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苗族、土家族人骨子里有一种强悍的不服输的东西,做什么事都发狠,有一种霸蛮的气势。沈从文是这样,黄永玉也是这样。
在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里,大多数画家、作家都紧跟政治形势,作品宁左勿右,图解政治,艺术上无追求,但求政治上不犯错误。但是,这时的黄永玉却创作出了木刻“阿诗玛”、“春潮”、“夏花”等在艺术上追求形式美、构图美、色彩美、线条美的一系列版画、水墨作品。看看那些充满力度的粗细不等的线条!这些作品至今都还站得住脚,散发着打动人心的光采!
一九七五年,文革的气势虽已弱下来,但上面的政治人物风头还是很健,普通百姓还在观望、等待之中,勤奋的黄永玉就画开了“水浒”和别的画了。一九八八年,他在香港又画了一遍“水浒”。两遍画“水浒”,画出了作者对历史和现实、政治和世态的思考。黄永玉曾说过,人生不是戏,人生是戏台。水浒也是黄永玉的戏台。他让水浒人物都姓了“黄”!一个个人物体态、表情、道具灵动、有趣。还有水浒的这些题跋,传达了他广博的中外的历史的文化的学养,从这些看似说说笑笑的题跋中,我们能体会到他对现实的很严肃的很关注的深刻思考。来举几个例子。
“阎婆惜:政治和爱情,两个最沉重的课题压在一位小女子身上,难道她作出的答案不勇敢吗?”
“白秀英:她和知县来往得好,一句话便送了我们。勾栏里学问大大的。”( 勾栏,宋元指演剧场所,后指妓院。)
再引一句。“李师师:交朋友,一个是皇上,一个是文化名人,那谁还惹得起呢?”
读黄永玉的画,有两个方法。一是什么也别想,就看这画,好看不好看,舒服不舒服。答案当然是前者!形象舒服,构图舒服,色彩舒服。就是好看。第二个办法,就是调动你的中外的、古今的知识,还加上一点点智慧、悟性和气质,当然,有时候还得会笑,笑得出来 !那你就可以好好地慢慢地品味、享受他的画了。
画什么和怎么画,用时髦的话说,黄永玉都诠释得非常“到位”,对,“到位”。尤其是怎么画,你看得出,他花了很多思考。同样是荷花、芍药、梅花、松树,他的就与别人的不同。构图不同,笔触不同,用色不同(有西画和民间美术及兄弟艺术的吸取、借鉴。)背景的颜色和处理不同,当然,意境就不同。
他画南朝乐府民歌《西洲曲》的少女“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的荷花。他画姜夔《扬州慢》词中的“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的芍药花。他画吴敬梓的“几番啸傲”,“自礼空王”的梅花,黄庭坚的“梅破知春近”,“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的梅花。他画晋朝山水诗人谢灵运的族弟谢惠连“子欲我知,求之岁寒”的松树。都是那样的有个性。
他选的题材,也别有情趣。有几个画家画过战国时期赤膊作画的魏国画家田子方?(当然,还有其弟黄永厚画过。不过,不多。)又有几个人画过佛罗伦萨(翡冷翠)圣三一桥上的遇见了梦中情人比雅特丽丝(又译为阿特丽奇)的但丁的故事?(之前有英国画家亨利•哈莱德在 1861年 画过。此外,还有谁?)
他画上的题跋,更是画龙点睛,增加了画作的意境深度。表达了他对人生独到的观察,体验。他的精美的美术形象和独到的文学语言,不单给读者美的享受,而且耐人咀嚼。作家李辉先生收集了他的许多画的题跋,在朋友中传赏。
这全部,合起来,使他能自成一家,完全不同于任何一位中外画家。
讲到他的文化修养,我打一个比方。都舀一瓢水出来。你说从一只桶里舀出来的一瓢水,怎么能和从一个洞庭湖里舀出来的一瓢水相比较?黄永玉的画,体现了他广博的知识,他空灵的机智,他深邃的思考,他带着笑的同时和着泪水的人生体验。
他的绘画作品中表达的那种独特的东西,使我们看了以后,能调动起我们的想象力,使我们把以往的生活经验、印象拉到眼前,产生会心的激动。看他的描绘家乡的画作“凤凰三月”、“湘西写生”、“凤凰清沙湾”“堤溪雪霁”,就能够触动你对自己故乡的眷念。再看他的欧洲的画作,又把我们自己在欧洲看到的山水、建筑、教堂和会见过的朋友,全都唤醒!
不得不说说他画的“米兰大教堂”和“巴黎圣母院”,描绘这样一类结构和线条都十分繁复的建筑,得要怎样的一种功力!
看黄永玉的画,你能很真切地体会到他的痛快、他的幽默、他在工作中的享受。
他就这样虽然喊着累但是却不畏疲倦地工作着。他的画,他的文章,他的生活,真的是很有意思。
黄永玉爱用“克服”这个词,“克服难度”,“克服色彩上的问题”,他“永远在克服”,有点像他的表叔沈从文爱用“耐烦”这个词一样。 而很多人永远在重复。
我们现在又有几个画家像意大利、法国等欧洲前辈画家那样想到创新,想到不同于前人呢?(中国历史上有,比如徐渭、八大山人、石涛等,不过少。)黄永玉的不断“克服”,就是在探索,在往前走。
一位在纽约的香港来的画家说:在国内,黄永玉先生活得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画家,不少人,画匠而已。此话出自这位见了太多中外画家的圈内人之口,有深意焉!
后记:澳洲“丑女的天空”不画画,但是对画作和画家颇有研究。她看来也是个“黄”书“黄”画迷,(此“黄”非彼黄也。)这不,刚请了美国的江上一郎写了黄永玉,又邀我写黄永玉。盛情难却,以此谢谢她的相邀。
不觉得我还是阎惜婆,政治“爱情”一肩担。四两拨千斤。你说勇敢不勇敢。
这个阿丑好好油菜(回复真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