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鲁豫战场上的“哥萨克骑兵”(续四十二) [王外马甲]
(2007-02-01 11: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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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西反顽(下)
四连以排纵队出了树林,大家一边走,一边从马镫上站起来张望。早在九分区的时候,骑兵们就知道“丰县虎”关玉平的大名:听说他平时和当兵的一起啃大饼窝头、听说他打仗的时候让人抬着一口棺材跟在后头,还听说他有个卫队是赤膊上阵的,胸前画个老虎头,手里拎把鬼头刀……(当然,也听说过他打鬼子的事)
“哪里有棺材?”
“没看见打赤膊的人呀……”
“这是不是关玉平支队哟?别是穆伯仁支队吧……”
骑兵们正议论着,看见指挥旗(不是军旗,是一杆三角旗。一般有一个旗手和两个护旗手)摆了几下,向南面一指,于是队形就向南运动,转个直角,就由排纵队变成了排散兵线,战马左右间隔五米,前后间隔十米。这时候,敌人也看见骑兵,虽然还在行军,但已经有些乱了,有的人甚至跑了起来。而骑兵队列正好斜对着他们的行进方向。
副营长李树茂亲自担任四连的指挥长,指挥旗跟着他,他从队列前跑过,战刀出鞘指向攻击方向,意思是说准备进攻。刘大爷回头看看,这时候五连和六连才刚出树林呢,他赶紧对排里的战士说:“打起精神来,李营长今天要拼命了”。
指挥旗由垂直变45度角,进攻开始了。开始的时候,散兵线的队形呈马蹄状,两侧是突前的是轻机枪。六挺机枪不断地打长点射,目的是不让敌人集中起来。骑兵在距敌一百五十米处超越火力组,这时候指挥旗放平,骑兵由小跑变为大跑。
对骑兵而言,距敌步兵一百米左右是最危险的区域,必须迅速冲过去。冲刺的时候,有人喊“杀”、有人念数字,其实大家满耳朵都是风,什么也听不见,刘大爷的习惯是跟自己的战马说话:“伙计,跑快点”、 “没关系,打不着我们的……”。
等冲到跟前就是骑兵的天下了,这时候应该用小跑步伐进行战术格斗。只不过,由小跑提速进行冲刺容易,而从大跑改回小跑就难得多了,因为战马这时已经跑起了性子,要想再控制住它,就得看人和马的熟悉程度和马术训练水平。有的新兵新马继续冲刺,一溜烟就冲出战场,有的甚至被绊倒或者和别人撞在一起。
敌人的行进队列已经乱了,刘大爷追上一个扛三八大盖的,那家伙知道跑不掉,转身就用刺刀对上了,这种情况下,骑兵不能给他拉枪栓的机会。一交手,老刘就知道对方个老兵,有经验,因为这家伙总是有意识地闪到战马的左边。骑兵砍人,右手持刀,一般习惯把对手放到右边,如果敌人在左边,就要扭着身体、隔着马头去砍杀,不仅劈刺角度不大,战刀还容易脱手,甚至损伤手腕。当然,这事要放在韩猛子身上,换只手就解决了(他是左撇子,双手都能来),可刘大爷没这本事,一着急,就把手枪掏出来了。那国民党兵一看见这把崭新的南部九四式,立刻不玩了,把三八大盖一丢,举起手来,嘴里还嘟嘟囔囔的,把刘大爷逗得直想笑。(这老兵姓秦,山东聊城人,后来参加了八路,55年的少校,离休前当过林业厅长)。
四连这么一冲,顽军分成了几段,有的朝大蔡家跑,有的则回头跑往程楼方向。这时候,一营从大蔡家村子里冲了出来,二营的两个连也压了上去,雪亮的战刀把敌人围住了。
骑兵团各连队挥舞战刀的方式不大相同,远远一看就知道是哪个连的。有的连队是按照“骑兵操典”的样式,把马刀高举过头,一排排亮闪闪的象刀林一样,特别好看(国民党和日本骑兵也都这样)。可三个红军连却是跟曾玉良团长学的“新疆方式”,马刀出鞘后握摆在身体侧面斜下方,这样不仅可以用刀的平面拍马臀,省了用马鞭,而且骑姿也比较低,甚至能够伏在马鞍上,冲得快,着弹面少。“骑兵操典”的样式适合在马上格斗中施展推、挡、劈杀动作,从道理上讲比较正规,但事实上当时骑兵作战的对手很少是敌方骑兵,对付步兵,使用上撩横抹和刺杀动作比劈砍更方便。当然,无论什么样的动作,最熟练的就是最好的,所以骑兵团也没有刻意要求大家统一标准。
骑兵在大蔡家附近围住了大股顽军,这时候,四连只要右旋半圈就能加入战团。于是大家都看指挥旗,只见旗子向右划了一圈,再刷地指向左方——左旋追击!“好嘛!老连长这回是想捉大鱼了”,战士们想起出发时杨勇司令员号召开展杀敌竞赛的事,明白李树茂是要让四连立新功夺锦旗呢,顿时兴奋极了。
四连向左兜了个圈,再度以散兵线队形杀向奔逃的顽军。敌人彻底乱了,公路上、原野上,跑得到处都是,跑不动了就把枪一丢,抱着脑袋坐在地上喘气。有个家伙被骑兵追急了,“噌噌噌”爬到树上去,刘大爷喊他下来,他还讲条件:“我下去,你不能拿刀砍我”。
“行,保证不砍你”。
于是就下来了,看一看,枪啊,手榴弹啊,什么武器都没有,早丢光了。
“你是干啥的?”
