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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禅大师的仪仗兵 3

(2008-04-02 20:01:30) 下一个

班禅大师的仪仗兵(5
“专使行署”是负责九世班禅返藏的执行机构。现在特使辞职了,其他官员也分道扬镳,这就给仪仗大队带来一个难题:他们的身份究竟是“班禅的随从”还是“中央政府的军队”?他们是否要对班禅行辕的安全负责?
对此,行署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仪仗大队既要听从“行辕”的安排,也要服从“行署”的指示。

曾铁衷队长只好召集军官会议,商讨怎样才能面面俱到。
仪仗队的成员大多是打过仗的老兵、具有作战经验。大队长和几个校官在日本进修过特务技能,其他官兵也在宪兵部队里接受过侦察、擒拿、警卫方面的专门训练,整体素质很不错。可是,面对目前这种责权不清的情况,军官们也觉得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
从甘肃的拉卜楞寺到西藏,可以选择两条路:一条是向四川方向走,经西康、过金沙江到昌都,然后踏上通往拉萨的官道;另一条是向青海方向走,渡黄河、经玉树南下,也可以到达昌都。前者要过川军的地盘、后者要经“青马”的势力范围。
按照仪仗队的设想,在出发之前应该通报刘文辉或者马步芳、请求地方大员的支援。可是,直到动身,蔡智明他们也不知道确切的行进路线,当然也就无法与四川、青海方面取得联系。
更让大家头疼的是随行人员的规模。
从安全的角度而言,跟随班禅的队伍应该越精干越好。可大师本人却不这样想,为了营造声势,他公开宣布启程的日期、还鼓励信徒们跟着他一起走。藏传佛教的教徒们本来就有到拉萨参拜的习俗,这么一来,男女老少都不顾一切地加入进藏的行列,使得护卫工作增添了许多困难。
曾铁衷和班禅行辕商讨了几次,不得要领。最后只能叹气道:“这是政治,不是军事,没有办法”

自从接到准备开拔的命令,军需官余展鹏就愁得直想哭。
一支从没有去过西藏的队伍,临出发前居然不确定要走哪条路、不清楚要走多少天、不知道在哪里有补给点——这种事情摊在老军需的头上也麻烦,更何况他这个刚毕业的学生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军需官的责任。余军需急得在屋子里嚷嚷着要“自裁殉职”,蔡智明弄不清这小子是说真的还是吓唬人,被他搞得十分紧张。
折腾了一两天,余展鹏又突然兴高采烈起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班禅大师帮他把难题解决了——九世班禅说了,仪仗队的吃喝全都由他承包,物资运输也由行辕负责!
这下子,军需官什么事情也不用管,开心得连蹦带跳:“班禅真是个好人、班禅大师真是个好活佛。菩萨保佑班禅大人长命百岁、永远白白胖胖!”
蔡智明提醒他:“班禅活佛可是个黑胖子”
“咦?我怎么觉得班禅比以前白净多了”
“…………”

1936820日,九世班禅返藏的队伍离开了拉卜楞寺。
走在队列前头的是高举旗帜和招牌的喇嘛,接着是乐队。奏乐的喇嘛抬着丈把长的大喇叭,“呜噜哇啦”吹得怪热闹。不过,他们再热闹也比不上仪仗队的动静大,三中队用迫击炮打了二十四响礼炮,“轰轰隆隆”,震得好多牛马都受了惊,没命地四处乱跑。
班禅出发时带着三顶轿子。最大的一顶是骡轿,前后都用骡子驮着,骡子的头上戴着红绒球、前胸和脖子上挂着红须子,鞍具上的配饰全是金子做的,十分威猛漂亮;班禅日常乘坐的是八抬大轿,轿身宽大、可以在里面睡觉;另外还有一顶四人抬的小轿,是预备走山路时用的——这三顶轿子的外面都蒙着黄色的绸缎,金光灿烂。
据说班禅大师还有几辆小汽车,也蒙着黄绸子。可惜丢在内地不能带回西藏了。

