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遗物中还有一些银行卡和存折,以前我们寄回的钱他几乎未加动用,原封不动地存了起来,自己确保持过那清贫的生活。父亲单位房改以后购入的老房,应该是他老人家的一笔不小的遗产。进入九十岁以后才停止的炒股帐户,其它理财、基金、投资等有价证券账户,仍然需要清理,我现在只能通过继承的方式来处理一切。
继承手续在哪国都是复杂的,在中国就更是如此,尤其是由中国人变成的外国人来继承就难上加难。中国各个机构,乃至国人,对他们都不欢迎,总是想方设法设置障碍,乐于见你碰得头破血流,落荒而逃。
无畏惯了的我要在短短的三周之内,办理公证,申请继承父亲遗产。挑战现行制度,知己知彼,就从孙子兵法学起。
在离退休处老陈的建议下,来到附近锦江区公证处咨询,小姐们公事公办地给我解释了公证处出具遗产继承公证书,申请人所需提供的资料如下:
综上所述,自以为第一和第四条没有问题,详细交谈以后才发现,除了第一条以外,其余四条我都拿不出他们所需要的证明文件来。为何如此,且听我一一道来。
第二条,我的父亲去世时已经九十多岁,要我证明他的父母叫什么名字,是否健在或者何时去世的,我无法证明。
父亲的配偶,也就是我母亲的去世日子自然记得,要找证明文件难度较大,毕竟已经过去近三十年了,不过并不是不可能找到。然而要证明母亲去世以后,父亲没有再婚的证明文件我根本无法提供,甚至应该到哪里去弄这样的文件,我是全然不知。公证处指点,先去省民政厅查找二零零四年以后,父亲没有登记结婚的证明,然后还要到省档案馆,查找母亲去世至二零零四年间同样的证明。至于未领证的事实婚姻,则不用我操心,要经过他们来查。
关于父亲膝下子女的证明,我惟有出国前被注销的户口薄和早年带到美国的出身公证,上面记录有我们的父子关系,然而要证明父亲这么多年来,是否有过收养或者抱养子女的证明文件,我却无法提供。
总之,亲属关系证明,不是想象的那样简单。
第三条,父亲遗产能否被继承,关系到中国继承法中的复杂条款,是否合法纳税?有无偷漏税行为?有无违法所得?国家税法出台之前,父亲就已经不再负责工程项目了,在家独居多年,既未经商,又未下海,房产都是在国家政策下购得的房改房,中国个人财产税法,很多我连了解都谈不上,更别说提供证明文件了。我二十几年来回国不超过八次,哪里去证明这些。此外,父亲房产的位置和周边环境,是否能够被外国人继承,还需要国家安全局出具的相关证明文件。
第四条,应该简单的证明,事实并非想象。我提供了详细的法律文件,包括中国公民身份证、成都市公安局颁发的户口薄、中国公民因私出国的护照,美国联邦法院更名文件、美国护照。因为历史和明显的原因,有些证件已经过期,但这些文件已能够清楚地表明身份和姓名的演变过程。
公证处的小姐们却不这样认为,要求我对证件进行公证,还好意提醒,其中的英文件可去美国驻成都总领事馆公证。刚想这不难操作,接下来她们又说,公正结果要由中国外交部认证。还要去趟北京?我想,就算去了,人生地不熟,能办成这事儿的几率为零。
我忍不住嘟囔几句,“连政府和国家权威机构颁发的证件都不作数,还有什么能够作数。照这理,你们所出具的公证书,又有谁来证明其真伪呢?”她们理直气壮地回答我,“这年头,假身份证多的是,规定不能违反。”乖乖,看来假冒伪劣不仅仅于食品领域,恶瘤已经扩散到整个社会的肌体,真是应验了海外流传的那句话,“在中国除了骗子是真的,什么都是假的。”
第五条,我申请的继承当属法定继承范畴,并且是唯一法定继承人,怎样证明尽赡养义务,无虐待行为?听说几年前国家出台一项“常回家看看”法律,规定子女不回家看望老人为违法行为,可算没尽赡养义务,但明确规定的探望频率并未界定,守法与违法的底线不明,我们回国看望老爸的次数不多,特别是出国最初打拼的那些年,不知是否违法。每年定期寄钱回家补贴帮助老人生活,算不算尽赡养义务呢。这样的证明文件,你该如何出具呢?
