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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莞酒店与色情媾和秘密

(2014-04-11 01:14:18) 下一个

在这场由北京策源的扫黄风暴中,东莞黄江镇太子酒店由于其幕后老板的全国人大代表身份,无法避免地成为风暴中心。但随着东莞酒店业的觉醒,周边的五星级酒店相继开业,银城酒店的金字招牌开始黯淡。

  ——东莞酒店与色情深度媾和的秘密

  一场“扫黄风暴”,使得东莞酒店业经受了最猛烈的震动。过去几十年间,东莞的酒店业与色情业按照各自的方式,分享着这座“世界工厂”创造的财富,同时,又在某种程度上互相刺激,互相促进。东莞酒店业与色情业的深度媾和,本质上是另一条“东莞制造”的工业流水线。在“过客经济”或“地租经济”的舞台上,演绎着一场物质与肉欲交相辉映的盛宴。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当制造业处于转型阵痛期,情色产业似乎获得了某种程度的默许。2月扫黄或许只是个偶然,偶然之后的必然,是这种初级阶段的繁荣已经走到了拐点。

  本刊记者/徐智慧(发自东莞)实习生/黄建华

  将雅典风格的酒店门廊与车辆嘈杂的江北路隔开的,是一道低矮、浓密、修剪有序、状貌威严的亚热带灌木丛,在这家五星级酒店开业以来的十几年里,它开展的色情服务一直受到某种默契的保护。但2月上旬以来,那道隐密而强势的屏障被突然扯落。

  在这场由北京策源的扫黄风暴中,东莞黄江镇太子酒店由于其幕后老板的全国人大代表身份,无法避免地成为风暴中心。

  教科书

  3月6日,笼罩北京多日的雾霾刚刚散去,到北京参加“两会”的广东省人大代表团一下飞机就被人发现,有3名代表缺席,其中就有梁耀辉。守候在北京的媒体没有放过提问的机会。梁耀辉创办的太子酒店上个月被曝光涉黄而遭查处,媒体怀疑梁的缺席与东莞扫黄有关。广东省人大常委会主任黄龙云模糊答道:“据我所知,代表请假都是‘身体原因’。”

  此时的东莞,没人知道梁耀辉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只知道,梁不到50岁,吃素,保养得很好。也无人知道梁耀辉身在何方,甚至黄江镇政府的干部,也不知晓梁的去向,有传闻是“他在外面(国)避风头,没回来”。

  梁耀辉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两会前我打他(梁)电话,他也没有接。”广东省人大常委会全国人大代表联络处主任钟卡表示,“不知道他在哪里。”

  “请等候有关部门(对梁耀辉消息)的统一发布。”广东省人大常委会选联工委的副主任潘江说。

  就连这位东莞本土企业家发家致富的历史,也笼罩着一层迷雾。梁耀辉的公开资料很简单:1967年生,东莞黄江镇人,华南师范大学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毕业,奥威斯太子酒店董事长,中源石油(国际)集团公司董事长。

  中源石油的公开资料显示,该公司“在广东地区较早拥有燃料油批发经营权,主营业务是成品油批发,业务遍及珠三角及周边地区,连续十年广东销量领先”。介入石油产业是梁耀辉晚近的行为,酒店才是他最早的名片。梁耀辉旗下除了黄江的太子酒店,还有肇庆奥威斯酒店,以及凤岗奥威斯酒店——号称全国最大的五星级酒店(在建)。梁耀辉的绰号“太子辉”,就来自太子酒店。TVB剧集《酒店风云》,取景地就在太子酒店。

  梁耀辉为人熟知的身份是第十一、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整个东莞市,包括梁在内,共有4名全国人大代表,据东莞市官员透露,民营企业家连任两届的情况“并不常见”。