班禅大师坐在八抬大轿里,轿子前面是他最信任的几个神职“堪布”。轿子旁边围着一群喇嘛,有的背香炉、有的抬檀香木、有的抱着灯具和茶具,还有几个人扛着四棱见方的大铜,搞不懂是兵器还是礼器。
行辕的人马走在八抬大轿的后面,紧挨着班禅的是“大师卫队”。
说起来,蔡智明他们这个仪仗大队只能算是班禅行辕的“外围护卫”,因为九世班禅有一个完全由藏族人组成的卫队,那才是他的“内卫”。
大师卫队有两个分队、二百人左右,服装不统一、有俗家弟子也有喇嘛,虽然看上去怪模怪样,却对班禅绝对忠诚。据说这些年青人都来自于班禅的家乡,从小在班禅的身边长大,他们在北平学习军事、学习文化,还学过修理机器和开汽车……是班禅返藏之后的栋梁之才。

仪仗大队的一部分人在前面开道,另一部分在后面押运辎重。
队伍的末尾,和辎重队一起行走的是那些跟随班禅进藏的信徒们。刚开始的时候足有四五万人,走着走着就少了一半,也不知道是掉队了还是转头回家了。
仪仗队的行李装了一千五百付担子,而班禅行辕的物资就更多了,多到连他们的管事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件,只能估计着说“大概有两三万驮”。好在没人敢偷活佛的东西,护卫人员不必担心行辕物资的安全,只要管好自己的军需品就行了。
负责运输行李的人叫“乌拉”,藏语“差役”的意思,这些人都是自带粮食、义务干活的。班禅大师需要人手的时候,就打发个叫“格筹”的官员到沿途的村子里吼叫一通,大家听了,立刻自动到供养保护神的地方集合,能出钱的出钱、能出力的出力,一会儿就可以把“乌拉”凑齐,实在方便得很。
“乌拉”来的时候大多带着牦牛,牦牛的个头比内地的水牛小一点,能爬雪山、过草地,力量很大。“乌拉”队伍走一段换一拨人,始终保持着庞大的数量,无论是搭桥探路还是装卸鞍驮,个个任劳任怨、不用别人操心。

行进途中,蔡智明登高眺望。只见漫无际涯的旷野上,一队队骡马、驮牛和“乌拉”按各自的部落保持着一定的间距,各队人马插着不同的旗幡,陆续跟进、连绵不绝、浩浩荡荡,场面真是壮观极了。

队伍虽然壮观,可行进的速度实在太慢。班禅活佛坐着八抬大轿,一路吹吹打打、鼓号喧天,一天能走个三四十里就算不错了。
刚开始,队伍向着四川方向走,可走到半道就听说过不了金沙江,只好逆江而上、绕道青海。
金沙江畔的道路十分险峻,一侧是高耸的绝壁、另一侧是湍急的江水,遇到塌陷、滑坡的地段,刚踏上路面,泥沙和石块就往悬崖下滚,让人胆战心惊。江边随处可见人马的枯骨以及摔烂的驮鞍木箱,大家都不敢骑马了,有的人甚至吓得趴在地上不敢站起来,要用绳子拴着才能拽过去。
这段冤枉路耽误了不少时间,所以大队人马直到深秋时节才进入草地。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蔡智明沿途经过的地方大都是藏语地名,他弄不清应该怎么写,但他知道自己曾经渡过黄河、通天河,曾经爬过阿尼玛卿山(玛吉雪山)和巴颜喀拉山,还走过许多荒原和沼泽。

