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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血火,一页悲歌(记录6.4)--叔叔的回忆录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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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血火,一页悲歌(记录6.4)--叔叔的回忆录节选之一 2007-06-06 11:24:50

痴呆者的回忆--京都血火,一页悲歌(记录6.4)

(上)动乱

1989年4 月15日,被中国老百姓称为‘胡青天’的前党中央主席胡耀邦
同志去世了。天安门广场降了半旗。中央决定在22日在人民大会堂召开
追悼大会。

我也在此期间来到南长街会稽司胡同胡耀邦家中进行悼念。人们挤满了
狭小也不很深的胡同里,他的家属在家中设立了耀邦灵堂,供来人们悼
念。在中央领导人中,人们习惯叫他耀邦两个字,这也是一个特别的殊
荣。他也是所有在共产党中央领导中,唯一一个敢在家中设立灵堂,还
让老百姓前去他家中悼念的领导人。连我这从不过问政治的人,都感觉
事情有些微妙、有些怪异、还有些较劲的味道。

耀邦家紧坐落在中南海外面,大红围墙之下,院落似乎不很大。他在当
党中央主席期间,竟然把中南海围墙上掏了一个大窟窿,上下班则穿洞
而行,连汽车都省了。只有他这样的一个大人物才能干出小人物才能想
出来的事情。

在胡耀邦当政时发生了第一次学生运动,他被定为支持“自由化”后,
下了台。那些学生的支持者、科学家、教授们则被赶出了北京,如方励
之他们。赵紫阳则接了他的班,当上了第一任总书记,原来是叫主席的。
可千千万万老百姓和被平反的干部、右派们全为胡耀邦打抱不平,这就
埋下了不稳定的祸根。

不知怎么就传出了胡耀邦是在中央开会时给气死的,社会上议论纷纷。
知识界的学者教授们、各大院校的大学生们,早已开始了蠢蠢欲动。到
了22号追悼大会时,学生们要派代表参加大会,遭到了拒绝,结果大会
堂里面在开追悼会的同时,学生们则坐满了大会堂前的台阶。

追悼会后的第二天,请愿的学生要见李鹏总理,再次遭到拒绝。学生代
表,在后来被定为反革命敌人而被通缉,逃到国外的三个学生,采取了
下跪递交请愿书的方式,请愿书上提出了改革的愿望和反对官倒(腐败)
的要求。

此后,为了能和中央政府对话,学生们大都不上课了,整天在做着各种
尝试和集会。

而在当时反对腐败只是党中央刚刚提出的一个愿望,还非常模糊,没有
明确界定。所谓腐败还仅仅只是指社会上的投机倒把而已,谁要和党政
领导干部联系起来,那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了,就是反革命分子。那时
候监狱里关押的还有不少是犯政治。

17、18日,一小部分学生等抬着花圈来到新华门前悼念胡耀邦,并趁机
闹事,被驱散了。

这时,在一小部分著名的大学教授、科学家、马列学者策划下,大学生
们早已开始了秘密串联和成立非法组织。他们从中共中央党总书记赵紫
阳秘书郝彤那里取得了一些秘密情报。赵紫阳这个人,今天看来,是急
于要改革开放,至少也算是个开明人士,本人气质很好。很务实。虽是
老革命,但却接受新生事物很快。但他步了前任胡耀邦的后尘,想自己
说了算,想依靠知识分子走一条改革的捷径,还目无尊长,自成一派。

4 月26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明确指出学生运动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
动乱。

4 月27日,各大学学生们打着“拥护共产党领导”、“拥护社会主义”、
“维护宪法”等旗帜开始了天安门大游行。一直到五?四青年节前,学
生们才开始了复课,安稳了下来。

但在5 月4 号,赵紫阳在接见外宾时却讲,中国不会有大的动乱,学生
运动是爱国的,是要帮助党改进错误的。他这个讲话电台里连播了三天。
这个论调他也一直保持到15天后失去自由为止。完全和他在朝鲜访问期
间,国内发表的人民日报4 ?26社论唱了反调。据官方说这个社论在发
表后传真给了在国外的他,他没有表示反对。请注意,这么重要的社论
只是在发表后才传真给了这位党的一把手。还只是告知,不是请示。

赵紫阳的五?四讲话一出,学生们马上响应起来,各大专院校陆续开始
罢课,重新走上街头,游行请愿了。

5 月9 号,全北京的新闻单位、报社、电台、电视台三十多家媒体,一
千余名记者联合起来举行大游行,走在前面的就有著名记者主持人赵忠
祥等。他们向政府递交了请愿书,请愿书上签有1013名编辑、记者的大
名。表示支持学生们要求改革,反对腐败的行动。大学生们则对此给于
了回应。动乱又开始了。

