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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cat898.com/Infolook.asp?bclass=1&id=48579 矢尽弓折-日本照片中长江上的中国海军
2007-04-24 18:46:22 萨苏的BLOG
和平田博的交往开始得有些意外。
在日本我有时会给一个中文教室讲讲课,这个中文教室的学员基本都是七十岁以上的老人,我认为与其说是学习语言,不如说是对中国文化的兴趣使他们聚在一起。所以,我上课也不多讲语法,而乐于讲一些历史文化典故,这些内容显然更有吸引力。
有一次我放了一段《末代皇帝》中蝈蝈成精的片断,让他们写读后感当作业。下课的时候,这位叫做平田的“老学生”留了下来,意犹未尽地对我说:“先生(日语“老师”的意思),我见过这个溥仪皇帝呢。”
“哦?”我不由得刮目相看,还从来没遇到过和溥仪有过交往的日本人呢,他们怎么看这位傀儡皇帝?“他这个人怎么样?”
“很和气的人。”走路哆哆嗦嗦的平田点着头说。
我就和他多谈了一会儿,原来,平田年轻时曾随日本中学生团体,到伪“满洲国”访问,这在当时的日本的中学中颇为普遍,因为日本当时的国策是以大陆为其经营重点,从小就要加强年轻人对那片土地的认识。他们的访问团受到了溥仪的接见,并且被“赐宴”。以日本普通人而言,平田无从知道溥仪在关东军面前连祖宗都要换成天照大神的尴尬地位。反而觉得受到这样一个“大人物”的接见非常荣耀。
平田说,下个星期我给你带些照片来看。
对历史的好奇,使我第二个星期颇为期待地等到了平田。下课以后,平田拿出一本相册来给我,其中,绝大部分是日占时期大连和长春的街景,只是翻到最后,几张照片忽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这是在大连拍的么?”凭直觉,我感到从这张照片上人的服装来看,更接近中国的南方。
“不是,”平田看看照片,说,“这是扬子江。”
平田提供的日军封锁线另一张照片
“噢,这些日本兵是不是在检查中国船只上下行驶?”我问道
– 当时我正准备写中国海军鱼雷艇击沉日军鸥号炮舰的战例,其中涉及到日军在长江上建立封锁线的情况,如果这是相关的照片,我想借去翻拍一下。
“是的,”平田说,又找出一张照片,说,“这一张也是在扬子江,上面有我。”
“哪一个是你?你当时也在军队中么?”
平田翻开下面一页,说,“这张照片上就有我,我没有参军,我当时在船厂工作。”
“这张照片?”我问道,心中感到一份轻松
–
虽然那个时代的日本人无论在不在日军之中,难免和侵华战争有着牵连,但我还是不太愿意和在中国打过仗的日本老兵打交道。“这个挥手的人是你?”
“不是,”平田说,“我在船上。这条船叫做‘华星’,我们从上海去镇江。”
“华星?”我一愣,这个名字怎么看怎么不象日本船只的名称,倒更象中国舰船的名字,而且,我记得当时中国海关所属舰只,都是以“星”字命名的。抗战胜利后,中国海军钟汉波少校就是乘坐曾经被俘的中国海关巡视船“飞星号”,押运定远靖远两舰的铁锚返回祖国的。“这是不是原来中国海关的船只啊?”
“是的是的,”对于我能够认出华星号的来历,平田有些吃惊,也许这之前他对于我的“喜欢历史”还有些叶公好龙的猜疑,现在他应该是猜疑尽退了,“是的,”他说,同时很快地扫了我一眼,说道:“这条船是日本军‘虏获’的。。。”
看来平田明白我的感受,作为一个中国人,看到自己国家的舰船被敌国掳掠而去,心里是怎样的滋味呢?想了一下,我这样告诉他,我在写一篇历史文章,内容是关于战争中的中国海军的作战情况,所以我对他的照片很有兴趣
–
如果他能够给我讲讲当时的情况背景,无论什么,可能都会有助于我的写作。
我打了个主意,如果他问我要写的内容,需要把击沉鸥号炮舰的内容讲清,否则将来可能会引发问题,当然,这种情况下可能无法借用他的资料,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日前,我曾在日本亲见一收藏家保留的中国军舰逸仙舰在日本照片,不过听说我是做抗日研究的,那位主人态度虽好,却最终不肯出借,只好放弃。
奇怪的是平田什么也没有问。
他只是表示你愿意用,就拿去用吧。至于背景,平田作了一点介绍。原来,他毕业后到日本播磨造船厂工作,职务是二等修理技工,一九三七年随厂方部分员工一起被征调到中国原江南造船厂接收设备,并在那里修理被击伤的日军军舰(比如I号扫雷舰,在南京上海间被中国机雷炸伤,就是他所在的部门打捞修理的),以及整修俘获的中国舰船。这艘华星号海关舰,是和另外两艘海关舰文星号,云星号一同在上海被俘的,当时舰上武备已经撤除,舱内进水。平田所在的部门将其积水排净,三百吨的文星号和云星号各加装40毫米炮1门,机枪四挺,作为巡逻舰使用,较大的华星号(六百吨)则改装为打捞船供船厂使用。
平田讲,他本人长期从事舰船的修理,也爱好历史,所以收集和整理当时的船舶历史照片,是他的一大爱好,如果我有兴趣,可以到他家去做客,还有些照片可以给我参考。
以下都是平田收集的照片,据我所知,都是孤品,在其他地方未见公开发表。
第二天拜访平田时翻拍文星号海关舰照片,停靠的码头已经不可考
文星号海关舰,排水量三百吨,修理完毕后交给日军九江警备队使用
中国南京警察厅水上警察订造的“都宁”号巡逻艇,中日开战时已经完工80%,被迫爆破自沉于江南造船所船坞,日本技工将其打捞起来,加装47毫米炮1门,机枪两艇,命名为“竹生”号炮艇使用
“竹生”号另一张照片
平田的叙述让我有一种如获至宝的感觉。要知道抗日战争期间,中国方面缺乏摄影器材,各处沦陷期间档案材料也损失很大,所以海军的材料保存很少,而平田的经历显示,他手中,很可能有一些我们至今没有见过的珍贵材料。
好像是为了让我尽快同意第二天去造访(这种“热情”在日本人中颇为罕见),平田补充了一句
– 华星号那次去镇江,是去打捞中国海军战沉在那里的巡洋舰。
“巡洋舰?!”我感到很吃惊。
是的,平田说,颤巍巍地在纸上写了四个字
–
“平海军舰”
“我那里有一本打捞中国巡洋舰平海号的写真集(照片集)。”平田说。
第二天傍晚,我依约到平田家拜访。平田的家是一所日本典型普通人的房子。虽然日本是发达国家,但这种盖着木头瓦的日本传统人家房屋普遍狭小,昏暗,平田就在灯下等我。我带去了一点礼物,顺便询问他家人的情况。平田说,女儿去了东京,老伴住在医院里已经半年
–
“可能出不来了。”说这话的时候平田的表情复杂,很难形容。
没有电脑,没有液晶电视,墙上却挂着播磨造船厂给平田的“感状”(相当于表彰先进工作者的奖状),就在这灯下,平田从一个藤箱里拿出了一本已经没有了封皮,十六开本的册子,他指着角上的标志告诉我,这本册子是播磨造船厂在昭和十八年内部印发的,名字叫作《中华民国平海宁海军舰浮扬工事纪念写真集》。
翻开这本发黄的本册,第一张照片,就是这一张,历史的沉重感扑面而来。
宁海号殉国照片之一
这艘已经倾斜而昂首向着江岸的战舰,我立即就认出了
–
这是中国海军的宁海号巡洋舰。它独特的塔式大型舰桥和烟囱后的水上飞机机库很容易分辨,而它前甲板上被日军炸弹炸开的大洞清晰可见。
