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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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警示录》全文转载3

(2008-05-25 11:20:54) 下一个



唐山警示录[连载之11]:二十多年前的隐秘  

  我注视着杨老,假如你不走,唐山会发布临震预报吗?我想,我会尽力争取。一个中等城市有权发吗?我先要和河北、天津、沈阳等省市地震局沟通,但这不是请示。为啥争取发呢?唐山地震前,我虽然没在唐山,可我知道发现了多少微观异常。唐山二中田金武,地震三要素报的不是一般水平;唐山市自来水公司安继辉的水氡不是小异常;马希融的形变电阻率直接捅到了国家地震局;贾庵子,河沿庄……变电站的地电微安表都烧毁了……唐山市地震监测网的微安表烧了多少块! 

  宏观异常呢?能写一本书…… 

  唐山市四十多个地震监测站、点,他们一天一报,这是规定啊!我不在就不报了?退一万步说,他们就是都不报了,我这个人也呆不住,骑自行车一天能跑好几个点,啥宏观微观异常掌握不了? 

  我想,我能说服市委书记,许家信这个人不固执,会发布临震预报的。市委书记有这个权利,然后向省里备案。 

  唐山市防震工作紧急会议,其实就是一个有力的佐证! 

  我相信杨友宸老人话,因为唐山地震监测网的人曾经印证。不容忽视的是,唐山市地震办是一个政府职能部门,只因为一个人的在位与否就出现两种结局,这是多么可悲的事! 

  我按照我的思路继续采访,竟然出现了不应该发生的……我想不到、也不敢想象的大事情……这种事就发生在大毁灭即将来临之际! 

  张庆洲:您当时不在地震办,其他同志不掌握情况吗? 

  杨友宸:唐山地震以后,我就去地震办公室扒图纸资料。有人看见了就问,老杨翻啥呢?我说翻雨衣。我就把图纸资料,也有雨衣和棉被一块翻出来了。我打开了“地震记录本”: 

  1976726日空白。 

  1976727日空白。 

  地电、水氡、地下水……所有的动态曲线图一律截止到1976725日。2627日是大震前出现异常最多的两天,而这最关键的两天都是空白! 

  我就急眼了,我就骂街了:啥事啊,妈的! 

  当时有一顶帐篷,我把这些图纸资料和“地震记录本”就堆桌子上了。有人打听过这个事,再过几天,“地震记录本”和图纸资料不翼而飞! 

  张庆洲:是小杨拿走了吗? 

  杨友宸:不可能。他震亡了…… 

  二十多年前的隐秘第一次泄露出来! 

  老人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合上了。你不知道,唐山这些搞地震监测的人,可惜了,可惜了啊! 

  张庆洲:您要是不走,悲剧有可能改写吗? 

  杨友宸:我不能这样说。当时有人说过……唉,1968年到1976年,风风雨雨多少年,最终却没有报出来。 

  24万人,惨哪——! 

  杨友宸老人哭了。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苍老的脸上,泪珠滚落一颗又滚落一颗。 

  在采写杨友宸的日子里,我经常失眠。 

  那次成功的“唐山市地震工作会议”向世人昭示着什么?原本应该载入史册的重要会议,也跟唐山地震废墟一道销声匿迹了吗? 那个党支部代理书记李世信,代表哪一级组织通知杨友宸上“干校”,从而导致了唐山市地震办公室“群龙无首”? 

  茫茫人海,尚不知李世信在阴间阳世。一个代理党支部书记似乎还不敢擅自作主,在大震迫在眉睫之际,勒令唐山市主管地震工作的负责人去“干校”,也许他只是个传声筒而已……假如这个推理成立,他是谁的传声筒呢?许家信是一个圆滑的政治家,在“文革”中多年胜任市委书记就是明证。他结束了在唐山的政治生涯,也许将这个惊天秘密永远带到了另一个世界。昔年掌握生杀大权的当权者们已经先后辞世,谁是知情者,谁又是始作俑者……唐山大地震与其他惊天大惨案一样,总要留下令人遗恨的千古之谜吗?! 

