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野时光

二野,居于南美,正宗华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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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狼的日子-20-结束篇

(2011-01-13 08:16:16) 下一个

20

 

  午夜前一个小时,豺狼走进一家酒吧间。里面很暗,刚一进去时,他有几秒钟几乎辨认不出屋内的一切。过了一会儿,他看清酒吧左侧靠墙是一溜柜台,后面是一排镜子和酒瓶,酒吧侍者用毫不掩饰的惊奇目光看着他。

 

  这个酒吧间狭而长,右侧沿着墙是一排小桌子;最后面的房间稍宽一些,是个沙龙,有几张可以围坐四到六个人的大桌子。在柜台前面有排独脚圆凳,坐着不少夜间常来的顾客。

 

  他进门后,离门较近的一些人都停止了谈话,仔细观察着他。他们看见他又高又健康的身材,不禁喝起彩来;接着又窃窃私语,并伴随着放肆的笑声。他看见柜台最远处有一张空着的圆凳,就往里面走过去。等他坐上去以后,听见背后有人低声议论着。

 

  嗨!你瞧,这身肌肉!亲爱的,我从没见过。

 

  酒吧侍者走过来站在他面前,盯着看他。涂了口红的嘴唇露出媚人的微笑。他说:晚安,先生!接着他背后又传来了一阵笑声,有点不怀好意。

 

  给我一杯威士忌酒。

 

  酒吧侍者跳着华尔兹舞的步子走开了。他想,这是一个男子汉!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今晚可热闹啦!看得出远远望着他的那些疯小子们都在摩拳擦掌啦!这些人中间有的是在等着他们的老主顾,有的并无约会正在碰运气。侍者想,这个新来的男子汉一定会引起很大的骚动。

 

  坐在豺狼旁边的那个人,也用惊奇的目光看着他。这个人的头发完全是金黄色的,很小心地梳到前额上,一缕缕地挂着,好似刺绣的古希腊神像;眼睛上还装着假睫毛,嘴唇上涂着口红,脸上抹着脂粉。这样的打扮,也掩盖不了他衰老的倦容,假睫毛也无法给空洞的眼神增加生气。他用法语说:你请我喝酒吗?这声音带着女孩子的嗔气。

 

  豺狼慢慢地摇摇头,这个家伙只好耸耸肩转过去和他的同伴搭讪。他们的讲话声音很低,时而发出惊讶的尖叫。豺狼已经脱掉了那件外衣,当侍者送来酒时,他伸出手去接,短袖汗衫里的肌肉鼓鼓囊囊的。

 

  酒吧侍者看着也觉得眼馋,心想,这真是个人物!他是不是愿意留在这儿呢?一个男子汉总得找个伴儿,那为什么他不肯请可怜的柯琳喝杯酒呢?他一定是……多棒!这个年轻漂亮的男子汉一定在找一只老蟹带他回去,今晚可真够瞧的了!

 

  午夜时分了,嫖客们开始上座了,他们观察着周围的人,不时地跟酒吧侍者轻轻地说几句话。侍者便回到柜台旁,对某一个姑娘说:宝贝儿,比埃尔先生要跟你说几句话,别再装腔作势像上次那样哭哭啼啼啦!

 

  午夜过后,豺狼在酒吧间里更引人注目了。坐在他背后的那两个人已对他挤眉弄眼了好几分钟。两人都已40岁开外,一个是胖子,一对小眼睛包藏在肥厚的眼皮底下,脖子上的肉卷鼓出在领子外面,长相粗俗,活像一口猪。另一个是细长个子,风度优雅,长长的脖子,秃脑袋上几根稀稀疏疏的头发还抹得油光锃亮。他那一身衣服做工精细,窄裤管,上衣袖子在袖口边上还微微露出花边,脖子上花哨地系一条轻飘飘的印花绸巾。豺狼暗地里想这个人的职业大概是搞艺术、设计时装或发型之类的。

 

  胖子招手叫侍者过来,凑着他的耳朵悄声说了几句话。一张大票滑进了侍者的紧身裤。侍者穿过店堂回到柜台后面。

 

  那位先生说,你是否可以赏光陪他喝杯香槟?侍者轻轻地对豺狼说。

 

  豺狼放下他的威士忌。

 

  告诉那位先生,他一板一眼地说,好让酒吧里的那些男妓们都能听见,他对我没有吸引力。

 

  酒吧里的空气紧张起来,几个身材纤细的年轻男子从高脚凳上溜下来,走到豺狼身边,想听他们说些什么。侍者吓得睁大了双眼。

 

  他是请你喝香槟,亲爱的。我们认识他……

 

  作为回答,豺狼从高凳上滑下来,拿起他的威士忌,一步一摇地走向那另一个爱男色的老家伙。

 

  能让我坐在这儿吗?他问,有人在纠缠我。

 

  那个风度优雅的细长个子家伙高兴得几乎难以自持了。几分钟后,那个受了侮辱的胖子悻悻地离开了酒吧,而他的竞争者则把他那只瘦骨磷峋、皮肤干枯的手懒洋洋地放在他桌子上的那个年轻的美国人的手上,告诉他的新朋友说,有些人的行为是非常非常恶劣的。

 

  豺狼和他的新朋友在午夜一点过后才离开酒吧的。那个男人——他的名字是朱尔斯·伯纳德——在几分钟前曾问豺狼的家住在哪里。豺狼很不好意思地承认他无家可归,因为他身无分文,是个命运多蹇的穷学生。至于伯纳德,他倒觉得运气简直太好了。他对他的新朋友说,他恰好有一套布置精美的漂亮住房,并且相当清静。

 

  他是单身汉,从来没有人去打扰他,跟邻居也从来不打交道,因为他们过去对他的态度异常粗暴。如果年轻的马蒂待在巴黎的期间愿意和他同住,他将非常高兴。

 

  豺狼换了一副表情,这次是深表感谢,接受了邀请。他在即将离开酒吧时溜进厕所(那儿只有一个厕所)去待了几分钟,出来时眼睑上已厚厚地涂上一层染色油,两颊敷了脂粉,嘴唇搽了口红。伯纳德面有温色,但在离开酒吧之前,他没有发作出来。

 

