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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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往事如烟-袁朗旧事 2 作者:~萨日朗~

(2008-06-29 22:39:14) 下一个
六十一

铁路并没有在兵楼那里等袁朗,等在那里的是一个叫做强兵的中尉。这位小强中尉唱歌般在袁朗耳朵边上“宣布”了一堆规矩后,把他带上了楼——在地狱伯爵和撒旦们的熏陶下,小强这种至多属于极端不耐烦的语气,于袁朗而言等同于浅斟轻唱的天籁。

51号南瓜袁朗同志是在开训当天才再见到铁路的,当时南瓜们只听到铁路语气平淡地自我介绍然后又介绍了一下其他的教官,跟着就被铁路命令去跑老A驻地后面的375峰顶。

铁路悠然地坐在越野车上,车子蹦蹦跳跳跑在队伍的前方。铁路透过扩音器对努力跟在身后的南瓜们宣布了选训的规矩,跑在前面的袁朗听了听,无外乎“做好事不加分,做错事扣分,一百个积分,扣完走人”, 以及“这里的规矩由我来定,这几个月你们完全由我支配,除了服从还是服从”,外加选训期间的那些训练科目安排之类,袁朗心说也没什么特别的。

袁朗第一个跑回了出发地。对于上了军校就开始被明俊训练,刚刚又被撒旦他们打磨了两个半月,腿上又摘了沙绑腿自觉早已经身轻如燕的袁朗来说,这点儿距离跑起来非常轻松。

铁路是早就回来了的,四个轮子总是跑得比两条腿快,正靠在越野车上跟小强说着什么。眼看着袁朗一马当先地跑回来,铁路只抬腕看了看表,平静得好像从来不认识他。

袁朗对于铁路仍旧让他参加选训有些郁闷。当兵这么多年,服从命令已经成为融入他血液中的天条,既然接到命令,他当然不折不扣地会去执行,但是袁朗认为自己的实力被低估,这让他有一种被轻视的感觉,心里很不舒服。所以今天,他憋足了一股劲儿狂奔回来,他要展示自己的实力给铁路看看。

南瓜们陆陆续续跑回来,铁路不断地看着表,然后说了声:“从现在开始到的每人扣两分!最后到的扣五分!”小强拿着记分册开始唰唰唰地往下扣分数。

袁朗发现最开始跟在他身边猛冲的人中有几个落在了后面。最后一个南瓜跑到铁路面前后,铁路看了看小强,小强报告说一共6个人晚于规定时间到达。铁路听完后,面无表情地命令道:“给51号扣掉15分!”

小强一愣,铁路横他一眼,就赶紧低头在记分册上扣分。南瓜们也都愣住了,看看铁路,看看51号袁朗,最后面面相觑。袁朗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铁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报告!”袁朗终于忍不住了。

“讲话!”铁路不动声色。

“我第一个返回,第一个完成,为什么扣掉我15分?”袁朗的声音里满是质疑和忿忿不平。

铁路背着手踱到袁朗身边,锐利的目光直看进袁朗的内心:“因为你为了表现自己而害了你的战友!”

看着袁朗满脸的不服气,铁路压低了声音,冷冷地在他耳边说道:“你接受过明俊的训练,刚刚还去了趟土耳其接受特训,你很清楚自己的实力跟你这些来自普通部队没受过特训的战友之间有差距。可你心里有情绪!你想要表现和证明给我看!所以你完全忽略掉这种差距,带着情绪和目的一路狂奔,让你的这些有着好胜之心却根本不了解你的实力的战友们盲目跟着你跑,很多人的正常频率都被你打乱,甚至被拖垮被跑废,以至于不能达标。你让你的战友为你的情绪所累,就为这一点,你要被扣掉所有未达标的人失去的分数。”

袁朗想说这个理由太牵强,想辩解就算没有他这么高速带跑有的人也可能原本就达不了标,但他的内心已经被铁路一针见血地刺中,让他几次想反驳,都发现自己根本开不了口: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铁路的声音重又变得平淡,并且下令:“51,既然你的实力这么需要表现,那就听我口令:目标,375峰顶!时间,半个小时!向后——转!跑步——走!”

袁朗二话没说,转身向着375峰顶跑去。

六十二

袁朗很郁闷,袁朗超级郁闷,袁朗在选训队里郁闷的想要发狂!

对从地狱伯爵和撒旦手下熬过来的袁朗而言,选训队教官们的态度其实都很“温柔”,虽然其他被教官们咆哮怒骂得三魂七魄都快出壳的南瓜们一致认为袁朗有病才会怎么想。

袁朗的郁闷缘自他实在有点儿无福消受教官恩。

第一天的事情过去后,袁朗发现自己绝对是铁路的重点关照对象,连带着,大概小强之流每人都领会过铁路的精神,总之每个人都好像长着二郎神的第三只眼,而这只眼,似乎都是专为袁朗而生。

袁朗现在选训队里陷入了一个让他发狂的怪圈:拼尽全力争先,如果没能顺便帮助队友通过,那么他就是把队友变了伯仁,所以要被扣分;放点儿水跟一次大流,则是有意保存实力,基于狮子搏兔亦当尽全力的原则,那就是不把严肃的选训当回事,是对教官们的蔑视,更要被扣分;哪天如果不小心失手,训练成绩低于了教官们的预期,他就更是对不起明俊多年的辛苦训练,对不起国家和军队把他送到土耳其去留学,不扣他分数简直就是对不起战友对不起组织……

袁朗开始怀念地狱伯爵和撒旦他们,在他们手下至多被压榨出体力和尊严,可是铁路除了这些之外,还要锻压他的感情和智力。

有压迫总会有反抗。

这天在特种障碍训练场上,袁朗拼尽全力攀上三米多高的障碍墙后,边上负手而立的铁路厉声喝道:“慢了半秒,51号扣两分!”小强毫不迟疑地在记分册上扣分,袁朗忍了又忍,怒火终于还是窜到了脑门顶。

“报告!”袁朗喊得怒气冲冲。被明俊逼着带了几年的沙绑腿,袁朗相信自己攀登这个障碍的成绩不会比选训队里任何一个人慢,就是正经的老A,他也不一定会慢上半秒!对铁路的这种莫名其妙的特殊标准,袁朗已经忍无可忍。

“讲话!”铁路挥手示意其他人照旧,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袁朗面前,声音不怒自威。

“请问你以什么样的标准判定我慢了半秒?”袁朗虽然军装脏破言语挑衅,却仍旧军姿笔挺,目不斜视。

“我给你定的标准,51号的标准,怎么?你不服气?”铁路平静地看着袁朗挑衅的目光。

袁朗确实不服气:“我不服!既然我来参加选训,用来考核我的就应该是选训队的标准,而不是什么你给我单独制订的51号标准!这个标准让我深感荣幸的同时,完全可以合理推定你认为我已经具备了高于选训的标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把我拉来选训?!”

铁路直盯着袁朗,目光里渐渐带了冷笑的味道:“你是不是觉得让你参加选训是浪费时间?是不是觉得我埋没了你的实力?是不是觉得你比我的兵也没差到哪里去?”

不待袁朗回答,铁路厉声喝道:“全体都有,集合!”

袁朗不知铁路想做什么,惊讶地看着南瓜们和老A们飞速地列成了一个方阵跟一个横队。铁路手一指袁朗刚刚攀登过的障碍墙,对老A们命令到:“你们全体攀登那个障碍墙,现在开始!”

老A们排成一路纵队,一个个飞速冲向障碍墙,助跑,单脚蹬墙腾跃,单手撑住墙头借力上翻,风车般就都翻了过去。袁朗不用掐表也知道,随便哪个老A的速度都比他快得多。

没等南瓜们合上张大的嘴,铁路又一指场地外边一辆行驶中的卡车命令到:“强兵!背沙袋,上那辆车!”

“是!”小强虎吼一声,抓起障碍墙边上的沙袋往背上一丢,从内弧切半径直向那辆卡车狂奔过去。铁路打了一个什么手势给卡车司机,卡车的速度很快飙到时速七八十公里的样子。小强背着那个50公斤的沙袋,很快扑到卡车侧前方,在飞驰的卡车高速经过时纵身一跃,单手抓住车厢侧板脚踩轮子借力攀上,兔起鹄落间己经到了车厢里!

袁朗和南瓜们都看得目瞪口呆。

铁路一步就跨到袁朗面前,凌厉的目光里充满了威压感:“你以为你是谁?去趟土耳其了不起么?我的兵个个千锤百炼,都是百战之余的精英!在我的兵面前,你算老几?!”

六十三

袁朗不知道51号南瓜在铁路眼里能算得上老几,两年后他已经是老A绝大多数训练记录的刷新者和保持者时,还常常跟铁路抱怨说铁路当年的震撼教育严重打击了一颗朝气蓬勃的心灵。但是,当铁路在老A和全体南瓜们面前,一脸傲色甩给他“留下来虚心参加选训”或者“带着自以为是的优越感走人”两个选择时,袁朗毫不迟疑地选择了留下。

老A给南瓜们小露了一手,小强玩儿了一个让南瓜们瞠目结舌的漂亮绝活儿,铁路随后嘲弄地对看傻了的南瓜们说这些本事都只是老A的基本功,亮出来秀这么一把只是警告某些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不要太拿自己当回事儿。只要进了选训队当了臭南瓜他就不管你是谁,最好谦虚谨慎低调点儿,是龙你给我盘着,是虎你给我卧着,长尾巴的给我把尾巴夹好喽,夹不住的也必须把那当成玻璃管做的,千万小心别露出来。只要被他铁路看着不顺眼,见龙抽筋,遇虎扒皮,什么材料的尾巴他也一定会给踩得稀巴烂!

袁朗直挺挺地戳在排面里听训,火辣辣的脸上真切地感受到了铁路刀子样的目光。老A们给袁朗和南瓜们展现的,只是他们所拥有战技的几缕浮光掠影,但就是这么一点,已经让袁朗知道自己的确是有点儿年少轻狂。

袁朗暗自对明俊咬牙切齿,这个家伙把保密守则贯彻得如此坚决彻底,除了那些体能训练项目,从未向他展示过任何老A的绝技,否则他袁朗的态度一定会非常谦虚,至少也会低调。

袁朗想明俊了,这个上铺的兄弟其实友情提示过自己的,要他在身边的话,袁朗一定不会如此狼狈吧?这小子啊,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呢,同在这个基地里,除了训练时在彼此的队伍中曾擦肩而过、相视一笑外,再就没有任何消息。

铁路一如既往地变着法儿削这帮南瓜们,尤其是削起来比较过瘾的特别品种51号,不过袁朗现在的态度比较端正,由态度而行动,铁路扣到袁朗分数的频率明显开始下降。

“我觉得教官他们啊,活活就在这个选训火炉上造了个铁皮屋顶,而我,51号南瓜,就是被他们扔上那铁皮屋顶的猫,不把我烤熟了分而食之,我看他们决不会罢休!”在某天的一个漆黑的夜里,精疲力竭往床上爬的袁朗做了当天的总结性发言。今天,他又因未能达到铁路“根据实力、水平和训练情况而科学估算出的51号应有成绩”而被扣掉了2分,这在最近比较少见,因其少见而更加地让袁朗纠结。

被袁朗不小心踩了一下的下铺17号南瓜吕东伟夸张地惨叫了一声。这位仁兄每次都是连滚带爬才能达到合格成绩,却偏偏能够坚持到现在,故被全体在老A刀下幸存至今的南瓜们一致公认为“九命福猫”。九命福猫连揉一下自己被踩部位的力气都懒得浪费,只对上铺床板以及板上面已经把自己摊平的袁朗严正声明:“51,别糟蹋我们猫的名誉啊,算你个猫科动物我都担心。不行,连猫科动物的名誉我也不能让你败坏,就你那满脑子的鬼心眼,最多就是个铁皮屋顶上的狐狸而已。”

袁朗连反驳的心思都没有,忙于见周公的他只来得及咕哝了一句:“你见过像我这么凄惨狼狈的狐狸嘛?我要是只狐狸啊,也肯定会被他们做成标本挂在选训队的大门口……”

六十四

袁朗他们那堆南瓜的成色相当喜人,所以选训结束时,大队长秦飞脸上的笑容比较灿烂,看着铁路的眼光也比较满意:“这批兵的通过率高于往年啊,54个兵里通过了18个,三分之一这个数字可是历年来的最高。”

铁路全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充分利用了稀缺资源嘛!有袁朗那小子戳在那里,其他人的成绩也就容易逼出来。”

秦大队笑得明察秋毫:“这次难得啊,好像怨气都没怎么听到。”铁路笑得一脸会心:“有袁朗那么大一只鸡随时随地杀给猴儿看,猴子们当然比较老实。”

“喜欢袁朗?”

“美质良才啊,想不喜欢都难!”铁路颇有些得意地指指秦大队手里的成绩汇总。

秦大队摇头:“当初他从土耳其一回国,你就坚持把他要过来,我还以为你是打算直接把他放在战备中队里开训,然后再补入你的作战中队,谁知道你把他扔进了南瓜堆,跟他玩儿了一回炼心术!我还真担心过他跨不过你这道铁门槛呢。”

“炼心这一关,对他来说才刚开了个头,好在他这段是过来了。”铁路沉思着,慢慢对铁大说:“那小子太优秀了,目标明确,意志坚定,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永远都知道如何才能得到,这会让他太过自以为是……在咱们这种需要藏着掖着、随时随地准备执行急难险重的生死任务的部队里,一个自以为是的人,是一种巨大的潜在风险……并且他越优秀,风险就越高。”

“所以你就给他炼心?让他学会自省,学会不自以为是?你不怕他过不去这一关?”秦大队也严肃起来。

“过不去的话,我也就不要这个兵了。不过话又说回来,”铁路眼光含笑,有些狡猾地看着秦大队:“袁朗他不是通过了嘛。”

两人就都笑,秦大队边笑边问:“你认为他已经改掉了自以为是的毛病?”

