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包家巷面世,成了土生成都人,下河坝、水津街度过了幼年的市井生活,开始了土长成都人。
父亲工作调动,告别市井,我们终于搬家到青羊宫,搬到了机关单位。
水电部的设计院,根本算不上科研单位,但是知识分子成堆,又加南腔北调,这里使用普通话的频率,远远高于旧居九眼桥的院子,虽然我们尽力保留成都腔,但在院内已是少数,市民眼中,设计院就是科研单位。
单位有汽车,单位有宿舍、大院,有围墙、门卫,我们再不住街上了,成都街娃儿,才当几天就没了。
上小学的时候,再一次搬家,从浣花溪畔,自西向东,进入东郊,却在边缘。水碾河、校场坝、点将台和猛追湾成了熟悉的地方,那时的世界就属成都这一厢。
文化大革命伊始,我们开始出城活动,突破一环路,到电讯、到川大,无论红卫东,还是八二六,亲身领略蓉城造反运动,轰轰烈烈,造谁的反?天知道。
反造疲了,星期六晚上常去八二、四零、幺洞六看坝坝电影,正反两面看也不觉得左拐子打枪打得准有什麽不妥。读书、放羊、捉蜻蜓、打乒乓,就在水碾河一带出没,再跑远一点就是黄田坝幺三二厂看打老产。
振兴中国经济的年月,去六五厂,不炼只捡,捡来装篮子里,放板驾车上,就成了“废”钢铁,拿到学校邀功。歇脚水碾河,还可以看见茅房屋檐下的水碾,后来,地标建筑成都饭店已经扎扎实实地将吱吱慢转的水碾压入十八层。
中学年代城内成了主要活动场所,装半导体跑城北花圃,每天量步子的街就几条,要嘛东风、书院西、干槐树,要嘛东风、如是庵,或者穿巷子、爵板街,偶尔也走红星路。
此时全然不知成都人不成都人的区别,直到要去外地了才晓得自己有个身份,叫成都人。
成都人的身份是在重庆验证的,大学六人同屋四年,大家来自成都、崇庆、新都、资中、涪陵、重庆,那时无知,自以为就我一个成都人。
入乡随俗,开始学说重庆话。软绵绵的成都腔,软绵绵的成都地,都要改一改,文书院、浣花溪、春熙路、科甲巷……,哪个都不如七星岗、小龙坎、解放碑、牛角沱、曾家岩、烈士墓……,硬朗。
会说重庆话,人家也不认你是重庆人。说大家都是四川人,也找不到共同语言,那时重庆就不尿四川这一茬。英明中央终于体察重庆崽儿,让它独立,直辖。
结果父亲老家划归重庆,按籍贯,想不到,嘿嘿,我成了地道重庆人。我的上铺,日后也不得不承认我的重庆人正宗性。
四年过后,想当重庆人的愿望荡然无存,老老实实回到成都,那个更亲切、更熟悉的蓉城。此时便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是成都人。
工作期间,时常到外地出差,凡是在外过夜的地方,一般就是外地。眉山糖厂、灌县轻机厂、大邑罐头厂、资阳烟厂、崇庆纸厂、什邡烟厂……,众多设计项目跑现场,走在县城大街上,一副成都人派头,结果现在才明白,人家也是成都人哈。
真正有了危机感,怕被不认同成都人身份,始于到锦江宾馆美国驻成都领事馆那天,获准签证的时候,就隐约意识到,成都之根该被拔出了,要去新的地方寻找沃土,成都只能是故乡了。
世界之大,五湖四海人众里,其实成都人的身份更强了,每每回答哪里人的问题时,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成都,这两字的分量特重、特亲。
中国近年发展迅猛,一不小心,成都并未被直辖重庆的光环所淹没,反而一跃翘首新一线,鳞次栉比的高楼自不待言,回国最要感受的是地铁。看远景规划图,蛛网般、四通八达,蓉城大有被掏空之忧,城建者咋不担心喃?地下水位高,曾是成都优势,一方水土,就是这赋予生命水源。地铁不怕泡水么,老成都可记得当年金河地下商场关门的尴尬。
然而,赵雷的《成都》,却说成都是“那座阴雨的小城”,一座过千万人口的“小城”。向周边的同事们介绍自己家乡时,人家都觉得,我是脑子进水了,哪有这样规模的小城。中国的发展令人匪夷所思,观念奇异,能够跟上趟的,不多……
《行脚成都》朱晓剑的《玉林味道》,借助赵雷,让我又尝到了成都味儿,那个不起眼的玉林,我本也有机会在那里拥有一套住宅,见证玉林这个“外地”人,发迹之地的兴旺过程。虽然错过玉林,却见证了华阳,毕竟老成都眼里,比玉林起眼的成都实在太多。
不管老成都怎样想,是《成都》,是玉林,让外人,让我更加青睐天府明珠般的蓉城。
的确,带不走的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