草地连绵数百里,每穿越一片无人区就需要八九天甚至十多天的时间。深秋,高原旷野上狂风肆虐,西北风从凌晨四点刮到上午十点,中午停息片刻,下午三四点钟又接着刮,人马在湿地里顶风行走,真是苦不堪言。
进入冬季,气候更加寒冷,天上飘着鹅毛大雪,晚上宿营时也只好把帐篷搭在积雪上。给帐篷的四角固定桩钉是件很困难的事,钉子打浅了,一阵风就能把帐篷掀走,打得深了,钉子又会被冻土咬住,第二天用十字镐都挖不出来。
睡觉之前用油毡把帐篷的缝隙遮盖得严严实实,可到了夜晚,寒霜照样能从不知什么地方钻进来、在被褥上撒满一片雪白。早晨醒来的时候浑身冻得生痛,呵出的水气在眼眉处结成了冰,稍不注意就会被冰凌子刮伤了脸。

在草地行军,每天吃两顿饭、有时候只能吃一顿,这不是因为缺粮食,而是为了节约燃料。虽说是在大草原行军,其实四周根本就找不到可燃的柴草,烧火只能使用干牛粪,不省着点用不行。
高原上的氧气稀薄,生炉子的时候就需要“吹火”。
在蔡智明的家乡,吹火是用一根空心竹杆吹气,可在这里却使用“鼓风机”。那玩意实际上就是一个掏空了内里的羊皮囊,羊头的部位扎了根铁管子,生火的时候把铁管的前端插进炉子里,两个人抓着羊的前后脚,一压一抬地来回推拉,鼓捣出来的风力还不小,真是挺好玩的。

仪仗队的粮食是由班禅行辕提供的,需要的时候就派人去领。食物的数量管够,可那些东西却实在不合汉族官兵的口味。
藏民的主食是“糌粑”,也就是青稞制成的炒面。
草地上没有磨子,可他们却挺能想办法:先把炒熟的青稞装进一个皮口袋,再往袋子里放进一些干净的石块,然后扎紧袋口,三两个人围着它坐下、你踹过来我踹过去。等到把自己折腾暖和了,袋子里的青稞也就摩擦成了粉。
吃饭的时候,先把炒面放在碗里、倒入酥油,然后一手托着饭碗旋转、另一手在碗里捏,捏着捏着,揪下一坨“糌粑”抛进嘴里、再喝口“酸奶子”。藏民吃“糌粑”时的饭碗、手掌和嘴巴都很干净,可汉族人就差劲了,不仅口味不习惯,而且弄得地上、手上、脸上、甚至衣服上全是酥油和炒面末子,简直一塌糊涂。
在草地上,最好吃的食物莫过于“抓羊肉”配“杂碎汤”。大块羊肉和着肠肝肚肺用大铁锅乱煮一通,半生不熟的,吃的时候不用碗,左手抓着半斤左右的一坨,右手拿着把锋利的小刀,一片片地割下来送进嘴里,看上去十分豪爽。
蔡智明也试着吃了几回,那味道说是“腥”也可以、说是“鲜”也不错,见仁见智。可就是不能仔细观察,羊肉都是半生熟的,抓在手里血水淋漓,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并且那些肉块上都还带着羊毛,用刀子刮不掉,只好稀哩糊涂地吞下去。
大家开玩笑说:“象这样吃上一年半载,肚皮里的羊毛可以织几件毛衣了”。

吃不惯藏族的伙食,于是就自己想办法。仪仗队的库存里还有几十斤粉条,原本是准备到西藏以后再吃的,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伙军官支起炉子就开煮。
周围的藏民看着锅里的粉条直纳闷:“咦?怎么煮虫子吃呀?”。
蔡智明找了些野葱当佐料,人们瞧见以后更是惊叫起来:“哇咔!他们还吃牛草,真是一群怪物!”

