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警示录[连载之16]:李四光的预言
地质力学泰斗李四光曾经预言:
天津-北京,清楚地有一个北西向的断裂带。北京西山到西北旺一带,可能是一个由剪切力形成的北北西向的羽状断裂。……即使京津不发生地震,是在京津以外的地方发生地震 ,它的影响是很远的,也有可能影响到京津。
滦县-迁安,可能东西向构造带的活动更重要一些。东西构造带很深,范围很大,很强烈,发生震群的话,可能延续的时间长,释放的能量也比较大。这里,地震沿构造向南延展的可能性小,而向东西则可能大些。因此,我们应向滦县、迁安这个东西构造带地区做些观测。(滦县、迁安均属唐山地区)
地质部地震地质大队资料室文件(00148号),令我震惊!唐山大地震前9年,地震地质科学家就已经把注意力聚焦在唐山这块土地上。李四光于1971年4月29日逝世。5年后,唐山大地震爆发。他的预言和地震地质工作者所做的工作却鲜为人知。这段历史,不应该随着那场大毁灭而销声匿迹。现录于后。
滦县地区地震地质工作年终报告
地质部地震地质大队
革命委员会(章)
1967年
正文摘录:
为保卫京、津地区,搞好地震预报,我队于今年5月接受了国家任务,在滦县地区开展地震地质工作。
工作范围:东经118°—119°北纬38.4°—40.1°。面积约4500平方公里。(笔者注:唐山位于东经118.2°,北纬39.6°)
主要任务有二:
一、查明滦县大震的地质构造背景;
二、查清沧州大断裂的北东延伸。
要求在1967年底提交年度报告和选出有关的观测台站站址。
……
报告第一页右侧是缩印1:3000000的位置图。图中标注的地名:塘沽、唐山、滦县、迁安、青龙……9年后的唐山地震灾区赫然入目!
黄相宁:我们作出唐山地震预报不是偶然的。最早认识这个区域危险性的是李四光。地震地质调查从1967年开始至1970年结束。唐山、滦县、迁安和迁西地区的山头,我们爬遍了!详细调查的目的,就是为了地震预报!
我们在唐山陡河、滦县和昌黎建立了三个地应力观测站。在凤凰山、马铺营、滦县、李官营等地建立了十几个跨断层微量位移测量点。
1970年,在唐山危险区布置完毕,开始了连续不断的监测。李四光的助手,地震地质大队总工程师陈庆宣(现为中科院院士)亲自到现场验收。
张庆洲:您能用通俗的语言,形象地解释一下地震地质和地应力,以及你们布置这些监测手段的作用吗?
黄相宁:李四光提出的地震预报途径是:地震地质和地应力相结合。地震地质是什么呢?
地壳里有很多断裂,它好像一所房子也有一个结构。在这个结构里面,最受力的地方最容易发生地震。李四光的学说:地下的力积累超过了岩石的弹性极限,然后破裂产生震动。测量这个力的变化过程就可以预报地震。地下的力,在每个地方都不一样,它与地质结构密切相关。因此就做地震地质工作。地震地质调查的目的在于,在地壳的空间寻找危险的部位。
而地应力呢,在地震地质调查之后就布置观测网,测量地下力的变化,从而预测地震发生的时间、地点和震级。
这就是李四光的思路和技术途径。
这是世界上任何国家和地区都没有的。
张庆洲:你们在唐山危险区建立了地应力观测站和跨断层微量位移测量点,是如何开展工作的?
黄相宁:地震地质大队有一个测量队,每年进行四次跨断层微量位移测量。断层活动反映地应力的情况很直观也很说明问题。遗憾的是,李四光去世以后,我们的工作便开始走下坡路。1975年,唐山地震危险区的跨断层微量位移测量就停止了。
张庆洲:距唐山大地震仅1年!
黄相宁:非常可惜。我们积累5年资料了,如果不停止,凤凰山那里不变几公分才怪呢!
张庆洲:为什么停止了?