  上了人行道后,他表示抗议说:我不喜欢你搽这些东西。这不就跟店堂里那帮死不要脸的男妓们一个模样了吗?你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小伙子,你不需要这些东西。

 

  对不起,朱尔斯,我以为这样会讨你喜欢的。我们到家后我就把它擦掉。

 

  伯纳德这才高兴起来,带着他上了他的汽车。他答应先送他的新朋友去奥斯特列茨火车站取行李,然后回家,在第一个十字路口,一个警察走到路中心拦住了车。

 

  当警察俯下脑袋,从司机座一边的窗口往里看时,豺狼扭亮了车里的灯。警察瞅了他一分钟之久,然后厌恶地缩回了身子。

 

  走吧!他下令说。当车子开走时,他咕哝说着,死不要脸的兔子。

 

  车子刚到车站时又被拦住了一次。警察要求看证件。豺狼浪声浪气地笑了起来。

 

  你只要这个吗?他问。

 

  去你妈的!警察骂了一声,走开了。

 

  别这样惹他们,伯纳德低声抗议说,他会把我们抓起来的。

 

  豺狼从行李存放处取回他的两个箱子时,值班的管理员只是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他把它们装进了伯纳德的汽车的后座。

 

  在去伯纳德住所的路上还被拦住了一次。这次上来的是两个保安部队战士,一个是上士,另一个是一等兵,他们在离怕纳德的住所才几百米远的一个路口拦住了他们。一等兵走到客座一边的门旁,瞪着豺狼的脸孔,然后他退缩了。

 

  哎哟,我的天哪!你们上哪儿去啊?

 

  豺狼撒起娇来。你说呢,小妞儿?

 

  你这副下流劲儿真叫人恶心。走吧!

 

  你应当让他们出示证件。当伯纳德的汽车的尾灯在街边消失时,上士对一等兵说。

 

  嘻,得啦,萨尔热,一等兵表示异议说,我们要找的是一个跟男爵夫人睡了觉又杀了她的王八蛋,而不是一对疯疯癫癫的搞同性恋的家伙。

 

  伯纳德和豺狼回到房间时已经两点了。豺狼坚持要在客厅里的三用沙发上过夜,伯纳德嘴里不说,心里反对,他在那个年轻的美国人脱衣上床时,从卧房里偷瞧了几眼。要把那个肌肉发达的纽约大学生勾搭上手,显然将是一场煞费心思然而令人兴奋的追逐。

 

  豺狼在夜里察看了一番设备精良、装饰雅致的厨房里的冰箱。据他判断,里面的食物足够一个人享用三天,但两个人就不够了。

 

  第二天早上,伯纳德要出去买鲜牛奶,但豺狼制止了他,非说自己更喜欢在咖啡里加炼乳。于是他们俩就在房里聊了一上午。快中午时,豺狼坚持要看看电视新闻。

 

  第一条新闻是48小时前追捕谋杀夏伦尼男爵夫人的凶手的情况。朱尔斯·伯纳德吓得尖叫起来。

 

  哎哟哟,杀人之类的事情我可受不了。他说。

 

  刹那间,一张脸孔占满了整个屏幕。这张脸年轻、漂亮,栗褐色的头发,架一副宽边眼镜。解说员说,这就是凶手的脸,是一个美国大学生,名字叫马蒂·舒尔勃格,凡是看到过这个人或有任何线索的……

 

  坐在沙发上的伯纳德抬起眼睛,他最后的一个念头就是解说员说得不对,因为他说舒尔勃格的眼睛是蓝色的,而此刻掐住他脖子的钢铁般的手指后面俯视着他的那对眼睛却是灰色的几分钟后,双眼直视、头发凌乱、舌头外伸、五官不正的朱尔斯·伯纳德被塞进了大衣柜里。豺狼从客厅里的架子上取下一本杂志,安安稳稳地住下来,再等上两天。

 

  在这两天中,巴黎展开了一场空前规模的搜索。每一家旅馆,从最漂亮、最豪华的星级酒店到妓女接客的最下等的旅店,都无一幸免,旅客名单都经过核查;每一所膳宿公寓、公共宿舍、廉价客店和学生宿舍都遭到搜查。便衣人员出人各酒吧、饭店、夜总会、餐厅,他们都拿着一张照片,向服务员。酒吧侍者和这些地方雇用的保缥们打听。秘密军队组织的同情者们的住宅或公寓,都受到了彻底搜查。

 

  有七十余名青年由于和这个凶杀犯相似而被拘留和查询,最后都道了歉释放了。这些人几乎都是外国人,而对待外国人总得比对待本国人要更有礼貌些。

 

  在街上,成千上万辆出租汽车和公共汽车,被勒令停车检查,并查看证件。在主要马路上,还设置了路障。一些深夜回家的人,步行一二里路,就得受到几次查问。

 

  大概有十万名属于官方的人,从高级侦探一直到宪兵和士兵都动员起来了。有五万名黑社会及其边缘行业的人士,也到街上来了,专门辨认人们的外貌。学生们常去的咖啡店、酒吧间、谈话俱乐部以及其他学生活动场所,都有年纪比较轻的侦探渗透进去;一些专门管理和照顾外国留学生的法国家庭也都给予了严加注意的警告。

 

  科西嘉人也展开了活动。他们静悄悄地去到男妓、女娼。皮条客、扒手、无赖、小偷和骗子手之类出没的场所,警告一切人等凡属知情不报者均将受到公会严惩。

 

  克劳德·勒伯尔在8 月24日星期六下午,穿了一件羊毛背心和一条打补丁的裤子,在自己的花园里消磨了半天,傍晚,从内政部来了电话,要他到部长办公室去。

 

  有一辆汽车6 点钟的时候来接他。

 

  当他见到内政部长的时候,他吃了一惊。这位掌握着全法国内部安全事务的生气勃勃的领导人,看上去倦容满面,而且是那么紧张。在48小时内,他好像苍老了不少,眼圈上明显地露出缺乏睡眠的黑晕。他摆手势要勒伯尔坐在桌子前面,他自己则坐在他常坐的转椅上。平时他喜欢望着窗外的景色,有事时才转过来坐在桌子边;但今天他并不看窗外,而是注视着眼前的这个人。

 

    他对勒伯尔说:我们没有找到他,他失踪了,哪儿也找不到。我们认为秘密军队组织的人也像我们一样,对他不太了解。黑社会里的人说既没有听到他,更没有看到他;科西嘉公会的人则认为他根本没有在巴黎。

 

  部长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沉默地望着桌子另一边的侦探;勒伯尔则眨着眼睛,并不开口说话。部长接着说:我想我们对于你追踪了十几天的这个人现在究竟在哪里,丝毫没有把握,你以为怎样?