过草地难,爬雪山更难。
阿尼玛卿山和巴颜喀拉山都是终年积雪、草木不生的大山,时值冬季、寒风刺骨,白茫茫的山巅让人望而生畏。可班禅大师一定要抢在大雪封山之前翻越山口,大家也只好硬着头皮往上爬。
山势陡峭,登山的时候不仅不能骑马、反而还要牵着马走。有的地方积雪很深,一脚踩上去就陷到了膝盖,让人迈不开步子;有的地方又冻得坚硬光滑,稍不注意就摔倒、一跟头能溜出去两三丈远。蔡智明一手护着枪械、一手抓着马缰绳,不知道跌了多少跤。
越往上走越寒冷、空气也越加稀薄,人人都觉得心跳加速、头晕目眩、呼吸困难、直想呕吐。可即便是这样,班禅大师和高级僧官们依然安坐在轿子里,一顶顶黄色的、红色的、蓝色的暖轿在雪峰间飘然而上,让人实在佩服轿夫们的毅力、也让人实在羡慕活佛们的福气。

为了避免引起雪崩,班禅的乐队不吹喇叭了,人们埋头攀登。
走在队伍最前面是十几头牦牛,据说牦牛懂得判断险情、可以避开可能塌陷的地方。蔡智明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不过他认为让牦牛担任探路的工兵,总比让活人在前面冒险要仁慈一些。
在攀越雪山的过程中死了不少人,仪仗队也被翻倒的驮牛压死了一个士兵。用喇嘛的话说,他们的功德圆满了。

山顶上冷极了,所有人的须发都成了白色,军装上覆盖了厚厚的霜雪,帽檐上的水气结成了冰帘。曾队长再三提醒部下:“千万不能随便搓揉鼻子耳朵眉毛胡须,一摸就会掉、再也长不出来了”。大家对这个说法半信半疑,可谁也不敢较真尝试一下。
二中队的少尉文书是个很壮实的小伙,一路拽着军马走。那马儿被扯得总是张着嘴,结果舌头就和衔铁冻在了一起。到了山顶上,小伙子使劲一拉,马舌头居然被扯成了两截,那匹可怜的马儿一蹦老高,翻下山去死掉了。

还在山脚下的时候,喇嘛们就告诉随行的信徒:班禅活佛已经向神灵祈福,山神表示欢迎大家、并且为活佛准备了供品……等人们爬到山顶,果然看见茫茫的积雪中耸立着一处险峻的石壁,石缝中没有冰雪、却夹着几只白色的绵羊。
虔诚的藏民们顿时激动地趴在地上使劲磕头。蔡智明虽然明白这是班禅预先弄下的玄虚,但还是觉得很提精神。
在背风的地方稍事休息,炊事员煮糖开水给大家取暖。
山顶上的气压低,锅盖上的冰还没有化、锅里的水就已经沸腾了。“开水”就和温水一样没多少温度,一杯水喝了没两口又冻上了,只好又放回锅里再加温。
蔡智明忽然有了个想法:“活佛的神通广大,要是请他作法,在这里蒸一笼包子给我们吃,那就太圆满了”。
大家都说:呸呀呸!想得倒美。

下了雪山,就要过通天河。
队伍在此之前两次渡过黄河。过黄河乘坐的是“羊皮筏子”,就是用三十只干整羊皮,充足了气,绑在横捆竖扎的木棍上,一只筏子能坐二十多个人。牛马牲畜是游水过河的,过黄河的时候,仪仗队的军马没有遇到问题,老百姓的牲口却被冲走了不少。
到了通天河,河面上已经结冰了。涉冰过河,稍不留神就会摔个人仰马翻,行军途中不时能听到哄笑的声音,那肯定是又有谁出洋相了。
通天河在这一段蜿蜒曲折,有时候一天要渡几次河。这里的支流也很多,有的河面冰层很厚,有的地方却很薄,冰层破裂的地方经常有鱼蹦出来,七八寸长的活鱼在冰面上乱跳,引得官兵们纷纷去抓。
绝大多数的藏民是不吃鱼的,他们认为鱼类滑溜腥臭、吃了会得麻风病。可汉族人却不在乎这些,逮到鱼之后又煎又炸、大快朵颐。