黄相宁:不给经费了。
在地震局来讲,跨断层这个手段比地应力要确认一些。为什么呢?仪器是世界上通用的。跨断层微量位移测量平时变化很小,地震之前地壳会出现很明显的变动。这种手段是累计测量,测量后得出数据,连续起来就可以看出趋势了。停止测量了,缺了1年的数据,就无法连续了。而缺少的正是关键的1年!
我们的工作都是在李四光的布署下完成的。他生前的最大愿望就是早日解决地震预报问题。
他当时是中央地震工作小组组长。
李四光逝世前9天,我们去向他汇报工作。医生让我们说话一定要少一点。他当时血压不稳,走路都晃晃悠悠的了。这个科学家责任心是非常强的。我觉得,在中国,在地震预报方面,李四光的学说和他所做的工作,应该在唐山大地震上有所反映。
唐山地区的危险性最早是李四光提出来的。我们在他的指导下才建了地应力观测站,才对唐山大地震有所预报。
唐山警示录[连载之17]:唐山地震中期预报
1975年12月,地震地质大队上报给国家地震局《1976年地震趋势意见》称:
华北地区
1976年(尤其可能在第一季度),从河北省乐亭至辽宁省敖汉旗-锦州一带及其东南渤海海域,可能发生大于6级地震……
主要依据:
1.辽宁省沈阳、锦州,河北省昌黎、三河、怀来、蔚县、尧山,北京市镇罗营、昌平、下苇店……等台站电感法地应力测值,大都从1975年2月到11月构成280余天的正、负趋势异常。据华北地区和沈阳台站此类异常时间与震级的经验公式:
(数学公式笔者略)
计算为7.3级和7.4级(误差正、负半级左右)。
……
上述各台站异常主应力方向,主要交汇在乐亭——敖汉旗——锦州一带及其东南渤海海域,而且异常主应力值也以昌黎、安邱等地为高。
2.沈阳台站……1975年3-10月地应力速率异常最大主应力方向的分布……都显示出了大震前的特征。
3.河北省昌黎台站出现了类似海城地震前的地应力趋势跳动异常。
4.目前,断层位移测量存在较大异常的点有:河北省夏垫、香河,北京市马坊、范庄子等。……马坊自1975年3月以来,东面的较大断裂上盘表现为趋势上升,幅度达6毫米。
……
西南地区
1976年(可能在上半年),于四川南坪——雅安——陕西宁强一带,可能发生7级左右地震。
主要依据:
1.甘肃省武都,四川省汶川、沪定,云南省建水、下关等台站电感法地应力测值,从1974年12月至1975年11月构成340天左右的地应力趋势异常。根据西南地区此类异常时间与震级的经验公式:
(数学公式笔者略)
计算为7.5级(误差约正、负半级)。
……
2.汶川台站1975年4月至现在,地应力速率异常最大主应力方向分布散乱,其分布函数的性质与大震前一致。
3.下关台站自1975年6月以来,出现了地应力跳动异常。
4.四川北部松潘断层位移测量结果,从1975年4-11月,该南北向断层的东盘相对西盘上升了4.2毫米。
……
黄相宁执笔的《1976年地震趋势意见》无疑是一份出色的中期地震预报。我想指出的是:
1.“乐亭——敖汉旗——锦州”,已经把唐山地区圈进了危险三角区,并明确指出:“可能要发生大于6级地震。”
2.文中反复出现的昌黎、乐亭,均在唐山地区范围内。
3. “四川南坪——雅安——陕西宁强一带,可能发生7级左右地震。”则准确预报了1976年8月16日和8月23日松潘7.2级大地震。松潘距南坪约90公里。
4.这份正式呈报国家地震局分析预报室的文件,距唐山大地震仅6个多月。
唐山地震临震预报
我双手捧着一本很老旧的资料,真的掂出了它的沉重!从唐山大地震爆发的那一刻起,成千上万的唐山人在思索:这么大的地震,地震局真的没发现一点迹象吗?