“干嘛改掉啊,自以为是又不全都是坏事,适当的自以为是是有自信的表现,我只要他不那么自以为是就行了。”铁路有些不以为然:“现在只是给他长个记性开开窍,他要没了自信真成了乖孩子那我也就不稀罕了。我就是要给他心里绷紧这根弦,以后再有人说他自以为是时,他就得好好想想今天。”

两年后袁朗已进入铁路的一中队并且被任命为分队长时,秦大队亲自找他谈了一次话,顺便把铁路当年的这些用心都告诉了袁朗。袁朗就再一次地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幸运,在文雄之后还能遇到铁路。

铁路两人这边说着袁朗,袁朗在那边则狂打着喷嚏,心里还盘算着如何找明俊“算帐”。终于被允许走出南瓜驻地那破旧兵楼的第一时间,袁朗就问明了明俊的住处,直接杀奔过去。

明俊在铁路的一中队。袁朗规规矩矩给一中队门口的自卫哨敬了礼后,少尉哨兵看了看他的作训服又看了看他的学员红牌,把手指向身后的中队值班员,说明俊他们分队出去训练还没回来,让袁朗有什么事儿跟值班员说。

袁朗笑说那就以后再过来看明俊,只要跟明俊说一声他来过了就成,可是袁朗发现哨兵根本没有在看自己,哨兵眼里竟是忽然一亮,然后就是片刻的失神。

六十五

袁朗被哨兵快速的表情变化给晃了一下,眼看着人家那焦点不在自己身上,并且直接越过自己的肩膀,就跟着转身看向哨兵视线的落点,原来正走过来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兵,还是个明艳动人的女少尉!

带着女少尉过来的也是个一毛一,简捷地对哨兵说:“这是你们中队明俊的妹妹,秦大队和我到军区总医院接人的时候遇见了,搭车过来看明俊的,你给安排一下。”说完跟女兵打了个招呼,径自走了。

哨兵刚说了句:“明俊训练去了还没回来,要不你先——”女少尉就微微一笑打断了哨兵的话:“不用了,谢谢,我已经见到了一个熟人。”然后转向袁朗,明亮的眸子里波光流动:“袁朗,不认识我了?”

袁朗原本就在扫描脑子里的记忆层,想把眼前这个有些熟悉的面孔跟某个名字联系起来,听完那个一毛一说的话,他已经心下恍然地想把明俊揪过来暴踹一番:不用问,他现在彻底明白明俊是怎么知道他的那些情况的,这让他除了牙根痒痒之外,连带着肚皮上那个伤口都有些怪怪的。

“明护士,我可不敢忘了你,我只是一直都不知道,明俊竟然是你的哥哥。”袁朗苦笑一下,有些不情愿地给明雅敬了个礼。他是见习学员,明雅的少尉军衔明晃晃地挂在肩膀上呢,旁边还有个哨兵戳在那儿虎视眈眈,他不敢坏了部队的规矩。

明雅盈盈含笑地回礼,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哨兵,才又说了句:“我也一直都记着你,这次总算见到你了。”她的声音有些发飘。

袁朗心里有点儿奇怪明雅的语气,黑瞋瞋的瞳仁看着明雅想开个玩笑,再看看站着自卫哨无意离开的哨兵,想了想,只笑笑没开口。

明雅顺着袁朗的目光看了看自卫哨兵,也笑了,仰起脸调皮地问袁朗:“听说你来选训了,你在这儿是不是又发扬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三不怕疼的老虎团精神啊?”袁朗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报告少尉同志,现在这个精神已经又有了84749部队之选训队版本,因为我们这些南瓜被削得光溜溜连皮都没剩下,所以变成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三不怕疼、四不怕羞。”明雅噗哧就笑出声来,连边上的哨兵都没绷住。

明媚的笑容给明雅的脸上添上了一抹红晕,衬着绿色的军装,分外娇艳,袁朗的视线忍不住在上面停留了一下。

兵楼里的中队值班员跑出来喊“谁是袁朗?”一眼扫见袁朗的见习红牌说:“你就是袁朗吧?选训队那边让你立刻回去!”袁朗就立正敬礼答“是!”

明雅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失望和不舍,袁朗看在眼里,语气轻松地说:“明护士,我得回去了,晚了我怕被活剥成狐狸皮的围巾!”看见明雅忍不住笑起来,才潇洒地扔下句“我走啦”,有意无意间忽略了敬礼程序转身就走,把明雅的道别和怅怅的目光都留在了身后。

袁朗一路往驻地窜一路想着上下铺的兄弟这么多年,明俊怎么从来不说明雅是他的妹妹啊?这件事情不合常理,明俊一定有什么事情没跟他坦白,而且说不定……袁朗忽然若有所思地站住了,脑子里蹦出来明俊在宪兵突击学校时说过的话“就你还用征婚?我可是知道有人喜欢你喜欢得夜不成寐呢!”随着闯进大脑的这句话,明雅方才的样子也快速地从袁朗脑海中掠过!

“不会吧?再说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袁朗有些难以置信地笑着摇头。

六十六

袁朗毕竟还是沾了去土耳其宪兵突击学校留学的光,凭着他在被俘训练、团队合作等方面取得优秀成绩的毕业报告,他没跟着九命福猫他们幸存的南瓜再去经历那最后的忠诚度和情感考核,而是直接被选入铁路的一中队二分队,成为老A成军以来第一个从南瓜直接加入作战分队的新丁。这下子,袁朗跟明俊成了货真价实的战友,分队长就是那位比铁道游击队还铁道游击队的中尉小强。

被派来接袁朗的是明俊,并且袁朗得知明俊也是他今后的室友。两个人带着袁朗简单的行囊往一中队走时,袁朗一言不发,只是嘴角噙笑地时不时瞄一眼明俊。

进到宿舍,明俊把行李扔到自己对面的空床上后,看着懒懒散散倚在门边满脸似笑非笑的袁朗,终于无奈地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明雅来了之后,我就知道你不会消停!”

袁朗哐当就把自己摊平在还没铺开行李的床板上,头枕着背囊懒洋洋地看着明俊:“我说什么呀?应该是你坦白从宽才对啊。当然了,如果你想不起来该从那里说起,我可以给你友情提示一下:三年多的兄弟了,至于瞒着我明雅是你妹妹的事儿么?我又没打算不打麻药割回她一刀。”

明俊沉默了一下,有些烦躁地从身上摸出包烟来,抽出一支点上后,又把烟和打火机丢给袁朗,袁朗老实不客气地给自己也来上了一支。

“兄弟归兄弟,可我也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我不想她受委屈。”明俊看看袁朗:“明明,哦,我们在家都叫她明明,她喜欢你,从你不打麻药挨了那一刀之后她就喜欢上了你……三年了,不管我怎么反对,不管我怎么拦着她,可她就是喜欢你,一直都没有改变……你以为这次她是来看我的?不是,她是想来看看能不能见到你!”

袁朗在缭绕的青烟里一言不发地听着,明俊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那次手术后,她到处打听你的消息,知道你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后,哭了不知道多少回……我在陆院第一眼见到你这个小混蛋时,就知道明明不好打开这个心结了,可是看她那么难过,我这当哥哥的真想好好修理你一顿!你以为随便你提了一句我就会带着你训练?我那是成心想要折腾折腾你小子呢,想不到你还真的熬了过来,难怪明明说你是个怪胎!”

袁朗扯了扯嘴角,算是对这个称谓有所表示,仍旧看着一个个上升的烟圈不说话。

明俊苦笑了一下:“明明是个死心眼,知道你有女朋友,可心里就是放不下你……我家里寄来的东西都是她操办的,双份,唉,其实我这当哥哥的是跟着你这臭小子沾光呢。”他不胜烦恼地摔了一下头:“后来知道你跟女朋友吹了,她说什么都要来看你,让我拦住了,因为那时候你小子心里还没真的放下那段感情呢,我不能让明明受伤!等看着你一点点走出来了,你又瞄上了咱们老A这个身份,而且凭你的实力我知道你一定会成功,就更能不让明明跟你有接触了。”明俊深深地看向袁朗,说:“你现在还不清楚我们老A都要完成些什么任务随时准备作出什么样的牺牲,可我知道!我们家已经有一个老A了,我不想再有另外一个,更不想让明明嫁给一个老A,而且是你这样注定会非常优秀的老A!”

袁朗闭上眼,脑子里浮现出关于明雅的点点滴滴,从野战医院帐篷里哭泣的小实习护士,到前两天那个眼里有着喜悦和不舍,声音都有些发飘的少尉小女军官,一颦一笑,慢慢在眼前鲜活起来……三年啊,在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明雅竟然对他情根深种了整整三年!这份深沉的牵挂和爱恋,这么个痴心而傻傻的丫头啊,让袁朗心里忽然有一种暖暖的心疼……

袁朗睁开眼睛坐起来,对着明俊灿烂的一笑,说:“行啦行啦,我不会去追你家明明的,小丫头因疚生爱不会维持多久,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当成我的大舅哥!”

六十七

老A的训练极其艰苦枯燥,有时候成千上万次的训练,只为将某个动作的速度提高一秒或者半秒,铁路说,练为战,战场上完成一个战术动作所花费的时间与生存的几率成反比。

老A的训练极其复杂多样,陆地猛虎、海上蛟龙、空中神鹰的三栖特战精英不是吹出来而是练出来的,铁路说,一个出色的特种兵练到最后,除了生孩子外,几乎要无所不能,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做到“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袁朗进入作战分队后,立刻被每日里繁杂而艰苦的训练所淹没,天天一身泥一身汗地在训练场上打滚,还尽有力气在某一天辛苦地往床上摔自己时整理出一篇“铁头儿语录”,笑得明俊连床都差点儿没上去。而铁头儿听说后,只是笑,说袁朗这小子的训练量看来还是不够,再加几个科目吧那就,于是袁朗就又多了几个待冲击目标。

袁朗想做分队的SNIPER,但铁路反对,说狙击手虽然也在某种意义上分担部分指挥职能,但袁朗不能做专业狙击手,他以往的科目成绩和个人素质表明他具备优秀的指挥才能,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铁路不想把他局限在SNIPER这个方面,他现有的狙击技术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于是袁朗没能混入明俊的双人狙击小组,跟心爱的狙击步枪也失之交臂,只能在通用技能训练跟合成训练时过过瘾。

这一日,袁朗他们正在做擒摔训练,尖利的警报声炸响了!袁朗还有些愣愣的,就看见铁路已经全副武装地窜到兵楼前的空地上,而小强和明俊他们则一个个跟被刺刀捅了般向兵楼狂奔,小强边跑边回头冲着发楞的袁朗大吼一声:“我们分队的战斗警报!快!快!”

袁朗的心立刻有点儿过速的感觉,在其他分队兵们的注视下,撒腿跟着自己的分队冲回兵楼,上指定装备,一边往楼下冲一边从枪械员手里领过自己的突击步枪,不到五分钟,二分队就已经全副武装在楼前集合完毕。

铁路站在横队前,一脸严肃地做任务简报:“一名武装部的管理员监守自盗,窃得56式冲锋枪三支,子弹数百发,在枪杀了另一保管员后,已经伙同另外三名同伙逃走,据悉将窜入我部驻地附近的××市。由于市内正在召开大型国际会议,大批警力已经被调去为会议做安全保护工作,警方特警警力不足,现向我部求援,要求我部派出一个分队,联合警方和武警的特警执行军警联勤任务,在全市的主要出入口布点防范,一旦发现这伙犯罪分子,不能生擒则务求击毙!”

任务简报完毕,心里还在怦怦狂跳的袁朗跟着二分队分上了两部车,呼啸着冲出基地,向城市的方向疾驰而去。临关车门前,一堆弹夹被扔上车,袁朗也跟别人一样,捡起来塞进作战背心,把最后一个上到自己的枪上,那沉甸甸的感觉过手而知,是实弹!

袁朗抱着冰冷的突击步枪,半指战术手套外裸露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装满实弹的弹夹,心绪复杂地跟着大家在车厢里晃动,不知道在自己将要参加的第一场实战里,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六十八

军警联勤任务出乎意料地平静,至少在袁朗他们守候的这个国道方向,平静得看不出任何异样。袁朗没想到紧张了半天会是这样,以为自己的第一次实兵实战任务也不过如此了。

二分队被分成了数个三人小组,袁朗还是跟明俊一组,外加一个叫大牛的队员,一个火力支援手。铁路带着他们,跟一群普通的武警编在一组,负责这条交通要道。

袁朗的紧张情绪早已经让平静的氛围给缓解了,当一个武警伸手拦住又一部过路的面包车时,他只是抱着突击步枪,静静地站在一个防御角度上,看着武警执行检查任务。他站的角度让他看不到司机脸上压抑着的紧张,当面包车的车门呼啦一下被猛地拉开,几个人发疯样向他扑过来的时候,他连这几个人的脸都没来得及看清,就凭着战斗的本能,摆踢、鞭腿、侧踹,外加两枪托,三个家伙已经飞的飞,瘫的瘫,面对面的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从车上冲下来的人。

一系列动作过后,袁朗已经下意识地打开突击步枪的保险,平端起枪对准了几个人攻来的方向,他现在的枪口前面,是一个脸色苍白、情绪狂躁的年轻人,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年轻人看着袁朗的枪口,有些失控地喊叫起来:“枪!你想开枪打我?我也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然后就挥舞着什么东西扑了过来。袁朗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男人,扭曲着一张还有些孩子气的面孔疯狂地扑向自己,搭在扳机上的手指怎么也勾不动那两道火!