宁海号,是中国海军唯一一艘配备水上飞机的巡洋舰。它配备的水上飞机,一架来自日本爱知时计社,另一架宁海2号,来自于中国海军飞机工程处,它的设计师是马德树,这也是中国至今自行设计的唯一一架舰载飞机。
资料照片 宁海2号水上飞机
按照中国海军的记载,1937年9月23日下午,坚守江阴封锁线的宁海舰遭到日军猛烈空袭,“宁海”号发炮700多发,消耗枪弹5000发,伤亡官兵62
人,与平海舰合力击落敌机四架(日方没有损失记载,但当日日军第二联合航空队曾派出飞机,搜救“不时着(迫降)”的两架日机,据此,此战日军最少损失两架飞机),敌机投弹150枚,弹中舰首,洞穿左右舷。“宁海”号失去战斗力,舰长不得不下令驶往上游,当它挣扎着航行到八圩港口时,江水漫过甲板,淹没了舰尾。
平田介绍,这张照片,正是拍摄于镇江上游八圩港,宁海舰当时横倾10度,舰首高高耸出水面,尾部在江面七米以下。
宁海和平海,中国抗战爆发时最强大的两艘战舰。。。
这两艘战舰,其实与日本都有些渊源。
1931年“9.18”事变前夕,国民党政府海军部向日本兵库县播磨造船所订造一艘二等巡洋舰“宁海”号,排水量2,526吨,舰桥和主炮有64毫米装甲。动力部分为四部烧煤锅炉,一部烧油锅炉,最高航速23.2节,配备140毫米双联主炮
3座76毫米(3英寸)高炮6门,57毫米机关炮10门;535毫米鱼雷发射管4具,设深水炸弹投放装置,载水上侦察机2架。“宁海”号于1931年2月
20日安放龙骨,同年10月10日下水。
平田图册中宁海号巡洋舰战前的照片
资料照片 宁海号巡洋舰俯视图
此后,海军部在江南造船厂仿“宁海”再造1艘准姐妹舰“平海”号,因中日关系紧张影响了日本的技术支持,1935年9月28日方得以下水,其间,中国工程师叶再馥发现了日方协助进行的配重设计极不合理,遂及时调整加大该舰底部压舱重量,改小上层建筑,使平海舰的平衡性大大改善。这也是至今中国自行制造的最后一艘巡洋舰。
平田图册中平海号巡洋舰战前的照片
平海号与宁海号性能大体相同,但不装备水上飞机,且高射炮为德制(因为完工时中日关系已经极为紧张,日方拒绝出售高射炮给中国海军)。
在中日之间矛盾横生之际,向日本订购巡洋舰的原因何在?无它,中国海军招标的时候播磨船厂价格最便宜而已。然而,这却给海军带来两个极为不利的影响
第一,在此后的战斗中,日军对中国海军最先进的战舰知己知彼;第二,在全国高涨的抗日情绪面前,海军被骂为“亲日派”,在竞争经费的“空海大战”中,更多的国防经费被拨给了空军。
从性能上说,它们是中国海军当时最为先进的军舰,也是清朝灭亡后中国海军增加的仅有两艘巡洋舰。尽管宁海平海两舰是当时世界巡洋舰中排水量最小,航速最慢的,但它们很适合长江上使用。这一点,陈绍宽遭到了很多攻击,讲他订造的军舰不是为了海战,而是为了“吓唬陆军”。直到抗战开始后,海军的抗战作战计划陆续曝光,人们才能够明白陈部长的苦心。他早已料到以中国海军只有日本海军5%的吨位,与日军争胜于大洋实在没有能力,故此制定了依托长江,配合陆军“拱卫京畿”的作战计划。
事实上,海军还有一个计划,就是在江阴沉船锁江,一面阻止日军西进,一面将长江上游日舰“包饺子”。一九三七年八月七日最高国防会议决定实施这一计划,不料这一军事机密竟被列席会议的汪精卫机要秘书黄浚泄露给日本驻南京总领事,致使日军舰艇抢在中国海军锁江之前全速灭灯下驶而逃,“瓮中捉鳖”的计划完全落空。黄浚是被日本女间谍拉下水而成为汉奸的,案件破获后黄浚父子均被枪决。
黄浚,福建闽侯人,当时著名的才子文人,有《仕女画研究》,《中国画技法》等传世,因才华为汪精卫赏识,视为知己。上面的《高士图》就是他的作品。
此后,中日海军在江阴封锁线上进行了长达三个月的殊死对峙,海军部次长陈季良(即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出镇黑龙江,在庙街与苏联红军合作痛击日军的海军名将陈士英)亲自登舰督战,旗舰平海战沉后移旗逸仙,逸仙战沉后再次移旗定安,第一舰队打光后第二舰队继续填入。整个淞沪战役期间,日军始终无法从长江威胁上海守军的后方。激烈的战斗,也使中国海军80%的舰艇在此战沉或自沉,四艘最新的大舰宁海平海逸仙应瑞全部损失,中国海军这一战,堪称矢尽弓折。
关于宁海平海,我们只知道,1937年8月17日开始,日军不断以舰艇和飞机试探攻击江阴封锁线,中国海军檄日号测量舰等舰艇殉国,但防线岿然不动。由于宁海平海等中国大型舰艇的存在,日军轻型水上力量在长江上的活动受到很大限制,9月20日,日军第三舰队司令长谷川清对第二联合航空队和海军第二航空战队下达总攻击令,令其全力轰击中国海军各舰,尤其是最精锐的宁海,平海二舰,并特别提醒“留意敌舰防空火炮”。日军从公大机场和加贺号航空母舰先后出动一百多架次轰炸机狂轰滥炸,但中国海军坚决不退,21,22两日,日军虽然屡次击中宁海平海两舰,但损失也不小,宁海舰击落的低飞日机碎片竟然砸中军舰的望楼,而平海舰击中的日机栽进江中的福姜沙洲,机毁人亡。直到23日,两舰方因负伤过重,壮烈战沉。德国顾问报告蒋介石:“这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最激烈的海空大战。”
然而,两舰的最后,在中方资料中没有留下影像。
几年前,我曾经在日本找到一张宁海舰殉国时的照片,将它提供给中国军舰博物馆的姚开阳先生。
但是,在平田所提供的图册中,战沉的宁海号留下的照片,却远远丰富于此,我只有将其列出,希望能够再现该舰最后的战斗。
宁海号殉国照片之二右后方拍摄的照片,可以注意到它伸缩式的水上飞机机库库门因为电力系统损坏而无法关闭,还可以看到它主桅右侧被日军轰炸机炸断的部分。
宁海号殉国照片之三,主桅右侧被炸弹击中的部位细节,可以看到前面的双联57毫米高射炮防盾,火炮已经被中国海军拆卸走了。
宁海号殉国照片之四,宁海号舰桥正面,可以看到舰桥和主炮上的黑色斑痕,即为日军炸弹破片和坠落飞机碎片造成的伤痕。宁海平海的主炮由于重量太大,都未能被成功拆卸。
宁海号殉国照片之五,该舰正面,可以看出宁海舰舰长陈宏泰(此战腿部重伤)在最后时刻是在努力将该舰搁浅冲滩,以便未来有机会修复。可以看到舰体上被日军近矢弹损坏的部分。
平田介绍,打捞宁海舰的时间比较晚,大约在1938年6月间,原因是4月的打捞一度失败,该舰重新翻覆,压死两名日本潜水员,后来请来了它的设计主任神保担任指导,才将该舰成功打捞。
“平田先生当年也参加了宁海舰的打捞么?”我问道。
“我没有参加过打捞宁海号,但是我参加了打捞平海号,还有逸仙号。”
很遗憾,平田的画册中并没有逸仙舰的照片,他作了个侧卧的姿势,对我说,打捞的时候,逸仙舰是横倒在水中的。
