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另一半
(2009-11-10 14: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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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我啊,那个完整的我、真实的我,如今在何方?那个眉间印着上帝印记的人,如今在何方?
——易卜生《培尔.金特》
你知不知道?不管你是富可敌国如比尔.盖茨还是不名一文如天桥上的乞丐,是伟岸阳光如姚明还是丑陋猥琐如敲钟人加西莫多,是享受生活还是苦苦挣扎,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还是“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你的人生都是不完满的,仍然是有缺陷的生命状态,犹如一只布满洞隙的精美器皿,或者虽然经过精装修但是里面空空如也的房子。看起来,这似乎是个悖论:你越是努力在尘世的舞台上证明、实现自己,你被隐匿的部分就越多;你的人生目标明晰、方向正确、意志坚定、成果丰硕,并不能让你免于自我迷失的命运;你得到的多,遗失也多。你永远,是一种半盈的状态,如果对此缺乏自觉自省,也许你终其一生都是如此。你会问:我那看不见摸不着想不到的另一半,究竟在哪里? 对于这个问题,过去几个世纪的哲人大德已做过极为全面、深澈、透入骨髓的追索、究诘和解答。对“我之为人”重大命题的攻克吸引了哲学、伦理学、美学、文学艺术领域那些最具人本意识和探索精神的精英人群。可惜事易时移、时过境迁,前人呕心沥血的成果被当今追名逐利的人们淡忘忽略。就像忘却康德、黑格尔、帕斯卡尔、笛卡尔、伏尔泰、卢梭、茨威格,忘却《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约翰.克里斯多夫》。我不是来复述这些伟大高远的哲思的,我缺乏这个能力。......嗯,我只不过是有幸从某些方面看到了自己的不完整,有感而发而已。你那一半,也许是一只简陋的万花筒。很小的时候,你去亲戚家做客,看到了这只神奇的玩具,你简直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不可思议、璀璨夺目的发明,转一下,眼前就是一片五彩缤纷,再转一下,又是另一番绚烂景象。你的心被紧紧地攫住了,你不由自主动了邪念,那颤抖的欲念越来越强烈,以至于最后完全压倒了害怕和自惭。这样在回家的路上,你在炽热的阳光下没完没了地旋转着万花筒,心里想到,世界是多么美好,多么广阔,与之相比,自己小小的偷窃行为简直算不了什么。这么想着,你感到自己的脸红起来了,并且红到了发烧的地步。后来,这个塑料外壳的玩具在偷偷摸摸的把玩中很快损坏不知所终,但它作为你德行亏损的第一个见证,一直没有离开过记忆。长大以后你见过许多更其精美的万花筒,但是再也没有欣赏的兴趣了:就是从这个小玩意开始,你获得了世界,却失去了自我。
你那一半,也许是某年某月某日你说过的一句话。那时你还年轻,活力四射,血气方刚,对前途和未来充满信心。你面向苍天、旷野和大风坚定地宣称,并且一遍遍在纸上重重地划拉:我绝不平庸,绝对不会平庸!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将其铭刻在命运的柱石。然而与此同时,你也模模糊糊地产生了恐惧和忧虑:因为那些使你不免于庸俗的力量已经像阳光下的阴影向你扑来,吞没你,刺激你,更可怕的,其中一些无解的黑暗力量是植根于自身个性的阴暗角落里。你注定不会超乎同侪。然而哪一个人能够轻易向命运臣服?我们中的大多数,不都是亲眼目睹自己被按在岁月的砧板上,经受非人的凌迟之苦?你成熟和老去的过程,就是饱满充涨的内心支离破碎的过程。
你那一半,也许是一片风景。它就在大地的某处,自在,惊艳,遗世独立。你也可能曾经亲历,感受过它无声大美的强烈冲击;也可能仅是藉由一帧照片、一幅油画、一段文字、一曲音乐、一部电影、一次谈话,深深刻入你的心幕。对于你来说,风景是具有人格的,这片风景独属于你自己所有。其中闲淡的花草、茂盛的树木、清澈的湖水以及蓝天白云、辉煌的夕阳都被赋予了你自己的心性、寄托、理想、形象。无论你走到哪里,无论你境遇沉浮、情绪起落,它都像一块暖玉藏在你心里。风景养育了你,不断给你注入振作起来生活下去的勇气,同时你也不断给它增添更多的人性元素。这样的风景,或许不止一处;这样的风景,是你生命的延伸和拓展。
你那一半,也许是一位天隔两方的异性。你们不过是,在人生的某一点上短暂地交织,然后行走在各自的轨迹上。你甚至,记不住她的名字,忘却她的存在。你所经历的生活,自然也包括一些异性,个性多样,有亲有疏。这些人提供了你关于另一种性别的基本观念,然而你总是不够满意,总觉得有所欠缺,就像一块完美拼图上缺少的关键一块。偶尔,当你经过某个似曾相识的地方,或者夜深人静仰望恬谧的远方,伊人突然出现在你的眼前。她行走在人海里,面容沧桑而宁静,微风掀起她的裙裾,勾勒出她似乎永远不变的、青春的躯体。她去向何方,你不知道;她的喜怒哀乐爱恨浮沉,你不知道;或者她何时告别尘世,你也将不会听到消息。伴随着狂涌而来的宽慰与痛切,你突然,想起了她的名字。原来,她一直都在你的生活当中,并且用一种积极的方式参与了你的观念建构和人生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