正在检查其他车辆的铁路和明俊他们早已经被这边的声音惊动,转头看时发现全副武装、端枪在手的袁朗竟然呆呆地看着那个年轻人挥舞着手里的家伙扑过来直直刺向胸口,想过去救援都已经来不及了!

袁朗只是在那个人用手里的东西刺下来时本能地抬起左手格挡,小臂上的一阵剧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跟着提膝撞去,在年轻人痛得弯腰的刹那间,一个向下肘击就砸趴下了他,然后一脚把他踩在了地上。

“三秒不到,符合标准,动作干净利落,啊?可你刚才发的TMD哪门子傻?你手里拿的难道是烧火棍?!我的兵里居然还有人会受这种伤,你TMD简直就是丢人!”铁路已经窜到了袁朗的身边,冷眼看着还插在袁朗手臂上的改锥,和正低头单手关枪保险的袁朗,一边冲武警那边为此次任务特意配备的卫生员招招手,一边没好气地吼了起来。

袁朗抬起头来,眼里有一抹茫然:“他,他还是个孩子……”

铁路看着袁朗的眼神里全是冰冷,压低了喉咙在袁朗耳朵边上咆哮:“可TMD的这个孩子刚刚想要杀了你!你看他是个孩子,他看你却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你TMD的给我听清楚,战场上你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和战友残忍!当年在越南战场上,我有多少战友就是因为这一念之仁丢了性命……你TMD必须看明白了,战场上只有活人和死人,没有好人和坏人!只有敌人和战友,没有善良人和恶人!”

袁朗怔怔地看着铁路,怔怔地看着刚刚被从自己脚下拖走铐上的那个年轻人,怔怔地想着铁路的话。武警卫生员奔过来时,袁朗一言不发地任他摆弄。卫生员看了看伤口说应该只是贯通伤,不会伤到骨头和大血管,现在先消毒处理一下,然后再转送医院做进一步的处置,这附近好像就有个你们部队的军区总医院呢。

明俊听了卫生员的话后又看看袁朗,袁朗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卫生员拔出那把被打磨过的改锥,看着卫生员夹着酒精棉球从伤口的这头捅到那一头,猩红的血吞没了棉球后又染红了作战服,袁朗还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眼神里有种凝肃的神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铁路哼了一声:“混小子,还挺有骨头!”明俊就笑了:“他呀,没打麻药都割过盲肠,这算什么。”围着袁朗的几个人就都惊讶的看着袁朗,袁朗却浑然不觉,低头在那儿想他的心事。

“行了,等撤回的时候先去趟军区总医院。”铁路一挥手,各人又都回到自己的执勤位置上。

六十九

警报解除,四个犯罪分子已经在来××市的路上就被武警特警给截住了,一击毙三抓获,枪支弹药全数追缴,这边的军警联勤跟着结束。铁路安排小强跟明俊带着袁朗去军区总医院后,直接带队回了基地。

送袁朗去医院的路上,通讯频道里传来警方的通知,袁朗抓获的四人是抢劫通缉犯,是在这次抓捕中被一网捞获的意外战利品。袁朗心不在焉地听着小强通报情况,沉默地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霓虹。

几个人呼啦拉就进了军区总医院,深夜里寂静的走廊上,一串脚步声向着急诊方向快速延伸过去,刚进急诊室,明俊就愣了一下:值班的护士是明雅。

小强见过明雅,就乐了,大大咧咧地说:“是你啊?太好了,我一个兵被美制M16击中了,贯通型枪伤,你给处理一下吧。”明雅就有些脸色发白地上下打量明俊:“美制M16?你们,出训练事故了?”明俊赶紧苦笑着摇头。明雅刚舒了口气,小强就把袁朗从明俊身后拖过来:“不是你哥,是这位英雄好汉!喏,伤在左臂啦。这个家伙的伤口你随便处理,他不怕疼,听说割盲肠都不用打麻药的。”

明雅的脸色就彻底雪白了。

自从上次见到明雅后,袁朗当真再未提起过明雅,仿佛明雅从来就没有在A大队的基地出现过,他也从来没听明俊说起过明雅的事情一般。现在,看到明雅担心而惊惶的样子,袁朗在心里叹口气,扯出个散漫的笑容给明雅,尽量满不在乎地说:“别听我们队长的,和平年代的训练场上,哪那么容易出现枪伤?还什么美制M16!改锥扎的,军警联勤的时候我遇到个亡命小混混……”

袁朗忽然停住了,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年轻人扭曲的脸孔,还有自己手指搭在可以瞬间击发夺命子弹的扳机上那冰凉和僵硬的感觉,还有铁路的吼声……片刻的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明雅眼里隐隐的泪光,和明俊挪开的视线。

明雅转身去准备器械,叮叮当当的器械碰撞声音在她手中响起,等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已经又是一个专业而尽责的护士,开始熟练地为袁朗处理伤口。轻柔而精确的动作,专注而细致的眼神,让袁朗从踢倒那个年轻人之后一直烦闷的心情,在明雅温柔的摆布下慢慢地平静下来。心念一闪之间,袁朗收回了停留在明雅身上的目光,看向别处。

明雅默默地处理完伤口,扎好绷带,又轻轻地为袁朗放下衣袖整理好,手指无意中触到袁朗的肌肤,两个人的心里都是莫名的一动。袁朗就扭头跟小强开玩笑:“队长,你给我找的这个理由真不错,以后我就拿这个去唬那些不知情的家伙,我要不说明,保证他们永远也猜不着真相!”

见袁朗并没有看自己,只顾着跟小强队长开玩笑,唯有哥哥眼神复杂地在自己和袁朗之间逡巡着,明雅黯淡了目光,端着器械托盘离开了三个人。

小强就赶紧道谢,说太晚了,这处理好就得赶回基地去了,吃的药什么的基地卫生队里都有就不麻烦总院再给开了。袁朗也道了谢,却避开了明雅闪亮的眼睛,率先出了急诊室,没有回头。明俊看了看妹妹,明雅转身给了哥哥一个后背,明俊摇摇头,跟在小强的身后也离开了急诊室。

袁朗一路无话,心里翻腾着今天执行任务的情况,还有急诊室里的明雅,思绪万千。小强以为袁朗受伤后有些疲倦,也就无话,而明俊,则始终在明灭的烟头里沉默着。

七十

改锥事件过去了,伤好之后留下的两个疤痕,看上去还真像贯通的枪伤痕迹,这让袁朗苦笑不已。铁路某日里瞄见袁朗裸露的手臂上的两个伤疤,淡淡地问他什么感受,袁朗也淡淡地笑答:“感觉自己太嫩,短练。战场上的太少,欠火候。”铁路就背手踱走,扔下一句话:“急什么,毛长全了翅膀硬了,自然就会让你飞。”

袁朗的毛倒底长全了没有自己还不能妄下判断,翅膀硬没硬更不能胡说,但任务却是真的来了。

大队通讯员把袁朗从烂泥塘中的铁刺障碍网下喊出来时,他的脑门上还顶着不知道是泔水桶中的剩菜还是炊事班的什么下脚料,借着副中队长手里的高压水龙胡噜了两下勉强弄清爽了脑袋,正了正被污水浸透的作训帽,袁朗湿漉漉臭烘烘地就跟着通讯员窜进了大队长办公室。

报告喊的山响,敬礼利落得险些把衣袖上的臭水都甩到秦大队的脸上后,袁朗发现大队长办公桌前还戳着铁路和明俊,还有个容貌平常得出门就会被人遗忘的中年人,平静如水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袁朗跟袁朗脚下开始汇聚的水迹。

秦大队很严肃:“袁朗,你懂俄语?”

“粗通,普通会话没问题。”袁朗简捷清晰地回答道。跟在外公身边多年,被留苏回来的外公逼着,袁朗正经学过几天俄语,为练俄语那个饶舌的发音,他没少在做含水发音训练的时候被水呛到。

秦大队看看铁路又看看袁朗:“你还接受过狙击手训练?”

袁朗仍然戳得军姿笔挺,脚下的水迹也越来越多:“上军校前,我是所在部队团直属侦察连的专业狙击手。”

秦大队转头看向那个中年人:“那就是他们两个了:明俊,我们大队最好的狙击手,多次参加过实战,经验丰富;袁朗,也接受过正规的狙击手训练,尤其是通晓俄语,具备你所特别要求的语言特长,另外,他们都在土耳其宪兵突击学校留学过,那里号称世界级山地特种兵摇篮,他们两人都以优异成绩从那里毕了业,袁朗还拿到了优秀学员证书。并且,他们二人从上军校至今一直是同寝的战友,有足够的默契程度。现在你来给他们简报任务吧。”

中年人环视了一下室内所有人,语气平淡地开始介绍:“这是个境外狙杀任务,目标两人。这个任务由我们国安跟×国安全机关合作的,之前派的两国特工始终无法近身除掉目标人物。现在有一个机会,根据情报,目标将于五天后出现在××国×山地的某个营地,这是最近一段时期的唯一机会,过些日子目标人物将前往欧洲筹款和训练人员,很长时间都不会返回×国,等他们筹款和训练人员成功,将构成极大的危害。”

中年人又看看明俊和袁朗,继续平静地说:“任务难度很高,因为狙杀机会只有一次,你们两人必须同时开枪同时命中,否则他们的安全人员就不会再给你们机会。之前曾有过一次类似的机会,我们自己的行动人员缺乏山地战和野战狙击的专业训练,失手了,所以这次借调你们过去。×国的人员会安排你们到达目的地,他们在当地的人员会告知你们具体的行动时间,完成任务后,你们二人要徒步穿越两百多公里山地,途中可能遭遇敌对的部落武装和×××国暗中资助的武装分子,然后才能到达我方人员的接应地点。任务非常危险,而且事关国家利益所以你们没有选择,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秦大队看着袁朗和明俊,铁路也看着袁朗和明俊,目光里传达的是同样的内容:信任和责无旁贷。秦大队提高了声音问道:“有问题么?”

袁朗和明俊对视一眼,齐声吼道:“坚决完成任务!”

铁路跟了一句:“必须平安回来!”

袁朗和明俊两人就再对视,然后再齐声吼道:“是!”

七十一

袁朗和明俊在×国人员的接应下,顺利进入了潜伏阵地。他们这个双人狙击小组里,明俊是主射手,袁朗却是组长。

明俊趴在狙击阵位上标定着射距,袁朗把他计划好的三条撤退路线编成密码用电台发回了大本营,然后关机,爬回明俊身边。看他已经把射距都标定完成,自己也据枪找了一下感觉,就仰面朝天地躺在了阵位上。

明俊偏头看看眯着眼睛看天的袁朗,问他:“跟你接头的那个×国人,一路哼的那歌真好听,我看你都听傻了呢,他唱的是什么啊?”

袁朗的视线不知道看着天空中的哪一处,声音也有些缥缈:“那歌词写的真好……他说那歌叫‘星星’,歌词大概的意思是:多少次我问自己/我为何生于斯世/长大成人/为何云层流动/大雨倾盆/在这世上/别为自己企盼任何幻想/我想飞向云际/却没有翅膀/遥远的星光灿烂在天边吸引着我/但触到星星是如此艰难/即使是最近的那一颗/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力量向它奔去/我会耐心等待/准备踏上/通向我梦想和希望的摘星之旅/不要燃尽自己/我的星星/请等待着我/有多少路我将行走/有多少山峰我将去征服/为了寻找自己/有多少次我将失败/有多少次我将从头再来/不论这一切是否有意义/我会耐心等待/准备踏上/通向我梦想和希望的摘星之旅/不要燃尽自己/我的星星/请你一定等待着我……”

明俊观察着目标营地的动静,轻轻地叹:“像是悲伤的情歌。”袁朗没有回答,也没有说这首歌的歌词深深地击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一部分,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在这即将执行生死任务的时刻。

袁朗迷糊一会儿后,把明俊换下去休息,自己趴在阵位上继续观察。明俊躺在袁朗身边,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却忽然问道:“那首歌,你刚说叫‘星星’?”袁朗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明俊喃喃地说:“小时候,明明最喜欢缠着我带她去看星星了。我父母都是海军,海军基地的星空很灿烂……袁朗,这次出任务,我看你又是什么都没写……袁朗,别怪我,你要是也有个妹妹,就能明白我的心了……”

袁朗转头看了看明俊,又把视线投向目标营地,淡淡地说道:“我这样无牵无挂的,挺好……其实我特别羡慕你,还有个妹妹可以让你这么操心这么疼爱,我要是也有个兄弟姐妹的,一定会幸福得找不着北……我真的没怪过你,换个位置,说不定我早把你剁巴剁巴就给警通的狗爷们改善了生活。”

明俊闭着眼睛笑了,不再说话,安静地睡了过去。

袁朗不知道明俊这是随意说到明雅,还是想转移他第一次执行实战狙杀任务的紧张情绪。然而明俊的话,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明雅,想起急诊室里道别时明雅闪亮的双眸,真像暗夜里璀璨的星辰……“不要燃尽自己,我的星星,请你一定等待着我”,可是……袁朗闭了闭眼,重新稳稳地抵住沉重的狙击步枪,脸孔轻轻地贴上冰冷的枪托。

目标出现!袁朗用脚踢醒了明俊。

明俊一骨碌上了阵位,透过瞄准镜看着标定的射距,又轻轻锁定目标人物,冷静而轻声地慢慢报着风速和修正量。袁朗深呼吸调整一下自己,透过十字线屏息瞄准远距离外自己的目标,跟明俊同步调整着射击参数,慢慢地开始预压扳机。

袁朗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头上也有密密的虚汗冒出来,他不断地在心里重复着明俊进入阵位时说给自己的话:“没什么,这就跟平时训练一样,你就把目标当成训练用的钢板靶,瞄准后击发,千万别犹豫!”