逸仙舰,是中国海军另一艘命运坎坷的军舰,如果说宁海,平海舰从设计角度带有浓厚的日本风格,逸仙舰则从设计到制造都是纯粹的中国产物,它是以孙中山先生名字命名的大型炮舰(中国海军也称“轻巡洋舰”,但以其吨位,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1931年在江南造船厂下水,排水量1550吨,其战斗力在中国海军中当时仅次于平海宁海。江阴之战中,逸仙舰舰长陈秉清深知自己军舰防空力量薄弱,看到日机欺中国舰队火力弱经常低飞投弹,遂心生一计,将没有防空设计的150毫米主炮瞄向日军可能来袭的东方水天线处,待日机编队飞来,突然发炮。日机没有料到中国军舰有这样远射程的防空武器,未做规避,当即被击落一架(根据日方史料,似为第二联合航空队第12战队的一架九二舰上攻击机,驾驶员寺田上飞曹)。
日本九二式舰上攻击机,第十二战队的一架这种飞机在江阴被逸仙舰击落,这架飞机从编号看正是第十二战队的飞机
1937年9月25日,该舰战沉于江阴封锁线上游,日方一度将其打捞后作为海军学校的练习舰使用,日本战败后归还中国,一直使用到六十年代。
平田参加打捞平海舰是在一九三八年二月间,还在打捞逸仙舰之前。图册上记载,当时除日本海军派出潜水员参加外,并调动在江南造船厂的舞鹤,播磨等船厂职工参加打捞,共出动四艘打捞船
–
俘获的两艘中国海关舰华星号和海晏号,日本拖船住吉丸和光月丸,后来又增加了数艘其他船只。2月24日,因为附近的江岸发现有中国军游击队的活动,似有破坏打捞之危险,日本海军又增调炮舰势多号担任警戒。
搁座在江阴上游巴世洲北岸的平海舰,按照资料说明是在镇江境内江段。日方记载,该舰上尚可使用的探照灯,测距仪,高射炮,机枪等,都已经在沉没后被中国海军方面打捞撤去。
平海舰因为是中国舰队的旗舰,遭到日军集中攻击,从打捞记录来看,平海舰先后被击中炸弹六枚,其中致命伤为后部右舷和左侧中部水下各一弹,造成舰体破损,进水过多。平田并回忆平海号舰桥与烟囱之间有一大弹洞,而其指挥塔内部显然曾有火灾发生,油漆皆起泡打卷。
江面枯水时从后方拍摄的平海,可以见到其后部受伤损坏的侧舷。
注意,日军打捞平海是在长江低水位的冬季,宁海平海沉没的时候是秋季,舰体大部分没入水中的,所以中国海军很难回收一些大型设备。
这是与中方记录吻合的,江阴血战中,平海舰22日遭到日机七十架次的狂轰滥炸,多处负伤,底舱进水,当晚彻夜抢修,有人劝司令官陈季良降下中将旗以减小目标,陈坚决不肯降旗,并通知各舰舰长–“谁向上游退避,谁就是第二个方伯谦!”
次日早晨,看到紧急修理后的平海舰上依然战旗高扬,海军官兵皆声威大振。德国顾问的报告中称当时岸上观战的陆军皆振臂欢呼。本文发出时,有江阴的朋友提到他祖父那一日前去江边看中国军舰,随即听到宁海平海猛烈抵抗日军飞机的空袭,当就是此时。当天,日军空袭益急,平海舰指挥塔中弹,舰桥内航海官林人骥头部被上放飞来的弹片击中,当即阵亡,鲜血喷溅到陈季良中将的军服上。陈岿然不动,继续指挥各舰奋勇抵抗,直至舰沉。当时中方记载平海舰机舱中弹黑烟滚滚,当是烟囱前所中那一弹造成。
平心而论,抗战前的中国海军上层,颇有可指责之处,比如他们的排斥异己,他们崇尚大舰巨炮,轻视鱼雷艇等轻型舰艇的短视,但是以战场上的表现而言,显然他们并没有忘记海军学校图书馆门前“雪甲午耻”的铭牌。
陈季良,因积劳成疾1940年病逝四川,很遗憾没有见到抗战的胜利,死后追赠海军上将。
战沉于江中的平海舰,播磨船厂的打捞记录记载,当时该舰向左侧倾斜39.8度,各舱均被江水灌入。
平海舰打捞从2月16日开始,持续19天,在华星号的后甲板,加装了打捞用的抽水机和潜水员支援气泵,平田的工作岗位,就在那里。
以下,就是日方人员在打捞平海舰过程中拍摄的照片。
日军在岸上安装滑轮,与江中的打捞船一起校正平海的倾斜,平海外侧的两艘船依次为海晏,华星
从另一个角度拍摄的照片,舰尾平海两字依稀可辨。
站在沉没的平海后甲板上拍摄的照片,右侧为担任警戒的炮舰势多。
为了减轻上层建筑的重量,日本打捞队在切除吊运平海的前樯,可看到舰桥上方的指挥塔已经被拆除。
日方在切割拆除平海舰的前主炮,可见其内部十分狭小。平海舰沉没后,中方曾试图将其主炮拆走,但因为施工困难太大未能成功。
平海舰后部140毫米主炮被吊离
主炮拆除后的主甲板,平台上的圆孔为原76毫米高炮位置,打捞前已经被中方拆除
打捞中又一镜头,日军打捞队在甲板上安装了一个三脚架,用于作为支点从岸上拖曳,纠正军舰的倾斜
横倾已经被校正的平海舰,可以看到它其实并不是一艘很大的军舰,今天中国海军的一艘护卫舰,就比它要大了,但那时,这是中国海军最优秀的主力战舰
打捞浮起的平海舰
平田告诉我,在登舰作业前,日方曾请和尚念经。
举行这个仪式,是因为此前日军检查平海舰内情况的时候,在底舱中发现了一具中国海军军官的遗体,日本潜水员多有迷信者,以此作为祭祀。(平海号中弹沉没之时,中国海军伤亡人员皆由威宁舰带走),日方一度认为,这是平海号舰长的遗体。
宁海舰,1934年高宪申舰长率该舰送国府代表萧毅肃,王寿廷参加东乡平八郎的葬礼
据平田所言,这名中国海军军官的遗体是日本潜水员探查平海水下受损情况时,发现于平海后部弹药库侧面舱室的,当时参加打捞的日军官兵认为该舱室房门系从内部反锁,故有“中国舰长在舰上自杀”的说法。负责打捞的矢田大佐匆忙赶来进行辨认,因为他在1934年东乡元帅葬礼上和平海舰高舰长有一面之缘(即平海舰舰长高宪申,1934年为宁海舰舰长)。
因遗体已难以辨认,当时也无法认定,遂以海军葬礼将其埋葬。时矢田对周围的日军与工程人员讲,中国海军的技术学自英国,按照英国海军传统,军舰沉没的时候,高级将领通常与舰同沉,在日清战争(即甲午海战)中,凡是被击沉的中国军舰舰长都遵循这个传统,是很了不起的。不过后来知道高舰长在22日的战斗中,已经负重伤住进南京海军医院,23日平海舰沉的时候,并不在舰上,这个海军军官到底是谁,遂成一个谜,至今无法知道。
平海舰英姿
听到他这段叙述,仔细想来,才忆起甲午大东沟海战中,中方战沉的四条巡洋舰(另有一艘损失的广甲舰是逃跑后搁浅在大连三山湾,并非战斗沉没)经远,致远,超勇,扬威的舰长们,在战舰沉没时,确实无一弃舰逃生,而这个细节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名字分别是–林永升,邓世昌,黄建勋,林履中。。。
有的战争,的确不是将士不怕死就可以打赢的。或许后世会有很多人重复另一位邓大人的话–发展,才是硬道理。
宁海号巡洋舰的线图
关于宁海舰访问日本的经过,还有一个矛盾的记录。一方面,有人说当时中国海军军纪涣散,居然在军舰两舷晾晒衣物(确有照片为证),重蹈北洋水师访问日本时定远舰在主炮炮管上晾衣服的覆辙,另一方面,日本著名海军军史作家福井静夫(《写真日本海軍全艦艇史》的作者,今天我们关于日本二战时期海军的很多知识和图片,都来自他的整理)回忆,他青年时曾目睹宁海舰的来访,中国海军军容严整,令人钦羡,是坚定他从事海军事业的一大原因。后来,他在写作《炮舰外交》一文中,还以此为例说明军舰的一个作用就是宣示国威。
个人认为,指责宁海舰在舰上晾晒衣物是一种误解(定远舰主炮晾衣则当为误传,其主炮炮管在甲板以上三米左右,谁会如此不怕麻烦地爬上去晾衣服?三百零五毫米直径的炮管,衣服晾在上面又如何固定呢?对此事日方的版本是东乡平八郎发现定远舰炮膛中满布灰尘,无人清洗,似比较真实),海军在军舰上是可以晾晒衣服的,包括日本海军自己。只是按照条令要求晾晒在适当的位置,否则在海上航行往往一走几个月,衣物难道都在舱室中阴干吗?