  退一步说,杨友宸去干校是组织的决定,不可抗力。唐山市地震办公室的其他人呢?即将临震的最后两天,“地震记录本”,以及地电、水氡、地下水……所有的动态曲线图为什么是空白?谁是渎职者?!也许这人已经震亡,良心早已腐烂……也许这人苟活人世,偷走证据的那一刻就想到了死不认帐…… 

  或许,那个鬼的世界会将此事调查清楚,超过24万的冤魂不会甘心情愿的做一个屈死鬼,一定会调查个水落石出。 

  我恨我自己无能,所以寄希望于鬼的世界……

唐山警示录[连载之12]:我总觉着有一种犯罪感  

  我总觉着有一种犯罪感 

  刘占武,男,194371日生人。 

  1962年毕业于唐山二中。 

  1967年毕业于北京地质学院。 

  1968年分配到中科院地质研究所从事地震研究。 

  1970年至今在河北省地震局唐山监测中心台(原唐山地区地震队)供职,现任台长,高级工程师。 

  在一个很普通的黄昏,我采访了这位与唐山大地震失之交臂的地震专家。每年清明节,他都去一个叫后于家店的地方,在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里,埋葬着唐山大地震中遇难的地震工作者贾云年等人。“给他们填一锹新土吧。”他说。 

  清明,鬼节! 

  唐山市四周有许多许多像后于家店这样的坟地,埋葬着数以十万计的唐山人的骨肉同胞,也有来自祖国各地的宾客。大大小小参差不齐的荒冢,被人世冷落了一年,在这一天才盼来了亲人的脚步声。在那个黑色的瞬间,亲人们骤然含冤而去,薄薄的一层黄土阻隔了阴阳界遥遥的思念……这一天,唐山人大都是天刚蒙蒙亮就起来,从市区向四周的坟场奔去。我每年去果园坟场,目睹着每年一次阴阳界那种撕人心肺的交流。活人们大都是默默地填坟,默默地诉说,也时而响起女人悲愤的哭声!唐山的鬼们便也知道了中国的巨变,这种巨变不仅仅是唐山的繁华,不仅仅是市场经济,而是政府正在走向开明。 

  唐山大地震令刘占武悔恨了二十多年。这犹如一块裹尸布,日夜笼罩着已不再年轻的心,人世间没有一个人能够帮他揭开。他抽烟抽得很凶,深沉的声音有点嘶哑。仿佛横贯唐山市的呜咽流向远方的陡河。 

  “我总觉着特别遗憾,有一种犯罪感似的!”他说。 

  刘占武先生很坦荡,在整个采访过程中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尽管我已经给他讲了本调查的初衷:实事求是地给后人留下一份真实的历史。 

  他还是忏悔。男子汉那种震撼人心的忏悔! 

  唐山大地震漏报了,他想了许久想了许多…… 

  我写到占武先生的章节时,他的光明磊落,真的让我好为难。他坦然承认自己在唐山地震预报过程中的失误。我调查过许多人,发现真的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面对唐山24万具尸骨欲盖弥彰!占武先生绝不是那种“提起裤子就不认帐”的廉价男女。他的高尚品格令我景仰。 

  我想应不应该笔下留情? 

  然而,我不能违背写作初衷。 

  河北省地震局唐山监测中心台管辖陡河、昌黎后土桥、凤凰山、何家庄、北戴河、滦南和迁西共7个专业地震台。属于专业地震队伍。唐山大震前,刘占武是中心台业务组组长,负责7个地震台的业务工作和分析预报。中心台本身在胜利桥有一个地电手段,也要进行观测。 

  唐山地区设有地震办公室。那阵儿是双重机构。 

  国务院69号文件下达以后,层层进行了传达贯彻。刘占武印象特别清楚的是,国家注入了相当可观的一笔资金,对七个地震台的线路、仪器进行了更新改造。测震仪器达到了双套配备运行。再就是选建新的台站,因为沿海那边缺少一个地震台。1974年开始新建滦南地震台,1976年刚投入运行就地震了。 

  1975年,昌黎后土桥地震台的地电出现了明显变化,数值一直连续下降。到1976年上半年,下降的速率相当快,按一般情况看很不正常了。他们先后三次到昌黎后土桥地震台检查。 