这个疑团缠绕着唐山人的心。
我凝望着封面,字迹有些模糊了。
地震预报登记薄
(国家地震局制第2册)
我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终于翻出了那一页沉重的记录。这是一份至今未见天日的极其珍贵的史料,现全部照录如下:
序号:7608
发布时间:1976年7月14日
发预报单位:地震地质大队
预报地点及范围:集宁、繁峙、束鹿、张家口一带;宝坻、乐亭及渤海地区(最可能在中南部海域)。
预报震级:MS 5.0左右。
可能发生时间地点:1976年7月20日左右;1976年8月5日左右。
预报理由:西拨子、下苇店、昌平等站地应力跳动异常,分别于7月初、7月10日结束,一般结束后半个月内发震。
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黄相宁将一张图纸放在写字台上:
华北地区地应力异常主应力方向交汇震中图
黄相宁缓缓的声音:地应力的长处在于可以计算方向,这个方向可以交汇出危险区域。这就是我们呈报的危险区域图。你看!他指了指危险区域图,唐山两个字蓦地撞入我的视野。
过了许久,我们的对话才重新开始。
张庆洲:临震预报意见和危险区域图呈报给哪个部门了?
黄相宁:临震预报意见是复写的,一式两份。一份呈报给国家地震局分析预报室,一份存底。另外专门写了一份地震预测报告,连同地应力危险区域图报给地震局局长了。
张庆洲:你们年初报的是“大于6级地震”,临震预报为什么降到了“5级左右”了呢?
黄相宁:1976年4月6日,内蒙和林格尔发生了6.3级地震。我们认为应力释放了一部分,所以临震预报就从年初的6级降到了5级。这个判断有些失误,应该是它的释放并不影响主体。
另外呢,海城地震以后,华国锋提出在京津唐张地区震前24小时报出5级以上地震的要求。国家地震局规定,谁报这个地区≥5级地震的短临预报意见,就把该意见报送国务院。所以当时的京津唐张地区很少见≥5级地震的临震预报。
5级以上是破坏性地震,一般情况下谁敢报5级?你要对国务院直接负责。
唐山警示录[连载之18]:地应力短临预报水平揭秘
唐山大地震留给我们的疑问太多。读者已经从本调查中了解到,唐山的地震工作者和北京的地震专家都曾发出过临震警告!但最终却以超过24万人的生命为代价,造成了震惊中外的大悲剧。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使唐山大悲剧不再重演,这就不得不涉及一个极其敏感的问题:我们的临震预报水平究竟如何?
这是一个必须正视的问题。
国内外都知道,中国曾成功地预报了1975年2月的海城地震,那么海城地震之前呢,还有没有成功的临震预报?
国家地震局地震地质大队分析预报室短临预报组,有一份沉默至今的历史资料。现全部照录如下:
最高指示
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
地震预报登记卡片
一九七一年
编号.019
———————————————————————
发布单位:地震地质大队
发布时间:1971年6月3日20时
预报内容:时间:1971.6.4-6.12
地点:①昔阳、长治、平遥、临汾连线范围。
②渤海地区(包括辽宁、长海)
③丰南、昌黎、建昌、连线范围值得注意。<供考虑>
震级:①5级左右或3.5-4级震群。
②4级左右。
向何处发报:中央地办。
地震情况及预报效果:
6月5日 和顺4.8、5.2正确
1971年6月5日,距昔阳仅30公里的和顺发生4.8和5.2级地震。
这是我所见到的中国成功预报5级以上破坏性地震的正式书面短临预报!
1971-1981年,11年间,黄相宁的“地震地质-地应力预报地震小组”向国家地震局以书面形式正式预报了4.75级(破坏性地震最低限)以上破坏性地震短临预报意见175次。
联合国全球计划(UNGP-IPASD)按照《地震短临及年度预报意见评定标准》对175次短临预报进行了严格评审、打分(该评定标准以100分计,统计资料笔者略),成功率为:33.1%
我相信这是一个令国际地震界为之兴奋的百分比。
地震地质-地应力预报地震所取得的成就,175次短临预报,不是“瞎猫碰死耗子”碰出来的,是人类不断征服自己、征服大自然的一条行之有效的途径!