 

  e 尔说:他是在巴黎,躲在某个角落。明天你是怎样安排的?

 

  这位部长看上去很苦恼。

 

  总统不同意有任何变动,甚至连程序也不让改。今天上午我和他谈了这件事,他很不高兴,因此明天的日程将和已经公布的内容一样。10点钟他将在凯旋门点燃这神圣的火焰;11点钟在圣母院做弥撒;12点半在蒙特瓦勒里昂死难烈士纪念堂进行默祷;然后回爱丽舍宫去午餐并休息。下午只有一项纪念活动,就是把解放勋章授给公认的在抵抗法西斯战争中有功的十名退伍军人。

 

  这项活动安排在下午4 点钟,地点是蒙帕纳斯车站前的广场上,这是他自己选定的地方。这个车站即将改建,如果提前动工的话,这将是我们利用它作为背景的最后一次解放纪念活动。

 

  勒伯尔问:打算怎样维持群众秩序?

 

  我们已经拟定了一个方案。每个活动进行时,群众应该比往常离得更远些。

 

  每个活动开始前几小时,周围就放上钢制的栏杆,然后把栏杆内的上上下下进行彻底的检查,包括阴沟在内。附近的每幢房屋和公寓,都要进行搜查。在每个活动的仪式开始以前以及在仪式的进行之中,附近的屋顶上,都将有荷枪实弹的守卫人员监视着街对面的屋顶和窗户,任何人不得通过栏杆,除非是有关的官员和与活动仪式有关的人。

 

  我们还作了更周到的安排,圣母院的屋檐下和里里外外都将布满警察,包括屋顶和尖顶在内。参加弥撒的每个教士和合唱团的歌童,都得经过搜查,看有没有暗藏武器;即使警察和共和国保安部队的战士,都得有特别通行证。为了防止豺狼扮成保安人员混进来,通行证要到明天早晨才发。

 

  在过去的24小时中,我们还把总统坐的汽车换上了防弹玻璃,这当然不能让他知道,否则他就会火冒三丈的。仍然由马鲁驾驶这辆汽车,我们要他把车开得快些,万一有人开枪也可以避得开。杜克勒还打算在总统身边安排不少身材高大的官员和军官们,但并不让总统知道。

 

  除此之外,任何人要进入离总统200 米范围内,都必须受到毫无例外的搜查。

 

  这必然引起外交界的反对,而报界也会造反的。为此,所有报界和外交界的通行证,都将在明天早晨突然更换,以免豺狼冒充他们混进来。至于任何人如果携带包裹或长形的物件的东西,一看见就把他赶走。你看怎么样?

 

  勒伯尔想了一会儿,像一个小学生坐在老师面前回答问题似的,双手在膝盖上揉弄着。说实在的,他现在感觉到在第五共和国内,警察的权也实在太大了,而他毕生在执行搜捕罪犯的工作时,仅仅是把自己的眼睛比别人睁得更大些而已。

 

  最后勒伯尔说:我想他不至于再来自投罗网了。他是个贪财之徒,他是为了钱才来干的,因此他干完后一定要逃出去,才能活着去花那笔钱。他在7 月间到巴黎来探路时,一定已经制定了一个计划,如果他对于逃生的途径没有预先考虑好,或者没有把握的话,他早就回去了。

 

  为此,他必然胸有成竹,他早就知道戴高乐总统在这一年一度的解放纪念日这一天,会不顾任何危险出来而不愿待在家里的。他可能考虑到当局会采取的安全措施,特别是当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暴露之后,当局更会加强保卫,但他还是不肯回头的。

 

  勒伯尔站起身来,不顾部长办公室里的规矩,来回地踱起步来。

 

  他还是不肯回头,他也不想回头。为什么?因为他相信自己能够得逞,而且能够逃走。为此,他一定有一个想法,这是别人所想不到的,这可能是远距离控制的炸弹,或者一支步枪。但是一个炸弹是容易被发现的,而且它的破坏性太大。因此,他一定是用一支枪,这也是他乘汽车进入法国的原因,他的枪就在他的汽车里,可能焊在车架上或其他地方。

 

  但他无法带着枪接近戴高乐。内政部长大声说。那一天除少数几个经过检查的人以外,几乎没有一个人被允许接近总统。豺狼怎么能带着枪进入钢制栏杆的范围里面来呢?

 

  勒伯尔停步望着部长,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但他认为他能进来。过去的这几天,不管他遇到什么样的周折,可他都侥幸没有失败,并且在世界上最优秀的两国警察力量的追踪下,他还是到达了巴黎,而且还暗藏着枪支;也许又改扮成另外一个,弄到了另一份假证件。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不论他目前在哪里,他明天一定会出来的。等到他出来时,我们一定能够发现他。这就需要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我们侦探的一句老格言:把眼睛睁大。

 

  对于安全措施的安排,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建议,这些安排都很周到,并且可以说是无懈可击的了。因此我想在明天的各项活动中,我都要在场,看看能不能找到他,行吗?到目前为止,我只能做到这样。

 

  内政部长有点失望。十几天前布维埃推荐他的时候,说他是法国最优秀的侦探。

 

  部长原本希望他能再提出些好主意,而现在他却说只能睁大眼睛。

 

  部长只得站起来说:当然,警长,就这样做吧!