日本海军炮舰保津号,可以看到其舷侧晾晒的衣裤
有朋友提到,日本海军历史学家田村俊夫曾在他的文章中提到平田先生曾参加过宁海号和平海号被打捞后的改造工程,而平田先生自己则叙述他随打捞人员将平海舰送到上海后,因患病并未参与其后的工程,他只听说宁海舰和平海舰被送回日本,据说一直系留在播磨船厂外的岸壁上,他不知道这两艘军舰后来的命运如何。
倾侧在江水中的平海舰,代表的仿佛是那个时代中国海军的影子。
经过江阴,虎门,武汉三次战役,中国海军舰只基本损失殆尽,然而,中国海军却并没有屈服。陈绍宽部长指示成立辰溪水雷厂,失去了战舰的海军官兵组成布雷队,继续和日军作战,抗战胜利后指挥收复南沙群岛,西沙群岛的林遵将军,率领重庆舰起义的邓兆祥将军,当时就是布雷队的成员。
抗战中,虽弱小却不屈的中国海军
海军布雷队穿越敌军战线,在敌后沉重地打击了日军的补给线,日军称“长江中到处都是水雷”,在华南,布雷队在珠江西马宁炸沉敌舰协力号,活捉舰上的汪伪海军部次长,广州要塞中将司令萨福畴。在平田的收藏中,我也看到了一些珍贵的照片,反映了中国海军布雷队在长江中给日军造成的损失。
这是1938年夏,抢救在安庆触雷的大村丸,平田在奉命派出的救援拖船上
但是,由于负伤过重,救援过程中,大村丸尾部下沉,终于沉入江中,其上除一般物资外,另有给神威号航空母舰补充的两架水上飞机,皆随舰沉没。
这张照片,是在江南造船厂进行修理的势多号炮舰局部,该舰在长江中被中国水雷炸成两截而沉没,后段搁浅于岸边,打捞后重建一个新的舰首后修复,得以继续使用。战后赔偿给中国,成为中国海军常德号炮舰
势多号,就是这条军舰担任了打捞平海舰的警戒任务,所以平田特别保留了它的修理照片
船台上正面拍摄的势多号,可以看到该舰是从舰桥前方被炸成两段的,我推测可能是引爆了其前部弹药库
一张别致的照片,起浮后的势多号后段由于需要沿江行到船厂,为了避免进一步进水,前部装了个临时的舰首。舰首两侧的铁皮方形物品是什么?平田说是给工程人员用的厕所。
我从平田那里离去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了他那个问题–您真的不想知道我的文章将要怎样写么?
平田站在他家的门口送我,回答道:“只要你写的是那时候的历史就好。”沉默了片刻,说,“过几年就没有人记得了,日本的年轻人不关心的。”
走了很远,回头看去,平田还在门前站着,影子,落寂非常。
我想,以后我有空还要去看看他。
并不是为了他的照片和资料。
[完]
其实,我所了解的平海舰宁海舰打捞后的情况,比平田所谈还要详细些。
1938年7月11日日军以“第261号令”将两舰改列为海防舰,并将“宁海”改名“御藏”,“平海”改名“见岛”。但因不久太平洋战争爆发,造船厂工期繁忙,如平田所说两舰的改装工程便延搁下来。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舰只损失太大,遂将两舰整修,依旧改为二等巡洋舰,作为运输船队指挥舰使用,降低重心以便在大洋中使用,将平海改名为“八十岛”号,将宁海改名为“五百岛”号。改装内容为前后各装一门高平两用127毫米炮及五座三联装25毫米机炮,并装上雷达。随即出海参战。
改装后的两舰在日方档案中没有留下照片,这是根据记载制作的两舰模型
由日本军人驾驶的宁海号在1944年9月19日于日本御前崎南方八丈岛掩护运输船队时被美国潜艇“Shad”
号击沉,只有这张改装工程队员留下的明信片,略可作这段历史的证据。
改装后的平海号在日本也没有留下照片,但却意外地在美军的照片中留下了影子,1944年11月25日,该舰担任新成立的第一运输战队旗舰参加莱特湾海战,在吕宋岛海战中被美国海军军勇猛号和埃塞克斯号航母的舰载机击沉。这几张连续的照片,记录了该舰最后的情状。
这组照片留下得如此凑巧,或许是平海号想向故国的乡人传递自己最后的消息吧。
中国海军轻巡洋舰
——宁海级
【建造简史】 1931年“9.18”事变前夕,国民党海军部长陈绍宽委派军械处长李世甲为监造官,向日本兵库县播磨造船所订造一艘轻巡洋舰“宁海”号。造舰费用为法币432万元,以东北大豆折价分期支付。
“宁海”号是民国纪元以来外购的最大型军舰,长106.7米,宽11.9米,吃水3.96米;排水量2,526吨,部分位置有1英寸的装甲。动力部分为四部油炭混烧式锅炉,三部往复式主机三轴推进,10,579匹马力,最高航速23.2节,12节巡航时续航力5,000海浬。配备140毫米(5.5英寸)双联装炮3座6门,最大射程10000米;76毫米(3英寸)高炮6门,机关炮10门;535毫米(21英寸)鱼雷发射管4具,鱼雷8枚;设深水炸弹投放装置,配深水炸弹9枚;可载水上侦察机2架,无弹射器,使用时由吊车吊至水面从水上起飞,系由日本时计社研制,爱知厂建造,代号为“爱知AB-3”(即“宁海-1号”,巡航时速137公里,升限4300米,航程970公里)。我国江南造船厂由马德树任主设计师,利用备份引擎与福州衫木所仿造出“宁海-2”号1架,配于此舰,性能相近。编制乘员军官42名,士官97名,士兵222名。
1932年“宁海”号完成时公布的照片,注意其两部烟囱并拢,主炮前一后二是日本设计舰的特点,烟囱后方的方形结构为放置水上飞机的库房
“宁海”号于1931年2月20日安放龙骨,同年10月10日下水,经过各种性能试验,符合我方技术要求,于1932年8月26日驶抵上海,9月1日举行升旗典礼,编入第1舰队,首任舰长为原“海容”舰舰长高宪申上校。
“宁海”舰曾在1934年六月五日由练习舰队司令王寿廷少将率领,由上海抵达日本横滨参加日俄战争海军指挥官东乡平八郎元帅的国葬典礼,顺便回播磨厂整修。
1934年参加东乡葬礼的“宁海”号驶入日本横滨港口
与早年访日的“定远”一样,因两舷晒满被单衣物而被日本媒体大肆嘲讽
“平海”和“宁海”两舰火炮比较图
