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太阳很大,我和几个师兄在僧寮房的山边铲砂石.小小的石头,很不好铲,用脚踩着铲子边沿,用尽了力气铲起来,扬铲的时候,却花花的全流到地上去了,这实在是个费力气而又低效率的工作.中午吃的那一点饭,几铲下去就消化得没有了.正在和砂石努力的战斗,过来个老居士喊我,说是客堂让我和大刘居士一起去收拾东西,有车去水库,要出发了.
要去水库了吗?丢下铲子,马上朝寮房跑去.也没什么行李,就几件大衣,饭盆,牙刷毛巾,很快就收拾好了.大刘居士也带上行李来了,到了客堂前一看,一辆居士包的小货车,听说是要送东西去下院.车前面坐了几个女居士,车厢后装着一些木板和钢材.看来我们得坐在车厢里,和货物挤在一起了.亲藏师父赶了过来,笑笑的和我说,去那里住几天,自己要注意安全了.住几天吗,还注意安全?我有些不解,但很快车就出发了.
听带路的居士说,要先把货送到下院,然后再把我们送去水库.说到下院,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下院师父们时的情况.那时侯我在斋堂干活,有人通知,下院的师父们带了一些自己做的东西来供养上院师父,让我去拿.于是,我跑到居士接待处.里面有6.7个比丘尼,周围全是女居士围着.当中一个年纪比较大的比丘尼特别引人注意,身材高大,头发茬带点花白,显得很威严.当时的我并没有分别比丘和比丘尼的不同,跑进房间里,就想从一个比丘尼师手里接过东西.哪里知道,这个年轻的尼师和周围几个尼师猛的跑开了,躲到女居士的背后去了,而那些女居士却呼的一下围了上来,挡住了我.这倒让我一下有点不知所措了,呆看着气势汹汹的女居士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啊,这个是比丘尼,按戒律我是不能直接从她们手里接东西的,更不能碰到她们.被众女居士们好一顿训斥才灰溜溜的从地上拿起东西,跑回斋堂.哎,只听说过女人是老虎,没想到我一个堂堂大男人,居然也被人当成了老虎,这个算不算男儿祸水??
正靠在车栏上瞎想着,车忽然停住了,带头的王居士从车里跑了出来,走到马路中间.我好奇的跳下车去看,哦,一条被车压死的蛇呀,还满大的.王居士用树枝挑起那条蛇,口里不停的诵着楞严咒,找个地方挖坑把蛇埋了.在随后的路上,车一直没办法开得太快,因为王居士只要看到被压死的小动物,不管是老鼠还是青蛙,都马上会跑下车去念咒掩埋.就这样开开停停的,我们的车被交警拦住了.年轻的警察叔叔看了看我们的车,丢下一句话,罚款.这下司机着急了,忙着上去求情.我历来对这些抓收入的人没什么好感觉,司机好话说尽果然还是没用,最后王居士上去了,对警察说,这个是给庙里送货的车,运了货送庙里去的.真没想到,这句话一说,警察居然不罚款,放行了.于是,我们趁着夕阳余辉继续出发,而我则继续在车上发我的感叹.
路过一个小屯子,车又停住了,开始往后倒.奇怪了,难道又有什么被压死的小东西?车倒在一个狗肉店前停住了.狗肉店前的笼子里关着二十多条狗,王居士站到笼子前就不走了.狗笼子前就放着一套杀狗的吊杆和工具,地上血淋淋的,想来是才杀掉一条狗.笼子里的狗儿因为看到同类的惨死,一个个吓得夹着尾巴,缩在笼子一角,呜呜的叫着.