 

  这天深夜,豺狼在朱尔斯·伯纳德的卧室里做准备工作。放在床上的是一双旧的黑皮鞋,灰色毛袜,旧裤子和敞领衬衫,还有一件长军大衣,上面装饰着一排参加各种战役的缓带勋章和一顶黑色的军便帽。这些都是为了假扮成法国退伍军人安德烈·马丁用的。口袋里面还有他在布鲁塞尔找人伪造的证件,这样,假扮退伍军人的准备工作就都齐全了。

 

  衣物旁边还有他在伦敦准备好的绳索,以及装有枪托、弹膛、消声器和望远瞄准镜的五根表面像铝质的钢管,还有一块黑色的橡胶块,里面有五粒爆炸性的子弹。

 

  他从橡胶块里拿出两粒子弹,用厨房工具箱里的钳子,把子弹头去掉,再把里面的火药倒出来。他把火药留着,然后把空子弹扔在垃圾箱里。还留下三粒子弹,他认为已经足够了。

 

  他已经有两天没有刮胡子了。脸颊上留着浅金黄色的短茬。他准备明天用一把不很锋利的刀刮掉,再故意留下些胡子茬。在浴室里还有一个香水瓶里面装着原来改扮詹森牧师时用的灰色染发药水和洗涤剂,他洗净了扮舒尔勃格时染成的栗褐色头发,正坐在镜子面前把他的浅黄色头发剪得短了又短,直到头发都能像刷子毛似地矗立起来为止。

 

  最后他又作了一次检查,看明天早晨需用的东西是否都已齐备,然后给自己做了一份蛋包菜作为晚餐,坐在电视机前看文艺节目,直到想睡的时候才去睡觉。

 

  1963年8 月25日,星期日,是一个酷热的日子,可以说是夏季热浪的高潮。和一年零三天以前,巴斯蒂安·蒂尼中校和他的伙伴们准备在小克拉玛附近谋刺总统的人并没有意识到以后怎样,但实际上,在这以后发生了一系列的事件,而今天在这个城市里酷热的星期日下午的这次行动,才是最后一次了。

 

  当整个巴黎在庆祝从德国法西斯统治下赢得解放十九周年纪念日的时候,差不多有75000 人穿着蓝色斜纹哗叽制服,满头大汗地在维持秩序。由于报刊上热情的宣扬,这天的解放日庆祝活动,参加的人真是人山人海。但绝大多数人是看不到总统的,因为总统的周围总是被一大群警察包围着。

 

  那些文武官员们这天被邀请参加庆祝仪式,并为能站在总统的周围感到荣幸;但他们都没有觉察到他们的一个共同特点,怎么他们都是些高个儿呢?他们和警察们始终站在总统身边,像是一道人墙,除此而外,还有总统的四名保卫人员,形影不离。

 

  总统是近视眼,而他在公开露面时,又不肯戴眼镜,因此看不到在他的身边还有四个大个儿,他们是罗杰·德西埃,保罗·考米迪,雷蒙·沙西亚和昂里·德儒戴。

 

  这四个人,新闻界给他们的绰号叫猩猩。大多数人都以为他们看上去确实像猩猩。实际上,不如说他们走路的模样更像。他们都是精通各种打斗形式的能手,每个人的胸部和两肩的肌肉都十分发达,他们的两臂不能紧靠身体,而只能往外张开。加上他们每人的左膊腋下都藏有武器,使他们更像猩猩了。他们走路时,手掌都是张开的,这是因为便于在紧急时刻能立即抽出武器,投入战斗。

 

  这天上午,在凯旋门的仪式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没出什么意外的事。广场周围的大厦屋顶上,有数百人拿着望远镜和自动步枪偷偷地躲在烟囱后面守卫着。直到总统的车队离开广场,进入香檄丽舍林荫大道,驶往圣母院时,他们才松了一口气,爬了下来。

 

  教堂里一切如常。巴黎的红衣大主教在教士们的伴随下,主持了仪式。在他们穿上法衣的时候,也都受到了严格的检查。在教堂奏风琴的楼厢里,也埋伏了两名带枪的警察,监视着楼下的群众,这事连大主教也不知道。至于教堂里一起参加祈祷的人群中,也有不少便衣警察混在里面。他们并不下跪,也不闭眼睛,但他们也诚挚地进行祈祷,这是警察们传统的祷词:上帝啊,请不要在我值班时出事儿!

 

  教堂外面的观众,虽然都站在离大门200 米以外,只要谁把手伸进自己的衣服,立即就会被赶走。其中有一个是为了要在身上抓痒痒,另一个则是为了要取他的香烟盒子。

 

  还是没发生什么事。屋顶上的自动步枪没有声音,更没有什么炸弹爆炸。警察们不但监视着群众,还互相监视着,他们注视着伙伴们是否都佩带规定的胸章,以免豺狼混在里面。有一个共和国保安部队战士由于遗失胸章,被当场抓住,带到附近的警车上。他的轻机枪当然被缴械了,直到傍晚才被释放。而且,还找来了二十名他的同事来证实他的身份。

 

  在蒙特瓦勒里昂纪念堂,气氛更紧张。但即使总统看得见,他也未做什么表示。

 

  在这个工人住宅区里,这些保安人员估计,只要总统进了纪念堂就安全了。但当总统的车队在这狭小的街道上驶来,在转弯的地方慢下来时,他们又感到很危险,害怕会有刺客伺机行动。

 

  实际上,这正是豺狼选中的时机和地方。

 

  比埃尔·瓦尔雷觉得烦透了。他又热又渴,军外套紧粘在脊背上,半自动冲锋枪的皮带勒在湿淋淋的衣服上,把肩膀擦得生疼。现在正是开午饭的时间,他知道又吃不成了。他开始有点儿后悔,真不该参加共和国保安部队。

 

  他本来在家乡卢昂的一家工厂里工作,后来被解雇了。当他在劳工介绍所等工作的时候,办事员指着墙上的广告画,劝他考虑考虑。画上有一个身穿制服的共和国保安部队战士,并且注明这是一个有希望、有前途,而且很有意义的职业。画上这个人所穿的制服,做得像是巴黎时装专家的杰作,于是瓦尔雷便报名入伍了。

 

  去后才知道住的那座营房外表像是监狱——过去也确曾是监狱,才知道要操练,要夜间演习,要穿上刺得皮肤发痒的哗叽军外套,要在大冷天或大热天气里在街角上一站几小时,搜捕永远也不会落网的犯人。人人都证件齐全,干的也无非是些世俗的和无伤大雅的事情。

 

  而现在却到了巴黎,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卢昂。他本来以为可以观光一下这个美丽的城市,但没有希望啦!在巴比克特上士负责的小队里当差还会有好事吗?无非还是老一套。

 

  看见那个挡人的栅栏了吗,瓦尔雷。好,就站在它旁边,看着它,别让人挪动它,没有经过特许的,谁也不准通过,懂吗?你的岗位责任很重大呢,小伙子!