  昌黎地电是比较专业的观测手段,线路呈十字架形,各一千米的长极距。埋设在田野里,基本没有其他干扰。 

  他们刨开地线检查没问题。爬上电杆把可能漏电的线路重新包了一遍,避免下雨漏电带来误差。还把极板重新埋了一次。 

  地电数值还是继续下降。 

  在六七月份,雨季快到的时候。他们考虑是否仪器漏电了?就又检查了仪器。这样处理了两次还是无法阻挡下滑的势头。 

  第三次是7月上旬。他们又去把仪器标定了一下,看仪器本身有无问题。仪器标定完了,依然是下滑。已经快到七•二八了! 

  中心台的同志很着急。 

  有一个搞地电的专家,叫石蕴璇。他是1952年地质学院毕业的,一直在野外勘探部门搞地电观测。 

  1976727日晚上6点多钟,他跟刘占武说,小刘,昌黎的问题我总不放心,是不是大震的前兆?别以为是仪器本身或者是外线路有干扰,这样咱们要吃亏的。咱们要分析要重视啊! 

  那天夜里不是刘占武值班。他们在院子里分手时刘占武说,这样吧老石,咱们明天上午准备准备,下午会商。 

  就这样分手了。老石遇难了。 

  刘占武说,我想老石在遇难前也是很后悔的。我们抓住这个异常,要是多做一些深入的调查、研究、分析…… 

  刘占武一口紧一口地吸烟,我们中间烟气腾腾。在他的叙述过程中,每提起一个遇难者,他便沉默一阵,烟雾也浓烈一阵。 

  张庆洲:唐山大地震之前,你们还掌握其他震情吗? 

  刘占武:唐山二中的田金武和李伯齐二位老师到我们监测中心台来过。他们已经提出了大震的概念,我印象中是7级。唐山八中和马家沟地震台,我们也给予过指导。我们感到奇怪,马希融、田金武提供的数据和昌黎后土桥地震台的数据有点吻合,一直像台阶一样下降。7月份,马希融也提出了大震的概念,他跟我们讨论过。 

  唐山市的地震台、站真的很厉害。 

  还有两个观测站,曾经发出了地震警报: 

  山海关一中吕兴亚预报:山海关西南100公里左右(唐山南火车站至山海关火车站为135公里),在7月底8月初将发生6-7级地震。 

  乐亭红卫中学候世钧预报:723日前后,将发生6-7级地震。 

  张庆洲:吕兴亚和候世钧报给谁了? 

  刘占武:报给我们了。 

  张庆洲:还有记录可查吗? 

  刘占武:这么多年记录是没了。可是,确实是报给我们了。 

  我由衷地钦佩刘占武先生承认失误的勇气!山海关一中和乐亭红卫中学地震监测站曾经成功地预报了唐山大地震,真的是鲜为人知!河北省地震局唐山监测中心台的记录都没有了,刘占武先生不说谁知道?唐山大地震漏报真相已经跟二十四万尸骨一道沉埋了二十多年! 

  刘占武先生很坦诚,他说,他组织人员对异常进行了落实。石蕴璇和宋宝田(均在地震中遇难)到乐亭红卫中学。他和曹玉田到山海关一中。他们从两个监测站回来以后,对两家的预报意见进行了讨论。 

  乐亭红卫中学是用“二倍法”得出的7月底8月初的发震时间。中心台对土地电的“二倍法”有点疑惑。山海关一中呢?吕兴亚的磁偏角反映的应该是地磁场的变化。但是他报的太准确了,而且震级又这么高,有点接受不了。这是7月中旬左右的事,距大地震仅有十几天的时间。 

  中心台向唐山地区地震办公室作了汇报。汇报说,首先应该肯定他们的大胆预报,这种探索精神是可嘉的。第二,从科学的角度来说,现在是摸索阶段,不能说人家完全不对。第三,中心台认为还要继续观察。地区地震办主任赵绍文是行政人员,自然是尊重专业地震工作者的意见。