以为客人上门,老板兴冲冲的迎了上来.当明白我们想把狗全部买走,老板跑到一边和老婆商量起来.屯子里的一些小年轻围了上来,染黄毛的,带耳环的,穿着拖鞋奇奇怪怪的都有.晕,这里还是农村吗?怎么城里都没见过这么些奇怪的人.小年轻们对着我们指指点点,不时的爆发一阵大笑.不多时,狗肉店老板过来了,报了一个价格,果然很贵呀,但老板的态度是,你爱买不买,不买我就慢慢卖肉,反正我又不着急.王居士看了看笼子里的狗,咬咬牙,决定全买了.早听说王居士常因为放生和做善事,弄到自己生意都没钱做了,甚至有时候生活都还要去找人借钱周转,这下怕又要花好几千吧.
老板笑嘻嘻的开始准备铁笼和套索,准备把狗换到新笼子里,装上车.狗们估计被开始的一幕吓坏了,看到老板又打开笼子开始套狗,一个个又吼又咬,无奈中被套上了,也是四脚死抓地面,就不肯出来,其中一只甚至吓得尿都出来了.哎,可怜的家伙. 辛苦了半个小时,笼子里只剩最后一只狗了,也是里面最厉害的一只.老板伸套索去套它的头,它居然人立起来,用两只前脚去挡套索,和老板一来一回的,还颇有拳击运动员的架势!晕,这样的招数,别的狗都不会,看来它也是刚总结出来的.谁说动物没有灵性,看看这个,它比起人来,除了不会说话,还有什么区别?终于,它还是比不过老板,被套索套进了笼子里.让我没想到的是,在我们搬装满狗的铁笼子上车的时候,周围几个小年轻居然也跑来帮手,看来人人都有颗善良的心这话还真是没错呀.
接下来,我们就挤在两笼一直在发抖的狗旁边,迎着开始发凉的晚风继续朝下院出发了.
车一直开着,不紧不慢.夕阳已沉下山去了,只剩天边那一点点红云,周围的景色也开始模糊起来.马路两边农家的灯都已点亮了,暮色茫茫中,却还是能勉强分辨出屋顶那缓缓冒着的白烟.我猜大刘是想起了他女儿,闷闷的,不说话了.而我却乐得在此时细细观察这天如何由白变黑.
我以前一个人时总想找到一个白天转变成黑夜的点,或者一个黑夜变成白天的点.可惜的是,我一直没能找到,似乎在不经意间,忽的,天色就变了.这次还是一样,我好象只是一楞神,天色就已经黑到完全看不见了.黑暗中,我们随着车颠簸着,车上的狗也静悄悄的,偶尔有车经过,车灯的反光照过来,那一双双发亮的眼睛才让我知道,狗儿们一直都在盯着我们.
车就这样一直开着,不知道多久,空气中传来一股湿润的气息.转头一看,漂亮呀,月光下,一大片水面正粼粼的闪亮着,我一瞬间就被吸引了.这个就是我们接下来要看守的水库吗?好大呀,真是太漂亮了!车停了下来,水库的黑暗处走来几个女人,和车上的居士交谈起来.听了她们的谈话才明白,这几个就是目前在看守水库的女居士,我们还没到的时候,因为怕人偷鱼,就自己来守了.几个女人,胆子这么大,真是厉害呀!
因为车要到下院卸货,女居士挤上车,继续前进.下院离水库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好几十分钟才开到.早已听说过下院的名气了,只是现在是夜晚,没办法看仔细,只隐约的看见,下院似乎在一个小小山村的最外围,石头垒的围墙,几间小平房,连大钟都是放在露天搭着的一个棚子下.小庙外面就是高高的山,在夜色中显得黑黑的,来到东北还没见到过这么高的山势.看着这样的场景,不知道怎的,总让我想起电影倩女幽魂 里的兰若寺...... 不过,听说下院在一个大山谷的入口处,山谷里全是原始森林,走十多里都见不到头,里面有非常可口的山泉水,景色十分漂亮.当然,这些我都是听那些进去过的师兄说的.
敲门后,庙里面开始忙碌起来.师父门正在坐禅,过来一群披着围斗的沙弥尼和式叉摩那尼,手脚麻利的开始卸货.我想上去帮忙,却被制止了.女居士说,那都是出家师父们,你一个男人去那太不方便,就站在这里看吧.于是,我理所当然的作起壁上观.