 

  责任重大?嘿!他们为了这个巴黎解放日,真有点兴师动众啊。从外省调来了数以千计的人来补充巴黎的部队。昨天夜里,他的营房里有来自十个不同城市的人,巴黎的士兵谣传说可能有人想搞什么名堂,否则干吗要小题大作呢?谣言总是谣言,结果屁事也没有。

 

  瓦尔雷转过身子,朝雷纳街那边望去。他看守的栅栏只是一道长栅栏中的一段,它横贯整个街面,从一边的建筑物直到另一边的建筑物,从这里沿着街道到六月十八日广场约有250 米左右。火车站的正门高广场还有200 米左右。车站正门是举行仪式的地方。他远远地看见有些人在广场里标出老战士们、各级官员们和共和国卫队应该站立的位置。还有三个小时,天哪!还有个完吗?

 

  最早到场的群众开始在栅栏前面聚拢。他心想有些人的耐心真是大得出奇啊!

 

  你想想,就为了在300 米外看看那一大堆脑袋,而据说其中有一个是戴高乐的。

 

  当铁栏杆旁聚集有一百多人的时候,他看见一个老头儿走过来了。他一步一拐地走着,似乎再走不了半里路他就得倒下。那顶黑色军便帽上,已经渗透了汗水,那件长长的军大衣在他膝盖下面左右摇摆,胸前还挂着一排纪念章,铁栏杆旁有几个人充满怜悯的心情望着他。

 

  瓦尔雷想:这些老家伙总是珍藏着他们的纪念章,好像他们毕生就只有这点财产;可能他们中有些人真的只剩下这些东西了。像这个老头儿,连一条腿都牺牲掉了。瓦尔雷望着老头儿从街角拐过来,他想老头儿年轻时一定有两条健康的腿,那时他一定跑过不少地方。这使他回忆起当年在家乡海边时,看见一只老海鸥用一只脚站在沙滩上时的情景。

 

  天哪,如果你在垂暮之年只能靠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过日子,再也离不开那根铝制的拐杖,该有多惨啊!

 

  老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他面前。

 

  我可以过去吗?他畏畏缩缩地问。

 

  好啊,老爹,看看你的证件吧!

 

  退伍老军人在衬衫里摸索了一阵,衬衫已经旧得经不起再洗一回了。他掏出两张卡片,瓦尔雷接过来一看:安德烈·马丁,法国公民,53岁,出生于阿尔萨斯省科尔马城,现住巴黎。另一张卡片也是属于同一个人的,卡片上端横写着一行字:残废军人。

 

  嗯,不错,你是残废军人。瓦尔雷想。

 

  他把两张卡片上的照片都研究了一番。它们都是拍的同一个人,但不是同一时间拍的。

 

  他抬起眼睛,说:把帽子摘掉。

 

  老军人摘下帽子,把它捏在手里。瓦尔雷把他眼前的那张脸跟照片上的脸对比了一下,是一样的,不过他面前的人满脸病容。他在刮脸时割破了好几处,割破的地方贴了些小块的纸,斑斑血迹还明显可见。灰扑扑的脸上汗水淋漓,一簇簇灰色的短发凌乱地矗立在脑袋上,因为帽子搞得太急,更加乱成一堆。

 

  瓦尔雷把卡片还给他。你要上那儿去干什么?

 

  住在那儿,老头儿说,我靠养老金过日子,我有一间顶楼。

 

  瓦尔雷一把抓回了卡片。证件上的地址是巴黎六区雷纳街154 号。瓦尔雷抬头看看他面前的那所房子。门牌上的号数是132 ,154 号当然还要朝前走一段。他想,没有命令说禁止一个老人回家啊!

 

  好,走吧。可是别乱闯啊,总统过不了几小时就要来啦。

 

  老人微笑着,他在收起证件时差点跌倒在地。瓦尔雷伸手去搀扶他。

 

  我的一个老伙伴今天要领勋章,我是两年前领的。他敲敲胸前的解放勋章。

 

  不过那天授奖的只是国防部长。

 

  瓦尔雷看看那枚勋章,原来那就是解放勋章啊!为了它丢掉一条腿可真不值得。

 

  他想起了他的职责,便大模大样地点了点头。老人一瘸一拐地走了。瓦尔雷转过身去拦住了一个想乘机溜过栅栏的人。

 

  行啦,行啦,走吧,站到栅栏后边去。

 

  他朝那个老兵看了最后一眼,只见那件大衣闪了一下,就在远处街道尽头紧靠广场的一个门道里消失了。

 

  贝特太大觉得眼前人影一闪,吃惊地抬起了眼睛。今天的日子真不好过,警察来察看了所有的房间,她不知道那些房客们要是在家的话该作何反应。幸好除了三户以外,其余的全都去欢度8 月的节日了。

 

  当警察走了以后,她总算可以坐在门旁的老位子上织点毛线活了。两小时以后将在离她100 远的车站广场上举行庆祝仪式,对此她毫无兴趣的。忽然听到有人在说话:对不起,太太,我想你能否给我一杯水,我是在等候举行仪式,可又是那么热。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老头儿,穿着一件军大衣,和她那早已去世的丈夫过去穿的完全一样。左胸前的上排缓带下有几枚纪念章在摆动着。他很沉重地支撑在那根拐棍上,大衣下面只有一条腿;他那憔悴的脸上冒着汗。贝特太太把毛线活叠起来放进她围裙的大口袋里。

 

  哟!可怜的先生,你就是这样走来的吗?天气那么热,庆祝仪式还要两个小时以后才开始呢。你来早啦!进来,进来。

 

  她站起来走向门厅后面的厨房去倒水。这个老兵拐着跟在后面。

 

  当她在厨房里放自来水的时候,根本没有听见关门的声音。她隐约觉得有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抓住她的颚骨,她头部右侧耳边的乳突骨下方被一只骨节粗大的手指使劲掐住,顿时只觉得眼前冒金星,手上拿着的玻璃杯掉下来打得粉碎,她失去知觉的身体无声无息地瘫软了下来。

 