“打!”明俊一声轻喝,“砰”的一声,两人同时击发!袁朗从瞄准镜里清晰地看到目标的头颅爆裂了开去,一阵强烈得无法遏制的恶心涌上来,让他有一种脱力的感觉。

“目标确认全部清除!”明俊冷静的声音钻进袁朗的耳朵,让他忽然间清醒并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抬头从瞄准镜里看去,目标营地里已经一片混乱,袁朗一咬牙:“撤!”

七十二

袁朗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山洞里。

头上的伤口一跳一跳地,钝钝地剧痛着,让他有些恍惚,身边一声细碎的响声,让他忍不住想转头看去,却牵动了伤处,疼得他闷闷地哼了一声。

“你醒啦?”明俊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袁朗斜看过去,明俊坐在他的身边,黑黝黝涂满了深色迷彩的脸上,两只亮晶晶的眼睛正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

袁朗勉力笑了笑,努力在脑子里回想着昏迷之前的情况:撤出狙杀阵地的第二天夜里,他们在避过两批×××国资助的武装分子后,还是遭遇了敌对部落的小股武装,袁朗连念头都没来得及转就打响了遭遇战,和明俊两个一边与敌周旋一边寻机脱离,激战到尾声时,一颗不知从哪里飞来的苏制手雷在附近爆炸,自己头上好像被铁锤砸了一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想到这里,袁朗赶紧就问明俊:“你怎么样?”明俊笑了:“我没事,就是你小子脑袋上挨了一弹片,血流得不少,伤得倒不算深。安全撤到这里后,我已经给你把破片拔出来了。”

“我们这是到那儿了?”袁朗想坐起身。虽然头上的伤口疼得袁朗有些发晕,但他还是咬牙撑起身子,明俊赶紧伸手扶他坐了起来,并且告诉他已经到了D点,距离接应地还有四十多公里。袁朗默默计算了一下之前交火的位置,发现明俊带着昏迷的自己竟然前进了二十几公里!再看一眼身边的情况,就知道是明俊把自己背过来的,袁朗的心里一热,看看明俊,明俊只是笑笑,扔过来一包单兵口粮。

袁朗接过单兵口粮,撕开包装默默地吞吃着,明俊又把水壶递过来,袁朗喝了几口,把干涩的口粮咽下去。过了一会儿,袁朗感觉头没那么疼了,脑子也清醒了很多,就伸手要过地图和GPS,研究下一步的路线和行动。

他们现在所在的D点是备用路线上的,遭遇战之后,明俊显然是按照袁朗事先制定的预案转向了这里。袁朗就问有没有把变更后的返回路线通报大本营,明俊说已经通报过了,大本营的接应人员应该已经到了预定地点。

“我们在这里停留多久了?”袁朗看着地图又问道,明俊答说“三个小时”,袁朗咬着嘴唇想了想:“我们在这里停留得太久了,必须马上离开这儿。”说完就忍着头疼站起身,开始收拾装备。收拾好自己后,袁朗出洞查看了一下周遭情况,撤掉明俊安置的防御返回到洞内,发现明俊虽然已经收拾好了装备,却仍然坐在地上没动,不由得就看向明俊。

明俊平静地看着袁朗,袁朗这才留意到明俊的右大腿上缠着纱布,纱布上涂满了迷彩油膏!袁朗心里一紧,立刻跪下去检查明俊的伤势,跪急了让他一阵头疼和晕眩。明俊没拦他,只是静静地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被一发子弹贯通了大腿外侧,撕走一块肉,没伤到骨头,肯定也没伤到大血管,要不你也见不到活着的我了。”

袁朗检查了一下,真正的M16贯通伤,确实不像伤到骨头和大血管的样子,但是明俊的右腿已经明显肿胀起来,显然不能再行军了。袁朗知道那除了原本的伤势原因,还因为明俊拖着伤腿又背着他走了这么远的缘故。袁朗深深地看了明俊一眼,二话没说,伸手要把明俊背起来。

明俊抬手想阻挡,说:“你头上的伤也不轻,这样子咱俩根本走不远!把我留下来,你一个人回去找接应人员,然后再回来接我,否则咱俩谁也回不去。”

“少废话!我是组长,有权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不需要征求你的意见!”袁朗强行把明俊背起来,往山洞外走去:他不会把明俊留在这危险的异国他乡。

外面已经暮色深沉,袁朗忍着头上一跳一跳的疼,辨了辨方位,深吸一口气后,迈步前行。

七十三

还有五公里!GPS上显示距离接应地点还有五公里!

袁朗头上的伤口被汗水痧得疼痛不已,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嗓子里也有些发甜,平日里十几分钟就能跑完的这最后的五公里,如今遥远的仿佛没有尽头。

明俊伏在袁朗的背上一声不吭,凝神监听着周遭的环境。他现在承担着两个人的警戒任务,必须把所有的神经都调动起来,雷达般扫描着四周的动静。明俊的耳朵里还充满着袁朗粗重的喘息声,让他心里热热地发烫。

一路行来,袁朗曾经又痛晕过去一次,把明俊也一起摔到了地上,撞到明俊的伤口,痛得他也浑身发软。已经开始发烧的明俊拖不动沉重的袁朗和装备,只能原地据枪警戒着,期盼着袁朗醒来。他把两颗手雷一颗挂在自己领口,一颗挂在袁朗的领口,默默地在暗夜里坚守着。

袁朗醒过来后,也不言声,积聚起力气就咬牙背起明俊继续前进。明俊拼力反抗也没用,无论他怎样试图说服袁朗放弃自己,但回答他的都是袁朗沉默而蛮横的眼神。刚刚他的最后一次说服工作,在袁朗的一句“别给我添乱啊,再罗嗦就把你打晕!”的低低嘶吼之下,也终于作罢。

明俊忽然在袁朗背上一动:“袁朗,前面好像有异动的声音!”喘着粗气的袁朗立刻停住脚步放下明俊,两人就地低姿匍匐到一块黑黢黢的风化岩石后面,构成了一个防御态势。袁朗看了看拖着伤腿咬牙跟进的明俊,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留下,自己又往前爬出去几十米,果然远远地看到三点方向有十几个人影,拉开战斗队形,影影绰绰地往这个方向搜索而来。袁朗迅速查看了一下地形,在心里又盘算了一番,然后快速地爬回风化石后面。

袁朗爬到明俊身边,一边简单地通报了情况和自己的战术安排,一边从作战背心里摸出一颗手雷,挂在另外一个空着的领口,然后把自己的突击步枪和大口径自卫手枪都检查一遍,又和明俊相互整补了一下随身的弹药后,轻轻地打开保险,准备战斗。

“干嘛挂俩手雷啊?一颗光荣弹还不够?”明俊注视着自己的防御方向,悄悄地开着玩笑。袁朗头也不回:“双保险。”明俊无声地笑了:“头回听说这种双保险。”袁朗不动声色地回答:“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做千秋雄鬼死不还家,一百多斤扔在这儿我不在乎,但我得确保自己死也不能当俘虏。”明俊沉吟了一下后说:“这话谁说的?真豪迈!”袁朗也无声地看着自己的监视方向,轻轻地说道:“我父亲!哪处黄土不埋人?战死沙场,埋骨青山,原本就是我们袁家男人的宿命……”

启明星高高地挂在天上,冷冷的山风从两人身边吹过,两人静默地监视着各自的防御角度。明俊抱着打开了保险的突击步枪,看了看头上缠着渗血的绷带,脸上和绷带上都涂满伪装油彩,满身硝烟气息的袁朗,心想这个小子已经不再是前两天刚领受任务时那个青涩的童子军了,他的眼睛里除了自己熟悉的在很多同样上过战场的战友眼里都看到过的铁血杀气,还有着令人惊讶地镇定,和某种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从容。

沉默了半晌,明俊缓缓地说道:“袁朗,我很高兴咱俩能够做这个伴儿!”袁朗闻言回过头来,迷彩脸上只有眼眸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闪闪发亮,呲出一口细白的牙齿粲然一笑:“同生共死,不胜荣幸!”

七十四

噗!袁朗腹部一痛间,右手反握的格斗匕首已经快捷无伦地从贴身肉搏的敌人颈动脉处划过,鲜血标出几尺远去。

砰!大口径自卫手枪的轰鸣,以及随之而起的空枪挂机声音,让袁朗来不及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势,就扭头看向明俊的方向,扫见一个敌人已经被明俊开枪打倒,另一个敌人压低枪口,正转向倒在地上已然弹尽的明俊。袁朗心念电闪,一挥手间,格斗刀破空而去,噗哧一声直接从侧面贯穿了敌人的咽喉!

“NND,你还真TMD的是快、准、狠!铁头儿在这儿也得夸你两句!”明俊看着自己脚下抽搐着的最后的敌人,笑得有点儿断断续续。

袁朗已经倒在了地上,手捂着腹部的伤口,也想笑,却痛得没有力气。浑身浴血的明俊勉力爬过一片狼藉的战场,抽出急救包里的三角巾,又摸出自己和袁朗身上的迷彩汗巾结好,把同样浑身浴血的袁朗腹部的伤口用力扎紧。

“铁头儿曰:练为战!只有通过地狱般的训练把战斗技能练成了本能,才有可能在战场上活下去……TMD,还真他娘的是那么回事!”袁朗终于缓过些劲儿来,有气无力地笑骂出声。明俊也笑出了声:“铁头儿语录可全都是他百战余生的经验,你小子现在才开始认同。”笑声震动了伤口,明俊咬牙倒吸着凉气。袁朗的神智有些涣散,喃喃地回答着:“铁头儿还命令我们活着回去呢,这下子他怕是再没机会修理我啦……”

两个重伤之人均已经无力再前往接应地点了,袁朗和明俊都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一时间都默默无语。

远处又有响动传来,袁朗和明俊对视一眼,同时伸手握住了挂在领口的手雷。明俊呲牙一笑:“死战!”袁朗微笑以对:“战死!”然后袁朗努力把头转向声音的来处,淡淡地说道:“不怕死的就来吧!”

曙色苍茫的异国山冈上,两个浑身浴血的年轻人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一刻。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逐渐涣散的思维中,袁朗的手指慢慢地开始加力,然后明俊惊喜的声音传入他耳中:“KAO,咱们的联络灯语……”

袁朗无声地笑了,一定是接应人员听到了这边的战斗情况,怀疑是自己和明俊与敌遭遇,前出过来接应自己这个小组来了。“真TMD的来得及时!”在最后一丝意识涣散开去,彻底陷入昏迷状态前,袁朗还来得及喃喃地感叹了一下。

明俊急了,抱着昏死过去的袁朗就跟上来的接应人员吼了起来:“你们都TMD的快点儿啊,我兄弟他快要不行了!!”

接应人员看着两个血葫芦样的人,默不作声地简单检查了一下两人的伤势,应急处置一番之后,就把两个人都背起来,如飞样往来路撤回。他们必须赶到接应地点,才能有直升机把他们接回国,就算明俊没有在他们的背上怒骂着催赶他们,他们也一样会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两个血战余生的战友带回去!

看着静静伏在另一个飞奔着的战友身上、没有一点儿生气的袁朗,明俊心里火辣辣地疼着,疼得他恨不能给背着袁朗一路狂奔的战友脚下再安上个火箭!明俊的热泪忍不住奔涌出来:“袁朗你个混小子,你可一定一定要挺住啊!”

七十五

恍如隔世!

袁朗睁开眼睛时,看到灿烂的阳光,雪白的墙壁,宁静的房间,还有护士如花的笑脸,第一个念头就是从地狱重回了人间。

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油然而生,让袁朗忍不住忽略掉护士惊喜的目光,闭上了眼睛,脑子里轰然忆起的是狙杀的血腥、遭遇战的残酷,是枪声、爆炸声、鲜血标出的咝咝声……还有明俊!

“我战友呢?”袁朗张大眼睛问护士,护士却疑惑地俯下身来,问他想说什么。袁朗才意识到自己努力发出的声音根本嘶哑得就不可闻,只好更努力地吐出两个字:“明……俊……”

“他很好,他腿上的伤没什么问题了,几处弹片伤也都无碍呢。”护士笑着回答。

袁朗的心松弛下来,闭上眼睛,又沉入深长的睡眠之中。

老A们的身体素质都不是盖的,外加受的都不是致命伤,袁朗和明俊在这个边陲的部队医院里恢复得非常快,只有明俊为防止腿上伤口不愈合而被束缚在轮椅上让他有些苦恼。

袁朗变得有些幻听,耳朵里总是响起那些枪声、爆炸声、鲜血标出的咝咝声,常常在睡梦中被那些声音和画面惊醒。有时候他会一个人坐在医院的长廊上,看着撒满阳光的草坪,一言不发地看上半天,明俊摇着轮椅过去问他在看什么,他就只是懒懒地笑,说阳光真灿烂,草坪真青翠,新鲜的空气和惬意的人们真安详真平和真美丽,眼前的这一切真好……他这样懒散地笑着说着的时候,眼里全是复杂沉郁的神情。

明俊知道袁朗说那些话并不是想简单地表达“活着真好”,他只是刚刚经历了连番血战,从惨烈的杀戮战场重回这平静祥和的人间后,正在努力转换和调适自己的内心,用一个没有也不会脱下军装的战士的方式。那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对每一个上过修罗战场的人都一样……明俊自己也曾经初上过战场,知道袁朗需要的是时间。

秦大队和铁头儿都打来了无数的电话,秦大队很高兴,铁头儿不太满意,因为虽然任务完成了,人也回来了,但回来的不那么平安,都受了伤,明俊说铁头儿这是心疼了,尤其是对头一回上战场就血拼了几场的袁朗。铁头儿听完汇报后撂给袁朗的话,日后成了老A的经典传说:“你小子,大难不死,必成妖孽!”