鉴于江南造船厂历年承造各种舰艇能够达到要求,海军部决定由该厂仿“宁海”再造1艘姐妹舰“平海”号,由日本提供零组件,设计图与“宁海”同样,并聘原“宁海”舰的造船主任神保总南担任江南造船厂的技术总工程师负责监造,原订预算458.8万元。该舰于1931年6月28日安放龙骨,为了鼓励国产新舰的自制,海军部长陈绍宽亲自到厂出席该舰的开工典礼。本来预定1933年10月10日(国民党国庆日)下水,不料九·一八事变与松沪一二·八战事相继爆发,中日关系紧张而影响了日本的零件供应与技术支持,拖至1935年9月28日方才得以下水,比原定足足晚了两年。等到空舰驶往日本相生港装置火炮武器完成时已是1936年6月18日,离战争爆发只剩一年。“宁海”舰费时一年半就已成军,“平海”舰却足足花了五年的时间。不过这毕竟是中国自制的一艘轻巡洋舰,排水量2,383吨,动力装置为五部锅炉四部烧煤炭,一部烧重油,两部往复式主机双轴推进,马力较宁海略小,约7,488马力,最高航速21节,12节巡航时续航力5,000海浬。本舰尺寸与“宁海”略同,不过吃水稍浅,原预定装备与“宁海”相同的140毫米主炮6门,76毫米高炮4门,533毫米鱼雷发射管4具。另增加57毫米高射炮4门,高速机枪4挺。但在本舰赴日装配武器时中日关系已经十分紧张,有关高炮与高速机枪部份遭日本拒装,只好透过上海的德国洋行改购克虏伯和博福斯枪炮代替。本舰无水上侦察机,所以烟囱后的外观结构因无机库而与“宁海”不大相同。首任舰长为原“宁海”舰长高宪申。1937年4月编入第1舰队,成为旗舰。
1934年时的“宁海”
【战斗历程】 1937年7月7日,日本侵略者在卢沟桥发动进攻,抗日战争爆发。前往英国参加英皇乔治六世加冕典礼的中国海军部长陈绍宽立即回国投入抗战。按照8月7日最高国防会议的决定,本拟采取突然封锁江阴、聚歼敌舰于长江的措施,不料这一军事机密竟被汪精卫的机要秘书黄浚泄露给日本驻南京总领事,致使“瓮中捉鳖”的计划完全落空。
为了阻遏日本海军长驱南入长江,中国军事当局决定堵塞江阴航道。陈绍宽于8月1日奉令构筑江阴封锁阻塞工程,当晚即率“平海”、“宁海”等中国海军主力舰艇连夜驶抵江阴备战。12日抢干一天,即将事先驻此备用的逾龄陈旧舰艇8艘一一自沉于江底。它们是炮舰“大同”、“自强”、“德胜”、“威胜”、“武胜”;练习舰“通济”;鱼雷艇“辰”、“宿”;还有征用商轮20艘;旋又增沉趸船8艘。9月25日,复将陈旧的“海圻”、“海容”、“海筹”、“海琛”4艘巡洋舰沉作辅助阻塞线。前后共沉大小舰艇、船舶43艘,达63800吨。又向各地征用民船、盐船185艘,装石子3000方填补空隙,工程浩大,构成具有国防意义的江阴阻塞线。
江阴位于长江镇江下游,江流至此宽不到2000米,水深流急,地势险要,扼长江咽喉,为南京之屏障。南京国民政府战前即对江阴要进行整建,计装要塞炮21门。为了监视阻塞线和保卫这一国防堡垒,海军遂集中主力舰艇驻泊江阴。
“平海”号的英姿
陈绍宽命令第1舰队司令陈季良率领“平海”、“宁海”、“逸仙”、“应瑞”4艘较新、较强的轻巡洋舰列阵封锁线内,而以第2舰队司令曾以鼎所率舰艇随后接应。
日海军第3舰队司令长谷川清中将,慑于江阴要塞的强大火炮和江中布设水雷的巨大威力,始终未敢动用优势的日舰直取江阴。他就利用海军航空兵出动飞机,大举袭击驻守阻塞封锁线内的中国舰艇。
淞沪会战之初,日军在沪尚未控制机场,敌人主要使用以台北、朝鲜济州岛和日本大村为基地的海军第1联合航空队,空袭京、沪、杭地区和南昌等地。其次,利用第1航空战队(辖“风翔”、“龙骧”号航空母舰)和第2航空战队(辖“加贺”号航空母舰)的战机进行近程空袭作战。随着敌地面部队的进展,占领区不断扩大,日军在控制机场之后,即于9月10让海军第2联合航空队从大连进驻上海。该队下辖第12、第13两个航空队,拥有战斗机24架,轰炸机30架,攻击机12架。而中国空军开战时的305架作战飞机,虽曾取得重大成果,但损耗严重且难以进口补充,到江阴海军鏖战之时,集中用于防卫南京尚且不足,已无力配合江阴海军舰队反击敌人。
8月13日淞沪战起,16日,敌机7架即飞临江阴“平海”等4艘军舰上空投弹,但遭我舰对空炮火的猛烈还击,向北遁去。此后,敌机一再前来骚扰,但各舰无恙。8月22日,“加贺”号起飞12架,袭击“宁海”舰,敌94式舰载轰炸机1架被击落。25日,从“加贺”号起飞的日机再次扑来,但均遭我江面舰艇与陆地要塞防空武器构成的严密火网的反击。敌与我周旋达一个月之久,但炸沉我舰的计划始终未能得逞。
“平海”号,年代未知
9月22日,敌第12航空队奉第2联合航空队司令三立贞三海军大佐命令,由飞行长由中率92式攻击机12架,在6架95式战斗机掩护下,从三个方向直扑“平海”,力求炸沉这艘旗舰。高宪申舰长立即命令全舰炮猛烈射向日机。与此同时,兄弟舰艇也一齐开火,迫使敌机不敢近舰而北飞。但是,在接踵而来的第2批敌机的攻击下,“平海”右舷中弹,旋即前舱进水。舰长腰部重伤,血染军衣,但仍坚持指挥作战。一等炮兵周兆发右胁突被弹片穿入,又横贯左臂,血流不止,但他忍痛坚守炮位,奋力反击敌机,直到补充兵接替后才倒地,经抢救无效光荣陈亡。上士张玉成在舰尾机炮发生故障时,冒险前去抢修,中弹重伤。中士严肃冠不顾弹片纷飞,奋勇前去补替,中弹身亡。“平海”舰官兵前赴后继,坚持战斗,迫使敌机退去。中午,敌第3批飞机来袭,从上游方向飞临高空投弹,在我炮火反击下,均未炸中而散去。但敌并不甘心,当天下午,敌“加贺”号又起飞舰载攻击机7架来袭。下午5时30分,敌第12航空队92式攻击机6架、95式战斗机3架,一天内第5次来轰炸这艘旗舰,向左舷投弹4枚。这一天战斗长达6个小时,我舰发射炮弹265发,机枪弹4000多发,阵亡5人,轻、重伤23人,击落敌机5架。舰身中弹多处,当晚彻夜警戒,抢修舰械,准备再战。
1937年“平海”号,因未搭载水上机,无需机库设施,烟囱的结构与“宁海”不大相同