河水深浅难以预料,有的冰层坚固牢实,有的地段冰面就比较复杂。
临到玉树的前一天,蔡智明和曾大队长走在一起。因为被人马踩踏过的地方比较不滑,所以蔡文书就专拣有缝隙的地方走,结果走着走着,冰面突然破裂,他和曾铁衷同时掉进冰冷刺骨的水里,被捞起来的时候已经冻得浑身发青、说不出话了。
同伴们赶紧替他俩搓揉身体、换上干衣服,然后送到“窝子”上去。这“窝子”其实就是个小帐篷,下面是张行军床、顶上有个布罩子、两头由“乌拉”抬着走。属于比较高级的待遇。
蔡智明觉得躺在“窝子”里面挺舒服的,可曾铁衷却很不满意。他在行军床上气得直骂:“老子坚持了四个月,最后一天反而被人抬着走。蔡智明!你小子坏了我的名节”
蔡文书只好在被窝里捂住耳朵,假装睡着了。
19361218日,班禅行辕和仪仗大队到达青海玉树的结古镇。当地的数千民众冒着大雪出来迎接活佛,照例,又有一番隆重的仪式。

九世班禅的行宫设在结古寺的甲拉颇章宫。
在这里等待他的,又将会是什么呢?

班禅大师的仪仗兵(6

结古(今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的首府)是一座风景优美的古镇,素有“江河之源”、“歌舞之乡”的美称,它坐落于海拔近4000米的河谷中,四周尽是5000米以上的山峰。通天河在这里“落入凡间”、改名为金沙江,并折而向南奔入西藏、云南和四川,最终成为长江。
“结古”的藏语意思是“堆放货物”,这里不仅是青海、康定、西藏三地间的物资集散地,也是内地通往西藏的主要路口。镇子里的居民以藏族为主,但经常有汉族、回族的商人到集市上交易,也时常会有各地的马帮从这里经过,所以本地人对外界并不陌生。
还在路上的时候,行辕的翻译指着通天河畔的石壁,一会儿说这里是“唐僧的晒经台”、一会儿又说那里是“沙和尚的歇脚凳”,还吹嘘结古镇就是大大有名的“高老庄”,这让仪仗队的官兵们十分神往。
等到了“高老庄”,蔡智明没有找到猪八戒老婆的娘家,却听说结古镇的东南有一座“文成公主庙”。
藏民们对文成公主十分崇敬,一千多年来,“公主庙”的香火延续不断、从各地前来朝拜的香客络绎不绝。曾大队长得知藏区民众居然把内地的公主尊为菩萨,感慨万千,随即下令:无论是否信佛的官兵都必须到文成公主的神像前烧香叩拜、向前辈先行者致以崇高的敬意。

可是,蔡智明却没有来得及拜谒公主庙。
19361219日,也就是到达结古镇的第二天,行辕的无线电台刚开机不久,就收到了“西安事变”的消息。仪仗队的官兵听说蒋孝先少将死难、蒋委员长生死未卜,心情顿时紧张起来,议论纷纷,惟恐时局会发生什么变化。
九世班禅特意做了一场“祈福法事”。据行辕的僧官介绍:班禅活佛与蒋委员长和张少帅都有交情,由他来祈福作法,定能逢凶化吉、平安无事……话虽这么说,可仪仗队的官兵却还是半信半疑的,对大师的能耐不大放心。

