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上午十點過,我剛準備起床,電話就響了。 我一看是鐘姐打的,就暗笑: 剛有手機的人就這樣的。
“鐘姐,會玩手機了也別大清早的來騷擾我呀。” 我有意謔諷她。
“去你的蛋! 都幾點了,還大清早?!” 她罵我。
“快過來吃粉皮。 你個老懶蟲。 ”
“我又不餓。我還想去和茵茵 “說說話。”
“你急著回去嗎? ” 鐘姐有些緊張地問。
我確實考慮過離開。 雖然鐘姐的寬仁、親善已經消除了我心中的羞慚和忌憚,但茵茵不在了,我繼續待下去的話,不但會讓鐘姐她多花錢,還會影響她做生意。 更重要的是: 我的留下,自然會碰到她心靈上的傷疤,讓她產生痛苦的回憶 ...... 可是,透過短短一天的相處,讓我覺得我和她之間不但沒有了隔膜與彆扭,反倒是有了我們剛相識時的親近與融洽 ...... 我情不自禁地又想和她多待待、多聊聊,聊聊她、聊茵茵、聊根竹、聊成都 ......
“不急啊。” 我言不由己地回答鐘姐。
“那就明天去。再不來,粉皮都賣完了,喝洗鍋水吧。 ”
“好好,馬上過去。”我只好答應。
“還有,打的過來。現在街上人多,不好停車。” 她又叮囑道。
“知道了。”
現在我來賣弄一下(昨晚鍾姐告訴我的): 石阡的粉皮之所以好吃又聞名於世,是因為它與其它地方的粉皮截然不同,它的主要材料是綠豆。 做法是: 先將綠豆浸泡一晚,再用石磨(現用機器)碾成粉漿; 然後像山東人烙煎餅一樣烙成一張張很大的餅皮,之後再把它們一張張對折好後切成麵條狀; 由於綠豆價格太高,加上它本身黏性、口感稍差,所以一般都要摻一點小麥麵粉; 另一方面就是炒肉臊,鐘姊姊只做牛肉丁和豬肉末兩種臊; 辣與不辣、湯汁多少,就隨客人意了。 鐘姐的粉皮要比別家賣的貴,是因為她選料上乘、做工精細、味道可口,而且粉皮是她每天凌晨四點就開始磨、烙、切的; 而有些店的粉皮是買別人加工好的,品質大打折扣。
在石阡,願意多出點錢吃品質、吃味道的大有人在。 光是這個族群的消費,就已經超過鍾姐店舖的經營能力了。 所以每天她只營業過中午,賣完早上做好的粉皮就關門,賣不完兩點以後也關門。 不過,沒賣完的時候很少。
還有,她的粉皮店還上過電視 ......
我在長壽街口下了計程車,幾分鐘就到了鍾姐的粉皮店門前。 我剛想招呼正在煮粉皮的鐘姐,卻猛然發現門旁的柱子上貼了張 8 開白紙,上面有印刷的黑體字: 鋪面轉讓/價格面議,而聯絡電話的號碼是鍾姐昨天才選的號碼。 我大惑不解地站在門口,心想: 這是怎麼回事呢......
鐘姐看到了我,用手裡那雙長筷子敲了敲鍋邊,喊: “還愣在哪幹嘛? 不餓嗎?”
“這是...... ” 我指了指柱子上,支吾道。
“什麼這是那是的?! 不認識字啊? 快進來,我馬上給你煮。 ” 鐘姐催促道。
我只好閉上嘴,走進店,找個凳子坐下。
不一會,鐘姐就親自端了兩碗粉皮放在我的面前,一碗是帶湯牛肉臊、一碗是無湯豬肉臊。
“一定要認真品嚐一下這最後的鐘姐粉皮哦。 ” 她說的意味深長。
我聽出了她的雙關語意,礙於店堂裡還有其他客人,我也沒有追問什麼。 只是說了聲 “那就謝謝咯”。
我端起那碗牛肉粉皮。 粉皮煮的時間恰到好處,多一秒稀軟無嚼勁,少一秒心硬不入味; 綠豆粉雖然較之小麥粉要粗糲一點,但獨有的豆香和口感以及滲入其中的紅燒牛肉味和附著在表面的牛油香,加之香菜末、榨菜粒、各種調味料,讓它入口舒爽、咀嚼實在、吞嚥味濃,確實可稱為一道美食佳餚。
再吃那碗無湯豬肉臊粉皮,辣豆瓣炒肉臊、霸底是熟油辣椒、面蓋鮮紅剁椒; 一筷挑起,辣椒、肉臊、蔥花、蒜粒、調味料都在上面; 猛吃一口,立刻滿嘴生火; 但有肉臊的油脂和熟油的包裹,使其辣的厚實、辣的盈潤,不嗆眼鼻、不刺咽喉; 入口稠糊但嚼之過癮,味道酷烈但又不失粉皮異香 ......
我頃刻間就把兩碗粉皮吃個精光。
“還要吃嗎?” 鍾姐伸頭問我。
我雙手撐在腿上,讓自己身子坐直點......我搖了搖頭,不能言語。
鐘姐朗朗地一笑,又忙她的去了。
我感覺那股辣勁和噎勁稍稍過去了點,又非常技術性的打了個嗝(不然會被肚裡的辣氣嗆壞的),才從包包裡掏出香煙。
才剛把煙點著,就發現昨天那個抹桌子的老頭正坐在牆邊惡狠狠地看我。 我自忖沒得罪他吧?! 我轉念一想:也許他就那個長相。 我把臉扭到了一邊。 繼而我又覺得不對勁: 今天他好像一直坐在那沒動啊; 從我進來到現在,好像一直是鍾姐和小女孩在忙 ...... 我再一看他,他還是在用仇恨的目光盯住我。 他為何要恨我啊? 與鋪面轉讓有關? 可他一直在死盯著我一個人啊。恨我吃了不付錢? 不可能 ...... 難道是在吃我的醋? 難道他和鐘姐有一腿 .....
