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街區

章緣】我所描述的這個生活所需皆有著落的地方，不過是婆家日常生活的行走範圍，而台灣像這樣的街區，不知凡幾，習慣於北美僻靜生活的人，對此不能不嘖嘖稱奇…
它，位於桃園南崁中正路、南崁路和忠孝路之間，約三百公尺的距離。就是這樣一個三角街區，讓我體驗到華人城市生活裡無可比擬的優越便利。

兩年前，公婆從板橋搬到了南崁。新居是門禁森嚴、有花園內庭和會所的社區，除了園中噴泉水瀉，聽不到市聲。但是一走出小區大門，便是繁華的中正路。

新年前後，我們一家從上海飛返台灣，住在婆家。短暫的幾天停留，讓我見識到這個街區的神奇。

當天晚上，放下行李，我跟老公相偕去逛夜市。夜市就在過街不遠處，白天是市場，晚上就是夜市，各種小吃攤位從市場延伸到附近街道，台灣特有明晃晃探出店面的大招牌，令人眼花撩亂。我們相互提醒：待會兒就要睡覺了，淺嘗即止，咱們可不是從美國回來，饑渴於家鄉小吃的饞鬼，上海的美食也是有口皆碑的……說得很理性，誰知臭豆腐的香味立刻讓我們解甲棄兵。不吃不知道，台灣美食日新月異，連臭豆腐這種經典小吃也被改造了，擺在我們面前的是沒有切開的大塊豆腐，中央坍陷，淋入蒜汁和辣醬，入口時那個香酥……第一回合慘敗，接下來我們兵敗如山倒又吃了四神湯、蚵仔煎、鹽酥雞和肉圓。鼓腹返家的路上，禁不起豆花的誘惑，買了摻紅豆和花生的冰豆花，在路中央一個小涼亭旁吃將起來，拂面是台灣冬天涼而不寒的夜風。

返鄉的第一個早餐，是到附近的麥當勞，吃貝果夾乳酪，這是上海麥當勞所無，也是我們這三個前紐約客最懷念的滋味。飽餐之後，開始辦正事。先出發去領身分證。台灣身分證從今年開始全面換新，新證得由本人親到戶政事務所領取。戶政事務所在哪裡？就在市場不遠處。五分鐘領了證，再去郵局。問路人郵局在哪裡，對方非常親切詳細地指路，就在一條街外。之後在台灣停留期間，不論是問路還是購物，大家都是那麼笑語親切。應對時的笑容，語氣的親暱，還有哦啊的尾音，親切，真的是台灣人的特色。大陸人也並不是不願幫忙，但言談之間較冷峻，公事公辦，指路時更常是伸手遙遙一指。美國人則是在彬彬有禮的同時，拒人於千里。

好，到了郵局，買了信封，寫好寄出。櫃檯小姐提醒，自行投到外頭郵箱，收件寄件更快。接下來去銀行。這麼一個短短的街區，竟有銀行四、五家。從銀行出來，拐到旁邊的金石堂書店，兒子本來吵著要走，被我說了幾句，賭氣到書店後頭去。等我挑好書，走去探看，發現他蹲在地上看書，書名赫然是《千萬不要罵孩子》！
回家的路上，猶豫著要不要走進途經的美髮院，曼都、小林、大東，都是耳熟能詳的連鎖店。一看價目表，比上海高出一倍以上，便打消原意，拐進統一超商，買份報紙，在鍋貼店買了午餐，回家去了。一個早上，沒有走出這個街區，卻辦了不少事。

第二天早上，我空腹來到一家綜合診所作身體檢查，隨到隨檢，不需預約，不用排隊。抽血驗尿量血壓，還有醫師問診，三天後來取檢驗報告。診所隔壁是一間小兒科，想到兒子沒打水痘疫苗，他很勇敢地說要打，於是走進去掛號，跟醫師晤談，十分鐘後施打完畢。