唐山警示录[连载之13]:作为一个地震工作者我无话可说 

  此时距七•二八已经很近了。 

  唐山地区和唐山市两家地震办公室,不大沟通情况,只是一年组织一次会议。市里参加地区的。 

  刘占武也提到了杨友宸。他说,可惜的是杨友宸上干校去了。他的责任心相当强,别人就难说了。他不是专业地震工作者,对地震的研究很了不起,分析能力也相当强。建立地震观测网的时候,上厂矿下学校,骑着自行车一个点一个点地跑。他不是党员,就找书记们做工作。人家厂、矿是以生产为主啊。他要人家腾房子,买仪器设备,还得找观测人员,他建了那么多的观测点,二中、八中、电厂、还有马矿、赵矿…… 

  杨友宸善于把这些异常串联起来。一串联情况就明了,异常情况就能集中起来,这样领导就便于下决心了。他敢跟市长汇报,找谁他都敢!向唐山人民打个招呼,应该说是能办得到的。 

  海城地震前也就是打了一个招呼。 

  河北省地震局唐山监测中心台是专业地震队伍,已经掌握了一些地震前兆,也有人发出了地震预报。唐山市地方地震工作队伍也发现了大量地震前兆,也有人发出了临震预报。如果专群结合,历史就有可能改写。刘占武是这个观点。 

  张庆洲:我听说大地震之前,河北省地震局曾派出了6人考察组来唐山,他们没发现什么异常吗? 

  19766月下旬,河北省地震局派了5个专家1个司机来调查地震地质情况,搞地貌调查,也查阅一些历史资料。他们临走那天,跟中心台的领导交流了情况。刘占武也在场。 

  省局专家提到地貌异常,意识到了有新的活动,但是还拿不准,要回去跟领导汇报。贾云年特别指出,地貌变化已经反映了地层变化,这是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按断层学说,断裂有一个演变加速过程,地壳应力场变化太剧烈了。在河北省北部,京津唐一带可能要发生比较大的地震。 

  刘占武说“断裂有一个演变加速过程”是这样的,一次大地震爆发前,它总会先有局部活动。像扁担断开吧,先出现好多裂纹,嘎巴嘎巴地响到一定程度以后,咔的一声骤然断裂了。 

  省局专家那次地震地质调查,给刘占武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苏英俊是带队的,老资格的大学生。贾云年也就是三十四五岁的样子,中国科技大学毕业,学的地球物理。他爱人陈非比现在地震出版社,也五十七八岁了吧。他们夫妻都是业务尖子,相当有才干。科大的高材生确实是高人一筹啊! 

  刘占武感叹,贾云年要是活着,应该是了不起的专家了。 

  那是大地震即将发生的晚上,因为天太热,他们有人说连夜走,有人说第二天走,最后还是决定第二天走。 

  一念之差,六个人全部遇难。 

  …… 

  苏英俊的儿子以后来的,把苏英俊火化了,儿子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回家了。司机呢,当时他家人开车来把尸体运走了。贾云年、周士玖、黄钟和王素吉4个人,埋葬在后于家店小树林里了。跟他们埋在一起的,还有石蕴璇,以及付长河全家…… 

  每年的清明节刘占武都去上坟。 

  唐山大地震中,刘占武的胳膊被砸断,胸椎八、九、十节砸坏了,险些沦为截瘫。那段经历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扎在了这位地震专家的心坎上,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拔下来。将近三十年了,刘占武先生已步入老年,回忆那一幕还是泪光闪闪。 

  我爱人把我运到了飞机场。飞机场到处都是伤员和死尸,也分不清哪个是死的,哪个是活的。那三天,夜里下雨白天曝晒,活人死人一块遭罪。后来来了医疗队,我爱人就把我架了过去。大夫问我是哪个单位的。我脱口说出了工作单位。人们叫着喊着就围上来了,也有捋胳膊卷袖子的要动手。 

  地震咋不砸死你! 

  大夫,不给他治! 

  不给治,疼死他拉倒! 

  我望着父老乡亲们,哭了。 

  作为一个地震工作者我无话可说…… 

  我爱人急哭了,拼命地叫,我是医务工作者,母亲死于癌症,我也是没办法呀!地震和癌症一样,人类认识不了啊……他作为地震工作者不想立功吗?一个军人也跟着劝,谁都有良心,谁愿意唐山死那么多人!  

