在「自以為的是非對錯上打轉」？另一篇文章則說：「在社會已極度撕裂的台灣，無論如何起訴或如何判決，結果都只有一邊人會相信司法獨立，另一邊的人則反之。」遍看作者全文，保證你無法分辨他究竟是相信司法獨立或不相信司法獨立。似乎他們是以上帝的高度再看台灣，但可能嗎？如果政治沒有是非，大家何必為國家走向民主或獨裁感到憂慮？如果沒有依據條文是合法或違法的分判，我們又從何判斷司法是否獨立？

除此之外，也有知識分子指馬為鹿，然後說鹿就是馬；這當然可誆騙部分人於一時，特別是那些從來不知道鹿和馬是兩種動物的人。譬如說，某位賢人建議阿扁總統學蔣介石「下野」，事實上，民主憲政國家哪有什麼「下野」？請問下野是支薪不支薪？能不能統率陸海空三軍呢？等總統高興了才回來做總統，你認為哪一個民主法治國家的人民會接受這種事？這種幹不下去就走人，鋒頭過後再復行視事的勾當，只證明蔣介石是個予取予求的大獨裁者。對於這位賢者的建言，一些媒體還認為他有「道德勇氣」。

半世紀前，還是特務橫行的恐怖年代，蔣介石要違憲三連任，《自由中國》曾刊出「蔣總統不會做錯了決定吧？」這種標題的諫文當社論，事實上，該刊在一九六○年九月初雷震被捕停刊前，一年四個月內，便發表了十一篇社論、二十篇專論、七篇通訊，來反對三連任。雖然我們這部憲法不盡理想，卻仍是民主政治的最終憑藉。反觀民進黨，自稱是台灣的民主先進，在扁珍案起訴後，卻醞釀第五十二條釋憲，意圖使貪瀆案的審理停頓，這豈不是把憲法或大法官解釋當遮羞布嗎？而我們法政學者的讜論何在？

將近一甲子前，《自由中國》就說過：「我們立言，以什麼為基準呢？……只有這樣一條：事實是白的，我們就說它是白的；事實是黑的，我們就說它是黑的。……獨裁政權用盡一切的可能的方法來消滅這一條基準。……他們說『甲是甲又非甲』，說『對立物可以統一』。」民進黨當然不是獨裁政黨，但為何我們老看到同一技倆？而台灣知識分子又為何無法盡情享受言論自由，寧願在黑白之間的灰色地帶徘徊？

相信雷震與《自由中國》作者群在天之靈，一定大喊：「看不懂啊！」

（作者為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