23日上午11时左右,敌侦察机两架在我舰附近上空窥伺,约30分钟离去,这预示着敌机编机的大举出动。下午2时,敌第12航空队首先以92式攻击机9架,在3架95式战斗机配合下,攻击、压制我要塞炮火;而以主力94式轰炸机12机,会同第13航空队96式轰炸机14架,敌“加贺”号起飞舰载轰炸、攻击机各8架,在舰载战斗机4架掩护下,集中轰炸“平海”号。弹落如雨,两枚重弹击中舰体,周围江面水柱冲天,此起彼伏。“平海”号不得不驶向上游,但敌机紧追而来,分批轮番轰炸。高射机枪指挥刘馥接替伤员自充射手。正酣战时,不料枪架纵轴因发射过量而折断,他冒险抢修时,突见一架日机急降投弹,他忍痛抓起灼热的无架枪管向敌猛射。“平海”号在鏖战中各炮炮管、炮闩均因发射逾量而烫手,但炮手们仍奋战不止。这一天又击落日机4架,其中两架机体碎片竟落于了望台上。激战中敌弹3枚炸穿机舱、弹药库,江水涌入,官兵们争先恐后跳入水中堵塞漏洞,抢护炮弹,终因舰身遍体鳞伤,舰体向左侧倾45度,吐着浓烟,搁沉于十二圩浅滩。
在22、23日两天“平海”号遭敌轰炸时,“宁海”号同时也遭敌机轮番袭击。22日上午10时半,浓云细雨,敌机12架从舰尾左方以小队水平轰炸阵形进攻。6门高射炮昂首齐吼,火光闪闪,机枪嘎嘎,敌机纷纷向东南退去,舰首中弹1枚。11时许,又来机6架,“宁海”号仍以密集炮火反击,但舰板及舱面铁板中弹,洞穿10多个孔。下午4时半,9架再来袭击,但在我舰官兵奋勇还击下,未能得逞。23日,“平海”遭重创驶往十二圩,“宁海”遂成为日机轰炸的主要目标。下午2时,敌12架自舰尾来袭,同时左舷正面也出现14架,左后方更有12架,显然敌人进行俯冲攻击时,两架被我防空炮火击落,但舰首、了望台、左右舷多处中弹,舰身震战剧烈,炮弹舱顿时涌入江水,海军官兵一面堵塞,一面鏖战。舰长陈宏泰上校腿部重伤仍在了望台坚持不下火线。
枪炮上士陈永和发射机枪,脸部重伤血流不辨眉目,仍沉着应战,大喊杀敌。见习生孔繁均看到高射机枪手智囊团伤不能射击,就立刻冒险接过迎战敌机。枪炮官陈嘉村腿部受伤,当即包扎继续指挥各炮猛烈射击敌机。这天战斗,“宁海”号发炮700多发,消耗枪弹5000发,伤亡官兵62人。两舰共击落日机四架,击伤两架。敌机投弹150枚,弹中舰首,洞穿左右舷、弹舱、米舱等。“宁海”号失去战斗力,舰长不得不下令驶往上游,当它挣扎着航行到八圩港口时,江水漫过甲板,淹没了舰尾。
被日机击毁坐沉于河床上的“宁海”
对中国人的历史而言,“宁海”与“平海”两舰的沉没(其实是坐底)于江阴后故事就已告完结,但其实之后还有续集。事实上日本人在战役结束后的1938年即将此两舰浮扬起做应急的修理(由于船只沉于江河浅滩之中打捞比较容易,淡水对机件也不会像海水般造成严重锈蚀,所以在抗战期间沉没的许多舰艇日本人都曾加以打捞修复重用,如“逸仙”等)。两舰原定交予汪精卫的伪海军,后来食言拖回日本。1938年7月11日日军以「第261号令」将两舰改列为海防舰兼海军兵学校的练习舰,并将“宁海”改名“御藏”,“平海”改名“见岛”。但因不久太平洋战争爆发,造船厂工期繁忙,两舰的改装工程便延搁下来,分别泊在相生与佐世保港,充做港区浮动宿舍。
1944年日本在南洋已渐露败相,由于舰艇损失太快补充不及,便把脑筋动到此两舰上。将舰级由海防舰改回为二等巡洋舰,并在六月十日将“见岛”(平海)改名为“八十岛”,六月八日将“御藏”(宁海)改名为“五百岛”。原140毫米主炮换装为前后各一门高平两用127毫米炮及五座三联装25毫米机炮,并装上雷达(22号及13号电探)。于1944年6月28日征召“五百岛”,9月25日征召“八十岛”派赴前线参战。
“五百岛”号在1944年九月十九日于御前崎南方八丈岛被美国潜艇“Shad”号击沉,“八十岛”号担任新成立的第一运输战队旗舰参加莱特湾海战,率领由驱逐舰组成的运输队支持补给日军驻守的岛屿,于1944年十一月廿五日在吕宋岛被美国海军军机击沉,同时被击沉的还有重巡洋舰“熊野”。
“宁海”号轻巡洋舰的艺术画
宁 海 号 平 海 号
建 造 厂 日本兵库县播磨造船所 中国江南造船厂
动 工 1931.2.21 1931.6.28
下 水 1931.10.10 1935.9.29
完 成 1932.9.1 1936.6.18
排 水 量 2526吨 2383吨
主 炮 三座双联装140mm,一前二后 三座双联装140mm,一前二后
防空武器 76mm×6,MG ×10 76mm×6,MG ×10
鱼 雷 双联装发射管×2,备雷8条 双联装发射管×2,备雷8条
反潜兵器 深水炸弹9枚 深水炸弹9枚
尺 寸 长106.7米,宽11.9米,吃水3.96米 长106.7米,宽11.9米,吃水3.96米
功 率 10,579马力 7,488马力
续 航 力 5,000海里/12节 5,000海里/12节
装 甲 19mm-63mm 无
航 速 23.2节 21节
载 机 2架固定翼水上飞机,无弹射器 无
舰 员 340人 340人
【更多照片】宁海的舰桥特写、
宁海主炮特写,与日香取号训练巡洋舰的主炮相同、
宁海主炮结构特写、
宁海一号侦察机 宁海左侧鱼雷发射管的装填训练、
仿制的宁海二号用小艇拖往军舰时的情景、
宁海二号被吊上军舰时的情景 在日本建造中的宁海、
宁海1931年10月10日下水时、
在江阴被击沉坐底的宁海,从外观看损坏并不十分严重 坐底的宁海舰首、
平海在1936年的官方照片、
平海夜晚灯光全舰饰的照片、
平海下水前全体造舰组员的合影 海军部“平海”舰监造组军官合影、
1935年9月28日平海舰的下水典礼、
下水典礼中平海舰滑入水中的一刻 下水后还未装备武器和仪表的平海、
装配主炮中的平海、
平海上向德国订购的高炮、
右舷尾中弹凹陷的平海 1938年平海号打捞作业中、
1938年3月2日浮扬起后的平海舰正缓缓驶往上海途中,主桅顶端已被切除葛剑雄先生为《国破山河在》所作序 附自作后记
2007-05-18 15:38:04
葛剑雄先生序
