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为生命是踏着土地恬静的声音来的,比如那些绿茵上静静躺着的小草,园林里优雅开放的花朵,还有田野里昭示着富饶与甜美的庄稼等,它们偎在土地丰满而柔软的怀抱里,沐浴阳光,吮吸雨露,享受着天然垂涎的幸福。这是一些令人羡慕的生命,在它们的身上,我会感受到生命的宁静和安详,我会在每一个平淡的日子里恬适地送走一个个黎明和黄昏。
然而有一天,当目睹了一个个真切的场景后,我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生命,它走来的时候,那踏在土地上的声音里还擎了一个顽强的生命和一颗高贵的灵魂。它的每一个脚步都印着风霜打过的残痕,每一段路程都刻着岁月磨蚀的沧桑。
五年前,在黄山,看到那一棵斜出悬崖的树时,我不相信那是真的,只是把它当成一幅镶嵌在绝壁上的画,而当四面来风吹过去的时候,那些摇曳的枝叶确实展示了一种生命真实的存在。没有土壤,没有水分,没有任何依托,只有一壁峭岩,一个翠绿的生命就那样倚着,演绎着壮美的极致。
在沙漠的腹地行走,到处是沙土,到处是荒寂,到处是干燥的喘息。而一颗红柳,盘曲着枝干,赤裸着筋骨,裸露的根须坚强地向下伸展着。它遒劲的姿势,如梵高笔下的向日葵,让苍凉的荒漠拥有了新生的力量。在这样的一种生命前,没有人不感到红柳的伟大,没有人不想到,平凡的生命也会创造出一份奇绝的感动。
还有那夜海上的灯塔,那暴风雨里的海燕,那荒原上的老树……它们或搏击在风头浪尖之上,或隐忍于贫瘠的旷野,守候着一种孤独和寂寞,用微弱的力量去博取生命的养分,给那些黯淡枯萎的灵魂送上一缕阳光般的明亮,以及一枚绿叶般的生机。
我敬仰这些生命,当它们的脚步踏过大地的时候,身后留下的不只是一种形式,更多的是精神的给养,是站在坚毅背后的鲜活的灵魂。这些生命也许没有伟大的躯体,抑或是穿石的一滴水珠,惊秋的一枚叶子,而它们给人们带来的心灵的感动却是震撼的,它让我们学会了生存的方式,学会了在平凡而简单、困窘而坎坷的生活中打造不屈的生命。
它们是一棵顽强的生命树,上面结满了一枚枚绿色的叶子,还有闪烁着灵光的智慧。它们不为出身贫贱而自卑,不为境遇恶劣而自怯,它们明白自己的位置,懂得作为自然中的一个生命,应该怎样来体现自己的价值。它们是生命之上的生命。
面对这一个个令人深思的生命,我想起了那一对把自己的生命悬在绝壁顶上的夫妻,他们放弃了城市舒适的环境,放弃了安适温暖的家庭,放弃了自己唯一的可爱的孩子,在天梯,栈道,连鸟儿都不飞的高崖上,用二十个春秋的心血,为崖上人家送走了一个个绿色的太阳,给自己留下了一个个霜华斑驳的日子。
三间破旧的土屋,几张用木板和土墩架起的课桌,一块抹了黑墨水的灰墙,这就是他们战斗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昏黄的油灯下,他们用自己的目光点亮了孩子的眼睛;鲜红的国旗下,他们借着晨曦的光芒给孩子们指明了追逐的方向。一双布满硬茧的大手攀在悬崖的藤条上,去抓住一个个充满光明的希望;一双结实的大脚站在崖谷上,就站成了山崖人家心坎上通往文明和幸福的一道桥梁。
在山崖人家心里,他们是生命树,在人类不曾想到的地方,用平凡的生命去追寻流泻光辉的太阳,去打造隐含高贵的人格和形象。它们是一株站在高崖上的树,是闪烁着阳光的永不凋谢的生命树。
作为一种生命树,不只是这些,还有那些在灾难中被埋葬在废墟里的生命,他们把自己的身躯锻造成一块块墓碑,用博大的爱心换回了无数深处困厄或濒临死亡的生命。他们踏在土地上的脚步声,常让我想起厚重,想起坚实。他们把一个个幼小的生命擎过头顶,用青春的热血去激励人们对生命的崇拜。他们也是一棵棵生命树,把灵魂送给绿叶和鲜花,送给一个个仰望和期待美好的脆弱的生命。
我至今清晰地记得十几年前那个被唤作“鬼谷”的山崖,在千仞无依的绝壁上,几十个用一根绳索把身体吊在半空的山里汉子,脸色黝黑,嘴唇裂血,目光如炬。钻头和钎镐在一双双粗糙的大手挥舞着,在刚硬的岩石上猛烈地撞击着,那震天动地的炮火声回荡在空谷,到处是热血澎湃的豪情。三年后,这里的天堑已经变成通往仙境的大道,那些南来北往观光的游人,一批批地从山外走进山里,又从山里走向山外,幸福的光彩溢满了崖上人家的笑脸。而那些悬在绝壁上的生命呢,有的早已经化为一粒种子,跌落崖脚,埋进山的怀抱。
大地上,血液流过的地方,总会有一些新的生命如春天绿色的枝蔓伸向天空,总会听到一些生命在阳光下如花朵般开放的喜悦声。而透视这些新的生命背后,有哪一个不是踏着前一个生命而来的呢?
是的,世界上有许多生命,不只是踏着大地来的,还是被一些擎着智慧和博爱的生命用心血铸成的。当太阳以金色的光芒将土地笼罩在一片美丽的光环中时,我看到一棵棵生命树正沉浸在岁月的华章里,接受着人们的膜拜和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