妖孽袁朗对于秦大队亲口告知的因任务完成得极其出色而破格晋级没表示出什么惊喜,虽然纯以军功而连升两级在军队中并不是多么常见。还没见到自己的一毛三肩章的袁朗不知道托哪个护士弄来了一把口琴,没事儿就坐在长廊那边看风景吹口琴,吹的总是一只曲子,那首星星。

曲子吹得悠扬动听,眼里有着淡淡忧郁的帅哥又是那般的玉树临风,于是乎就总有年轻的小护士甚至实习医生用或仰慕或迷离的目光锁定袁朗,要么是找借口跟袁朗搭话,要么就是找理由串袁朗的病房,让通过争取如愿跟袁朗住进同间病房的明俊看得暗自叹息。

袁朗淡淡地应对着,礼貌却心不在焉。

这一日又应付走一个热情洋溢的小护士之后,袁朗站在病房的窗前,看着院子里高大挺拔的胡杨树,默默地出神。明俊躺在床上看着袁朗,终于开口问他:“咱们可要归队了,这么多的仰慕者,有没有看上眼的啊?有的话,得跟大队说一声,咱们大队规矩多,尤其这还跨着军区呢。”袁朗没有回头,只静静地看着参天的胡杨,半天才答道:“她们不是我心里的那颗星星。”

七十六

戳在秦大队办公室的同样位置,面对着同样的秦大队和铁路,身边是同一个明俊,戳在那里的袁朗,却已经不同了,多了些淡定,多了些从容,多了些成熟,也多了些冷冷的疏离。

闪亮的一等军功章,崭新的一毛三软、硬肩章,捧在袁朗和明俊的大手里,并没有映花他们的眼睛,生死之间穿梭过后,有些东西总会变得不那么重要。

看着敬礼后走出去的袁朗,秦大队和铁路都若有所思,秦大队看着铁路就说:“这个兵不大对头啊,不那么飞扬跳脱了,成熟了,可他好像也冷漠了些。”铁路也在想着袁朗的样子,沉吟着回答道:“战场上下来的兵,要么变得平和淡泊更加珍惜热爱生命,要么变得漠视一切心肠异常冰冷刚硬,这小子没变成后者,可他的心里的确多了些冷硬的东西……他现在是地地道道的好兵了,可他不应该只是一个纯粹的好兵。”

“袁朗家里好像没什么亲人了吧?”秦大队想起什么来,问道。

铁路明白秦大队的意思:“是啊,要有亲人的话,放他几天假,跟家人一起待几天,被亲情温暖一下就会缓过这个劲儿,就能融化他心里结起来的冰,百炼钢也能化成绕指柔,可惜他是个孤儿,在他最需要亲情和温暖的时候,却只能独自面对。而这种缺憾,恰恰是我们根本弥补不了的。”

秦大队沉默半晌,然后才问:“需要心理疏导么?”

铁路摇头:“暂时不要。这小子有很强大的内心力量,先看看他能不能自己走出来吧,我看好他本人的调适能力。”铁路再看看秦大队,苦笑一下:“当然,要是大队长能给我这帮兵都找些女朋友来,哪怕派个美女做心理疏导,估计兵们的这种战场创伤综合症就能好得快得多。”

秦大队瞪了铁路一眼,两人就相对苦笑。

袁朗和明俊却已经在基地中跟兵们欢笑着,嬉闹着,快活地发泄着劫后重逢的喜悦。任务的细节虽不能透露,任务的残酷却通过两人痊愈的重伤清晰地传达到每一个兵的心里,兄弟们的拥抱和笑容真诚炙热,让袁朗的心里暖暖的:现在,除了战友,除了兄弟,除了自己身上的这身军装,袁朗不知道自己还拥有什么。

繁重的训练之余,明俊神秘地在忙些什么东西,不断的有电话找他,也不断地看他跑出去打电话,每次看到袁朗探询的目光,明俊只是笑,却不做任何解释,袁朗也就不问,他心里明白,到该说的时候,明俊自然会跟他说明。

袁朗回到基地后,已经不再幻听,也不会再被枪声、爆炸声、鲜血标出的咝咝声还有那些战场的画面从梦中惊醒,他只是在训练中更加刻苦,对自己的体能和智力进行着一种残酷的压榨性的训练,他已经清楚,既然身为一个老A,就要最大可能地去适应战争,凛遵最严酷的战争法则。

休息日,袁朗总会跟队里没事儿的兵们一起跑到375峰顶去看风景,兵们在375上窜下跳,捉鸟逐兽,他就坐在那边吹他那把口琴。兵们喜欢点歌,他会的就绝对满足,没人点歌的时候,他就总是吹一只曲子,明俊告诉过兵们,那首歌叫做星星。

不要燃尽自己,我的星星,请你一定等待着我……可那暗夜里璀璨的星辰,不知道会在哪一处星空闪烁……

这天明俊说他有事先跑回了基地,丢下袁朗一个人躺在375峰顶,刚刚吹过的口琴摊在手心里,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湛蓝天空中那雪白的流云。

远处有细碎的脚步声传过来,袁朗懒洋洋地动也不动,这是基地的外围,军事禁区,除了巡逻的警通中队的士兵,和个别误入的老百姓外,鲜有人出现,就算真有什么捣乱分子,他也不会放在眼里。

脚步声停住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敲打着袁朗的耳鼓:“怎么不吹了?我在半山还听到你的口琴声呢。”袁朗转头看去,明媚的阳光下,一身淡紫连衣裙的明雅,衣袂带风地站在边上凝视着他。

七十七

袁朗盯着明雅,慢慢地坐了起来,往明雅的身后看去,空荡荡的山路上没有人。袁朗收回视线再看看清丽出尘的明雅,沉默了一下,然后脱下自己的作训服上衣铺在地上,身子往外面挪开了几尺,一摆头:“坐吧。”

明雅看看袁朗挪出去的距离,再看看地上的军装,笑了:“授受不亲啊,四不怕上尉,难道我是洪水猛兽?”袁朗看看明雅:“洪水猛兽算什么?你去问问你哥,野外生存时人比野兽更凶猛!少尉同志,这是我对女士的尊重,请吧。”明雅大大方方地坐在袁朗的“尊重”上,唇角带笑地看着袁朗。

明雅的目光暖暖地看进袁朗的心里,让他心里也暖暖的,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明雅每次带给他的平静和放松,却不能有任何表示,他答应过明俊,那是他的生死弟兄。“你哥呢?”袁朗避开明雅灿若星辰的双眸,看向幽静的山林。

“我说要上来看看的时候,你们中队长把他拉走了。”明雅还是眼含笑意地看着转开视线的袁朗,等着看他还有什么反应。

袁朗微微一笑:铁路心里转的什么念头,不用猜都清楚,可是这种事情,又岂是铁头儿拖走明俊就能解决得了的?

袁朗的笑容让明雅脸上的笑意更浓,她的眼神低垂了一下,却看到袁朗裸露的手臂上新添的一块醒目的弹片划痕,笑容凝住了:“我哥说,你们出去执行了一次任务……你,可还都好?”袁朗听到明雅有些发涩的声音,偏过头来,看到明雅白嫩柔美的手指,有些颤抖地摸着袁朗铺在地上的迷彩作训服上的一毛三软肩章:几个月前那里还是一毛一的标志!都是军人,有些话不用明说,却都清楚那些变化背后的含义和代价。

“没什么,我们就是公费出去旅游了一趟。”明雅的声音让袁朗的心里有些发疼,就竭力说得轻描淡写,他相信明俊不会说起任务内容,他更不想让明雅担心。

明雅眼圈红了,坚定地看着袁朗:“不要骗我了……袁朗,我也是军人,我的哥哥也是老A,他比你加入这支部队的时间更长!虽然他也什么都不告诉我,可我看到过他身上的伤疤!我是护士,军队医院的护士,那些伤,我懂……我知道你们是做什么的,知道你们需要面对什么样的风险!袁朗,你就是不说,我也都能猜得到!”

袁朗终于直视着明雅:“猜到了又能怎样……明雅,听话,回去吧,远离我们的这种生活……你看,除了这375高地,除了高地下面的这个基地,除了基地里面的我们,外面的世界还很大,有很多很多平静祥和、没有伤疤和伤疤背后的故事的人,你该去的地方,是那里。”他的视线越过山林投向远方,眼神复杂而无奈。

明雅站起来走到袁朗身边,长发在风中飘动,声音幽幽地有些哽咽:“可是袁朗,我已经走不出这个地方了,不仅是因为这里有我唯一的哥哥,还因为这里有你!”

袁朗也站起身来,压抑着自己的感情,深深地看着明雅,却一言不发。

明雅的眼泪终于滑落:“袁朗,我……”话未说完,明雅高跟鞋踩住的石子松脱,明雅的身子就向后倒去,袁朗本能地伸手环住她的腰往起一带,明雅就到了袁朗的怀里!惊魂未定的明雅发现自己被袁朗环绕在怀中,心里一松,轻轻依偎在袁朗宽厚的胸膛上,阖上双眼喃喃地说道:“袁朗,我盼着这一刻,已经盼了整整四年!袁朗,你也好好看看,看看我,看看这个世界,我们都在等着你!”

袁朗发现明雅到了自己怀里,并且已经靠在自己胸前时,身体一下子僵住了!他和香香虽然青梅竹马,可那时他们纯洁得像青苹果一样,芬芳而青涩,完全是发乎情而止乎礼,最多就是拉拉彼此的手。现在,这样一个深爱着自己的青春少女依偎在怀里,细语呢喃着,绵软的身体传达的全是温暖和爱恋,让他心里一热,禁不住双臂用力,把明雅紧紧地抱在怀中。

七十八

明雅的泪水打湿了袁朗的迷彩背心,一滴滴烙印在袁朗的心上。他把头埋在明雅弥散着淡淡清香的长发里,心也在一点点的融化,融化在明雅的温暖和柔情中。

袁朗的听觉范围内出现了巡逻的警通士兵的脚步声,他没动,也没有放开明雅,心想爱谁谁,大不了被纠察了后回去蹲紧闭,老子谈恋爱光明正大,这一刻就是天踏下来他也不会放开怀里这个甜美娇柔的精灵。想到这里袁朗下意识地把明雅抱得更紧,明雅感受到他的心意,也更紧密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不知道是警通的兵们善解了人意,还是铁头儿做了什么安排,反正袁朗雷达般的耳朵里听着巡逻兵明显地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绕路走了。袁朗听着兵们远去的脚步,抬起头,笑了起来,笑得轻松而快活。

明雅听袁朗笑得开心笑得朗朗的,忍不住想要探头出来看个究竟,袁朗坏坏地抱紧她,不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他迷恋这样子相依相隈的感觉,让他的内心充满了喜悦、安宁和满足,大概幸福的感觉就是如此吧。

相拥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袁朗终于不舍地放开了明雅,拉着涨红了脸孔的明雅一起坐在铺在地上的军装上。袁朗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山下,无声地笑了起来,脸上挑起两条盈满笑意的弧线。

明雅顺着袁朗的视线也看看山下:“是不是在想着怎么跟我哥交待啊?”袁朗带笑地看着她:“让你猜着了,我正琢磨着怎么跟你哥说这事呢。”明雅扮了个鬼脸:“我哥他呀,一直都管着我呢,不让我跟你这个老A接触,难得这次他肯同意我来这儿呢。等会儿下去了我去跟他说,看他还能把我怎么样。”说完调皮地甩了甩长发。

袁朗看着可爱娇憨的明雅,眼里渐渐滋生出一丝宠溺的笑意,伸手把明雅揽入怀中,语气却是不容置疑:“这是我的事儿,我会解决的,你就别管了。”

袁朗带着明雅回到基地时,先见到的是扳着一张扑克脸的铁路。铁路看着神清气爽的袁朗和羞涩娇艳的明雅,笑容就偷偷地爬上了眼角眉梢,看向袁朗的眼神也有了深意,听到袁朗说要一个人先去见明俊,铁头儿竟然还主动提出陪明雅坐坐,聊聊天。

想了一路如何跟明俊解释自己的“背信弃义”,最后袁朗决定还是坦白为好,君子坦荡荡嘛,他和明雅就是两情相悦了,就看明俊是打算把他红烧还是凉拌。

明俊不在宿舍,袁朗一问值班员,说是被大队长叫去了。袁朗愣了一下,心想不会是有什么任务了吧,想想铁头儿刚才的样子又不像:没道理抽调明俊去执行任务而铁头儿却不知情。袁朗正在宿舍里胡思乱想着,明俊回来了。

袁朗看着明俊,刚想坦白自己的“罪行”,明俊先说话了:“我要调走了,海军陆战队扩编,我调去他们新组建陆战旅的两栖侦察队。”袁朗就生生地被明俊的这句话给怔在了那里!

“陆战那边的老大是我父亲的老战友,知道我是老A,好几次动员我爸想把我调过去,我一直舍不得老A舍不得咱们大队,就没同意。”明俊不看袁朗,慢慢地说着:“可明明她喜欢你,我知道你心里也有明明的影子……袁朗,我不愿意让明明嫁给老A,可我也不想让明明和你心里都留下遗憾……我们家有一个老A就行了,不能让我父母的心两头都落不了平地,虽然他们是军人,对儿女的牵挂却跟老百姓是一样的……我去陆战,虽然还是一线作战部队,但毕竟不是老A这种一线中的一线,离我爸他们的基地也近,家里也就会少揪着一份心……袁朗,有时候,我们也都只是寻常的儿女……所以这次他们又想调我时,我就答应了。”

袁朗刚刚还觉得自己拥有了明雅,就已经拥有了整个温暖而真实的世界,现在他发现所有的幸福都有代价,马上他就要面临与明俊的分离,而这种分离背后所代表的家庭责任,让他不能阻止并且还要全力支持。

七十九

袁朗怅怅地送走了明俊,明俊说:“对我们家明明好点儿,你要是敢欺负她,我把你当南瓜削!”

