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汉森一家
住在小店后面,我的住房下面的是汉森一家。
汉森是这家的男主人,他是个满脸阴郁沉默寡言的人。他那灰暗的脸上因从来不见笑容而显得有些铁青,整个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样,在这个性格开朗豪爽的族群里实属少见。汉森从未进过小店,只是在饭后街上散步时偶尔见到他和他的家人在一起。我们从未打过招呼,就连他的名字也是从和其他顾客聊天时得知。汉森有份工作,他是做什麽的我不知道。
做家庭主妇的汉森太太是一位有五个孩子的妈妈,瘦骨嶙嶙,瞪着一双转动不停的大眼睛。汉森太太也只是在想赊账时才来小店,但在短短几分钟的赊账请求中,她会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有千百般理由让她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我想这该是天作之合,汉森的话一定是让她代说尽了。
五个儿女从不足十岁到不足二十岁,他们个个继承了父亲的体壮和母亲的口才及精气神,所以他们有的是体力和精力在家里家外闹翻天。五个孩子中属那个绰号叫Dragon[他说他的这个绰号是他自己起的,因为他喜欢中国龙]的老五模样可爱,也属老五来店里最勤,可爱的小机灵鬼还时不时地扮个怪脸逗我发笑。
要说起汉森的家人到小店里买东西的精采劲,还是要从他们家有钱的那一天说起。
因政府有鼓励生孩子的政策,据说从生第一个到生很多个所给的补贴逐渐增长,生的越多给的越多。有奶费保姆费住房补贴等,但我所知道的有限。汉森何时发工资,单单从他们家在小店的购物情况是看不出来的,可能另有他用。但孩子们的钱到手的这一天却是清楚可知的。常常可以见到的是孩子们将大盒的麦当劳炸鸡块,大个的皮萨急匆匆地往家里搬。接着便会是五个孩子走马灯似的,你来我往穿梭于家和小店之间。手里捏着吃的,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吃的,嬉笑着争抢着,再把一些吃的喝的用的一趟一件地不厌其烦地不停地往家里搬。那个忙碌劲,那个兴奋劲,简直就像是过节。只要钱到了手里,他们便会处在节日的欢乐气氛之中。
有了钱的周末,少不了的便会有家庭舞会。晚上七点左右,铿锵有力的音乐便穿透墙壁传到店里。接着就会是一瓶水,一袋糖,一袋CHIPS[炸薯片或者是各种面做的零食],再一次的你来我往。即便是在冬天,孩子们也是身穿T恤跑来跑去,那个热火劲儿,简直就是冬天里的一把火。
每到这时,我便会清楚地知道:今夜我将难以入眠了。虽然我会在三地叮嘱他们,请他们不要把音乐声弄得太大,不要太过吵闹,但往往效果甚微。我第二天还要早起开店,但他们是可以睡到任意想起的时间的。本来就有些失眠的我,常常是要躺在床上锻炼自己的忍耐力的。起初总是尽量地忍耐着,并试图调整自己去适应那强有力的音乐节奏,但总是失败。我想有这种定力的人可能只有到武侠小说里去找了。
喧嚣声强烈地震撼着房屋的四壁,震撼着我的床铺,乃至震撼着我的心脏,我的心要跟着那强有力的节奏跳了出来。那根本不是音乐,那简直就是残酷地刺向耳膜,刺向大脑,刺向心脏的凶器。
忍无可忍,我会跳下床,用力跺脚以示抗议。我的跺脚声常常也只能是淹没在他们的喧嚣声之中,有时他们还会用棍子敲打天花板以示反抗议,有时也会把声音略为调的小一些。十二点过后,我要依法保护我的权益,再几次的跺脚抗议无效后,我会打电话请警察帮忙。警察来了,他们会乖乖地把音乐声音调小,吵闹声也有所压抑。而我的耳朵还在轰鸣,心还在颤抖。。。。。。
然而好景不长,钱用完了,幸福便像小鸟一样飞走了。汉森太太会带上几个孩子跑到店里,满脸愁云地诉说着:没有吃的没有喝的,请帮帮我吧。见不得那悲惨的情景,我只好答应只此一次,而且只赊些必需的食物。汉森太太这边还在千谢万谢,那边几个孩子则像是领取圣诞礼物一般激动雀跃,将面包牛奶各类罐头抱来了一大堆。
好人没法做,这一开头便没完没了。从几十元到过百元到二百以上,他们赊账赊上了瘾。好在每次拿到了政府的支票后都能及时还清,我的警惕性也就渐渐地降低了,而且我还有一个小心眼,赊的多了不就等于卖的多了嘛。
两年后的一天,突然发现他们在搬家。我猛然一惊,他们欠我二百多元钱没有还,他们想遛。我赶紧跑过去问汉森太太,她说等有了钱一定还,她还把新的地址告诉了我。好在搬去不远,他们仍在这同一条街上,我这样安慰自己。
此后,只有老五DRAGON有时还来小店买东西,汉森家的其他人都未再进过小店。在经过小店时,他们还会特意绕到街的对面走。这便是赊账的后果,失去了钱还是去了顾客。
等不到还债人,只有登门讨债去。但几次的结果都是一句话:没有钱。无奈又要请警察帮忙,面对警察的汉森太太还是那句话:没有钱。
“你起诉她吗?”警察问我。
我知道了,警察只管做笔录。
要起诉她,那就是要打官司了。就是法官判了她要还给我钱,她还是会说没有钱,我还是得不到这笔钱。
算了,我不想找这个麻烦。就算做交学费,就算做对孩子们的一点施舍,我这样安慰自己。只是以后不要心太软,我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