唐山警示录[连载之14]:应该把什么教训留给后人  

  刘占武伤势很重,8月初被抬上了火车。唐山至古冶(25公里)这段铁路正在抢修,火车走了一天一夜。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是怎么走过来的,他转到了本溪钢铁公司医院。 

  我跟谁都不说话,闭着眼睛冥思苦想。这么一个大地震,这么多临震异常,怎么连个5级的概念都提不出来呢?再不行,提个4级也是一个交待啊!怎么就一点招呼都没打……总觉着对不起唐山人民,有一种犯罪感似的! 

  就这样想。 

  昌黎后土桥地震台的异常,山海关一中和乐亭红卫中学的短临预报,田金武和马希融的大震概念……我们收到的异常资料也不少,怎么就没让地区地震办公室组织会商呢? 

  我应该建议他们,可是我没有。 

  我恨我自己! 

  这种痛苦持续了好多年。 

  家里人偶然提起地震,我也不吱声。 

  …… 

  刘占武108日回来了,唐山正在游行庆祝粉碎“四人帮”。他到飞机场参加了地震工作队。地震工作者只能监测余震了,不能让唐山人民再遭到伤害。他们通过无线电台收集各县资料,组织会商。还在飞机场设了一个地震台,地震记录仪记录余震。一天睡不了三四个钟头。春节也不回家。 

  家就不要了。 

  一直坚持到775月份。 

  唐山大地震发生以后,不可否认的是,中国地震界一层一层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和专家们都相当重视唐山了。不知为什么,朴实、忠诚、豪放中又有点倔强的唐山人并不买帐。 

  刘占武作为河北省地震局唐山监测中心台台长,他思考了将近三十年,这位地震专家认为应该把什么教训留给后人呢? 

  显然,这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 

  刘占武先生大口大口地吸烟。唐山大地震像山一样沉重,压得中国地震界喘不上气来。将近三十年了,围绕这个问题的争论始终没有结束。有人极力掩饰漏报真相,祈盼时间像黄沙一样慢慢地抚平一切。也有人极力想把真相大白于天下,这是历史赋予的责任,相信终究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这两种人都有一套堂而皇之的理由,当然还有各自的方法和策略。 

  其实,唐山地震已经造成了巨大的悲剧。悲剧的本身似乎已经不很重要,唐山人该承受的都已经承受了。重要的是摒弃偏见,从整个预报过程的各个环节中真正汲取经验和教训,尽最大可能地避免唐山大悲剧不再重演! 

  刘占武说,我估计,1976725号以后,各种宏观异常(如井水、动物)就开始出现了,到了727日晚上应该是最密集的时候。大震后,我查了查电话记录本却没有记载。我不知道唐山地区地震办和唐山市地震办有无记载,我们监测中心台没有接到这方面的信息。 

  震后曾经搞过调查,宏观异常都调查出来了。井水升降冒泡翻花,狗咬主人猪不进圈……相当的丰富。 

  大地震之前出现了大量的宏观现象是肯定的。 

  但是为什么报不上来?这就是说我们宣传的力度不够,老百姓对地震前兆现象认识不够。 

  在地震预测科学还不过关的情况下,宏观异常必须要抓住!而要发现大量的宏观异常,仅仅依靠地震工作者是不够的,必须依靠人民群众。 

  另外,唐山大地震之前,唐山市地震办公室掌握一些异常,我们中心台也掌握一些异常,非常遗憾的是两家没有沟通情况。如果及时沟通,搞一个联合会商,我估计情况要好得多。因为异常现象和预报意见已经比较丰富了。联合会商起码能引起地震工作者的警觉,提出一个震情情况,这个可能性还是有的。 

  这事太遗憾了! 

  再一个原因呢…… 

  刘占武仍然大口大口地吸烟,眉心的川字纹骤然深了许多。他显然有些顾虑,也许在斟酌怎么说才合适。我的录音机沙沙地转动,忠实地记录着历史。他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地抬起了饱经风霜的脸。 

  刘占武:可叹的是,国家地震局对唐山大地震重视程度不够,没有组织专业工作者下去捕捉临震。起码当时这个概念不明确,也没有组织召开大的会商会,召开的行政会议却比较多。 

  唐山地震以后我常常想,国家地震局要是重视,上边会商下边也会商,逐级沟通地震异常情况,向唐山人民打个招呼是很可能的! 