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必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袁朗身边没有了生死与共过的明俊,却多了活泼开朗、娇憨体贴的明雅,明雅为他展示了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充满了温情和甜蜜。明雅像一束灿烂的阳光,照进他的心里,暖暖地撒满每一个角落。

军人和军人之间聚少离多的日子里,袁朗和明雅的两颗充满了渴望和爱恋的心紧密而思念地悸动着,像今天这样,两人能够再一次依偎在375峰顶吹口琴看风景的日子,简直就是梦幻般的礼物。

明雅美美地听着袁朗给她吹口琴,等袁朗累了,她就偎在袁朗的怀里,笑语如珠地给袁朗讲总医院里的趣事,袁朗就饶有趣味地笑眯眯地听着,听着自己以命捍卫着的那一份和平宁静的生活的片断。

明雅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玩弄着把自己和袁朗环绕在一处的围巾,袁朗就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明明,这还没到冬天呢,你说你干嘛非得现在就让我戴这围巾给你看啊,热得我一身汗不说,你看有人把解放军军装当民国长衫穿的么?”

明雅也笑:“我织了这么久,想看看你戴上是什么样子嘛……你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驻训或者出任务去了,哪里是想看到就能看到呢。”袁朗有些心疼地捧起明雅的脸:“明明,委屈你了……那就看吧,你想看多久我就戴多久。”明雅垂下又黑又长的睫毛,叹息着:“袁朗,我只要看到你平平安安的就好……我哥说,让我不仅要爱你,还要好好地照顾你,不能委屈了他的生死兄弟呢,哼,都不知道是妹妹重要还是兄弟重要啦!”

袁朗看着明雅委屈而调皮的样子,纵声长笑起来,站起身就把明雅扛上肩,明雅就大叫着抗议,说都穿着军装呢被纠察逮到就惨了,袁朗则毫不在意地说凭他袁朗还能被基地警通的兵给纠察到?这山顶所有的地形和警通巡逻队的路线、规律都尽在他的掌握中呢……

被爱情滋润着的袁朗神采飞扬,训练成绩也越来越出色,不断刷新着大队的各种训练记录。铁路心知肚明地乐观其成,秦大队就奇怪袁朗这小子怎么眼看着就从那个战场上刚回来时还有点儿冷冷心结的忧郁的兵,一日日蜕变成了个一脸坏笑、古灵精怪却又意气风发得嗷嗷叫的兵。

“袁朗这小子的确不简单啊,心理调适能力还真不是盖的,不仅走出来了,居然还变得这么阳光这么拼命,他最近的成绩可不是一般地好,身上可背着绝大多数的大队训练记录呢。”秦大队站在铁路的办公室里,看着外面训练场上一中队二分队的训练,以及正玩了命地在特种障碍间飞速通过的袁朗,从望远镜里远远看去,顺利通过的袁朗在返回出发线时,居然还扮着鬼脸跟战友们嬉笑成一团。

铁路笑吟吟地说:“该给明雅记一功啦。”

秦大队一脸官司地看着铁路:“明雅是谁?”马上他反应过来:“袁朗这小子有女朋友啦?啧啧,看来这爱情的力量果然是无穷地啊!”

铁路就哈哈大笑。

秦大队还在那转着脑筋:“明雅这个名字好耳熟啊,是调去陆战的明俊的妹妹吧?军区总医院那个漂亮护士?好像还搭过我的顺风车来过基地呢……嗯,袁朗好样的,拿下这么活泼漂亮的妹子,没给咱老A丢人!我TMD真想通报表扬他!

八十

秦大队当然没有真的为此而通报表扬袁朗,反倒是随后袁朗干了件让秦大队郁闷的事情:在分队实兵实弹对抗考核的时候,袁朗带着自己的战斗小组不仅顺利消灭了二中队的对抗小组,还毫不客气地把事先未作通报、随同二中队指挥员隐蔽进入观察地点做秘密考核的秦大队给捎带着生擒,并美其名曰:老A未来需要遂行的战术任务中,斩首是重要目的之一,战场上意外发现的大鱼,岂有不顺手牵羊、一网成擒的道理。

当着戳得笔挺却一脸得意之色的铁路,秦大队先痛斥了一番“袁朗这个小混蛋”的胆大包天、诡计多端跟不按常理出牌等种种错误和毛病,然后秦大队阴郁地说:“不能让这小子太轻松太得意了,给他上夹板,压担子!你们中队的强兵不是调到三中队去当副中队长去了?我看他空出来的分队长职务,就让袁朗顶上去,我还不信就收拾不了这小子了!”

铁路立刻将手里的文件递给秦大队,笑眯眯地说:“这就是我们中队建议任命袁朗担任二分队长的报告,请大队长过目!”

秦大队就瞪一眼铁路:“狼狈为奸!你们一中队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不用看了,马上我就签字!不过,你去把袁朗那小子给我拎来,我得给他这匹野马驹子上上笼套紧紧弦儿!”

A大队最年轻的分队长袁朗同志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在秦大队的办公室里戳了两个小时,然后又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在铁路的办公室里戳了半天,最后才回到自己的兵楼,开开心心地跑到值班室给明雅打了个电话,告诉他的明明自己当上分队长了。

打完电话已经到了开饭时间,刚刚补进作战分队成了袁朗队友和舍友的九命福猫吕东伟窜过来看着袁朗的脸就笑:“袁狐狸,又跟明明卿卿我我了吧?”袁朗抬脚就踹了过去,笑骂道:“福猫,怎么跟你分队长说话呢?有点儿上下级观念没有?”少尉吕东伟赶紧躲开,脸上就笑成了一朵花:“我说袁狐狸,你当上分队长啦?哎哎,日后多关照啊,好歹咱俩可是同批被削过的南瓜,难兄难弟呢,兄弟不亲南瓜亲啊。”袁朗二话没说,直接就把这南瓜兄弟一路追杀到楼下集合。

饭前一支歌吼完,铁路简短地在兵们的队列前宣布了袁朗的任命,同时通知大家一中队马上要拉到南方海训,其间可能要与××××陆战旅的两栖侦察队进行联训,希望大家刻苦训练,在联训中取得最好的成绩,别给咱们老A丢人,更不要让兄弟部队小瞧了去。

袁朗大喜过望:联训不联训的,向来不在他袁朗的话下,问题是,那是明俊部队的番号,想不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明俊了!

晚训过后,袁朗还兴奋地躺在床上睡不着,福猫就看着双眼亮晶晶的袁朗发笑,问:“袁狐狸,哦不,袁分队长,听说你们家明明的哥哥,原来咱们大队最牛的狙击手明俊,就调到咱们要一块儿联训的那个两栖侦察队去了,是不是啊?”

袁朗白了福猫一眼,嗯了一声。

福猫不死心地接着问:“听说我们在战备分队的时候,你们俩去执行过一次很危险的实战任务,你俩都受了重伤呢,也是真的吧?”

袁朗没回答,眼光看着天花板,思绪飞得很远很远,那些血腥的战争场面、枪声、爆炸声、鲜血标出的咝咝声,还有他跟明俊同生共死的战争经历,一幕幕鲜明地回放在眼前。

福猫喃喃地说:“我还没出过实战任务呢,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袁朗深深地看向福猫:“福猫,先别想这些,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练为战!等你把技能练成本能,战场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再说还有我们这些战友们呢。”

两人就都无话,静静地躺在床上,想着各自的心事。

八十一

听说袁朗要去南方海训,去的地方离老爸老妈的基地不远,还很有可能见到明俊,明雅兴高采烈起来,说老爸老妈发下话来,让袁朗抽空儿跟明俊回趟家,过堂,看看把他们的宝贝女儿拐走并且害得明俊也胳膊肘朝外拐的家伙究竟是何许人也。

袁朗有些头大,转念一想还有明俊帮忙呢,那就找时间过去吧,大不了先跟明俊那边探探情报,反正这一关总是要过的。

海训跟往常一样,循例一项项地进行着。陆战的人还没加入进来,先还只是铁路、袁朗他们这帮老A在训练大纲范围内花样翻新地进行着各种深度的潜水、冲滩、海上和水下的攻击演练、长距离武装泅渡……海面机降伞降,从高空到低空,各种气候条件下,从圆伞、翼伞到动力伞……

袁朗他们在咸涩的海水里、烈日下、星光月光中翻腾着磨练着,身上的皮肤被晒得起皮并一层层爆裂开去,从浪里白条快速地转化成一条条黝黑发亮的人形梭子鱼,袁朗自嘲地跟铁路建议:“头儿,我们现在可以最大限度地节约迷彩油了。”

袁朗一直盼着联训的开始,这样子他就能早日见到明俊,还可以打探到必要的情报应付未来岳父岳母的三堂会审。得到明雅父母的认可,对他来说很重要,虽然袁朗自信这对自己来说不会成为什么问题。

明俊他们陆战的人还没到,袁朗分队却已经在傍晚被丢进一个荒凉的海岛,准备进行为期一周的荒岛野外生存训练。安置好把分队送上岛的冲锋舟,袁朗命令全队最后整理了一下装备,然后把全队分成两个小组,编定了各自的代号,布置绰号蝙蝠的副分队长孙大伟作为全队的尖兵出发后,自己在指挥位置上一挥手,全队呼啦拉向岛上开进。

行进了几个小时,还没到达预定宿营地点,分队的通讯兵就在耳机中通报:“A1A1,鹰巢呼叫,鹰巢呼叫。”袁朗赶了几步过去,拿过通话器,就听到铁路严肃的声音:“野外生存训练取消,你们分队立刻乘坐冲锋舟赶往岛的东南海域6海里处,具体位置是东经×××度××分,北纬××度××分,那里有我们的渔民遭遇海盗呼救!天色已晚,海况预报说附近海面将有八级以上风浪,海军出动也怕来不及,现在距离事发地点最近的部队就是你们分队,上级命令你部立即前往事发海域执行救援任务!这里的海盗很猖獗,持有武器,杀人越货,所以上级授权你们可以开火击毙海盗!任务完成后带领获救人员立刻返回现在所在海岛躲避风浪!”

袁朗干脆利落地应声答“是!”,然后发问:“有海盗的具体情况么?人数?武器情况?被劫渔船和人员现状?”铁路严厉的声音透过电台传过来:“都没有!只了解到我方有6名渔民在船上。这次任务情况不明,你们分队没参加过实战的新手有好几个,你们携带的装备又是为野外生存训练准备的,并不适应海上突击救援任务,但任务就是任务,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你的担子很重!我要求你们完成任务的同时,还要做到零伤亡!”袁朗庄重地回答:“坚决完成任务!请鹰巢放心!”

通话完毕,袁朗立刻下令后队变前队,全队全速向海滩方向狂奔。一路上,袁朗脑子里飞速地思考着行动方案,还有其他的种种:这是他第一次带队执行实战任务,并且队里还有福猫等五个从未经历过实战考验的新人,装备又不合适,敌情也不明朗……

任务就是一切!袁朗从脑子里赶走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快速地在心里把人员和武器重新编成两组,他决定亲自带三个新人在一组,副分队长蝙蝠带两个新人在另外一组。

冲到海滩,拖出冲锋舟,袁朗按照预案分派了人员。上船前,袁朗先做了任务简报,然后指挥两组人分别上了冲锋舟后,发动机器,校正方位,朝着黑夜里茫茫的大海扑去。

八十二

福猫被分在袁朗这一组,他明显地感到紧张,沉默地不时看看袁朗,又看看其他老兵,另外两个新人也都紧张得有些身子僵硬。

袁朗察觉到了三个人的紧张,一边观察着开进的方向,一边碰了碰福猫:“紧张了?”福猫干咽了一下:“有点儿。”

袁朗想了想,打开了单兵电台的群通频道,呼叫了另外四个新人的编号,听到答复后就问:“都有点儿紧张吧?”频道中传来兵们犹犹豫豫答“是”的声音。袁朗笑了:“头一回参战,紧张太正常了,没什么丢人的,我也一样紧张过。你们是不是还有点儿担心自己下不去手啊?”群通里兵们又迟迟疑疑地答“是”。袁朗又笑:“不用这么迟疑嘛,谁也不是天生的杀手。不过我问大家一个问题啊,善遇到恶,先受伤的是谁?”群通里沉默了一下,另外一个组的B5何云飞答道:“大概是善良吧。”袁朗严肃起来:“记住,生死关头没有大概!善遇到恶,总是善良先受伤!这可是我一时心软让自己受伤后换来的教训!血的教训!当时铁头儿训我,说战场之上只有你死我活,没有心慈手软;只有活人和死人,没有好人坏人;只有战友和敌人,没有善人恶人!这话今天我也送给你们,都听明白了?”新人们都清晰而有力地答复:“听明白了!”

远处已经能够看到那条被劫持的渔船和旁边海盗的船了,两条船靠帮在一起,在暗无星光的黑色海面上起伏着。袁朗命令关掉发动机,手动划桨,利用漆黑的夜色隐蔽前进接敌,他带一组上被劫持的船,蝙蝠带二组上海盗的船。靠到两条船边时,兵们预备向船上攀爬了,袁朗在群通频道上再一次命令到:“老兵我就不多说了,头一回参战的队员一定要记住:平时怎么练的,现在就怎么打!一组二组同时上!”