这时候,在玉树的“中央政府最高官员”是曾铁衷大队长。他无法预料西安事变将会给“西陲宣化政策”造成什么影响,甚至不知道“护送专使行署”是否还能够继续存在。仪仗队自己没有电台,而许多问题又不方便通过班禅行辕发报询问,只好采取密信的方式与中央政府联系。
曾铁衷接连召集了三次紧急会议,又连夜和蔡智明起草文书,总结几个月来的工作、汇报当前的情况,并且就下一阶段的任务提出了咨询。所有的文件都密封在一个皮囊里,曾大队长命令蔡智明:即刻赶往西宁,向行署的负责官员递交报告。
这项任务意味着,蔡智明将再次翻越雪山草地、再次渡过通天河和黄河。
这时已是十二月的下旬,而阿尼玛卿山和巴颜喀拉山通常是在元月份封山,也就是说,蔡智明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穿越险境。曾铁衷告诉他:“给你四十天,如果四十天后接不到西宁的电报,我就报告你殉职了”。

对于这一段行程,蔡智明的《进藏日记》中没有记录。这也许是出于保密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他在那段时间里根本没有精力写日记。我们只知道,1937130日,也就是从结古出发的第三十八天,他到达了青海的省会——西宁。
行署“参赞”马鹤天先生此时正好在西宁,他告诉蔡智明:西安事变已经和平解决了,中央的蒙藏政策没有变化。新任“特派护送专使”赵守钰已经走马上任,正在做一些筹备工作,不日将赴玉树陪伴班禅大师……
蔡智明顿时松了一口气。
马先生说:“你的任务完成了。现在大雪封山,一时无法回去,不如就在西宁各处瞧瞧热闹吧”

在当时,西宁最热闹的事情是“祝捷庆典”。
37年的1月下旬至3月中旬,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接连遭受青马集团的沉重打击,四十多天的时间里,历经高台、倪家营、梨园口之战,终于全军覆没。马步芳得意地宣称:“以二师之力全歼三军之众”(青马的主力是一百师和骑五师,而西路军为红五军、九军和三十军)。
西宁的大街上张贴着国民政府的嘉奖令、张贴着董振堂等红军阵亡将领的照片,《河西日报》还发布消息说“匪首徐向前已死于乱军之中”……
战胜的一方得到了大批俘虏,可是,青海的军队有杀俘的习惯。
在前线将领发回来的捷报中,通常先是宣布擒获了某师长、团长、政委……然后接着就是一句“仍行处决,以快人心”,《青海日报》《河西日报》《民国日报》等各大报纸也全文照登,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这时候,国共两党已在西安达成协议,工农红军已经宣布接受国民政府的领导,如此明目张胆虐杀红军战俘的行为自然会引起社会各界的不满。“西安行营主任”顾祝同迫于压力,公开训斥马步芳,责令他将战俘交由兰州国军(孔令恂部97师)改编遣散,不得擅自处置。
这么一来,马步芳才意识到自己在军事上得分、在政治上却失了分。于是赶紧在西宁的东校场举行了一个“祝捷献俘仪式”,邀请各界人士到场观摩。

“献俘”的代表是青马旅长马炳臣(马彪)、马禄和团长马步銮,这几个“功臣”佩带着刚刚获得的“青天白日勋章”,披红挂彩、神气十足。
广场的北面集合着一千多红军俘虏,衣衫褴褛、面容憔悴,脸和手都被冻裂了,由于没有鞋子穿,脚上裹着的麻布已经渗出了血迹。寒风中,俘虏们蜷着腰、抱着胳膊、瑟瑟发抖,在手持军刀的青马骑兵的衬托下,显得十分可怜。
可是,当大会开始,随着一声口令,这群可怜的败兵立刻抬起头、步伐一致地走进了会场。他们口号整齐、歌声响亮,疲倦的容颜上也显出了几分精神。
马鹤天先生评价说:“此乃国家之有用青年”。蔡智明也认为这些人是合格的士兵,只要“施以精神训练、灌输三民主义,俾其早日感化,必能成为良好国民”。