  张庆洲:青龙县也就是打了个招呼。唐山大地震漏报了,没人给唐山一个说法,勉强说得过去的说法也没有。24万多人就稀里糊涂地走了,唐山百姓问一声为啥,这不能说过分吧? 

  刘占武:我就说这个!你光说科学水平忒低,对地震认识不了,这么三言两语地说说,说不过去啊!唐山大震前已经出现了那么多临震异常现象,我们竟然一点招呼也没打。古今中外的地震史上没有先例,24万人一次性地死亡。24万具尸体是多少?堆成山! 

  …… 

  一直到退休以后,我还会关心地震事业。我们有好多老同志退休了还到单位去,不给返聘费也去。邯郸中心台的老专家吕梦麟是老科学工作者了,尽管他早就退休了,一到礼拜三就到中心台去。马家沟矿地震台的马希融退下来以后,也总去唐山市地震局…… 

我有生之年是不敢忘记地震预报了!  

唐山警示录[连载之15]:华国锋说,党中央国务院不怪你们   

  路漫漫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 

  《楚辞•离骚》 

  中华民族需要勇于探索与献身,甘于寂寞又淡泊名利的优秀儿女。黄相宁便很优秀。 

  黄相宁的办公室很简陋。办公桌上堆放着杂乱无序的资料。台式风扇很老旧了,孤孤零零地蹲在一个角落,不厌其烦地为主人扇着热风,嗡嗡中夹杂着哐当哐当的声响。水泥地面满是大大小小的麻坑。 

  从黄相宁的谈话中,能感到他心灵深处有一种长久的压抑。他退休了,头发已经花白,但那双略带血丝的苍老的眼睛,分明还闪着一种不屈不挠的坚毅。 

  我们的谈话没有离开唐山,以及唐山地震塞给他的那份无奈。 

  黄相宁说,我们从1967年开始一直坚持到了今天…… 

  一句话,时光倒流了33年! 

  风雨飘摇的1976年。 

  一艘载着10亿人口的共和国之船。舵手毛泽东病入膏肓。总理华国锋看不清前进的航向。“四人帮”在甲板上蹿下跳。一大批老帅悲愤难平。政治的迷雾笼罩着整个中国。 

  历史上多少大悲剧往往是天灾人祸搅成的一团难解之谜。 

  唐山大地震以20世纪最惨烈的自然灾害而永远地载入了史册。国内外新闻媒体曾予以充分报道。其中李先念等六位中央领导接见开滦矿务局李玉林的报道,尤其令世人瞩目。 

  然而,还有一次鲜为人知的重要接见,新闻媒体至今未予以报道。 

  华国锋、江青、纪登奎和吴德曾于1976728日,召见了国家地震局的三位注定要载入史册的人物:刘英勇、梅世蓉和黄相宁。昔年的首长有的已经解甲归田,有的已经告别人世。被召见人在人世仅存两位:梅世蓉和黄相宁。这次召见的意义并不在于哪些高层领导人出面,而在于国家地震局如何就唐山大地震漏报经过作出解释。毛泽东主席在病中,华国锋、江青等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天”了。 

  黄相宁先生思维敏捷富有条理,将近三十年了,那一段历史几乎能倒背如流。刻骨铭心的事是无法忘记的。它会在记忆中反复出现,年年月月夯实着记忆。 

  七•二八清晨,唐山还在呻吟还在流血的时候,国家地震局在北京三里河国家科委大楼紧急召开了在京单位震情会商会。在大楼频频晃动的情况下,黄相宁向与会者汇报了曾经上报国家地震局的文字预报意见。 

  新华社记者当即对此发了内参。 

  728日夜里10点半左右,领导派车送黄相宁回家。从地震地质大队分析预报室驻地到德胜门外北郊西三旗。 

  刚到交道口东大街,便看见国家地震局分析预报室的张士英守候在街上,他十分焦急地对黄相宁说,快!带上你的预报意见赶快跟我走,华国锋总理召见你。刘(英勇)局长和梅世蓉已经去了。他们坐上国家地震局的小轿车。 