5 月13日,学生们在多次与政府对话未果的情况下,发布了《绝食宣言
》。历时七天,三千多人在天安门广场上的绝食运动,拉开了序幕。

绝食过程中,各医院派出了几百名医生护士到现场昼夜看护绝食的大学
生,一百多辆救护车在现场待命,随时拉走昏厥的学生。商业部门调来
草帽,棉被。环卫部门搭建起临时厕所。下大雨时,公交公司还派来了
87辆公交车给学生们避雨。这些措施,保证了在那么恶劣情况下,七天
的绝食运动中竟然没有死一个学生。事后官方说这是政府对学生的爱护,
指使有关部门采取的行动,这倒是事实。

可是这些出人,出力,出物资的部门在平暴后又被指责支持了学生运动,
而受到了责难。特别是在六?四血火中,在天安门广场工作的医生、护
士、职工,包括执勤的警察和大批特工,全没有事先接到提前撤离的指
示。结果和暴乱的学生市民们都给一勺烩了,也伤亡了一些。这就是一
本糊涂账了。

在学生绝食的日日夜夜里,全北京各行各业职工,群众自发地来到天安
门广场,支持学生反腐败的决心和行动。有的老人从家中提着熬好的糖
粥,绿豆汤步行来到天安门广场慰问孩子们。因为全北京主要大街上除
了游行的车辆队伍,已很少有其他车辆通行了。

进北京的火车拉来了一车车无票乘车声援的各地大学生,火车站已没了
秩序可言。官方说外地学生来了有20多万。清华、北大、人大、师大、
等各个大学校长联合向政府提出:“救救孩子!打开对话的窗口”。可
政府没心思和学生们讨论具体如何反对腐败的问题,连中南海大门也被
一批绝食的教师们给堵住了。最后几天,又有一批绝水的学生躺倒在中
南海门前。而中南海高高的围墙里也没清静,两派谁胜谁负,正千钧一
发。

这时候,正在美国访问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委员长万里在接见美国记者
提问时发表谈话,对天安门前的学生们表示了慰问和支持。话刚说完,
北京就宣布万里突发重病,中断访美,立即回国。委员长的专机在回国
途中,接到了不许进京,直飞上海的命令。从电视上看,专机半夜降落
在上海,机场上连灯都不开,黑暗中只看见有一辆救护车和几个穿白大
褂的人在飞机下等待。舱门打开,万里一露头,就被赶上旋梯的穿白大
褂的人架扶着走下了飞机,上了救护车,很快就开走了。半年多以后,
万里的病才被治疗“好”。

之所以要电视直播委员长万里在上海被扣。是因为,北京支持学生的上
层人物已打出要召开人大,罢免李鹏总理的旗号。而临时开人大会,必
需要由委员长召集,这样一来,召集人没有了,开人大的梦想也就彻底
破灭了。上海市市长江泽民给全国人大委员长万里治好了“病”,也谱
写出了随后进京接替赵紫阳职务的前奏曲。

在五月十六日,赵紫阳终于在接见苏联总统、苏共总书记戈尔巴乔夫时,
面对电视、面对全国、面对全世界,他说出了导致四天后便失去自由的,
最著名的几句话:“我们党内有一个内部文件规定,所有的重大问题,
全要向邓小平同志请教,由他来掌舵做决定。”言外之意,就是我这个
总书记是个傀儡。

当时我正在看电视直播,一听到他敢这样说话,连我这中年就开始痴呆
的人也马上明白了,他,赵紫阳,采取了这样的一个突如其来的方式,
用以结束他革命的生涯,政治家的生命。很有些悲壮的色彩。

赵紫阳在文革前就是陶铸的副手,任广东省长。文革后在四川落得开放
先锋的美名,和盟友胡耀邦一起整倒了既没本事、又不省事、还爱找事
的华国锋主席。那时全国流传着‘要吃粮找紫阳(四川书记)’,‘要
吃米,找万里(安徽书记)’,‘要吃肉,找汪锋(新疆书记)’,‘
要讨吃,找马文瑞(陕西人自己加上的)’的说法。

他很喜爱电视片“河殇”,我也非常喜欢。“河殇”打破了中国传统观
念与思想,提出了大胆的立意和标新。可惜因为是他喜欢,所以他一倒
台,“河殇”也就被禁播了。他还酷爱打高尔夫球,这在中央老干部里,
非常少见。但高尔夫球到没被禁止,相反各级领导们到越打越烈了。