青海省政府代理主席马步芳(正牌的主席是马麟,当时到麦加朝觐去了)发表讲话,大致是说“本军长怜惜国家骨血,不忍伤害大好青年”。他劝导红军战俘们迷途知返,并承诺挑选身体健壮者到“乐家湾军营”(在西宁东郊)加以训练、陆续补充进国军部队;对于体质孱弱的伤病员,也将妥善救治、予以遣散……
为证明马步芳主席的言之凿凿,当即就有一群人拿着衣服和鞋帽在现场发放。给男性俘虏的是蓝制服,给女战俘的桃红色的棉袄。
队列前面,有一个姓陈的女子在讲话。据说她原先也是红军的干部,现在被任命为“军人医院”的主任,要挑选部分女俘虏到卫生队去做看护,其他的则安排到纺织厂去当工人。
会场的侧面站着一些“冥顽不化”的俘虏,其中有红五军十五师的参谋长年鸿才,他就用浓重的湖南口音高喊:“共产党员,红军战士们,不要当叛徒!”,其他人也跟着鼓噪起来:“不要上敌人的当,都到我们这边来!”。
结果,真的就有几个人丢下衣服、向年鸿才他们跑去。
负责发放衣服的老“阿訇”连忙拦住一个小孩,规劝他说:“你小小年纪的,就不要乱跑了”,他是不想让这孩子去死。
可是,这个体形消瘦、面色潮红的农家少年却努力挣脱了阿訇的手,带着几分激动和喜悦、倔强地奔向了自己的伙伴。
跑过去的战士都属于红五军十三师三十九团九连。他们就这样和连长马光国一起,放弃生存的机会,选择了死亡。
为了追剿红军,张掖、临泽、山丹、民乐各县都临时组建了保安团。现在“匪患”既已清除,各地民团也就应当解散,否则将会贻误春耕、增加社会负担。
可是,遣散民团是需要费用的,马步芳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于是就借着“祝捷”的机会向社会各界募捐。
许多民间团体都捐了款,蔡智明也贡献了一个月的军饷。不过,捐钱最多的还要属“黄教六大寺院”之一的塔儿寺。

塔儿寺是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的诞生地,它位于青海省的湟中县,距离省会西宁26公里。在六大寺中,塔儿寺最靠近内地城市,所以门徒众多、也十分有富有。
通常情况下,和尚们要钱的胃口大、给钱的时候却是很小气的。而塔儿寺这一次能够如此豪爽,原因是他们找到了“达赖喇嘛的化身”。

佛家有“三身”的说法,也就是“报身”、“法身”和“化身”。
“报身”时隐时现、“法身”完全不现,只有“化身”最高级,可以随意显现、想怎么变就怎么变。
看过《西游记》的人就知道,道行比较高的菩萨妖怪都擅长“化身”——脑袋冒青烟,元神就不见了。
据说,藏传佛教的活佛们也会“化身”。在拉卜楞寺的时候,有时候看见哪位高僧坐在路边发呆、或者闭着眼睛不言语,大家就认为他“化身”了,说他的“真身”正在什么地方济世救人呢。

既然在世的时候可以灵魂出窍,那么圆寂之后转而复生也就理所当然。所以,活佛们都能够“转世”,而且是黄教、红教、白教、花教的各路高人都有这个本领。
这可不得了,拉卜楞寺有一百多个活佛、塔儿寺有八十多个、西藏四大寺的活佛只会更多不会更少。如果再加上其他寺院,各种活佛恐怕有好几千。这么多的灵魂你转世来我转世去,搞得藏区的父母们生孩子的时候都要揣测一番:是不是哪位活佛不小心飞到我家里来了?
活佛虽然多,待遇却不一样。拉卜楞寺的一百多活佛,有资格坐八抬大轿只有寺主“嘉木祥胡图克图”,另外还有十几个人可以坐四抬小轿,其他的侧室活佛不但没轿子坐、就连仆人也没有,每天自己打饭自己洗碗,混得还不如有钱的僧官。
这些小活佛的“转世”问题也比较容易解决。大活佛掐指一算就知道他躲在哪里,基本上不超过本寺的势力范围,就好似孙猴子跑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可是,大活佛转世就不一样了,法力高强、神通广大,满世界乱飞,不成立一个专门委员会还真没办法找到他们。第四世达赖就曾经飞到蒙古去,还当了“和硕部”的王子,搞得康熙皇帝都纳闷:你藏人和蒙古人又不是一个族的,凭什么跑到别人亲王的家里去了?
到后来才明白,原来达赖是想请蒙古军队来打仗,帮助黄教夺取藏区的统治权。