我出生于1945年12月,抗日战争已经胜利结束了几个月。但在我有记忆开始,上一辈人有关“东洋鬼子”、“矮东洋”、“东洋乌龟”的回忆就不绝于耳,日本兵如何烧镇上的房子,如何强暴“花姑娘”,“逃难”的日子如何艰难,当“良民”如何受屈辱,都在我幼小的心灵留下深深的烙印。镇上不止一处“火烧白场” (被火焚毁的房屋废墟)有的依然荒废,有的已成为我们游戏的场所,有的已被新建的房屋覆盖,但老人们都能一一指认,哪一处是“长毛”(太平天国部队)烧的,哪一处是日本兵烧的。
有关抗日战争的课文、歌曲、小说、戏剧、电影伴随着我们这一代人成长,平型关大捷、百团大战、奇袭阳明堡、狼牙山五壮士、白求恩,《松花江上》、《保卫黄河》、《游击队员之歌》、《太行山上》、《延安颂》、《抗大校歌》,《鸡毛信》、《小兵张嘎》、《铁道游击队》、《平原游击队》、《敌后武工队》、《烈火金钢》、《野火春风斗古城》、《地道战》、《红灯记》、《沙家浜》,持续不断地加深着中国共产党、八路军、新四军、革命群众的英雄形象和日本侵略者、汉奸、伪军、卖国贼和国民党反动派的丑恶面目。
记得1957年我刚随父母迁居上海,“日本商品展览会”在上海举办,这是战后第一次在上海升起日本国旗。据说,要不是政府防范在前,肯定会有爱国青年将它扯下。但另一种声音也逐渐增强——要把日本军国主义与日本人民区别开来:日本人民反对战争,他们也是战争的受害者,愿意与中国友好,现在正在与美帝国主义及日本反动派作斗争,所以我们应该支持日本人民的反美爱国斗争。每年的广岛、长崎原子弹爆炸纪念和日本禁止原子弹、氢弹的活动,中国都会派代表团参加,特别是对“日本人民反对‘日美安保条约’斗争”的支持更有集会、游行等多种方式。1960年夏我在上海参加高中入学考试,作文的试题就是《给日本朋友的一封信》。
文化大革命期间,“反修”的口号越叫越响,“苏修”(苏联修正主义)成为头号敌人,对日本人民的支持又增加了“收回北方四岛”。为了揭露日本军国主义复活,在国家干部范围内放映日本“反动影片”《啊海军》、《山本五十六》、《日本海大海战》。中学教师算是干部,也属观看范围。其中一次我正带学生在农村劳动,接到通知专程赶回上海看半夜一场。尽管是带着批判的眼光,对第一次看到正面显示的日本军容还是十分震惊。
改革开放以来,抗日战争的历史事实得到更全面的发表用更实事求是的评价。我也从中学教师成为历史专业的研究生,又成为历史地理专业的研究人员,因而有更多机会了解历史真相,进行专题研究,参加史迹考察。滇西抗战五十周年时,我去云南保山参加学术讨论会,会后又考察了松山、龙陵、腾冲等战场遗址。当最后来到国殇墓园,面对数千为国献身的英魂时,我不能不感到惭愧和遗憾——为什么烈士们身后寂寞了那么长的时间?近年来,我读到的史料更多,对抗战的了解也更全面。但我深知,我所知还只是某些片断,就是中国方面的记载也了解不多,何况还有日本方面及其他国家的史料?像南京大屠杀的一部分证据,就是德国、美国、英国等外国经历者的记录。
1997年我在日本京都的国际日本文化研究中心当客座研究员,发现图书馆中有不少战时的电影资料录像。其中一部分是由“满映”(伪满洲国“满洲映画株式会社”)拍摄的新闻短片,我全部看了一遍,这才知道我从小就开始看的“新闻简报”原来是从“满映”学来的。这些新闻片自然都是为日本侵略中国张目的,是为了宣传的目的而制造的。但多少也显示了一些事实,如日军进攻上海时曾在爱国女中遭到中国军队的激烈抵抗,占领该校后,分别为“皇军”和“国军”阵亡者设了灵位,影片中出现了日本军人同时向两个灵位献花致敬的画面。东北的民众在日本和伪满的驱使下,加紧采煤,连妇女也在工厂参与装配飞机。汉奸政权组织市民,在上海外白渡桥手持小旗夹道欢迎日本军队。溥仪访日时表面受到隆重欢迎,而汪精卫的尸体用专机运回南京时一派冷清。
在日本的图书馆中还有大量相关史料,可惜因为我专业研究以外的时间太少,读日文的速度又太慢,无法涉猎。要是我以抗战史或近代中日关系为研究方向的话,日本方面的史料肯定与中国方面的史料具有同样重要的地位。在与日本学者交流时,我发现,除了文化背景方面的差异外,依据的证据不同,也是造成双方分歧的主要原因。但对方提出的相反证据,我往往闻所未闻,在以往接触到的中国学者的论著中从未提及。2004年我在台湾暨南国际大学讲学期间去雾社参观,因为早就知道“雾社事件”或“雾社暴动”。回校后,与在该校任教的滨岛敦俊教授谈起,他却列举一些我从未听说过的事,提出了相反的理由。如果只是对同一事实的不同理解或不同观念,我们完全可以继续讨论,或者求同存异。但在没有弄清事实的真相前,原则性的是非标准是毫无意义的。
所以,当我读到萨苏先生的书稿时,立即决定要向读者推荐,因为此书有利于我们更全面地了解抗日战争的历史。写这本书,萨苏先生可谓得天独厚——他的家庭和社会背景使他有机会接触到或听到抗战留下的人物或事件,不少是不见于正史记载的。他供职于一家美国公司,却长期派驻日本,有机会深入了解日本,并收集他感兴趣的资料。从已经收录入书稿的内容看就相当广泛,包括当时的公开报道、内部报告、通讯、回忆、谈话、照片、地图、书影,据说其中不少是首次在中国发表,至少我是第一次见到。但我们能读到这些文字,还得感谢他对资料的严格选择和客观分析。尽管他没有受过历史学的专业训练,但在尊重事实,实事求是方面并不亚于历史学者。
或许有人会担心,多用日本方面的史料会使读者误解抗战历史,或者会在客观上减轻日本的侵略罪行。其实恰恰相反,事实越充分,结论越明确。双方的史料放在一起,即使相互矛盾,也比各说各的要强,在此基础上得出的结论才经得起历史的检验,对双方都有说服力。例如,对战争中双方的伤亡人数,作者既介绍了日方公开报道中的吹嘘,也公布了日本内部报道中承认的数字。又如,从日本方面的史料看,八路军的确曾击落一架日本侦察机,但迄今为止中国方面未见任何记载,显然当初就被忽略了。要不是作者的发掘,中国抗战史就缺少了这光辉的一页。
萨苏先生的文章也很有吸引力,语言亦庄亦谐,举重若轻。某些段落在专业人士看来或许稍显夸张,但作为普及性读物也无伤大雅。
我与萨苏先生素不相识,读到编辑发来的书稿才首次得知其人其文。因希望与更多读者分享,我乐意写下这些话作一介绍。未知萨苏先生以为然否?