“吹号的”。
“你们当官的呢?”
“不知道,都跑了呗”
“骑马跑的么?”
“没骑马,我们长官不骑马”。
好消息!当官的徒步跑,一定能追得上。
于是赶紧追,追了一截,看见前面有一个军官,背上背着个包,身后一把手枪晃来晃去的挺显眼,听见刘大爷喊站住,他头也不回地猛跑。老刘策马从左边抄上去,本来是想砍一刀的,可不清楚他那包里装着什么,怕硌了马刀,就顺手在他脑袋下撩了一下,再兜马从正面劈。
这动作是连贯的,平时不知道练了多少次,转过身来时战刀已经举在空中。那军官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撑地一只手遮着头,脖子猛向外喷血,一张小脸煞白。老刘定睛一看:哎呀,女的!
赶紧收刀,由于动作过猛,把马鞍都带动了。
这真是个女军官。老刘第一次遇到这情况(这也是他戎马生涯中杀的唯一一个女人),一时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女的挺年青的,看见老刘不再砍她,还讨好地笑了一下,但老刘知道她是活不成了,战马的力量加上骑兵的刀法,她脖子上的伤一定很重。果然,战斗结束后经过这里,发现这女军官就死在路边,军帽盖在她脸上。老刘没有下马去看,他只觉得自己右手不大舒服,有点后悔那一刀下手太重了。
敌人跑进程楼,四连也跟着追进村子,刘大爷本来准备带人搜查房屋的,听见李树茂在街上喊:“不要在村子里停留,追出去,咬住敌人就是胜利!”,于是立刻打马冲了出去。村子西北面有一片坟地,两个排的顽军躲在那里阻击骑兵,副连长王元力正指挥着机枪和他们对打,刘大爷见状也下马步战。打了一会,看见一队骑兵冒着弹雨,斜刺里硬冲上去了,领头的正是副营长李树茂和连长周开树,王元力说:“坏了坏了,要挨骂了”,赶紧爬起来往上冲,刘大爷也回头喊:“把马带上来”。
给他们照看马的是四连文书孙志林(河北河间人,刘大爷对他的印象是:学生、戴副眼镜、会用照相机),骑马赶过来,旁边并排跑着的是王元力和刘大爷的战马,刚到跟前,旁边飞来一枪,孙志林摔下马来当场牺牲,他的马一惊,乍着毛就跑开了,带着其它两匹马也瞎跑。王元力手快,一把抓住马尾巴,翻身上去就冲锋,刘大爷没办法,只好徒步前进。
战斗很快就结束,抓了四十多个俘虏。李树茂却还在不依不饶地批评王元力:“敌人已经乱了,一冲锋就会垮,你和他们对打什么,难道要让敌人聚集起来么?”。又问刘排长:“让你们二排不停顿、追出去,你反倒怎么趴在地上打起来了?”,老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这时候有战士把战马找回来了,刘大爷急忙上马,没想到,先前孙志林把马肚带松了几个扣,老刘没注意,一踩马镫,马鞍子就垮到了马肚皮上,害得他栽了一个踉跄。周围的人都乐了,连长周开树也笑着说:“大刘今天有点犯迷糊啊,象个新兵蛋子”。他们哪里知道,刘大爷是为那女兵的事,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呢。
连队调整一下继续追击,追到张双楼,又赶上二百多顽军,一阵砍杀,敌人四散逃跑,这回刘大爷不敢停留了,一直冲下去,出了村南口,看见二十多个人跟着一个又高又大的胖子,边打边退。副指导员马书龙说:“他们要进道沟了,快开枪打”,旁边的七班长和八班长都有机枪,立刻开火,其他人也用步枪打,那大胖子应声倒下了。
骑兵追到跟前下马查看,大胖子手握盒子炮,肩挎皮包,背部中了三弹,已经死了。问俘虏:“他是谁?”,答:“一百二十支队长关玉平”。
战士们取了他的手枪和皮包,这才发现他穿着一身士兵的军装,马书龙便问:“他为什么穿士兵的军装?怎么没看见抬棺材?”
“关队长平时就只穿布衣服和士兵服。棺材是仪仗队……这次是长途急行军,没带仪仗……”卫兵又问:“长官,我们能先把他埋了么?”
“埋吧,好歹他也打过鬼子,曾经是条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