据传说多年后,中央又想起用他,被他拒绝了。这也可能只是民间的一
种愿望而已。他和被他参与弄倒的华国锋等四个大人物,后来一直软禁
生活在西四附近的一所大院子里。

5 月15日,各大专院校、中科院、社科院的教授、科学家、研究人员、
和职工们数万人举着“声援学生,促进改革”的横幅来到天安门进行了
游行。

5 月16日,科技、文化、知识界的知识分子,以及各民主党派,如民革、
民盟、九三学社等民主人士举着“学生挨饿,我们难过”,“新闻要改
革”的标语进行了老头老太太游行,因为这些单位的成员大部分年龄都
不小了。

17日中午12点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午间半小时”新闻节目刚一开始,
就激昂地发出:“到天安门去,一切有良心的中国人都应该支持学生的
爱国运动!”

当时我正在单位班上,听到广播后,马上和一个最好的哥们儿商量,由
他召集人马,安排车辆。我准备东西,书写标语,赶制小旗,把窗帘扯
下来作成大横幅。卡车前后左右全贴好标语口号。我俩一起组织队伍到
天安门游行,声援学生运动。单位领导马上找我座谈,还叫了好几个支
部的骨干作陪。但我的发言,他们又无言以对。

五点一下班,同事们争先恐后地爬满了要游行去的卡车。顶着烈日,同
志们豪情壮志地向城里进发。京开路上全是进城游行的汽车。大家高喊
着口号,放声高唱着革命歌曲。大有风啸啸兮,沂水寒,壮志一去不复
还的感觉。因为我知道,此一去,后果难料。我做好了承担一切恶果的
准备,果真在事后定性追究责任时,我毫不犹豫一口咬定是我组织带头
的,其他人只是随从,起哄架秧子。所以,只有我成了“动乱”分子,
那是后话了。

我们的卡车刚一进入左安门就开始排上车队了,过宣武门时就已经人山
人海,车挤着车了。全是游行的车辆,路上走着的人也见车就扒,反正
目标都一样,去天安门、爱国、声援、反腐败(那时叫官倒;专指倒卖
国家物资,中饱私囊的各级官吏,和他们的子女们)。

我们的汽车汇入长安街大的车流中,口号声震天地响,旗帜漫天地飞舞,
群情激奋。我坐在汽车驾驶楼窗户上,腿在车里,身子在车外,带领着
喊口号。驾驶棚顶上竟也挤站上了十一个人,还挥舞着大旗。车棚已塌
陷下来,连司机的头都紧紧顶在棚顶上。我真担心在车行进中有人会掉
下来。车在过中南海时,有广播提醒大家注意安静,因为在新华门前大
客车里正在绝水的学生们已极度虚弱。一批绝食的教师们躺在新华门廊
檐下一动不动。在大门口前空地上立着一个高木牌,上写着:“请邓妈
妈把鹏儿领回家”。

汽车缓缓开到天安门前,望不到头的车,看不见车的尾。在我们游行车
队的前面,有一辆是满载着一水儿警察的游行队伍,估计是警官大学的
学生吧。还见到有一辆大通道公交汽车,弧形的长顶棚上竟也站满了举
旗的人,车还在慢慢地调头,上面的人晃动着,悬之又悬。可就这样,
竟没看见也没听见游行者有受伤的。你说神不神。

我们喊的口号全是;反对官倒、要民主、促改革,爱国万岁等。还有人
喊;卖掉奔驰,买掉桑塔纳!因为大官们开始用国家的钱买好汽车座。
连我们一个处级单位的领导也坐上桑塔纳了。在当时,有权的高级干部
子女们全在倒卖钢材,倒卖进口汽车,成了风气。老百姓深恶痛绝。还
不像今天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当时人们的爱国之心还是人人有之。不像
现在,抢着卖国。我常说,今天小日本要再打进中国,估计不会再出汉
奸,因为许多人会争着抢着申请加入日本国籍了。

5 月17号这一天,去天安门游行的人第一次超过了一百万。此后连着18、
19号共三天,各大报纸上所有的版面全成了群众游行的正面报道。北京
城已变成了游行的海洋,每天参加游行的企事业干部、职工、市民都超
过了一百万人。电台,电视台更是时时刻刻在报道着天安门前的盛况。
就像国庆节报导游行队伍似的。