  在车上张士英说,新华社记者写了内参,把你上午在会商会上讲的内容报上去了。华总理让你谈这个。 

  11点半左右轿车开到人民大会堂北门外。黄相宁立即下车进入会堂,一名军人问明他的身份,立即带他到台湾厅。 

  黄相宁看见刘局长和梅世蓉副主任正在向华国锋总理汇报。在座的还有江青、纪登奎和吴德。 

  黄相宁坐在指给他的座位上。 

  这时,梅世蓉的汇报已近尾声。她说……唐山地震十分出人意外,震前没有出现像邢台、海城那样的前震。震前什么宏观、微观前兆都没有,故它是一次突发性地震。这种突发性地震是不可预测的,根本不可能预报、预防。 

  梅世蓉汇报完以后,华国锋说,黄相宁同志请你来讲讲,你们当时是怎么预报的? 

  黄相宁听见梅世蓉副主任那样说,就觉着相当的为难,可他面对的毕竟是国务院总理!华国锋看到了内参,他不能不说。 

  黄相宁说,唐山大震前,地应力出现了明显的前兆异常,据此结合地震地质条件,我们提出了1976720日前后,85日前后,在集宁、繁峙——束鹿——张家口一带、京津唐地区的宝坻——宁河及其东南渤海海域,将发生5级左右的地震预报意见。 

  随即,黄相宁起立把上报国家地震局局长和分析预报室的地震预测报告的文字意见,和华北地区地应力异常主应力方向交汇震中图放在桌上展开。华国锋等人也来到桌前。 

  黄相宁指着预测报告的文字,一字一句地念预报地震的三要素和主要预测依据,边念边解释主要的地应力曲线异常和异常主应力方向,震前交汇出来的宝坻经唐山到乐亭的三角形地震危险区域。 

  最后黄相宁说,我们在唐山震前虽然做了预报,但报的震级太低,没有达到保卫四大(大城市、大水库、大厂矿、交通枢纽)的目的,人民的生命财产遭到这样大的损害,我们这些地震预报工作者心里十分内疚,万分难过! 

  华国锋说,“这次唐山地震,国家和人民遭到了巨大的损害。震后我们立即派出了解放军、医疗队奔赴唐山抗震救灾。 

  “党中央、国务院不怪你们,地震战线的同志们要放下包袱,团结一致对付地下之敌,要决心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 

  召见结束,是729日凌晨2点多钟。 

  电风扇嗡嗡地转着。黄相宁和我相视无言。他老了,白发已悄然爬上了双鬓。黄相宁缓缓地说,你看看这张照片。写字台玻璃板左上角压着一张四寸黑白照片。照片是航拍的,唐山市大毁灭后的鸟瞰全景。也许是年代久远,也许是主人当初的泪痕,有些已经模糊了。望着照片上一片连着一片的废墟,我心底猛地打了个寒战。 

  黄相宁站了起来,这是唐山地震的惨景!我要让自己永远也忘不了!我从来不宣传唐山地震前我们作出了短临预报,因为觉得心里对唐山人有愧。我是研究唐山地震地质工作最早的人之一,从1967年就开始做工作,李四光让我们抓住这个地震,将近10年哪……最后还是没有抓住,这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我,我内心真的很难过,一说起这段,我就特别难过啊…… 

  黄相宁哭了。这是一个科学家的眼泪,是一个男人的眼泪,也是一个老人的眼泪。 

  他哭得很伤心,断断续续地说,我没在人前哭过,但在家里哭过好多次……我觉得非常对不起唐山人民…… 

  黄相宁涕泪交流,我无法劝慰这位很优秀的地震科学家。我记起地震中超过24万无辜死去的遇难者,也低下了头。我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黄老师,你尽力了;黄老师,你尽力了…… 

  黄相宁做为一个地震科学家,在震惊中外的唐山大地震之前,曾经发出长期预报,中期预报,短临预报。严格按照地震预报“三要素”的要求,黄相宁报的震级还偏低,地点还未精确到唐山市,只是时间大致不差。但是,难得可贵的是书面地震预报,白纸黑字无法更改,有据可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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