由于天黑,而且出家师父都带着围斗,看不清脸,但从身型来看,应该都很年轻.很难想象,那么瘦小的身材,居然能有那么大的能量.我们两个大男人抬着都很费劲的东西,两个瘦小的师父居然很容易的就抬走了,莫非她们都有内功??
一车货很快就卸掉了,接下来的工作是要把这些狗从笼子里一个个抓出来,用绳子栓好.这样的工作自然就要我们几个男人做了.王居士负责用套索套狗,我们则拿麻绳拴狗脖子,栓好后就系在庙里的柱子上.这个实在是一项非常危险的工作.因为狗实在是太害怕,被索子套住的时候,总是不停的挣扎,露出牙齿嘶咬,而我套绳子的手离狗的牙齿不过几厘米远,只要拿索子的人手松一点,我立刻就得挨咬.心里念着佛,小心的伸手去套绳子,那狗肚皮朝天,头被摁在地上,恨恨的看着我,喉咙里一直发出呜呜的声音.哎,好人也难做呀,我不禁感叹.
说实话,这些狗也真的很可怜,一旦你放开它,牵住绳子,它觉得你不会马上伤害它了,马上就摇着尾巴,讨好的看着你,希望能求得你饶过它一命.同样还是呜呜的叫着,但那声音的含义却已完全不一样了.哎,可怜的家伙,号称是最忠诚于人类的动物,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它又怎么会知道,它能够为之付出生命代价来表示忠诚的主人,一开始养它的目的,只是为了吃掉它呢?不禁想起小时候家里养的那条大黄狗,记忆已不太清晰,只是听我母亲说,那时候我和狗一样高,它老是跟着我跑来跑去,而我有时候还会骑在它背上.这条狗最后被我父亲叫上人打了.听说杀狗的时候,狗想跑,于是叫住它,不许它动,它就真的趴在地上,看着那大棒子打下来.听我母亲说,当时我哭着不肯吃那狗肉,而我母亲也因了这个原因,不愿意再养狗了.
正想着,那边忽的一乱,王居士被那条最厉害的狗咬了.咬人的狗被套索死死的按在地上,不停的挣扎着,王居士则低头坐在地上,女居士们忙着找这找那去处理伤口.大家合力将肇事狗栓好,王居士的伤口也清洗好了,师父们告诉了他许多治狗咬的土方子,一再的叮嘱他天亮记得去打狂犬疫苗针,王居士随口答应着,我看他那随便的样子,很怀疑他明天不会去打针.
接下来,我们坐上车,赶到水库,开始连夜看守.车停在水库拐弯的一个僻静处,我们有三个人(一个临时来帮忙的老居士),两人一班的巡逻,一人在车里睡觉.因为精神还好,我要求巡头班.这一巡下来才发现,水库真的很大,从水库这头走到那头,半圈,普通的速度大概要走40多分钟.而且这里地势也很复杂.水库的一个角落靠近一个小村子,其他的地方全都没有人烟,一路巡来,到处都是黑黑的山.我总怀疑那山最黑的地方躲着人,老用手电照着,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哎,这样的荒山野外,要是被人偷袭了,往哪里一丢,找都找不到,难怪亲藏师说要注意安全了,我瞎想着.
巡完一班后,不想到车里窝着睡觉,于是在水库边找了个石头,坐下来看那月色下的水面.那一圈圈的鳞光还真是好看,也不知道幽深的水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听说,天人看水是琉璃,鱼龙看水是云烟,要是人也能这样的自由出入水中,那应该也很有意思吧.呼的,一尾大鱼弹出水面,在空中短短的掠过,啪的一声又落回水中.哈,想来这个家伙也是鱼类中的好奇者,就象我想知道水底的世界一样,它应该也是想知道水面上的世界吧.我还能学游泳,但它却是学不会走路的了.
夜更加深了,这深山居然冷得让我有点禁受不住了,无奈中,只好坐回车上,蜷着身子,开始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