海盗们不禁打,外加袁朗他们在恶劣的海况下出击,完全达成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战术目的,一举夺得了两条船的控制权,海盗船上毙一俘三,开枪的是蝙蝠,我方船上稍稍麻烦了些,除了被打伤关起来的四个船员是被队员们救出来的外,还有两个是从海盗枪口下解救出来的,袁朗跟老兵大牛分别开枪击毙一名持枪胁持船员的海盗,另外四名海盗则被其他队员或刀毙或打倒,就都绳捆索绑了起来。

袁朗松了口气,任务完成,也做到了零伤亡,铁路的要求实现了。向鹰巢通报了情况后,袁朗听到铁路也在电台的那边吁了一口长气的样子,猜想铁头儿也一定捏着一把冷汗呢,忍不住笑了起来。

海上的风浪越来越大,两条船一前一后按照预先的安排就近往袁朗他们原定进行野外生存训练的荒岛驶去。船颠簸摇晃得越来越厉害,船员们还好些,战士们有的已经开始呕吐了。袁朗也开始有翻江倒海的感觉,可他不敢放松,加派人手加强警戒,这帮海盗都是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油子,大意不得。

福猫吐得最厉害,刚刚就是他甩出格斗刀远距离穿透了一个海盗的咽喉,已经在众人晕船之前就躲一边呕吐了几场,现在更是吐得浑身发软,脸色发青。船舱里众人一吐,气味冲得他胃里又翻腾起来,忍不住冲出船舱,跑到甲板上想透口气。

海面上的风浪把两条船在波峰浪谷间抛起又摔下,海水不断地在甲板上拍起巨大的浪花。福猫晕乎乎地冲到甲板上,一个大浪刚刚扑上甲板,直接把福猫打倒,裹着他往甲板的边缘滑去!

袁朗在舱内刚跟海盗船上的蝙蝠通完话,转脸发现福猫不见了!赶紧出了船舱到甲板上寻找,正看到福猫被海浪卷走,不及细想贴着甲板往福猫的方向箭一般扑过去,抓到福猫的身子后,拼尽全力沿着湿滑的甲板向后一抡,福猫被甩撞到船舱边,本能地死死抱住一截柱子样的东西,定了定神扭头看去,袁朗失控的身体已经被浪头卷进了漆黑的大海。

八十三

袁朗落入翻腾的夜海,呛了口水后调整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潜入水下,避开海面的风浪,把身上缠手拖脚的装备快手拾掇清爽,又浮上了海面,努力寻找着两艘船。

风浪已经把袁朗卷裹到远离两艘船的海面上,船上的灯火已然变得遥不可及。船显然是停了,估计兵们正在努力搜寻自己的队长。袁朗暴怒起来:再停留下去,风浪越来越大,所有的人就都回不去了!他扯开嗓子吼起来:“走啊!赶紧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啦!”声音在漆黑的海面上没传多远,就被狂暴的风浪所湮没。袁朗几乎绝望地看着两艘船依然像秋风里的树叶般在海面上颠簸着,搜寻着,他拼力向船的方向游去,却被海浪打出更远的距离。

袁朗好不容易又从一个浪头中钻了出来,往船的方向看去,两艘船已经渐行渐远,往荒岛的方向去了,他高兴起来,心想兵们终于知道轻重了。袁朗不知道分队的兵们是被铁路下了死命令,才放弃搜寻回去的。

不再为兵们和获救船员担心的袁朗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星月无光的沉沉黑夜里,八级以上风浪的大海中,独自面对狂暴凶猛的自然力量,渺小的自己如同狂风中的落叶,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就算自己是老A,是站在步兵颠峰上的军中骄子,可是面对发狂的大自然,凭自己的力量,怕是再也回不到陆地上了……

袁朗在冰冷的海水和汹涌的海浪中奋力挣扎着,渐渐地有些筋疲力尽,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第一次,袁朗心里有了绝望的感觉:难道这一次,自己真的要葬身在这漆黑的夜海中了?他觉得自己可能真要交待在这儿了,被海水呛得发晕的脑子里乱乱地冒出来好多人的模样,逝去的亲人,朋友们,战友们……还有明雅!袁朗心里酸酸的,想着心爱的明明,和明明浓浓的爱恋和殷殷期盼的眼神,心如刀割!

“明明!!!…………”袁朗终于忍不住在海面上放声嘶吼起来,喊声迅速地被海浪吞没,却在绝望中鼓起了袁朗的勇气:NND,大不了是个死,不到最后一刻,老子绝不放弃!

在海面上挣扎的袁朗没有看到此时此刻驶往荒岛方向的船上那些兵们的伤心:流着泪的福猫被同样流着泪的身强力壮的大牛死死地按在船舱的地板上,两条船上的兵们都在默默地流泪!

刚刚福猫听到开船返回的命令时,强撑起发软的身子,一声不吭地扑过去要抢方向舵,副组长刘亚光血红着一双泪眼命令大牛把福猫控制住:副分队长蝙蝠那边传来的放弃搜救袁朗,立刻带着获救船员赶往荒岛躲避风浪是铁路的死命令!铁路的声音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蝙蝠传达过来时的声音也是抖着的,但命令就是命令,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他们是军人,所有的不舍和泪水,都只能和血吞咽下去!

发布命令的铁路几乎要捏碎了通话器!他想把桌上的海图和最新的海况和天气预报全都撕碎了丢出去!可他不能!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海况,落海的袁朗生存的几率微乎其微,这让他心疼得快要透不过气来。那个一脸坏笑的臭小子,那个他精心锤炼出来的阳光帅气的年轻优秀的特战军官,难道真的就要丢下他热爱的军队、战友还有美丽的深爱着他的明雅,消失在茫茫的大海中么……

“把情况紧急报告给秦大队长,同时给我接海军基地!接海航!!接陆战队!!!我不管他们是在睡觉还是在干什么,马上给我接过去!豁出去越级了,要是有人敢耽误,就给我接他们的一号首长!捅出什么篓子来我担着!”铁路沉默了一会儿,坚定地命令道。

八十四

明俊是第二天才知道袁朗的事情的,因为陆战的两栖侦察大队奉命进行联合搜救。明俊的中队长事后跟这个平日里一向沉稳的分队长说了一句话:“当时你小子那眼光,好像能活吞了我!”

第二天海况并没有太大的好转,船舶舰艇仍旧不能出海,搜救的直升机和人员仍旧只能处于待命状态。明俊,还有铁路跟他的兵们,都焦躁得如同心里着了一把火:袁朗生存的几率本来就很渺茫,如果天气不能很快好转的话,就连最后的一点机会也会丧失。

第三天,海况终于有所好转,明俊直接窜上了搜救直升机,带队就飞往出事的海域。按照经验,他们扩大了搜索范围,拉网般在仍旧翻腾的海面搜寻着,期盼着奇迹的出现。铁路在老A的指挥部里也沉默地等待着,冀望陆战和海航的搜救人员能够带回袁朗。然而,这一天人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第四天了,海况又开始反复,风浪又把焦躁的兵们困在了基地中。绝望的明俊无数次地冲到外面看着天气,在阴沉的云层下,无助地遥望着茫茫的大海。他的心里越来越冰冷,不敢想象明明一旦知道袁朗被大海吞没了,再也回不来了,会是如何的伤痛欲绝……他太了解妹妹对袁朗的感情了。
“袁朗,你个小混蛋啊,你不能死!我的兄弟啊,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哪怕是为了明明,你也要坚持住啊……”明俊喃喃地祈祷着。

袁朗听不到明俊的祈祷,他现在正被困在一座小小的礁盘上,努力凝聚着自己的生命之火不让它熄灭。

凭着一股求生的渴望,袁朗在狂暴的怒海中拼尽全力挣扎了不知道多久之后,被风浪卷撞到了这块小小的礁盘上。已经精疲力竭得有些迷迷糊糊的袁朗被撞痛的感觉惊醒,本能地牢牢抓住手边碰到的第一处凸出的礁石,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去。表面布满了尖利的贝壳,如同长牙般的礁石磨烂了袁朗的军装,割伤了他裸露的皮肤,被咸涩的海浪一痧,火辣辣地疼,却也让他清醒:终于在汪洋中有了一块相对坚实的停泊地,至少目前,他安全了,他的心里又升腾起希望,让他疲惫不堪的脸上,流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

袁朗现在无比怀念地狱伯爵和撒旦那些个教官,如果当年没有他们在爱琴海上一次次地把他的橡皮艇想办法弄破,让他被倒扣被倾覆在波涛汹涌的海上,一次次在几乎被淹死中逃生,然后不给任何喘息余地地进行深潜和长途负重泅渡训练,每次都几乎被累死的经历,他袁朗就算再有勇气和毅力,今天也一定没办法坚持到活着爬上这个礁盘!

“我希望我们现在的严酷,能够帮助你们在战场上幸存。”袁朗喃喃地回忆起撒旦在临别酒会上的话,此时此刻,真是由衷地感谢自己所经历的每一个教官的苦心孤诣啊!袁朗暗暗地在心里发誓:“我要是有机会做了教官,一定也要这样训练我的兵!拼一时的骂名和不被理解,换得兵们在绝境下、在严酷的战场上的生存!”

天亮了,铅灰色的云层下,海上依然风起浪涌,饥寒交迫的袁朗知道,这样的天气不会有搜救人员前来。不断扑上礁盘的大浪一次次打湿他的全身,带走他身上可怜的热量,只能用狙击手训练中的方法,努力抖动自己的肌肉让身子不会被冻僵。袁朗了解我们的军队从不会轻易放弃一个自己的战士,坚信战友们正在想尽一切办法营救自己,他们会比自己更加心急如焚,而他必须要坚持下去,直到战友们能够出动,能够搜寻到自己。

八十五

努力把自己牢牢地固定在小小的礁盘上,袁朗熬过了一个风大浪急的白天和一个漆黑的夜晚。

第三天,风浪平静了许多,阴郁的云层中偶尔会透出几线惨淡的阳光,这样的天气,搜救人员应该会出动了吧?袁朗在目力所及之处,努力地搜索着海域和空域。

袁朗苦笑着发现自己没有等来搜救的战友,出现在这片海域的,是凶猛的鲨鱼,以及它们露出在海面上青色的三角形背脊。武器装备已经全部失落在大海中了,袁朗现在是赤手空拳,好在鲨鱼也不会飞,于是饥饿的袁朗和饥饿的鲨鱼对峙着,谁也没办法把谁变成自己的腹中餐。

第四天,鲨鱼不见了,因为海面上又起了风浪。袁朗有些绝望的看着翻腾的大海,知道今天又不会有搜救人员来了。

饥饿和脱水让袁朗的神智有些恍惚,脑子里昏昏沉沉地冒出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的句子,心里忽然清明了一下,忍不住骂道:“KAO,去他娘的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老子身为老A都不一定能过了这关,把孟子拎来这礁盘上试试,看他还有没有闲心扯这个淡!”

袁朗竭力地让自己保持灵台的最有一丝清明,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坚持,他的明明,他的战友,他的兄弟,都在期盼着他能活着回去,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等着他去做,还有很多的任务等着他去完成。

第五日,风和日丽,海面上阳光灿烂,但袁朗却觉得自己真的快要不行了,怕是真的支撑不到搜救人员的到来了。很多次他都感觉到自己看到了救援的直升机,听到了发动机的轰鸣,最后发现完全是衰竭之下的幻视和幻听。他瘫软无力地躺在礁盘上,意识朦胧得都有些感觉不到礁石的尖利,漫无意识中,他喃喃地念叨着明明,明明,这一刻,那个生动的名字是他全部的思念和坚持的所在……

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成群结队的鲨鱼在礁盘周围游弋,尾鳍拍打水面所激起的浪花声,常常会把意识模糊的袁朗的视线给惊动过去。袁朗费力地转动着眼珠,看着那些海上的杀手,虚弱地笑着:“你们就别打我的主意了……我就是死,也要有个全尸回去,不能便宜了你们……不然以后啊,我变成鬼都不好意思去跟我的明明说,说我竟然葬身于你们的五脏庙,没个囫囵模样让明明想念……”

当一架真正的而不是袁朗幻视出来的直升机终于从天边跃出了海平面,渐渐搜寻到袁朗栖身的小小礁盘上时,神智渐失的袁朗已经根本没有力气做出任何表示,哪怕只是挥一挥手。他只是无力地看着这架军绿色涂装的有着鲜红色八一军徽的直升机越飞越近,不知道机上的人们能不能发现这么小块礁石上的自己。

直升机越过礁石的片刻,袁朗彻底绝望了,他实在积聚不起一丝力量来提醒上面的人们自己的存在。就在这时他看到直升机仿佛被击中了一般,一个仄楞摇摆了一下,立刻掉头飞回来,悬停在礁盘的上空!

一个身穿海洋迷彩的人大鸟般沿着绳索从直升机上飞速机降下来,两步就窜到袁朗身边,看着军装稀烂、几乎脱了人形的袁朗,却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明俊!

袁朗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看着心情激荡的明俊,微笑着说:“别……跟瞻仰烈士似的……我还没死透呢……你忘了铁头儿说我……大难不死,必成妖孽……这不还等着你……陪我回你家……过堂呢……”

八十六

明俊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来,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小小礁盘上苦撑了将近5天的袁朗,就已经因为见到明俊后的心里一松而彻底地晕了过去。

救援直升机刚刚在联合搜救舰队中的一艘主力护卫舰尾部的直升机平台上停稳,一群医护人员就抬着担架飞一般地冲了上去,从明俊怀里接过袁朗,稍做检查后又抬着袁朗直接飞奔向医务舱。

明俊走到一位站在甲板上的海军少将身边,规规矩矩地敬个礼后,立正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跟着这位将军一起看向远去的医护人员。将军一直默默注视着担架上昏迷不醒的袁朗,看着他脸上残存的黑色野战迷彩,和迷彩下面刀刻般清晰的脸部轮廓上那无法掩盖的憔悴,以及只能用褴褛来形容的军装,眼神复杂而凝重。

将军叹了口气:“就是这小子?”明俊看看将军:“对,他就是袁朗。”将军又沉默了半天才说:“还真是个不一般的好兵!这回他可真是命大啊,难为他挺过了这么多天,不愧是陆军的老A,生命力顽强,意志过人,换个人的话,不喂鲨鱼也早成了海里的游魂。”明俊笑笑:“铁头儿以前就说他大难不死,必成妖孽!”