医疗技术设备的更新日新月异,并能迅速普及,拯救了一个又一个的生命。而地震地质-地应力预测预报地震的技术设备却不能普及。一次又一次的大地震毁灭了并且仍在继续毁灭着我们的亲人和家园。
这是人类的悲哀!
唐山警示录[连载之19]:与地震科学家对话
黄相宁性格内向。
地震地质-地应力预报地震,是一条前无古人的崎岖小路。他把青春和力量、智慧和勇气,全部献给了祖国的地震预报事业。然而,他取得的每一项成就,就像预报了唐山大地震
一样,上苍恩赐他的并不是好运。他在逆境中苦苦地求索。
他步入60岁的那一年,联合国全球计划项目决定对地震地质-地应力予以赞助,并付诸了实施。
张庆洲:您从事地震地质-地应力预测地震已经坚持到了今天,但是联合国的评审为什么截止到1981年?
黄相宁:唐山大地震后的第二年(1977年)吧,地应力被判为不予支持不予发展的监测手段。就是说,仪器坏了就停,任其自生自灭了。全国原来有一百多个地应力观测站,1981年以后,就剩十几个了。
张庆洲:联合国怎么知道你这个地应力的?地震监测手段有很多种,为什么选择资助地应力?
黄相宁:1995年10月,第四届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召开。参加会议的联合国发展支持与管理服务署的官员科尔女士获悉,在1976年唐山大地震中,青龙县因防震组织出色,结果无一人直接死于地震,科尔女士在半信半疑中亲赴青龙调查,最终确信这真的是一个奇迹。
但究竟是哪里发出的地震预报意见?调查来调查去一直调查到我这里。联合国的官员们对地应力产生了兴趣,但又极注重实际效果。他们进行了严格评审打分以后,认为:地震地质-地应力预报地震是可行的,就决定予以赞助。
张庆洲:您对地震地质-地应力预测地震的信心如何?
黄相宁:我原想把这些经验和教训整理出来,写成文字留给后人。现在有了联合国的资助,我就要继续实施。用事实证明:李四光的思路是正确的,地震地质-地应力是预报地震的可行途径。
我相信最终会被世人所理解,所以就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张庆洲:唐山地震可能不再重演吗?
黄相宁:从地震预报整体水平来看,把唐山地震报得非常准确,我觉得有困难。但是能不能避免一部分伤害呢?我觉得应该做到,青龙就做到了。
唐山地震能否不再重演,从唐山的悲剧中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这不仅仅是地震科学家的事。
张庆洲:您对唐山地震前的群测群防预测水平怎么评价?
黄相宁:唐山市搞地震监测的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真正的专家。他们搞了多年的监测,认识了许多地震信息,也积累了许多极其重要的资料。
张建华和姜义仓就做了一件地震科学上的大事。这就是:一个大地震的震中区在地震前的应力反应是什么样的?在世界上,中国人第一个取得了这样珍贵的资料。陡河地震台和赵各庄矿地震台都在震中区,都是自动记录结果,而且数据很一致。你想一想,谁知道有个7.8级的地震在这个地方发生?而且事先把地应力台建到震中区去了。这样的机遇千载难逢!
唐山地震以后,我进行了大量的调查。唐山市搞地震监测的人是非常高明的,我们这些专家并没有充分认识他们。比如乐亭县地震办公室就把预报意见给我了,报得非常好,现在还在我这里珍藏着。
他们的预报意见比有些专家要强得多!
张庆洲:你们这一代都老了,你认为地震预报前景如何?
黄相宁:地震预报需要丰富的经验。除了理论知识之外,实践经验非常重要。我们这一代,从邢台地震以后经历了两个地震高潮活动期,已经积累了上百个地震实例。
如果我们这一代走了,巨大的地震预报财富或许也跟着走了。即使我们写了书,下一代用起来也很难,不带是不行的。我就一个学生也没有,带学生需要经费啊!