大活佛在圆寂之前,并不说明自己将要去什么地方,而是留下一些莫名其妙的记号让大家猜谜,就好象成心要和全国的喇嘛捉迷藏。
达赖和班禅这个级别的活佛就更是如此了,没个三五年的时间,你根本别想找到他。不过,这个时候,摄政的喇嘛通常并不着急,而是耐着性子慢慢找。六世达赖就是找了十四年、弄得乾隆皇帝发了脾气,这才找到的。
十三世达赖于193312月份圆寂,到这时才三年多,按道理还有得是时间。
可是现在的情况却有所不同,达赖不见了,班禅就成了西藏唯一的大佛,而这个大佛又和达赖的老部下不合脾气。眼看他马上就要进藏了,这就迫使拉萨的摄政活佛急于找到达赖的“化身”,时间紧一点、达赖年纪小一点也无所谓,反正噶厦府只要有个达赖的名号就能够和班禅抗衡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这也是班禅大师急于进藏的原因。

于是,塔儿寺很快就宣称他们在青海省湟中县找到了达赖的“转世灵童”。
这个出生在“当彩村”、名字叫做“拉木顿珠”的小男孩,就是现在流亡印度的十四世达赖喇嘛,法名“杰尊强白,阿旺洛桑,益西丹增嘉措,斯松旺秋,宗巴米巴,德白桑布”,简称“丹增嘉措”。
因为达赖的事情关系到“蒙藏事务”,所以蔡智明也去看了看这位小“胡图克图”(活佛的尊称)。
他倒是觉得这小孩子挺可爱的,可又对喇嘛们介绍的种种“神迹”半信半疑,于是就询问马鹤天先生:“您对活佛转世的事情怎么看?”
马鹤天笑了笑:“现在的活佛转世制度,包括金瓶掣签都是由乾隆皇帝制订的。而乾隆本人写过一篇《喇嘛说》,刻在雍和宫的御碑上,其中有这么一句:‘盖佛本无生,岂有转世?但使今无转世之呼图克图,则数万番僧,无所皈依,不得不如此耳’,这就说明连乾隆自己也不相信有活佛转世,这一切不过是政治上的权宜之计罢了”。
蔡智明又问:“你觉得,这些喇嘛自己真的相信转世之说么?”
马鹤天没有正面回答:“达赖转世灵童尚未确定之时,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在安多、在青海。因为,从历史上看,西藏强大、局势稳定的时期,灵童就出在藏卫,反之就在境外。现在藏区周边谁最强?是马步芳,他把噶厦府打怕了。所以灵童必出于西宁,这是一个请求联盟的姿态”。
“那么,马军长又将如何处理此事?”
“看着吧,马子香又不是傻瓜”
马子香不傻,但是挺会装傻。
他不停地赞扬小达赖,一边“盛情挽留”灵童、一边向西藏要钱。
塔儿寺给了十万元遣散费,他不放人,噶厦政府又给了三十万大洋,他还是不放。一直拖到39年的8月,中央政府发话了,他才派出一个团的骑兵,敲锣打鼓地把拉木顿珠小达赖送到了那曲草原。
其实,马步芳要钱只是个幌子,他是在表态——既不和西藏方面闹翻,也不惹中央政府的怀疑。

19374月中旬,新任“护送专使”赵守钰到达西宁。这时候,冰雪融化,阿尼玛卿山和巴颜喀拉山可以通行了。于是,蔡智明陪同着行署的官员,踏上了前往结古镇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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