葛剑雄,2007年5月3日
(葛剑雄,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历史地理教授)
《国破山河在》一书后记
萨苏
恨不抗日死,
留作今日羞,
国破尚如此,
我何惜此头。
少年时,最让我感到震撼的一首诗,并不是诗人写的,写诗的是一个杀伐一生,最后死在自己人枪下的中国将军,他的名字叫作吉鸿昌。而这首诗,也第一次让我从内心深处感到了那一代中国人,于危亡之际,怎样痛切地看着他满目疮痍的祖国。
我的老家是河北,在那片土地上,八路军中的精锐 – 冀中十七团,十八团曾威震幽燕,日军的铁蹄,也曾蹂躏过那里每一个县城。
今年已经九十七岁高龄的原河北高法孙光瑞院长,是这样描述当年的岁月 --
“5月一天,我和李玉光和张冠军两位区长在一个村子中开会,突然村子中来了许多鬼子和伪军,将我们堵在一个院落之中,该院子只有一个北房,无处可藏,于是我们将文件藏在砖垛里,把二十响顶上火,然后我对李玉光和张冠军笑着说,今天咱交代了。就静等鬼子上门。”
我祖母曾说过一段远比传奇沉重的事情,她告诉过我,“孙光瑞的部队打鬼子,八路军招兵,招五百人,同时就要二百五十口棺材。一仗下来村里各家不是军属就是烈属。可再招兵,还是招多少有多少!”
枪不如人,我们的先人,就是这样用他们的生命捍卫着今天我们能够作为一个中国人的尊严。
抗战,是中国近现代史中第一次对外敌入侵取得全面胜利的战争,也是中国军民付出代价最为惨重的一战。
一场决定民族生死的战争。
一场尊严与信念的战争。
因为工作关系,萨在1999年来到日本,今天的日本,已经不复旧日“大日本帝国”的凶悍。樱花,清酒,生鱼片寿司,静静的小街上走过弯腰驼背的老人。老龄化社会的日本,呈现出一种后工业时代略带萧条的平静。然而,走在大街小巷,依然可以看到当年那场战争留下的种种痕迹 – 都市中随时可见的慰灵碑,墓园中大片四棱尖顶的墓碑,都在无言地述说着对那场战争渐渐消逝的记忆。
日本的一个左翼政治家这样说过 – “这些墓碑,比任何言辞更为深刻地警诫着日本不再走向下一场战争。”
促使我研究在日抗战史料的机缘,是一次到某个佛寺访问,偶然看到一个日军步兵少佐的墓碑。碑文说明,这个叫福井义的日本军官,1933年战死在齐齐哈尔附近。
这让我感到有些困惑。因为我的印象中,抗战是从1937年开始的,而东北军是一枪没放就丢掉了东三省。那么,这个日军少佐1933年怎么会“战死”在齐齐哈尔呢?
疑惑使对历史有些偏爱的我忍不住寻找这件事的真相 – 结果发现,日本陆军少佐福井义,是1933年年初在“讨伐马占山之役”中被击毙的。那时,正是马占山将军在黑龙江艰苦支撑的最后时刻。不久,这位弹尽力竭的爱国将领就被迫率部撤往苏联。出乎我意料的是,在找到的文献中,有日军和马占山将军所部交锋的大量史料和照片,如中国军队在电波状战壕中的坚守,双方的炮战,日军的伤员,葬礼等等,显示在日军侵占黑龙江的过程中,中国军队显然进行了艰苦顽强的抵抗。这些,都是在国内的时候不曾见到的。
而这次寻访中,又发现另一个令我惊讶的事实,那就是日本现存的文献中,保留了大量侵华战争的有关资料,包括照片,记录,甚至实物等。有很多材料,今天读来还栩栩如生。
比如,在日本老兵稻垣三郎回忆徐州会战的文章中,曾提到一个“绑在机枪上的少年兵”。当时,稻垣所部依靠强大火力突破了中国军队在淮北某地的顽强抵抗,占领了阵地。阵地上,他们看到中国军队的重机枪旁边,倒着一具少年士兵的遗体,竟是用铁索绑在机枪的支架上。见到这样的情景,日军马上叫来战地记者拍照写文,意图对此加以炒作,说明中国士兵作战是怎样被迫的,来打击中国军队士气,并彰显“皇军”的正义。也许是为了增强说明效果,日军方面特别找到了几名在这次战斗中被俘的中国伤员,询问他们是否了解“把士兵绑在机枪上作战”这样的事情。
几个中国被俘伤兵说出的话,却出乎了所有日军的预料。
原来,这支和日军交战的中国军队(冷欣所部),是地地道道的两淮子弟,所以此战对他们来说,不但是卫国,而且是保家。这个“少年士兵”是一名机枪班长,他的家就在阵地后面的村子里。战斗开始前,他招集阵地上的弟兄们,对大家讲 – 要么打退日军,要么战死,丢了阵地自己无颜回家。说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铁索,将自己锁在了机枪的支架上,不顾长官的劝阻,将钥匙远远地抛入了河中。
那一战,一个营的淮河子弟,从营长到马夫,只有十几个伤兵被俘。
枪不如人,兵不如人,也许这一个营的战士从进入战壕就注定了战败的命运(日军记载此战只伤亡五十余人),而这些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也没有享受过什么好日子的农家子弟最终也没有在家园,在他们的父老姐妹面前后退一步。
真相大白的时候,所有的日军都为此感到震惊。
那一天,我忍不住离席拭泪,以免别人看到我的失态。
此后,使我产生了一种想法 –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从这些资料中,从敌方的眼睛里,看一看我们那段历史呢?而且,这些材料中,显然可能埋藏着我们所不了解的一些事实。
于是,旧书肆,资料馆,日本老兵的家,在业余时间寻找这样的史料,就成了我的一个固定工作。
的确有很多意料不到的收获,比如,日军双料王牌飞行员,疾风式战斗机的试飞主任,号称“陆航之花”的岩桥让三,毙于袭击西安之役,这一史实就是首次被发掘出来,而八路军怎样用日本航空炸弹改造地雷来炸日本坦克,如果不是有照片为证,也怎么看怎么象一个传说。
更多的时候,我是被一种精神激动着。
在这些资料中,我看到的分明是一个个当年的中国人,他们或刚烈,或勇猛,或聪颖,或机变,用他们的脊梁扛起那个时代中国的命运。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写这本书,并不是为了呼唤战争,更不是呼唤复仇,而是希望以此唤醒我们对这些中国的脊梁的回忆。在那样苦难的时刻,依然有那样多的人为了这个国家义无反顾,捍卫这片生我们,养我们的土地。从他们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民族的尊严。
似乎,这个话题已经在远去,今天,中国已经不是“到了最危急的时刻”。然而,在我看来,今天疲惫归家的工程师也一样,满身汗水吃着盒饭的民工也一样,七十年前的人们和我们今天所作的,本质上并没有区别,那都是一件事情。
那就是 – 重建着中国人的信心。
当我陪同日本的来客走进北京机场,并看到他们为这座崭新的建筑之现代化,之规模宏大而目瞪口呆时。我想,七十年前那场战争中牺牲的人们,所期待的,莫过于此。
感谢山东画报出版社的朋友们,特别是秦超编辑。是他们促成了此书的完成和出版,并把凌乱的原稿整理成一本可看的书。而组稿期间萨的懒散和不专业又给朋友们增加了太多的麻烦。如果这本书能够为读者所喜爱,他们的贡献,远比作为作者的我为多。
也感谢葛剑雄老师百忙中为本书作序,葛老师是我钦佩的史学前辈,能够得到先生的指点,是我极大的荣幸。
因为作者并非专业史学人员,文章中疏漏错误自所难免,尚请读者朋友不吝指出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