继承权唯一性,则需要时间才能证明,就算是法定继承,我这种简单的家庭关系可以认定,但还是需要排除遗嘱继承的可能性,需要证明父亲生前并没有写下遗嘱与他人。公证调查取证期间,他们会通知所有他们认为与父亲相关的亲戚,划定一段时间,等待其它继承人或者遗嘱持有人冒出来,等待期结束以后才可以认定继承人。
以我在中国停留三周的计划,要办好公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想办理一个委托书,授权他人替我办理,结果由于情况特殊,被告知行不通。行不通的原因是,委托人必须是继承人之一,恰恰我是唯一继承人,便不可能有之一,此路不通,必须自己办理一切。
没有公证书,一切有关的遗产继承皆不能办理,但是别忘了,中国是一个人治的国家,在这片国土上的一切个人行为必然打上社会的烙印,社会关系是人们赖以生存的营养和土壤。我这书生,自到美国以后过起了简单而自由自在的生活,社会关系极其简单,几乎忘记了社会关系的重要性。在成都的这短短三周时间,现实再次将我拉回原本中国根的自己,土生土长于成都,曾经三十多年的风风雨雨,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一一浮现出来,继承遗产的事情非按中国方式不可。
有了锦江公证处咨询的收获,很快心中便有了办理继承手续的结论,必须运用社会关系,在各个要害部门内运作,随机应对,攻坚克难。
细数一遍成都各大公证处,律所和与之关联的旧友关系网,很快目标锁定在成都市某公证处,由于有了熟人帮助,并未受限于所有文件齐全五个工作日后才开办的规定,公证处决定让我一边提交材料,他们一边同时办理取证与调查,很快就获得公证处出具的财产调查函。接着开始,凭这纸信函走访了中国银行、光大银行、民生银行、工商银行、建设银行、交通银行、农业银行、成都银行、国金证券、东方证券、中国人民保险公司、百年人寿保险公司等金融机构,获得父亲留下的财产资料并转交公证处备案。
有些父亲告诉过我帐号密码的,就直接取出。涉及外币提取的手续特别麻烦,外国人提取外币比中国人来提更难,因此直接用父亲的身份证加密码,编了个理由,说是春节后要为留学国外的孙子交学费,因为大多数家境不错的中国人都在做这件事。壹万美元是限额,多取则要事先预约,银行有钱的时候再打电话告诉你去提款,取人民币也一样,不过限额要高些就是了。
在银行办理业务的大厅里,看见来来往往的客户几乎都是老人,为了手中的辛劳所得不致贬值太快找出路,他们周围有着一大批理财经理光顾,有人说老人们盯着银行利息的同时,银行正盯着老人们的本金。银行办事有个普遍的规律,存钱容易取钱难。一旦存入银行,自己的金钱就象变成了银行的,动用起来则需受银行监管,说取给你就取给你,说不取给你,随便找个理由就行了。
父亲的所有帐户,我目前只有知情权,而无动用的权利,一切都要等遗产继承公证办好之后才能动用。没有权利之前,丧葬费用开支的借款无法了帐,连父亲生前告诉过我,要给照料他生活的保姆阿姨一笔钱的想法都不敢让保姆知道,就怕兑现不了。
证明自己的身份,大概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了,证明已有洋名的我就是那个当年出走的我,否则绝不可能拿到用洋名继承遗产的公证书。按照公证处熟人出的点子,到父亲单位人力资源处想试试人证的力量,毕竟有很多儿时一同长大的朋友既没忘记过去的我,也能辨认出现在披个洋名的我。通融通融一下吧,父亲原单位就象娘家一样,我这海外游子也只能依靠你们了,你们都不帮忙何人肯帮忙。