  虽然生于斯长于斯,创业亦在东莞,但梁的发家史似乎被刻意隐藏,少有人知,出身贫寒的梁耀辉,如何奇迹般地积累起数十亿身家。

  在黄江,“太子辉”是一个妇孺皆知的人物。在只重结果不重过程的价值体系中,“太子辉”的发家史如同一部“暴发户”教科书。

  “梁耀辉有眼光。”玉塘围村一间小小的烟酒店里,午后的光线吸饱了湿气,店主黄文龙接过一支香烟,没有立即点燃,“他赶上了所有重要的发财机会。”

  1967年6月,梁耀辉生于黄江玉塘围村一个贫困农家,初中没毕业就弃学经商。早年,他开了一家理发店,自己当理发师,为人剪发。这是梁耀辉事业的开端。

  1993年左右,在“温州发廊”风靡全国的大潮中,梁耀辉的理发店也跟时髦改为“发廊”,店址就在鸡啼岗路和黄江大道的交叉口,一间居民楼的临街商铺,房子还在,现在叫“天天沐足阁”,当地人称“小天天”。

  受扫黄影响,“小天天”卷帘门紧闭,招牌上写着“沐足、推拿、棋牌”,标明它的服务范围。“推拿”和“棋牌”之间的字被刮掉,残留的字迹仍清晰可辨:按摩。在东莞,按摩和桑拿一样,有时候是色情服务的别称。

  上世纪90年代初,“小天天”所在的位置是黄江镇商业中心。梁耀辉经营的发廊门庭若市,不在于他的理发技术高超,而是发廊里有50多个小姐。当时其他地方也有小姐,梁的特殊之处出人意料。

  “在他的发廊,一个小姐要500块,别的地方只要100块。”知情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1990年代初,500元的嫖资在东莞几乎是天价,当然也意味着“高端、顶级”。发廊的顾客主要是台商、港商,只有他们出得起这么高的价。

  时至今日,黄江人还津津乐道于给这家发廊统计收入。以每个小姐每天平均接客三次计算,去掉分给小姐的部分,发廊每天收入四五万元,一个月是150万,一年下来就是1800万。“开一年就够了,这是梁的第一桶金。”

  梁耀辉赶上的第二个“机会”,是走私汽车。从1990年代至今,黄江是全国知名的走私汽车重镇。1995年建成的江海汽配城,是东莞最大的汽车配件市场,风头一时无两。但随即变成走私汽车重灾区,这里的走私、拼装车地下交易,以黄江为中心,波及常平、大朗,销售遍布全国,形成了包括走私、拼装、运车、办证在内的走私车产业链。

  据知情人透露,梁耀辉的车行占据了江海汽配城最显要的位置,跟其他车行不同,他不做“两刀车(拼装车)”,只做高档整车。路虎等高档车,都未经切割直接走私过来,油漆完好无损。高档整车走私获利远高于拼装车,一部车出手可赚几十万元。“梁的车行是江海汽配城里最大、最豪华的一家,就像4S店一样”。

  在黄江人看来,梁耀辉对机会的嗅觉极其敏锐,他敢于孤注一掷,做风险大、最赚钱的买卖。

  利用走私汽车赚到的第二桶金,梁耀辉转身开始做酒店。1996年,他投资数百万元建起最初的太子酒店。当时的太子酒店面积不到目前的十分之一,也未评星级。酒店主要业务是桑拿,色情服务从发廊移入酒店,完成了登堂入室的关键一步。

  2003年,他投资三亿元,修建了今天的奥威斯太子酒店,包括食宿、中餐、桑拿。为加强酒店的娱乐功能,梁耀辉在酒店东面修建了东莞最大的演艺场。演艺场为圆形,酷似古罗马斗兽场,面积达2万平方米,这个巨大的演艺场实际上就是夜总会,经常聘请国际艳星驻场演出,场面之香艳奢华令观者赞叹不已。

  黄江镇一位官员对太子酒店演艺场印象深刻,“里面的卡拉OK房通风很好,两面有门廊,房间里的烟味即刻散发出去,这一点比东莞其他五星级酒店如嘉华、三正半山好得多。”

