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信念的需求社会需要保护边缘化群体和被排斥群体,但他们也需要通过审议和共识来实现共同目标。左翼和右翼议程都向保护狭隘群体身份转变,最终威胁到了这一过程。补救措施并不是放弃身份观念——它已是现代人思考自己和周围社会的核心方式——而是定义更大、更整合的国民身份,这一身份要考虑到自由民主社会在事实上的多样性。人类社会无法摆脱身份或身份政治。哲学家查尔斯·泰勒(Charles Taylor)说身份是一种“强有力的道德观念”,建立在普遍人性特征的精神之上。这种道德观念告诉人们,他们拥有真实的内在自我,而这些内在并没有得到承认,进而暗示外部社会可能是虚假和压抑的。它着重于人们天然地要求承认其尊严,并为他们表达在得不到认可时产生的怨恨提供了说法。这种对尊严的要求,既不可能消失,也不应该消失。自由民主制度建立在个人的权利基础之上,人人享有平等的决定其集体政治生活的选择和代理。但是许多人并不满足于作为普通人的平等认可。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现代生活的一个要素。现代化意味着不断变化和破坏,以及提供前所未有的选择。这基本上是一件好事:几代人以来,数百万人逃离了那些未能提供选择的传统社区,而迁往那些提供了选择的社区。但是,现代自由化社会中存在的自由和选择程度,也会让人们感到不快、并与人类同胞脱节。他们发现自己怀念社区,怀念他们认为已经丢失的、或者祖上曾经有过的结构化生活。他们寻求的真实身份,是将他们与其他人联系起来的身份。存在这种感受的人们,就可能被人蛊惑说,他们被现有的权力结构背叛和不尊重,那些重要而伟大的社区将再次复兴,而他们将是其中的成员。然而,现代身份的本质,是可以改变的。有些人可能会深信,自己的身份是基于生物因素,是自己无法控制的。但现代社会的公民有多重身份,这些身份是由社会互动所塑造的。人们的身份可以被种族、性别、工作、教育、姻亲和国家等因素所定义。虽然身份政治的逻辑是将社会分成小的、自我关注的群体,但也有可能创造更宽泛、更整合的身份。人们不必否认个人的独特生活经历,同时也认识到他们可以与更广泛的圈子共享价值观和追求。换句话说,生活体验可以简单地作为体验存在,将人与人联系起来的东西,而不是把人与人分开。因此,尽管在现代世界中没有任何民主可以免受身份政治的影响,但是所有民主都可以将其引导到更广泛的相互尊重的形式上来。最首要也最明显的起点,是针对性地解决那些导致群体受害和边缘化的行为,例如警察对少数群体的暴力行为,和性骚扰。对身份政治的批评,不应该暗示这些问题不存在、或者不是迫切需要具体解决方案的现实问题。但美国和其他自由民主国家必须走得更远,政府和民间社会团体必须集中精力将较小的群体纳入更大的整体。民主国家需要促进政治科学家所谓的“信念国民身份(Creedal national identities)”,这种认同不是建立在共同的个人特征、生活经历、历史纽带或宗教信仰之上,而是建立在核心价值观和信念之上。这是为了激励公民更多地认同各自国家的立国理念,并用公共政策有意地同化新来者。在欧洲,对抗身份政治的有害影响将非常困难。近几十年来,欧洲左派支持的一种多元文化主义,已经大大降低了把新移民纳入信念国民文化的重要性。在反种族主义的旗帜下,左翼欧洲政党淡化了多元文化主义阻碍同化的证据。欧洲新的民粹主义右派于是带着怀旧情绪缅怀过去以民族或宗教为基础的国民文化,彼时仍在基本上没有移民的社会中蓬勃发展而如今业已衰落。在欧洲打击身份政治必须从改变公民法开始。这样的议程超出了欧盟的能力,欧盟的28个成员国热心捍卫其国家特权,并随时准备否决任何重大的改革或变革。因此,任何行动都必须首先在个别国家层面上发生,无论好坏。要废止一些族群对他人而言所享有的特权,根据血统原则与国籍挂钩的欧盟成员国,应该通过基于出生地的新法,赋予在该国境内出生的任何人以公民身份。但是,欧洲国家也应该对新公民的入籍实施严格的要求,就像美国多年来所做的那样。在美国,除了必须在该国证明连续居住五年之外,新公民还应有基本的英语阅读、书写和听说能力,了解美国历史和政府,具有良好的道德品质即没有犯罪记录,并通过宣誓效忠美国,展示对美国宪法原则和理念的维护。欧洲国家也应该期望新公民这样做。除了改变公民身份的正式要求外,欧洲国家还需要摆脱基于种族的国民认同观念。近20年前,一位名叫提毕(Bassam Tibi)的叙利亚裔德国学者,提议将“核心文化(Leitkultur)”作为新德国国民身份的基础。他把核心文化定义为对平等和民主价值观的、坚定地以启蒙运动的自由主义理想为基础的信念。然而,左派学者和政治家们攻击他提出的建议,说他的建议暗示这些价值观优于其他文化价值观。通过这样做,德国左派不知不觉间给伊斯兰主义者和极右翼民族主义者提供了宽慰;启蒙理想对这些人几乎没有用处。但德国和其他主要欧洲国家迫切需要像核心文化这样的东西:一种社会常态的变革,将允许土耳其后裔的德国人将自己称为德国人,非洲后裔的瑞典人称自己为瑞典人,如此等等。这种情况已经开始发生,但速度太慢了。欧洲人创造了一个他们应该感到自豪的卓越文明,即使它仍然意识到自己的独特性,也应该能够包含来自其他文化的人。与欧洲相比,美国对移民的欢迎程度要高得多,部分原因在于它在其历史早期就形成了一种信念国民身份认同。正如政治学家利普塞特(Seymour Martin Lipset)所指出的那样,美国公民可能被指责为“不够美国人”,丹麦公民却不能被说成“不但丹麦人”,日本公民不能被说成是“不够日本人”。美国主义包含的是一系列信念和一种生活方式,而不是某一种族。今天,在美国内战之后出现的信念国民身份必须得到恢复和捍卫,抵御来自左派和右派的攻击。右派的白人民族主义者希望用基于种族、民族和宗教的民族主义取代信仰民族身份,左派身份政治的拥护者试图通过强调受害来破坏美国国家历史叙事的合法性,在某些情况下暗示种族主义、性别歧视和其他形式的系统性排斥就在该国的基因中。这些缺陷已经、并将继续成为美国社会的特征,我们必须面对它们。但进步人士也应该讲述美国历史的不同版本,在这个版本里,一个日益扩大的圈子不断克服着各种障碍,让越来越多的人都获得了尊严的认可。尽管美国受益于多样性,但它无法在多样性上建立自己的国民认同。一个可行的信念国民身份必须提供关于例如宪政、法治和人类平等的实质性理念。美国人尊重这些理念,这个国家有理由拒绝把公民身份给予那些不接受这些理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