然而,人力处新生代办事小姑娘并不买老人的帐,坚持只能证明父亲档案里记录在案的内容,虽然共产党的档案出了名地细致,但儿子改名的事实大概他们还是没有写进去,小姑娘坚决不出我就是我的证明。人力资源处长的面子她也敢不买,我有些激动了,问她到底有哪些具体内容,档案上的记载不能满足公证处要求的内容,咱们对症下药,该找谁找谁,逐条解决,之所以我敢这样,其实我是有把握请他们公司总裁出面的。
不知道小姑娘是吃了螺丝肉转不出来,还是受党纪训练得六亲不认顽固不化,不让我知道共产党这该死的档案到底记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翻来覆去,她只说公证处光想拿钱不做事,让她替他们干这活儿。好说歹说,她就是不通情理,第二天同学当人事科长的弟弟带我去见她,一进门她就老师老师地叫得亲热,我告诉他人都死了,你还抱着档案有屁个用啊,赶快给我复印一份好交公证处,处长、科长都出过面了,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我是可以把总裁也叫到她这里来的主,极不情愿地给我复印了一份父亲的档案。拿着这份压了父亲一辈子的人事档案,我忘了自己要办的事情,瞬间更感觉到父亲的伟大,这份压在他心底的秘密,曾经保护了他疼爱的孩子心灵纯洁,不受委屈和压抑,可以象其它根正苗红的孩子一样健康成长。
我就是我的命题还是没有证明。
晚上躺在床上碾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已是凌晨两点钟,脑袋里突然冒出个想法,赶快翻身起床,找来纸笔写下来,生怕早晨醒来会忘记掉。
第二天一大早,跟自己原单位的好朋友同事通了个电话,要来公司总裁兼党委书记的手机号码。这如今的书记兼总裁,其实当年一道工作的小年轻人,论资历他还得叫我一声师哥才对,电话里当然不能摆资格,毕竟今非昔比了,我现在请他帮忙证明我就是我的难题,听过之后,他非常干脆地对我说,没有问题,问我需要怎样办。有权就是好啊,难怪人人都想往上爬。我简单地要求,在一份我就是我的证明上,盖个红色大印即可,我口头简述了一下证明内容,他问我何时需要,当然,我的回答是马上。眼下正是春节放假,他马上给办公室主任打了个电话,约他一小时以后到办公室去见我,给我盖章。放下电话,我马上在路边找了个文字、装印鸡毛店,花五块钱,使用他们的电脑亲自打印一份符合公证处要求的证明文件。
与同样是老熟人的办公室主任见面后,二话没说我的证明文件上便有了鲜红的印章,我就是我了。
公证处熟人办案就用熟人办案的方式方法,为了节约时间,需要调查取证的程序,不等一切资料齐全便同时进行了。取证人员打来电话,让我赶快自己选定两个调查对象,事先打好招呼以便顺利办案。赶快找了同学的父母和事先通了气的娘家老人为证人,等候公证处的调查。有了这样事先的安排,调查、取证带按手印,只一个下午的光景,全部搞定,没有关系能行得通吗?
最后本人到公证处面谈,对话内容皆是呈堂证词,自己口述内容与公证员的对话写到公证文件中,就是调查结果,绝无欺骗,无须怀疑,到是省了他们舟车劳顿出去调查了,也省了我对于调查不利结果的担心,双赢啊。所有资料这会儿都齐备了,报批公证处领导审核,公证费一缴,不可能事件变成现实。
公证书一到手,马上到国安局申请审核、到房管局和国土局申请过户、到银行取钱或改户头,一路绿灯。正式房产证和土地证在离开成都的前一天终于握在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