联合国全球计划项目负责人说,你在国际上带学生吧?
我说只要有人愿意搞地震预报,我就愿意培养。
黄相宁的叙述很艰难,时有难言之隐。我的写作也很艰难,很多有价值的东西只能省略。读者阅读时也许很艰难,文中有些地方叙述得“不明白”。
黄相宁们痴心不改,在地震预报科学的崎岖小路上艰难地攀登,不断地改进、完善预报方法和仪器。唐山大地震以后,华北平静了12年之久,在1988年他们成功地年度预测出1989年10月18日山西大同6.1级地震。这以后进入了90年代,他们向国家地震局又多次基本准确地进行了年度和短临预报。
黄相宁副研究员简历
黄相宁,曾用名黄小咸,汉族。
1937年3月18日生于四川重庆。
1959年7月毕业于北京地质学院石油系。同年分配到地质部,从事石油地质普查、勘探与综合研究。
1966年6月调地质部地震地质大队从事地震科研工作。
现任联合国全球计划项目顾问。在中国协调办公室领导支持下,在菲律宾建立了10个压磁地应力台站。
唐山警示录[连载之20]:国家地震局隐私一瞥
汪成民有点塌腰,这是唐山给他留下的印记。为了抢救地震资料,他爬入即将倒塌的丰南岳42号房,被一块几十斤重的水泥板砸在腰部老伤上留下了病根。他头发花白,很软也很稀疏。
他的回忆始终在一种恬淡的状态下进行,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恬淡的微笑。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之处也不见一丝感动。
他曾是时代的骄子,留苏归来头上便罩上了一层光环。他也曾沦为时代的弃儿,戴着一顶臭老九的帽子进了干校。在干校养猪也养人,留苏没学到馇猪食和蒸馒头的学问,手就被卷进了搅面机里,大拇指与手碗之间的肉撕开了,留下了一条永远的疤,跟心上的伤疤一样长。
唐山大地震以后,厄运再次降临在地震科学家头上。天大的冤屈他可以吞下去,妻子的离异却让他饱尝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在他的眼中,世界没了色彩,天也再不湛蓝。孤灯夜下,他悲怆地自己质问自己:
我为什么留苏?
我为什么搞地震预报?
他又淡淡地笑了,一种无奈的笑,有一种苦味。
我与地震科学家的谈话在悲壮的气氛中开始。
替罪的羔羊
1976年7月28日下午,一辆面包车通过丰润风驰电掣般地向唐山市区急驶。车里坐着表情严峻的汪成民。无论后人如何评说唐山大地震,这位41岁的科学家都是首当其冲的人物。
七•二八大地震,震动了中南海,震动了全中国,也震动了整个世界。不同国度不同政治不同肤色的人,通过各种方式向浩劫中的唐山表示了同情和悲哀。同情心献给不幸者,这是人类的美德之一。
汪成民却有点异样。在那座雄伟的大楼里,他的水蛇腰骤然就挺直了许多,眼角和眉梢也能读出许多的内容来了。你看看,我说对了吧,我说有地震嘛。另外一些人就显得有点灰了。
中南海传唤。
地震局局长刘英勇带上汪成民直奔最高统帅部。这两个人行政级别差距太大。组长上头是副主任,副主任上头是主任,主任上头是副局长,副局长上头是局长。中间那几个关键岗位上的领导呢?局长似乎无暇顾及这些了。在车上,局长对组长说,小汪,你这次可对了,不得了,你给地震局露脸了。
在中南海紫光阁,惨烈的现实把局长的“露脸”击得粉碎!地震局一大一小两个官员看见了从大地震中死里逃生的李玉林。李玉林刚进门,纪登奎就把他抱住了。李玉林哭着说,纪副总理,整个唐山都平了……
国家地震局的面包车依然向地震震中区急驶。汪成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的路那么漫长,那么刻骨铭心。
第一个死亡之夜降临的时候,年轻的地震科学家泪眼蒙蒙。他看到了一个千疮百孔的唐山,痛苦呻吟的唐山,尸横遍野的唐山!