  豺狼急忙解开他的大衣,伸手到腰上把本来绑在臀部的右脚上的绳子解开。他把腿伸直,又把膝关节舒展了一下,只觉得一阵疼痛。过了好几分钟后,血液才慢慢地流回到小腿和脚踝部位,不过这只脚暂时还不能着地。

 

  又过了5 分钟,贝特太太的手脚被捆了起来,嘴上贴了一大块橡皮膏。他把她塞在洗碗槽的下面,关上门走了出去。

 

  在会客间桌子的抽屉里,他找到了各套公寓的房门钥匙。他重新扣好大衣钮子,拿起那根拐棍,像十二天前在布鲁塞尔到米兰去的途中那样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从门缝中往外望,门厅里没有人,他走出会客间把门锁上,慢步爬上楼梯。

 

  到了六楼,他先选定贝郎瑞小姐的公寓,敲敲门,没有声音。一会儿,他又敲了几下,无论是这一家,还是隔壁房间的夏里埃先生的公寓里都没有声音。他拿出钥匙,找到了贝郎瑞的名字,然后把门打开,进了房间,立即把房门锁好。

 

  他走到窗前往外望,在马路对面的屋顶上,穿蓝色制服的人,都已陆续进入各自的岗位上,他到得正是时候。他伸出手打开窗子,把两扇窗页轻轻地往内拉开,直到都碰到墙壁为止。然后他往后退了几步。太阳光照进窗户,在地毯上有一个方形的亮影子。这样一来,房间的其余部分就显得更暗了。

 

  如果他站在暗处,那么对面屋顶上的人是决不会看见他的。

 

  他走到窗户旁边,躲在拉开的窗帘后面往下看,可以看到130 米外的车站广场。

 

  他又往回退了几步,把一张桌子搬过来,拿开了上面的桌布和一瓶塑料花,又从沙发上拿来了两只靠垫,用这些作为枪垫子。

 

  他脱掉了军大衣,卷起衬衫衣袖,把那根拐棍拆成几节,着地的一头的黑橡胶塞也被旋了下来,露出里面的三颗子弹。为了造成恶心和出虚汗的病弱现象,他曾吞下了从另两颗子弹里取出的火药,直到这时,恶心和冒汗的病象才渐渐消失了。

 

  他从几根管子里拿出了消声器和望远瞄准镜,在最大的管子里拿出枪的主要部分,接着就组装了起来。他坐在桌子后面,把抢镜子放在靠垫上,从望远瞄准镜里看出去,沐浴在阳光下的广场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广场里有一个人正在安排庆祝仪式时各人站立的位置,就用枪瞄准他。在望远瞄准镜里,这个人的脑袋看上去就像他在布鲁塞尔郊外森林里树干上挂着的西瓜一样大。

 

  最后,他满意了,又把三粒子弹放在桌子上像一队士兵似地排列着。他用拇指和食指拉开枪栓,装进了第一枚子弹。他想,一枚子弹足够了,其余两枚是备用的。

 

  他又推上了枪栓,直到顶住了子弹的尾部,然后固定住。一切就绪之后,他把枪放在靠垫上,伸手到口袋里,拿出香烟和火柴。

 

  他大口大口地吸着第一根香烟,靠在椅子上,他还得等待一小时零45分钟。

 

 

21

 

  克劳德·勒伯尔觉得他仿佛一辈子都没有喝过水似的。他口内发干,舌头贴在上颚上,就像焊住了似的。不光是因为天热他才有这种感觉,而是有点儿慌,许多年来他第一次真正着了慌。他肯定下午会出点事,但是怎么出、什么时候出,他却还没有找到半点儿线索。

 

  这天上午,他去了凯旋门,也去了圣母院和瓦勒里昂山,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这天中午,他在部长那里参加了最后一次会议,他感到这些人的紧张情绪已经消失,几乎有点轻松愉快了。只剩一个仪式有待举行了,地点在六月十八日广场。他们确信,那里是经过彻底搜索和无缝可人的。

 

  他们这一伙人是在离爱丽舍宫不远的一家饭馆里用午餐;而这时,戴高乐在宫里进午餐。当他们从饭馆出来时,罗兰上校说:看来这个人已经走了,已经滚蛋了,其实这是他最聪明的办法。但总有那么一天,他会在什么地方冒出来,那我们的人一定能把他逮住。

 

  这时,勒伯尔一个人心烦意乱地在离蒙帕纳斯大道200 米远处的一群人中间徘徊着。由于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广场上有什么事。他一路向站在栏杆边的警察或共和国保安部队战士提出同样的问题,回答也是一样的:自从12点钟栏杆装起来以后,没有人进去过。

 

  主要的大道上交通已经中断了,小路和胡同里的交通也断绝了,屋顶都被置于严密监视之下,车站本身布满保安人员,因为那里有许许多多可以俯视院子的办公室和顶楼。保安人员还爬上了巨大的机车车库的房顶,居高临下地监视着静悄悄的车站月台,那儿的全部火车已在当天下午转移到了圣拉扎尔车站。

 

  警戒区内的每一幢建筑物都经过搜索,上至顶楼,下至地下室,一处不漏。绝大多数房间都空空如也,住户们已去海滨或山上度假。

 

  一句话,六月十八日广场地区是无缝可入的,正如瓦伦丁局长所说的,比耗子的屁眼还要紧密。一想起奥弗涅省的那个分局长的这句话,勒伯尔不禁笑了起来。突然间,笑容消失了。瓦伦丁并没有截住豺狼啊,他想。

 

  他穿过小路,凭着他的警察通行证抄近路来到了雷纳街。到处情况都一样,离广场200 米以外的道路全部封锁,人群停立在栅栏外面,除了巡逻的保安队员以外,街上空无人迹。

 

  看见什么可疑的人吗?没有;有人进去吗?没有,先生。他听见车站广场上的乐队正在给乐器调音。他看了看手表,总统在这段时间里随时都会来到的。

 

  他看见广场上人声鼎沸,看见蒙帕纳斯大道上的另一端有一个车队已经闪进六月十八日广场,看见他们驶进车站广场时,警察们都在敬礼。所有街这边的人都盯住这辆闪闪发光的黑色大轿车;站在栏杆外面的人群,都想往前挤。

 

  他又抬头看看屋顶。小伙子们真不错!屋顶上的监视人员根本不理会他们脚底下的场面,他们俯伏在胸墙上,眼光不停地搜索着街对面的屋脊的窗户,不放过每一个窗户里的微小的动静。

 

  他到了雷纳街的西端,一个年轻的共和国保安部队战士纹丝不动地站在132 号附近的铁栏杆旁边。他把证件显示了一下,这个战士站得更挺直了。

 

  有人过去吗?