我冷笑了一下,站起身來。 “哎呀,脹瓜(傻)了,我要去走一下。 ” 我對鐘姐說。
“好啊,去古城那邊轉轉。我這還有最後幾碗,賣完就關門。 你一個小時後回來。 ” 鐘姐邊忙乎邊說。
我不緊不慢、悠然自得地朝老街另一頭走去 ......
約莫個把小時,我就轉回來了。 老遠我就看見鐘姐換了身衣服,拎個包站在店門口。 我心想: 我沒看見店裡還有其它的房間,她是在哪裡換的衣服呢?
這麼久? 我還以為哪個女人把你拐跑了呢?!” 鐘姐還沒等我走到跟前就說。
“等了很久了嗎?”
“有一會了。”
“那你怎麼不打電話? ” 我問。
“對呀!” 她一拍腦門道,“你看,我這土包子有了洋機器,還想不起用。 ”
我嘿嘿一笑,問: “怎麼不把店門關上?”
“你帶相機了嗎?” 鐘姐指著我的單肩包問。
“沒帶相機。但我有手機。”
“哦。那你給我拍兩張吧。好歹也在這做了十年......” 她從包包裡掏出手機道,“做個紀念吧。”
“用我的手機拍,等下再傳給你。” 我摸出我的 Z3 道。
“為什麼要這麼麻煩? 我的手機不是也能照相嗎?” 她不解地問。
“拍照效果差。怎麼? 怕我私藏你的玉照啊?!” 見她被我逗笑了,便“咔、咔、咔” 地連拍了十多張。
但我隱約的感覺到她的笑聲有些沉抑 ...... 也許是自己勞動了十年的店要關了,總有些難以割捨的情結吧 ......
“你也來張。不管怎麼說,我這也算石阡的特色嘛。 ” 她過來拉我道。
我想想也對,畢竟這也是茵茵幹過活的地方。
“可是,你會拍嗎?”
哪知鍾姐順手就拉住了一位過路的小姑娘,道:,“來來,小妹妹,幫忙給這位老大爺拍兩張照片。 ”
“好啊。” 女孩爽快地接過手機,嫻熟地對著我連拍了數張。
“別急,別急。” 鐘姐衝到我的身邊,站的端端正正,對姑娘道,“再給我們兩娘母照張。”小女孩頓時嘴張的溜圓,看看她又看看我。
我當時的那口氣差點沒出來 ......
不過,隨即我看出: 其實她最想要的就是最後的合照,因為在我教她怎麼看手機照片後,她只看了最後幾張合影,看完之後,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般的神情,並輕輕地嘆了口氣 ...... 我恍然明白: 她是想透過這張照片去表明什麼東西 ......
鐘姐去關店門。 我把手機的藍牙都打開,傳輸了幾張好一點的照片。
不一會,我和鍾姐來到一家潔淨的小餐廳。 鐘姐說她想吃點米飯。我幫她點了魚香肉絲和蛋餅湯,本來還要給她點個素菜,她笑吟吟說: “你在餵豬啊?!” 我只好作罷。 沉寂了一會,我在猶豫要不要問她轉讓店是咋回事 ......
“成都有人等你嗎?” 她搶先開了口。
“沒有。”
“有事情等你嗎?”
“沒有。”
“那你不急著回去,嗷?” 她似笑非笑地似問非問道。
“不急。” 我真心道。 因為我知道: 回成都後,我會感到更加的空虛和無聊; 茵茵不在了,我唯一的牽念沒有了 .....
“那你陪我出去走走好嗎? 費用都算我的。” 她平靜地道。
“什麼算你的算我的?! 你說去哪兒吧?”
“根竹。”
“好......啊。” 我注視著她,想從她的臉上看出去個究竟來。
“我很想最後去一次......我要你陪我去。” 她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我說。
“好啊,有美女相伴,遊山玩水,我求之不得呢!” 我甘心滿足她的任何心願,只要我能做到。
“少在這貧嘴。” 她欣然地笑了。
“可你也用不著把鋪子打出去啊? 你不會是還想在根竹開店吧?!” 我順勢把話題轉到店鋪上。
她沉思了一下,見飯菜上來了,說: “這樣吧,等我吃了飯,我就把我的狀況和想法告訴你,免得你這也要猜、那也想問。 ”
“好。” 我又故意把話題一轉,說:“你店裡的那個老頭......”
鐘姐嘴裡嚼著菜,問: “他怎麼了?”
“他剛才一直在恨我。”
她大笑起來,見我迷濛地望著她,便睜著大眼問: “害怕了? 他可是會找你拼命的哦。 ”
“我怎麼他了,他要找我拼命?” 我試探著問。
鐘姐止住了笑,揮了揮手中的筷子,輕描淡寫:“別理他。 這個死老巴子(老頭),想到了三想到了四,現在還想五想六了......”
“難道是因為你?” 我窮追不捨。
“ ......和他有一腿,是吧? 沒想到你這麼八婆。” 她裝著生氣道,“不是給你說了等會都告訴你嗎? 你急什麼急嘛?”
“好,好,不急,不急。你慢慢吃。” 我慌忙掏煙、點煙,掩飾自己的窘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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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 continued ......
這是我同學2015寫的回憶,半真半假,不是 Fiction,所以讀了,尤其四川人和貴州人熟悉的地方和言語,比較符合我的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