各大机关部委、报社职工也高呼着“救救孩子,平等对话,清除腐败”
等口号上街游行。

天气炎热,三千多绝食的学生竟已有1700多人次被送往医院抢救。,一
些大医院的院长们联合发出了呼吁政府和学生们对话,救助孩子们,不
要再绝食了的公开信。

5 月18日这天一大早,中央政治局常委赵紫阳、李鹏、乔石、胡启立等
来到协和医院、同仁医院看望因绝食病倒的部分学生。

赵紫阳、李鹏等肯定了学生们的爱国热情,表示同意学生们的意见。要
求法制,反对腐败,推进改革的热情非常可贵。同学们提出的意见要求,
中央一定会认真研究。改进党和政府的各项工作。

赵紫阳说;党和政府同学生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

李鹏总理中午又在人大会堂接见了学生代表,当时的所有的学生代表全
是事后被抓捕的对象,其中大部分跑到了国外,他们至今也还在痴心妄
想着推翻中国的政府。李鹏说;我也有三个孩子,都比你们大,你们也
是我的亲骨肉。对话没谈出什么实质性问题,也确实无法谈出实质性的
问题。

5 月19日凌晨,最后十个小时挂着总书记头衔,暂时还算有自由的赵紫
阳总书记和总理李鹏等来到天安门广场看望绝食的学生们。赵紫阳恳切
地说:“我对不起你们,你们还年轻,来日方长,你们应该健康地活着,
看到中国四化的那一天。我们已老了,无所谓了……”“父母把你们养
大不容易呀,就这样把生命牺牲掉”?“我们也是年轻过来的,也游过
行,卧过轨,当时根本不想以后怎么样。”赵紫阳向学生们鞠躬致谢,
并给学生们签字留念。李鹏只是一边看着,没有说话。这时候,两个人
都已经心知肚明,分道扬镳了。

其实赵紫阳的秘书已经把要动用军队来镇压学生的消息透露给了学生们,
并说只有赵紫阳反对派军队。赵紫阳的讲话也很明白地说出了;他已经
尽力而为了,自己是无所谓了,你们不要牺牲,活下去。并把他当年与
国民党的斗争和今天学生运动相提并论。意思已经很清楚不过了。

回到中南海,赵紫阳与党中央正式摊牌,请病假三天。拒绝出席当天晚
上中共中央紧急召开的进京勤王大会。从此他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虽然
失去的是他自己的自由,给他人留下的却是不尽的遐想。

当天晚上十点,、国家主席杨尚昆主持了中央大会,宣布已经命令从全
国各地调20万野战部队急速进京,护卫京都。李鹏总理讲了话,随后发
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关于在北京市部分地区实行戒严的命令。
戒严开始时间是5 月20日上午10点整。

中央的会还没有开完,天安门的绝食学生们就马上宣布停止绝食,改为
和平静坐。你说气人不气人。

从这一刻起,一切性质全都被改变了,曾经被称为爱国的学生运动,已
变成了反党反革命的性质,数以百万计的市民游行,也成了支持动乱。
那些要求民主法制的百姓呼声万没想到,召来的却是坦克还有机枪。


(中)暴乱

5 月20日上午我随着送货汽车刚走到玉泉营就被警察给拦住了,原来全
北京已经戒严了。三环以内不许人车进入。没办法,只好掉头回场。可
刚回到单位不久,城里却来了提货的汽车,原来警察们又全部撤了。一
听广播,才知道原来是非法组织" 高自联" (高等院校自治联合会)已
指挥学生们冲破戒严线,并占领了各个交通要道。警察们只好又什么都
不管了,索性连面也很少露了。

还没等到中午,大批的学生们就包围住了军用机场、进城要道,开始布
置各式各样的路障。凡是军用车辆全不许通过。一只从山西连夜奔袭来
的坦克装甲部队都已经到了南郊万源路口,却被垃圾桶、铁栅栏、建筑
材料等阻挡住前进的方向,其实主要还是人群在阻挡,这时已不完全是
学生,大部分是市民了。我专门跑去拍了照片。市民们怕军队伤害学生,
开始全力加入阻挡军队的人流。三营门路口是巨大的水泥管子把路隔断。

连红房子路口,也被一辆黄色大吊车横在红绿灯下。车带已扎破,机器
已毁坏,谁也甭想开走它。

在前门地铁四个出口,每个口全被17路公交车堵死。站口两旁一边一辆
挡窗户,正出口直接开进去了一辆冲到扶梯上。起初建造地铁一线,就
是为了运兵保卫京城的。当年周恩来总理说;只要地铁一天给我运来17
个师,这个地铁就没有白修。可惜他老人家没能看到,这个地铁关键时
刻真没有运成兵。当然他老人家也绝对不会想到,京城的百姓会和解放
军对立。那不天方夜谭吗?