 

  没有,先生。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值班的?

 

  12点钟,先生,就是开始中断交通的时候。

 

  没有人从这个口子进去吗?

 

  没有,先生;对,有一个老年的跛子进去了,他住在那边。

 

  什么破子?

 

  一个老头儿,先生,他病得很厉害,他有身份证和残废军人证,住址是雷纳街154 号,我只好让他过去。他真的病了,那么热的天气,他还穿着军大衣呢!

 

  穿军大衣?

 

  是呀,长长的军大衣,像那些老兵穿的一样,这时候穿大衣也太热了。

 

  他有什么病?

 

  我看他一定是太热了,是不是?先生。

 

  你说他是残废军人,他怎么啦?

 

  只有一条腿,先生,还拿了根拐棍,一瘸一拐地走路。

 

  在远远的广场上,歌声已经响起来了。前进,祖国的健儿们,光荣的日子来到了……人群中有些人也在跟着唱这大家都熟悉的《马赛进行曲》。

 

  拐杖?勒伯尔自言自语地说,他的声音很低,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那个保安部队战士局促不安地望着他。

 

  是的,先生。一根拐杖,就像一条腿的人常用的那一种,铝制的……

 

  勒伯尔跳了起来,他大声招呼那个战士跟着他向街里冲去。

 

  车队在阳光下进入广场,一辆辆汽车,首尾相接地停在车站门口。就在汽车前面,顺着栏杆站着正准备接受勋章的十位退伍士兵。广场东边是政府官员们和外交界人士,几乎都是深灰色的服装,偶尔有人佩戴着红色的荣誉勋章。

 

  广场的西边是戴着闪亮头盔以及有红色羽毛的共和国警卫队,乐队则站在他们前面。

 

  在车站门前的一辆汽车周围,聚集着一群文职官员和总统府的人员,军乐队继续演奏着《马塞进行曲》。

 

  豺狼抬起枪,眯着眼睛朝广场看去。他选中离他最近的那个退伍军人,也就是将第一个获得授勋的那个人。他是一个身材矮小、体格健壮的男子,站得笔直。他的脑袋清晰地出现在瞄准器里,几乎是一个完整的侧像。几分钟后,这个人面前高出大约一英尺的地方,将出现另一张面孔,傲慢、专横,戴一顶咋叽布的法国军帽,上缀两颗金星。

 

  前进,前进,万众一心……国歌的最后几个音符消失之后,全场肃静无声。

 

  共和国卫队长的吼声在车站广场的上空回荡:举枪……致敬!戴白手套的手一齐拍击步枪的枪托和弹夹,脚跟一起相碰,发出三次清脆的僻啪声c 围在汽车旁边的人群向两边分开,从中间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形,开始大踏步地走向排成一列的退伍军人。跟在他身后的人群在离那排退伍军人50米远的地方停了步,只有退伍军人事务部长和另一名官员继续跟着他前行。部长将向总统介绍那些退伍军人,而另一名官员则托着一个丝绒垫,上面摆着十枚勋章和十根级带。除开这两个人之外,就只有夏尔·戴高乐在朝前行进了。

 

  勒怕尔停了步,气喘吁吁地指着一个门口说:就是这儿?

 

  我想就是这里,倒数过来第二个门,他是从这儿进去的。

 

  勒伯尔走进门去,瓦尔雷跟在后面。他想,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他还要发脾气,一定是受到上级的申斥了。好吧,如果那些大官儿们要申斥我这个小兵,那么我会说,都是因为我没有让这个小老头儿过来,惹恼他了。

 

  当他进门后,看见小老头正在推动会客间的房门。

 

  门房到那儿去了?他叫道。

 

  我也不知道,先生。

 

  这时,这个小老头已经用胳膊肘撞碎了门上的毛玻璃,伸手进去,把门打开。

 

  他冲了进去,叫道:跟我来!

 

  好吧,来就来,瓦尔雷想,你一定是发了疯了。

 

  他看见那个矮小的侦探正在检查水槽下面,越过他的肩膀,看见地板上躺着一个老太太,手脚被捆住,不省人事。

 

  见鬼!突然间他意识到那个小老头并不是在瞎胡闹。他可能是一位警察局长,他们是在追捕一个罪犯。这本来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事到临头,他却感到不如安稳地待在营房里了。

 

  上顶层!小老头大喊了一声,飞步上了楼梯,其速度之快,让瓦尔雷吃了一惊。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跟在后面,一面取下了肩上的冲锋枪。

 

  法国总统走到站在排头的那一个退伍军人面前,稍稍弯下身子听部长介绍他的名字和他在十九年前的那一天所立下的功勋。部长介绍完毕后,总统低头看看那个退伍军人,然后转向捧着托垫的官员,拿起勋章。当乐队轻快地奏起《马赛进行曲》时,身材高大的总统把勋章别在他面前的老人高高挺起的胸脯上,然后他退后一步,他们相对敬礼。

 

  在六层楼上,130 米之外,豺狼紧紧抓住步枪;眯起眼睛凑在瞄准器上。他相当清楚地看见他的五官:隐藏在法国军帽帽檐阴影下的眉毛,眯缝着的眼睛,还有那个鹰钩大鼻子。他看见举起敬礼的手离开了帽檐,瞄准线的交叉点正对着暴露在外的太阳穴时,便轻轻地扣动了扳机……

 

  一瞬间他再看着广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子弹出膛的当儿,法国总统的头突然出乎意料地向前探过去,正在庄重地吻着他面前接受勋章的人的面颊。

 

  由于总统的身材要高出对方一英尺有余,因此,他必须弯下身去才能用这个通常只在法国风行的礼节去亲吻那个老兵。可这完全不符合盎格鲁撒克逊人的习惯。

 

  后来才知道,这粒子弹是在离总统帽后一英寸远的地方飞过去的。至于总统是否听见子弹的呼啸声,则不得而知了。陪伴着总统的部长和外交官员都说没听见,50米以外的人就更听不见了。