我想到在美國作任何醫療，都要大費周章。數天前甚至數周前預約，當天還要在候診室苦等。在聖荷西的老母，為了一年一度的驗血，得大老遠開車去保險公司指定的檢驗室，人生地不熟，讓她好緊張。而我們搬到內地前打肝炎疫苗，得先奔西藥房買疫苗，在一定時間內送到診所，由指定醫師施打，往往要花半天時間。

這家小兒科就位於我所說的神奇街區的最北，我們沒有再往北探險，調頭往南。這家刻印店，去年我到銀行開戶曾就近刻了印鑑，那家婦產科，上回作例行檢查，護士一直遊說買護膚產品，我考慮要換一家，這附近還有兩家呢。我們經過寵物店和動物醫院，對街有女子SPA和上海足浴，然後是服飾店、茶莊、麵包店，以及大大小小的餐館，從日式涮涮鍋、百勝客到咖啡館，應有盡有。經過一家眼鏡行，進去問問隱形眼鏡，從美國帶回來的存貨即將告罄，沒想到竟然有我用慣的牌子，上海一般眼鏡行都沒有，比較普遍的強生每月拋，也比上海便宜。在美國買隱形眼鏡一定要有驗光單，這裡顧客說幾度就是幾度。

這時也到了兒子預約的看牙時間。牙科診所就在返家的路上，也是不用排隊，醫生檢查兒子沒有蛀牙，上排兩顆乳牙掉了很久沒長新牙，照了X光片，看到裡頭躲了兩顆牙，我和兒子同聲歡呼。檢查完畢，沒有健保，只花了新台幣一百元。難免想起前年夏天去聖荷西，想看牙，弟弟說他們常去的診所要開車半小時以上，路不好走，而且我沒有牙科保險，索價不菲，於是作罷。

靠著兩條腿，就在這個街區裡，輕鬆辦好諸樣大事，其中任何一件事，在美國都要預約驅車，耗時費力。我想到，人不能離群而索居，像美國這樣散居於郊區，出入皆用汽車的地方，竟是人類社會的異數，人們為了生活所耗費的精力，不減反增。

華人慣於群居於城市，一切講求便利，各種行業隨之而生，各種服務應有盡有，這種便利是我從美國初到北京時就體驗到的。但京城遼闊，我的腳力常有不逮，而各種醫療服務，跟台灣私人診所相較，簡便親切上也頗有不及。上海比北京更加都會，與台北更加同步，畢竟不似台灣如此人口密集發展經年，一區之內自有其完整的生活機能。除了生活機能的完備和選擇多樣，台灣地區人民的平均素質，也讓生活辦事更稱心。

我所描述的這個生活所需皆有著落的地方，不過是婆家日常生活的行走範圍，而台灣像這樣的街區，不知凡幾，習慣於北美僻靜生活的人，對此不能不嘖嘖稱奇。唯一能讓它的神奇失色的，恐怕就是綠地公園的付之闕如吧。北京有數百座的大小公園和各種綠地，上海也有不少公園和梧桐樹，台灣城市很多地方卻連棵行道樹也無。我想到在新州的舊家，位於一個叫茶頸的小鎮，那是一個在樹林之間生起的小鎮，開車在林蔭道上，有如在度假林區，春芽夏蔭秋葉冬枝，一年四季美景無限。

優美的居住環境，代價是到哪裡都要開車，而像我所描述的神奇街區，便利的代價便是雜亂。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會嚮往另一個天地的優美或便利嗎？或者是「夏蟲不可語冰」？因為不曾體驗，而沒有比較，不生嚮往而安於所處天地？更或者，為了更高層次的自由和安寧，或是忠於一己的信仰與原則，優美也好，便利也罷，竟都可以無動於心？

辦好身邊瑣事，我決定到台北找朋友敘舊了。怎麼去呢？仍是不需走出這個街區，就在麥當勞前，有各種開往台北的大巴。半小時後，我已然到了更熱鬧的台北民權路，坐上四通八達的捷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