天上的飞机到谁也拦不住,大批军用运输机呼啸着降落在南苑机场,空
运来了摩托化的空15军全体陆战部队指战员。

但是,南苑机场的大门口,学生们早已严阵以待。把大门堵了个严严实
实。他们还在不停地讲演,人群蜂拥着。在跑道上,巨大的军用运输机
的大肚子里,正吐出了一台台作战车辆和一队队士兵。

空15军官兵们一下飞机,卸下战车军火,发现哪也去不了了,没吃没喝,
连毛巾牙刷都没带,因为他们是准备直接上战场的,只带了枪支弹药,
是轻装奔袭的准备。官兵们在跑道上按了家,天当房地当床了。想去南
苑街里买点日用品,老百姓还刁难不卖给他们。我们场的上级部门得知
情况后,通知南郊的下属单位给机场军人送煮熟的鸡蛋,我们单位食堂
用大锅一锅一锅地煮鸡蛋,煮熟后装在箱子里,隐蔽在带棚子的汽车中,
由书记带队开进机场慰问官兵们。女书记舍不得连箱子也给他们,就把
煮熟的鸡蛋全给扣在了机场跑道上。舍得了马,却舍不得鞍。要我绝对
做不出这样的事,直到今天,我还是认为我的觉悟水平一直要比书记们
高得多。

平暴后,空15军派人到我单位感谢,并给我们职工讲了来京的经过;这
支部队驻扎在洛阳,他是在军部上班的参谋,早上起来把孩子送进幼儿
园,走进机关大楼。8 点钟刚过,就接到紧急命令。马上制定了战斗计
划,全军进京参战。平时整军调动要三天,这次10点一批,12点一批,
2 点一批,全军指战员连装备分三批飞机就全部空运到了首都南苑机场。

太紧急了,所以只带了枪支弹药。连后勤、家属们都不知道他们已飞走
了。

因为是空军,指战员们戴的头盔都是树脂的,结果在六。四凌晨向北京
城进攻时吃了大亏,头盔不禁砸,大板砖一下就砸裂了,战士们受伤了
不少。

在六里桥,长长的军车队被堵截在立交桥下,前进不得,后退也不让,
怕你绕道开进城。一直围堵了好几天。报纸上又开始刊登市民、学生阻
挡军队的事情。一组照片里有一副是一个小男孩爬上装甲车上举着冰棍
给战士们吃的景象,到有点像北京刚解放时市民欢迎解放军入城的味道。

还报导群众自发地给烈日下的战士们送水的事。真闹不清报纸电台是哪
一头的?还真能把坏事给说成了好事。

城里街道上的老头老太太们也发动了起来,晚上吃完饭,拿个小板凳往
马路中间一坐,又能乘凉聊天,还能防止晚上军队进城。都快恨不得打
起地道战了。人类有一种本能的反抗意识,一但触发起来,就不想以后
如何,不问青红皂白了,特别是在社会混乱,思想混乱时期。还真像赵
紫阳最后一次露面时所说的;他游过行、卧过轨,根本不想以后怎么样。

不计后果,是人类最大的悲哀与弱点。特别是社会转折时期。

各路口被围堵的军队坚持了几天之后,只好和学生们妥协,要求撤开退
路上的围堵人马,纷纷返回了郊区各地的营房或借住在远郊的厂矿里。

非法组织们更得意了,中央也更有气了。

天安门广场上从绝食改为静坐的学生越来越少,那里都快成自由市场了,
人民大会堂前摆起了一大溜煎饼摊,几辆当成厕所的大公共汽车臭气熏
天。为了给静坐的学生们打气,从台湾投奔大陆来的,红极一时的歌手
侯德健,也参加了静坐队伍。他们在纪念碑碑台子上成立了指挥部,广
场上搭起了香港支援的帐篷,大有持久战的准备了。我去了几次看看,
大部分学生白天回家,晚上到这里来睡觉。

市政府派了许多政工人员到广场作工作,劝导学生们回校。广场上人已
经是稀稀拉拉的了,到处是垃圾。在五月底,由工美学院制作的" 自由
女神" 像被非法矗立在广场中央。这已经是学运的回光返照了。

这时,如果政府再坚持等一下,再采取分化、瓦解、动员、孤立等措施,
这场危机就有可能渡过去。正像多年后李鹏说的一席话;现在看来,当
时也可以采取别的办法解决。

但是,中央老一辈们等不及了,共产党从来也没有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老将王震就大喊起来;给我一个团,把他们全灭喽。这时中央急于迅速
平定动乱,改组上层机构,已不能再和学生们拖下去了。赵紫阳下台,
万里被软禁。江泽民,李瑞环虽已秘密到京,可还都不名正言顺。何况
北京的市长陈希同还在不断的谎报军情,忘想乘乱爬上去。他可不服上
海、天津的两个市长;我这个首都的市长,凭甚么轮不上我?平暴后,
他说的最著名的话是:北京立功,上海受奖。这就为他几年后入狱打下
了伏笔。