从见到李玉林那一刻起,我就害怕了。这不是科学家之争的事了。两个科学家,你说天晴我说天雨,结果下雨了我对了。可是地震,死了二十几万哪!
我们的面包车过了丰润,就看见公路全被震坏了。挤满了大小车辆和逃难的灾民。我们下车打听道,灾民竟都麻木了。我看见一个穿着破破烂烂公安制服的人,就过去问上唐山怎么走,一不小心说出是地震局的。那人一下子把枪掏出来顶上我,吼道,我崩了你,你们地震局是干什么吃的!车上的人赶忙下来劝,说他是干具体工作的不是领导。他说我老婆就在那儿,先拉人!我说我们要搞地震预报。他说地震都发生了搞什么预报!面包车就颠颠簸簸地拉伤员。我们和伤员挤在一块,耳朵听着呻吟声,衣裳沾上了鲜血。
我痛苦,我悲哀,可是我没法说!
夜幕中的唐山,一星亮光也没有。哪里还有什么标志?只有唐山矿的井架孤零零地站着。我的心情太复杂了,我是地震科学家!可以做到的事,我没有做到,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最后还是没有做到。唐山死了二十几万人哪!
我到了抗震救灾指挥部以后,通过电话向国家地震局提出:封存所有资料,以备审查。
在唐山的那些日子,在哪儿也不敢说是地震局的。那阵子是共产主义,到哪儿都能吃饭。但是只要露出身份人家绝对不管饭,还骂你打你。
那天,马希融来飞机场参加会。他讲着讲着就把他母亲的血衣抖出来了,他就哭诉唐山地震前他有预报,被国家地震局压制了。当时我是主持会的啊,立马就围上来一群人。有人喊,谁是地震局的?马希融一指我,一帮人上来就揍。我躲到桌子底下,身上挨了好多拳。有几个解放军战士把我保护起来,不然非揍死不可。
唐山大地震前,马家沟地震台是有预报的。我组的钱复业曾经去过马家沟。马希融把异常跟她讲了。她回来汇报说,他那是异常吗?真要是异常,唐山不就彻底毁了吗?事情复杂就复杂在这儿了,我的上头和下头都有人反对我的观点。马希融事后了解了真相,我们之间的矛盾才慢慢缓和了。
震前,我派往唐山的人,有的支持我有的反对我。震后,我在唐山被人骂被人打。群众不理解,领导不让说。为什么搞地震预报这么难哪!
我在唐山工作了几个月,中途回北京汇报了几次。地震发生时,人们对我是肯定的口气,说老汪你对了。我在唐山几个月回来,没想到情况全变了。地震局上上下下口径一致了:唐山地震前没什么情况,这是科学上无法解决的问题。
唐山大地震漏报了,我这个震情分析组长是干什么吃的?我等于成了替罪羊了!我意识到这是面临坐监狱的问题。我想,唐山如果没死人,这事很容易说,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震前的争论,谁对谁错很清楚。唐山死了二十多万,人们就不敢提过去的事。因为,认为唐山没有地震的正是当权的人。
我不服,越不服就越糟。军代表出面做工作了。他说你拿党籍保证。我说我不是党员。他说你竟突出自己能入党吗?我妻子也受了很多压力,我没什么好说的,夫妻两个就客客气气地分手了。那些日子,我再脆弱一点就要发疯要自杀。
汪成民性格内向,他平缓的叙述令我感到压抑。凌乱的茶几上,堆满了有关唐山大地震的文件和资料。有的资料已经泛黄了,散发着历史的气息。有的图纸线段模糊,却依然顽强地昭示着什么,可是制图者已经震亡了。这些珍贵的史料他已经保存了二十多年。
地震科学家要证明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