 

  弹头钻进广场上被太阳晒软了的柏油马路上,在一英寸多深的地方炸开,没有造成任何损害。乐队还在继续奏乐,总统在祝贺了第一个人以后,直起身来走到第二个人面前。

 

  豺狼在他的枪后面轻声地咒骂着。在他毕生的经历中,向150 米以内的目标射击,还从未失误过。好在时间还来得及。他慢慢地平静下来,打开枪栓,把弹壳退出来,又从桌上拿起了第二枚子弹装了进去。

 

  克劳德·勒伯尔一口气跑上六楼,只觉得他的心就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面向大街的有两扇门,他正在犹豫着究竟是在那个房间里,从一扇门里传出轻轻的但又是如此清晰的一声。勒伯尔急忙用手指着这扇门命令道:开枪打掉它。

 

  然后他往后退了一步。瓦尔雷双脚站稳,对准门开始扫射。只见木头和金属的碎块连同子弹头飞散开来,门板变了形,向里打开了。瓦尔雷首先冲了进去,勒伯尔跟在后面。

 

  瓦尔雷还能认出那一簇簇灰色的短发,但仅此而已。这个男人有两条腿,长大衣已经不知去向,抓着步枪的那条胳膊是长在一个强壮的年轻人身上的。那个枪手没有给他一点时间;他从桌子后边的坐位上站起来,轻快地转过身子,半蹲着猛然开火,那颗单发的子弹悄无声息地飞过来。瓦尔雷的枪击声还在他耳边余响未息呢,从豺狼的步枪里飞出的子弹就钻进了他的胸膛,打在胸骨上,爆裂开来。先是一种撕裂的感觉和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然后这些感觉都消失了。光亮逐渐消退,夏天好像变成了冬天,一块地毯飞了起来,啪地一声打在他的脸上,其实是他的脸撞到了地毯上。知觉迅速消失,先是大腿和肚子,然后是胸部和脖子。他最后的感觉是嘴里涌起一股咸味,就跟他当年在海边游泳时尝到的海水滋味差不多,他似乎看见一只独腿老海鸥停在一根竿子上,然后只剩下一片漆黑。

 

  勒伯尔的目光越过他的尸体直勾勾地瞪着那个男人的眼睛。他的心脏已经平安无事;它似乎不再跳动了。

 

  豺狼!他说。

 

  那个男人只说了一声:勒伯尔。

 

  他在慌乱地摆弄着枪,拉开了枪栓。勒伯尔看见一枚闪亮的弹壳掉落在地板上,然后那个男人飞快地从桌子上拿起一样什么东西,把它塞进了枪膛。他的灰色的眼睛仍然死盯着勒伯尔。

 

  他要开枪,他想干掉我。勒伯尔想到。他眼睛的余光转向地板,保安部队战士的冲锋枪正横在他的脚下。他不假思索地跪了下去,一把抓起,用一只手抱了起来,另一只手就摸向板机。就在他听到豺狼啪地一声拉上枪检时,他已经扣动了扳机。

 

  冲锋枪的怒吼声充斥着这个小房间,就连广场上的人也都听到了。

 

  后来在新闻发布会上作解释时,只说是有个毛手毛脚的莽撞家伙在后街上发动一辆消音器有毛病的摩托车。

 

  半梭子9 毫米的冲锋枪子弹射入了豺狼的胸膛,把他打得飞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倒在房间的角落里,变成乱七八糟的一堆血肉。

 

  当他从空中落地时,把一盏吊灯也带了下考这时在广场上,军乐队正奏起《我的军队和我的祖国》。

 

  当晚6 点钟,托马斯侦探长接到巴黎来的一个电话。通话完毕后,他把他的那位探员组长叫了进来。

 

  他们抓住他了,他说,在巴黎抓住的。问题解决了,不过你最好还是到他的住所去一次,把东西清理清理。

 

  8 点钟时,正当那位探员在对格尔索普的东西进行最后一次清点的时候,他听见有人走进了外面的门廊。他转过身去,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那里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你来干什么?探员问道。

 

  我倒想问你这个问题。你到底在这里搞什么名堂?

 

  废话少说,探员说,你叫什么名字?

 

  格尔索普,那人说,却尔斯·格尔索普。这是我的住所。你到底在这儿干什么?

 

  探员后悔忘了带支枪在身上。

 

  好吧,他保持着警惕,慢条斯理地说,我看你最好跟我到警察局去谈谈话。

 

  太好啦,格尔索普说,你非得把事情讲清楚不可。

 

  警方把这个男人扣留了24个小时,直到巴黎方面分别有三个部门证实豺狼确实已经死亡,而且苏格兰的萨塞兰郡的五家互无联系的旅店的店主证明,格尔索普在过去的三个星期里,的确一直住在他们的旅店里,把时间全部花在爬山和钓鱼上,这个男人才获得了释放。

 

  如果豺狼不是格尔索普,托马斯在格尔索普离开之后说,那么他到底又是谁呢?

 

  第二天,8 月26日,英国都市警察局局长对特警处迪克松副长官和托马斯侦探长说:当然啦,女王陛下的政府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个叫豺狼的家伙是英国人,这是毫无疑问的。至多可以这么说,在一个时期内,曾有一个英国公民涉嫌,现在已经全都搞清楚了。

 

  我们也知道,这个豺狼在法国执行……任务的时候曾经冒充过丹麦人、美国人和法国人,用了两张偷来的护照和一套伪造的法国证件,当然,也用一张假造的护照冒充我们英国人。

 

  我们的调查证实,这个豺狼使用的假英国护照上的名字是亚历山大·詹姆士·昆丁·杜根。法国警方根据这个名字追踪到……一个叫嘉普镇的地方。事情就是这样,先生们,案子了结啦!

 

  8 月26日,法国。

 

  一个男人的尸体被葬在了巴黎拉雪兹神甫公墓,墓穴上方没有任何标志。这个男人的死亡证上写明:这是一个无名的外国游客的尸体,死于车祸,死亡时间是1961年8 月25日,星期天。

 

  下葬的时候人员很简单,只有一个神父、一个警察、一个登记员和两名掘墓人在场。

 

 

 附:电影《豺狼的日子》

 

http://www.56.com/u11/v_NTA3MDU4ODg.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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