快刀斩乱麻,时机也已经成熟了。终于在老百姓都疲沓了,学生们也无
精打采的时候,一场血与火的较量开始了。


(下)平暴

1989年6 月4 日凌晨零时,解放大军向天安门开进了。东北路是最现代
化的京畿护卫第38集团军,从朝阳区往西入城。正西路是国防部长秦基
伟的嫡系,正在山东驻防的第27集团军。他们从石景山往东打入。南中
轴路是洛阳空15军直接北进。西南路是从丰台火车站拉来的步兵从玉泉
营开进。东南路的旧宫方向,则是从山西到达的坦克装甲部队。昌平南
口的坦克师配合27军的先头部队一起往东冲。还有许许多多的杂牌军,
总共加起来有20万之多。

北京城西北边,主要是科研单位,大专院校,所以没有安排部队进城,
否则双方损失都太大。

38军从朝阳区南湖渠开进,这个当年抗美援朝时被彭德怀称为万岁军的
机械化部队,文革初毛主席搞政变推翻国家主席刘少奇时,偷偷调来保
卫自己的御林军,却没有给站士们发放子弹。面对几十万的市民群众,
一被围攻,束手无策。结果官兵们就扔下装备车辆撤退了。造成了上百
辆军车被烧毁,浓烟染黑了天空。听说该军军长事后被捕了。因为他不
听从总理李鹏的命令,还说总理管政府不能管军队,要听军委的。其实
很明显,这支军队的头头在中央两派争斗中没闹明白,站错了队。也不
排除不愿意向市民开火,消极进军,找借口来撤退。

空15军,从南苑机场进城,战士们戴的头盔是树脂的,而不像陆军戴的
是钢盔,石头一砸就坏,吃了大亏。在到了大红门时实在过不去了,得
到开枪的指示,于是偷偷装好子弹,乘人群不备,突然开火,一下子就
冲开了道路。

从旧宫方向来的坦克装甲部队因路线不熟,又有人发明了用铁棍插入链
轨,再将棉被点燃塞进车底盘的办法,损失较大。一辆装甲车撞到障碍
上走不了了,战士们差点都被憋成了熟鸭子,又不敢出来,出来就是死。

等到都快五号了,才被大兴公安局来人给救出来,当时还费了半天劲儿,
外面和里面联系不上,外面叫,里面不敢开门。装甲车上所有的孔镜全
被泥糊死,能砸的早都砸烂了,连缝隙中也给灌了尿。

从右安门进攻的部队伤亡不小,坐火车来的,只能徒步进城。一路挨打,
一路跑。总算到了菜市口,过街天桥上又准备了大量的砖头瓦块,根本
过不去。好容易才派人化妆从宣武区武装部,弄到了30发子弹,才把菜
市口过街天桥上的人打跑。而宣武区当时没有大街道,全要和市民打巷
战。人生地不熟,损失特大,连一个将军也光着脚跑在队伍里,结果还
是给打晕了,遍体鳞伤地弄进了和平门急救站。7 号才被自己部队救出
来。在琉璃厂通行的战士们还遭到了火枪的袭击。

只有西路大军比较顺利,也是最先到达天安门的。先头的坦克部队勇往
直前,像脱缰的野马,所有路障全不在话下。汽车一辆接一辆飞速前进,
谁灭火谁死亡。从电视上看,在西单六部口,有一辆飞驰的军车被遍地
的石块一别灭了火,后面的军车马上超过去,绝不减速。那灭火的司机
还想下车搬开石块,刚一拉车门就又马上关上了,但这也不行。没几秒
钟,雨点般的石块就飞满了驾驶楼,看不见人了,只有整整一驾驶室的
石头。如此的悲惨,又如此的壮烈。

先头的坦克开进天安门广场,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一是驾驶员没
来过,二是没有阵地可守,三是一停下就会给盖上点燃的棉被。于是他
们就向广场上黑压压的数千辆自行车压上去,车胎爆烈,车轮飞舞。非
常壮观。