  老太子酒店被整体作为桑拿部,央视暗访的“裸舞选秀”就发生在这里。“很火爆,广交会的时候经常满房。”从广州和深圳开车到黄江只要半个多小时,两边的客人经常到这里来。

  2008年金融风暴以前,黄江台企众多,台商也是太子酒店的常客。香港客人最中意的不是黄江,而是常平镇。常平有动车直通香港,只有40分钟车程。深圳、广州也有动车到常平,“常平比黄江旺得多,晚上十点以前的卡拉OK房都是广州、深圳、香港人订的,周边人很难订到。”

  常平到黄江车程只有15分钟,这只是一顿早餐的时间。所以太子酒店也会有常平分流过来的客人。实际上,这间酒店的艳名传播到更远的地方,珠海客人也会慕名组团前来。太子酒店以其“金鱼缸”“裸舞选秀”被公认为东莞玩得“最大胆”的酒店之一。

  但这样一家宾客盈门的五星级酒店,对黄江镇的直接经济贡献其实并不大,每年税收只有600多万元。事实上,大部分色情交易金额无法计入税收,一是皮肉生意多采用现金交易,二是客人多不要发票。这两个原因使得色情交易脱离税控系统的监测。

  太子酒店的兴旺到2014年2月9日戛然而止。央视《新闻直播间》上午曝光后,广东省委书记胡春华批示严查。下午15时和晚21时,东莞市公安局组织了两轮清查。当晚19时许,警方从太子酒店带走十几名男女。

  “尽管2月9日的清查声势很大,但东莞的酒店老板并不特别担心。”知情人透露,“他们甚至看着电视播放的暗访画面哈哈大笑,以为这只不过是又一次例行的扫黄行动。”

  然而,到了2月11日,当公认“后台很硬”的太子酒店涉黄被查的消息传出,他们才意识到,此次扫黄波及酒店老板,而不像以前,“顶多带走桑拿部经理或部长,再随便拿几个小姐顶数,交点罚款第二天放人出来继续上班。”2月11日以后,东莞酒店老板们恍然大悟,闭门谢客,或远避港澳,电话均关机或不应答,酒店里只留一名总经理或副总“看场”。

  2月14日,东莞市公安局局长严小康和副局长卢伟琪被免职,黄江镇公安分局局长邓金祥、中堂镇公安分局局长何成亦被免职。数日之内,东莞警界政界余震不断,不断传出分局局长、派出所所长被褫夺官职的消息。

  东莞以安全和规范闻名的酒店色情产业迎来了真正的寒潮。

  从2月11日起,梁耀辉完全淡出公众视野,他留给外界的,除了关于苍蝇和老虎的猜测,还有白手搏出数十亿资产的暴发史,以及弥补文化缺陷、竭力打造儒商形象、从不名誉的事业中洗脚上岸的诸多事迹。比如1996年他曾一口气聘请了3名老师教他学英文,还设法拿了一张华南师范大学的函授文凭。

  近几年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梁耀辉,梳着偏分发型,戴金边眼镜,身着考究的深色西装或中山装,讲话时喜欢缓缓摆弄苍白的手指,语速缓慢,举止间显露出重塑形象的努力。

  黄金时代

  太子酒店的工商登记资料显示,酒店的法人代表是梁灶暖。这个带有浓厚乡土气息的名字,正是梁耀辉之父。梁父80多岁,耕田人出身,文化不高,太子酒店的法人代表显然只是挂名。

  “东莞很多企业的法人代表都不是老板,只是职业经理人。有些老板找自己的岳母、小舅子当法人,自己不出面。”许青梅是东莞人,大学毕业后在东莞一家本土银行工作,跟东莞企业家有业务往来,深谙东莞富豪的行为方式。“这样有两个好处,”她说,“一个是不让别人知道企业是他的,另一个是不用承担责任。”这反映了东莞富豪低调的性格特点,当别人努力想在富豪排行榜占据一个好名次时,东莞富豪却唯恐避之不及,生怕一不小心变成首富,树大招风,风险和责任找上门来。