后续部队开上来后,坦克、装甲车车就向自由女神像进攻,很快" 高自
联" 的象征就被推倒了。

这时天安门广场上的华灯齐灭,一支在头天夜里化妆进城时侥幸到达了
天安门的战士们,组成的奇袭小分队从人民大会堂冲出来,直奔纪念碑
上的" 高自联" 指挥部。战士们一梭子子弹先打掉了碑座角上,还在大
喊坚持到底的高音喇叭。又冲进帐篷里打坏发电机,指挥部被端,群龙
无首,学生们乱了套。有人拼了命,开上燃烧的大汽车冲向天安门,想
玉石俱焚,但立即被坦克给撞倒了。

经过短暂的谈判,双方同意学生们从广场东南角撤退,伤员和学生头头
都躺在担架上,由各医院一直坚守在广场的医生护士们抬着走。白衣天
使们高喊着;要人道,反对镇压的口号,护卫着全体学生慢慢走出了一
片狼藉,臭气熏天的天安门广场。

4 号天亮时,解放军已全部占领了广场,但随后广场又被市民团团包围
起来,数百辆各种车辆横七竖八地塞满了长安街。从西单路口就看不见
路面了,全是当路障的各种车辆,公交居多,连人都钻不过去。

我在这天上午骑车去南郊上班,大街上行人稀少,完全没有车辆。到处
是砖头瓦块,连自行车都时常要搬着走。烧毁的车辆随处可见。立交桥
上还有没来得及仍下去砸军车的大石块还历历在目。永定门桥头栏杆上
竟摆着好几个大水泥隔离墩,你说怎么抬上去的,这家伙要推下去砸到
军车上,非把军车砸两半不可。

在菜市口我看见有六辆军用吉普车被烧毁,残骸还冒着青烟。我躲在胡
同里把场面拍下来。

到了单位,谁也不大说话,连极左的书记也不言语了。好像天就要崩塌,
地就要大陷,人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

二十万大军、数百辆坦克、装甲车、上千辆军车空守一个大广场,无吃
无喝,无医无药,只能靠直升飞机从南苑机场不停地向天安门广场运送
食品,再运走重伤员。直升机飞的很低,战士用枪向下瞄准着。

6 月4 日晚上,军队继续战斗,占领了二环路以内城区。我5 号路过复
兴门时,立交桥上排列着两排有二、三十辆坦克,炮口对着复外,军人
们准备着战斗。复外大街上有人开着抢来的装甲车,还不停地用炮塔上
的机枪对空扫射。我想肯定是复员的军人干的,一般人不会开坦克。双
方在桥头僵持着。

六、七日两晚,解放军才占领了全北京城区。但零星战斗又持继了好多
天,游击战,摸岗哨、打冷枪在广渠门、西直门、建国门等处都在发生。

各立交桥全有军队据点把守,各路口全由战士守卫。军车上全架着机枪,
步行的参战队伍总要有人在队尾举着枪倒退着走。街上偶尔有个警察看
见军队,还往胡同里跑,怕被乱枪打着。

6 月7 日上午我请假去看父母,骑车刚到了长安街市政府路口,就看见
长安街上一片砖石,根本过不去,空无一人,虽是白天,但也非常恐怖。

几个胆小的行人躲在树丛中,不敢过去。我扛起自行车艰难地走上长安
街,还没过去一半,从建国门方向就传来大批坦克声,我连滚带爬地过
了长安街,躲在高红墙后面。飞驰的坦克、装甲车转眼就冲到眼前,我
第一次知道原来在乱石堆中,坦克、装甲车还能开得那么快。每个坦克、
装甲车上都趴着几个战士端枪向四周瞄准着,车轮下碎石飞溅,飞快地
向天安门开去。回家一听广播才知道,上午在建国门外交公寓楼上有人
向军队开枪射击,军人包围了公寓,天安门广场上的的坦克前去支援,
结果无功而返。我说怎么开得那么快,还要向我们开枪似的,原来是吃
了亏。

经过平安里时,看到在丁字口的大标语牌上挂着" 向死难市民致哀" 的
横幅。在虎坊路口,弹痕密布的墙上贴着;" 记住这弹痕" 的大字报。

因为在6 号军队去解救3 号化妆进城被圈禁在芭厘舞团的战士们时,气
愤的士兵向街道平行扫射,而路边的楼上居民又出言不逊,肯定还酒瓶
子相加,结果导致连楼正面也给子弹打成麻壳了。

在前门箭楼上,窗口上全驾着机枪,瞄准着前门大街。因为刚发生了大
栅栏街道干部,用自行车驮着干粮要给广场上军队送去,结果被人知道
了,一群人围打他们,他们只好向前门楼子跑,楼上军人们又不知道是
甚么人跑来,就开枪阻止。结果街道干部们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
堵。

我站在前门箭楼东侧南便道上,看着广场上一排排整齐的坦克、装甲车
威风凛凛。但不敢照相,因为眼前就有一排哨兵,只要你一拿出相机,
不但相机保不住,连人也跑不了了。

等到十几号,没事了,我又带着送货车进城送货。我们在卡车上贴上"
为民送货" 的横幅,这样双方全不会找你麻烦。路过永定门时,一个妇
女着急地追着我们的车问有没有牛奶,孩子几天没奶吃了。天坛北门,
看见一辆被烧成红颜色的装甲车静静地躺在路边。天桥十字路口四角,
摆了几条长凳子,有一个班战士端枪站在凳子上,虎视眈眈地扫视着四
周,我偷偷从驾驶室里用相机把他们拍下来。

后来我因为组织游行,不但要交出照片,还要赔偿被写了标语的窗帘,
作检查就更不用说了,好在写了一辈子检查,从来就没有认真过,也从
来都让领导们头疼。在各照相馆里也都坐着警察,检查着要洗的照片。

我还被安排听了野战部队27军的报告,他们是国防部长秦基伟当年在山
东拉起的地方部队,也正是我下面所写的平暴时经历的进城部队。他们
几乎没有太多伤亡,损失也很小。因为是从石景山一直打进来的,弹药
充足。但就是在后来胜利后,在复兴门据点站岗的士兵,竟让人给摸了,
把哨兵给干掉了。

各区公安局全由各野战军管制了。夜间开始警察带路,军人们大批抓人,
只要是对进城部队有反抗行为的,全抓。其中不少是老人,因为他们曾
经推着小竹车给反抗的市民运送砖头。还有人从城外开车拉来石头卸在
马路上,要抓的人太多了,只好又征用一批城边上的低档旅社来关押人。

宣武门饭店被征用,成了戒严部队的司令部,连便道也被拉上警戒线,
由荷枪持弹的战士们守卫着。

而那些真正的非法组织者;一些教授和学生头头们全都躲进了美国大使
馆,大部分后来被外国特工们转移出了国外。半年后,美国派专机从南
苑机场又接走了一直藏在使馆中的方励之教授。

事件发生后,北京市有六十一名中共党员宣布退出中国共产党,以示抗
议,其中大部分是中下级领导干部。后来我看到了开除这些人党籍的红
头文件。

官方事后公布:不完全统计,当天夜间市民死亡三百余人,其中有三十
六名是北京各校的大学生,十五名外地学生,还有一些无知的中小学生。

受伤者两千余人。解放军战士惨死十余人,伤五千多。失踪400 多人。

一千二百余辆军车及地方车辆被焚毁,坦克、装甲车被烧毁六十一辆。

死亡的市民学生名单,一直没有公布,有人说成千上万。外国电视里播
放了六。四被打死的一堆堆市民学生的尸体,但我认为实际上数量并没
有多少,我个人还是比较相信官方发布的信息。因为尸体那玩意横七竖
八的特占地方,显得一大堆,可并不出数,因为我干过相类似的事情。

在文革初期,伟大领袖发出最高指示;要武。红色恐怖开始,在市中心
沙滩儿大屠杀时,我曾经往高槽帮解放牌大卡车上装运被屠杀的市民尸
体,装满了尖,直往下出溜,一车才装了不到40个,何况还尽是些块头
小的孩子、妇女和老人呢。如果要像超市里卖的速冻带鱼,那可就多了,
但不可能那样码放。没人为死去的尸体费那个劲儿,也没有那个条件。

官方公布六。四当场死亡三百余人,如果再加上受重伤,后来又陆续死
亡的,我估计顶大了也超不过去一千人。

到底是谁下令开枪的,至今是个谜,为甚么有的军队开枪,有的不开枪,
有的从一开始就有子弹,有的到后来才到处借子弹。我只看到报导,在
战斗中途,军队曾经接到过指示:不要向人群密集处开枪。

数年后,当年代表政府和学生对话的,态度出尔反尔的各位领导们基本
上全下了台,如胡启立(中央常委),阎明复(中组部长)、陈希同
(北京市长)、袁木(国务院发言人)、何东昌(高教部长)、袁立本
(市秘书长)等。只剩下了李鹏。

但李鹏也犯了和陈希同一样的毛病,不服气原来是他属下的一个市长当
了自己的顶头上司。结果在1991年,在第二天就要去欧洲访问,先头人
马都到了乌鲁木齐时,他被突然决定患了" 感冒".经过痛哭流涕的检查,
也同样是过了半年,他的" 病" 才治好。

李鹏后来也承认,六。四是可以用其它的和平的方式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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