  深层次的原因是,东莞富豪对资本原罪有意无意的规避。“很多老板都知道,自己的钱或多或少都是不干净的。”色情业在东莞酒店的长期存在,从一个侧面说明了东莞老板不愿出名的原因。

  很少有地方像东莞一样,酒店跟色情紧密捆绑如同连体婴儿。考察东莞三十年的经济增长史和酒店发展史,能够发现两者之间的密切关联。

  1980年代的东莞酒店业,远远不能满足市场需求。进入90年代,三来一补、两头在外、大进大出的发展模式,使东莞成为中国对外经济的前沿,制造业勃兴,港台客商涌入,每年50多个大型会展,对高端酒店业产生了强劲需求。

  从1995年至2008年金融风暴之间,是东莞酒店业的黄金时代。1996年,东莞第一家五星级酒店——银城酒店,由建设银行投资兴建,迅速成为东莞地标。同一时期,东莞民营企业完成资本原始积累,马不停蹄地杀入酒店业。东莞本土的三正集团、富盈集团、宏远集团,分别投建了三正半山酒店、富盈酒店和宏远酒店。

  如同福建莆田人建医院一样的狂热,东莞人有钱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建酒店。

  据东莞旅游局统计,东莞饭店产业集群中,共有超过400亿的民营资本投入,占东莞整个饭店投资的95%。创造了“全球星级饭店密度之最”,至今没被超越。

  “东莞老板热衷投资酒店的原因,跟‘地租经济’如出一辙。”许青梅认为,为迎合制造业,东莞人兴建了大量厂房,出租给投资者。随着1000万外来工涌入,他们又盖出租屋,租给打工者。在制造业大发展的时代,东莞人仅靠厂租、房租便可以生活富足。

  许青梅的父亲把自家住宅盖到六层(政府规定七层以上楼房需要安装电梯),共有70多间出租屋,每间以200元左右的低廉价格租给打工者,入住率七成左右,每月交给街道办的一定数额的管理费后,净收入7000多元。“这还算少的,”许青梅说,“在经济发达乡镇,有些人家每月能收到四五万元房租。”

  加上集体厂房出租的分红,东莞人仅靠不动产就能达到中产阶层的收入水平。东莞人可能是最早意识到土地财富效应的中国人。

  不动产投资的狂热顺理成章地蔓延到酒店。许青梅很理解同乡人心中所想,“投资贸易可能亏得一分钱不剩,酒店亏得再厉害,还剩一栋房子。”

  色情业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从东莞酒店业和色情业发展的逻辑上看来,两者几乎无法脱离对方而独存。

  “他们都是由制造业带来的大量客商而蓬勃发展,又在发展过程中紧紧相拥。”东莞赋诚律师事务所主任汤瑞刚是东莞引进的第一个法学硕士,他1991年第一次踏上东莞土地时就注意到这一点。“大街上、巷子里、桥下、发廊里,已经有了很多站街女。”

  酒店多了,卖淫女群体也随着酒店的等级产生分化。高级妓女服务于星级酒店。低级的仍然站街,50元、20元的都有,为低收入者提供服务。东莞上千万外来工,孤独漂泊异乡,青春被捆绑在流水线上,这些“性压抑者”也是潜在的“性消费者”,受收入水平所限,他们购买性服务的地方多半不在酒店,而是在逼仄简陋的发廊。

  卖淫嫖娼属于非法行为,时刻冒着扫黄的风险。但东莞的务实精神又为扫黄提供了缓冲和保护。长期以来,当地渐渐形成了这样一种逻辑:“打击卖淫嫖娼,会打击外来客商,打击外来客商,则会打击东莞经济。”

  在历次扫黄打非中,东莞确立了不伤害经济的原则。有一任东莞市委书记多次在会议上强调:干什么都不能影响经济。在金融风暴重创东莞外贸的时候,地方官员不允许任何力量破坏已经脆弱不堪的东莞经济。这就使得公安机关在扫黄时投鼠忌器,隔靴搔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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