将军就摇头:“什么人带什么兵,你们那个铁路,就带出你们这群妖孽来!”再看看袁朗被抬走的方向,将军深长地叹了口气:“明明这丫头跟了他,以后有得苦头吃了,唉……袁朗是好兵不假,24岁就扛上上尉军衔也确实出色,可老A的危险系数也太高了,这小子又是这么个拼命三郎的性子……”明俊就陪笑:“爸,您也看到了,袁朗他真是个非常不错的小伙子!老A其实也没什么的,我以前,不也是老A么?也都没什么事儿。”

海军××舰队的参谋长,明俊兄妹的父亲,亲自主持这次海上联合搜救行动的海军少将明振江看着儿子哼了一声:“以前还少跟你操心了?好好的海军不当,非要搞什么自力更生,死活要脱离我的影响去当什么陆军,还攀上了什么步兵的颠峰当上了老A!拐得明明也吵着跟你去了陆军,这又给我找了个陆军的男朋友回来,居然也是个出生入死的老A!我这心哪,不知道得跟你们操到什么时候!”

没等明俊回答,一个海军参谋就跑步过来,立正敬礼报告说医生已经全面检查过了,袁朗只是饥饿、脱水、脱力导致的衰弱和昏迷,抢救及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他的体质非常好,精心调养一段时间就能重新生龙活虎。

明俊听完后就在一边开心地笑起来。

明参谋长瞪了儿子一眼,也忍不住笑了:“这小子还真是个妖孽!其实这次搜救行动中,我听了听情况汇报,还真挺欣赏这小子的,好兵,也是个好小伙子!”明参谋长有些感慨:“你和明明都大了,由不得爹娘了,明明既然这么多年都一心一意地喜欢这小子,他对明明也很真心很不错,我和你妈其实不会怎么样他的,肯定会随明明的心意……就是你妈那边有点儿心疼明明,怕袁朗这个老A 以后会让明明担惊受怕……算啦,只要明明喜欢明明高兴,就比什么都强……你妈那边,我再劝她吧。”

明俊高兴地看着父亲:“我就知道您一定会喜欢袁朗的,这小子就有这个本事,我敢保证我妈也会被他哄得心花怒放!再说袁朗他是个孤儿,以后咱们家也就是他唯一的家,您就等着多个好儿子孝敬您和我妈吧!”

“行了行了,我有我的兵,不指望着你们来孝顺!以后啊,让我和你妈,对了还有明明,少为你俩悬着点儿心就知足啦!走,我们去看看袁朗!”明参谋长笑着摆了摆手,转身往医务舱走去,明俊忍着笑意快步跟上。

昏迷中的袁朗还不知道,尚未“过堂”,他就已经先顺利地通过了明雅的军人父亲这一关。

八十七

被送进海军医院的袁朗,苏醒后第一眼看见的,是难得没能成功扳起扑克脸的铁路。铁路告诉袁朗他的分队一切正常,获救的船员也都很平安,海盗们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唯一的问题是袁朗不能随队参加联训了,他现在的任务是好好休养。

惦记着联训的铁路匆匆离开后,袁朗就踏踏实实地安下心来休养生息。很快他就发现,这所海军医院里的医生护士看自己的眼光都透着古怪的笑意,终于有一日,一个小护士忍不住笑着问他“女朋友是不是叫明明”,袁朗大大方方回答了“是”后,就琢磨着这个问题是否就是那古怪笑意的根源。小护士倒也爽快,袁朗刚刚问起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小护士就笑眯眯地说袁朗昏迷时好几次都喊出了这个名字,那个深情那个发自灵魂深处,任谁都能听出来那是在呼唤自己的心上人……

袁朗恍然地笑了:在海上的那几日,明明是支撑他坚持下去的主要精神力量,那个亲爱而生动的名字被他念叨了无数遍,失去意识后,他的心里大概仍然在继续念叨着他的明明呢。

袁朗不知道明明的妈妈就是这个海军医院的主治医生,而他现在就归明明的妈妈负责。明明妈妈第一次听到袁朗在昏迷中喊出明明的名字时,心里一酸就流下了眼泪:她从这一声无意识状态下的呼唤里,听到了这个年轻人对明明深沉的爱和依恋,那是他已经把明明深深地融进自己的生命中后,再也无法分割的真挚的情感。这个深爱着自己女儿的年轻人,这个昏迷着的听说身世很孤苦的孩子,让一个母亲的心不由自主地为他而心疼!

明雅妈妈这一关,袁朗过得比明雅父亲那一关还来得容易,这直接导致了日后袁朗在岳父岳母家里的地位甚至高于明俊明雅两兄妹的后果,被明俊笑骂成“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福猫他们冲到医院时,袁朗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分队兄弟们的热情被袁朗坦然受之并“热烈回报”了一番,但福猫的欲更进一步表达的感激之情,被袁朗不耐烦的眼神活活地给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兵们不愧是老A,虽然是在海军的地盘上,但这毫不妨碍他们迅速摸清了应该了解以及不该了解的所有情况。于是兵们就嘻嘻哈哈、旁敲侧击地从分队长这里考证其在昏迷中居然还喊着女朋友名字的光辉事迹的真实程度,结果他们分队长根本没给予他们充分将好奇心发酵到不可收拾程度的机会,直截了当地承认“确有其事”,然后笑眯眯地问兵们“谈恋爱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我喊我女朋友的名字,你们有什么问题么?”

兵们就哄笑着,纷纷喊着“当然没问题”,然后看着他们“光明磊落”的分队长,心里嘀咕着这个反问可不像什么好兆头,估计袁狐狸出了医院不会轻了收拾他们,以好好调教他们这帮对于其感情生活过份热心的好奇宝宝。

跟福猫一样第一次经历了实战的何云飞笑得有点儿心不在焉,袁朗就微笑着问他 “怎么啦?”何云飞沉默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这次任务后,我,想了很多……队长你这是回来了,可谁也不能保证下次任务会怎么样,不能保证我们每次都能平安地回来,所以我……担心这样会害了我女朋友,这次回去后,我想跟她分手……”何云飞看了看袁朗,低下头小声说道。兵们就都不笑了,看看何云飞,看看袁朗,个个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袁朗看了看兵们,然后横了何云飞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你琼瑶片看多了吧?是不是觉得这样很高尚啊?扯淡!”袁朗的表情严肃起来:“你以为分手就是对她负责任的表现?其不知那才是对她最大的不信任和不尊重,才是对她的最大伤害和最不负责任!我们是老A,是最优秀的军人,是男人中的男人,更要拿得起放得下!没有感情了就坚决放手,有感情时也一定要拿得起来!轻言放弃,那不是军人的作为!”

袁朗的思绪飞得有些遥远,仿佛想起了很多事情:“再说感情的事,最好不要用自己的判断来为对方做选择,我们能够做的,只是在对方作出选择后,给予最大可能的尊重!”

兵们都默默地想着他们分队长的话,何云飞却被袁朗说得有点儿讪讪的,袁朗就再横他一眼,懒散却不容置疑地一笑:“你小子以后要是真敢玩儿这种弱智的言情片桥段,我保证第一时间把你踢出我的分队,省得你给老A 丢人!”

八十八

联训结束时,袁朗被明俊直接从医院带回了家。吃过了明明妈妈亲手烧的红烧肉,喝过明明爸爸泡的功夫茶,袁朗知道自己今后将拥有一个真正的属于他的家,这种久违的温暖和亲情,让他感动得心酸。

袁朗幸福得晕晕乎乎地回到了A大队的基地。

大队的安排是先进行两周的适应性训练,对于从南到北强烈的气候差异,兵们也需要调整一番。袁朗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适应性训练的完成,海上惊魂之后,他太想见到心爱的明明了。

两周的适应性训练终于结束,但一中队包括有些郁闷的袁朗却被军机直接扔到了西南某地:他们要汇合其他部队,进行一次高原联合演习。

演习部队在云南某地集结后,需要乘坐军车经川藏公路进入西藏。在登车前,兵们看着车厢左右两边被刮得惨不忍睹,变得跟白铁皮车般的军用卡车都直摇头撇嘴,议论着这帮汽车兵的开车技术也太滥了——这些站在步兵颠峰的军中骄子、三栖特战精英们,一向不太把旁的军兵种们看在眼里。

袁朗也不例外。分队的兵们在那里指指点点,他也随口就说:“你们这开车技术也太有待提高了吧?看看你们的车,被你们刮成这个鬼样子,你们连长也真够可以的啊?有这么对待装备的么?他怎么带的兵啊?”

袁朗的话刚落音,一个挂着上等兵军衔的西藏军分区的司机噌的一声就从驾驶室里跳了出来,二话不说就向他扑过来,那架势直接就是要跟袁朗拼命!袁朗下意识就反应了一下,随手就把上等兵给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分队的兵们呼啦就围了过来,研究怪物般地看着被袁朗制伏在地上的上等兵。袁朗也有点儿愣神:在军纪和等级森严的部队里,他还从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士兵,竟然只听了一句玩笑般的闲话后就一言不发地敢和一个上尉军官动手玩命!

铁路晃悠过来,听了听兵们的七嘴八舌后,冷冽地看了袁朗一眼:“放开他!演习期间没功夫搭理你,回基地后自己去警通连报到,禁闭7天!”

袁朗吃惊地放开了那个兵,不明所以地看着铁路,老A们也都张大了嘴看着他们的中队长,不知道他这是哪来的一股邪火:袁朗不就是收拾了一下那个上等兵嘛,还是他动手挑衅在先,就算是维护兄弟部队之间的友好团结,也不至于关袁朗的禁闭啊?!

铁路不作任何解释,也没打算给袁朗发问的机会,铁青着脸转身就走。上等兵悲愤地看看还在发蒙的袁朗,也转身上了车,不再理睬傻站着的老A们。

袁朗莫名其妙地窝了一肚子火,跟着兵们窜上了卡车,坐在车厢最外的边缘位置上,跟着长龙般的车队上了川藏公路。兵们都同情地看着心情烦闷的分队长,就有兵们开始埋怨铁路的“小题大做”,袁朗一蹬眼,兵们就不开口了。袁朗把视线转向车外,默不作声地生闷气。

川藏公路上全是污泥,狭窄异常,一辆军车通过时,旁边至多只能再通行一个人。公路右侧是壁立的石山,左侧就是陡峭的悬崖。袁朗看着在悬崖边上摇晃着行进的车队,渐渐地冒出了一身冷汗:在这样情况下,只要司机稍有不慎,这辆车跟车上的兵们,立时就会葬身崖底!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加快,一种命运操之于他人和上天之手的不安感觉强烈地从心底冒出来,这种无法掌握自己和战友安危的念头让他有些恐惧。

在路况极差的川藏公路上,颠簸的卡车全都尽可能地贴着石壁前进,车厢侧面不时和山体摩擦,碰撞出一溜火星儿来。

袁朗只看了一会儿,就慢慢地反应过来这些卡车为什么全都是一副白铁皮车的模样了,隐隐地,他感到自己之前的玩笑话变得刺耳和无知。

八十九

行进中的车队停了下来,西藏军分区的带队军官吹响了他们自己的集合哨。老A们也都跳下车,袁朗无意中扫了一眼悬崖的方向,立刻被震惊了:悬崖下面,是累累的军车残骸!

西藏军分区的汽车兵们整理好自己的军装,从袁朗他们身边挤过去集合。他们的队伍向着路的右侧攀上去,那里有一处略平坦的半坡,上面全是青石的墓碑,和兵阵般整齐肃穆的坟墓。

汽车兵们在墓碑前列队完毕,他们的带队军官整队后以最标准的动作转身,对着墓碑和坟墓庄严地敬礼,大声地吼到:“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区×部××少校奉命执行××联合军事演习运输任务,特向各位英烈报到!我们向您们庄严宣誓,保证以零伤亡.零事故圆满完成任务!”声音在烈士墓的上空回荡,也回荡在每一个参加演习的士兵的心中。

一种热热的东西在袁朗的心里升腾起来,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兵们,兵们的眼里也全都是庄严肃穆的神情。

铁路已经发出了整队的号令,其他参加演习的部队也都不需要号召,自动开始整队。老A们也攀上半坡,在烈士墓前庄严地敬礼。

袁朗的眼神扫见那个跟他拼命的上等兵跪在一座墓碑前,打开一瓶酒倒在地上,又从一盒红塔山里抽出三支烟摆在墓前,喃喃地说着什么。袁朗走过去,听那个兵正说着:“连长,我来看你了……这是你平时舍不得抽的烟,咱们全连一起买来给你抽的……嫂子跟孩子都挺好的,团长自己拿出很多钱来,给嫂子在营区开了个小卖店,咱们都照应着呢……连长,你就放心吧……”那个兵低低地哭泣着,抖着手想把烟点着,却怎么也点不着。

袁朗默默地掏出自己的打火机,把三支烟点着。那个兵看看袁朗,看看袅袅升起的青烟,再看看墓碑,终于放声地哭了起来。

袁朗直起身,看着墓碑上的字:“×××,成都军区×××××部上尉连长,××××年×月××日因运送物资到×兵站,途中突遇山体滑坡导致翻车而光荣牺牲,时年27岁。”

眼泪忽然就止不住地从袁朗眼里流了下来,他现在知道自己曾经开了一个多么无知而伤透人心的玩笑!他呆呆地看着这块墓碑,还有墓碑前哭泣的小战士,心里满是无尽的悔恨和羞愧。

袁朗流着泪给这位牺牲的上尉连长的墓碑敬礼,也给这位嚎啕着的川藏公路汽车兵敬礼。他终于明白除了他们自己的流血牺牲,在军队的序列中还有很多更加默默无闻,却同样值得尊重和景仰的牺牲。

分队的兵们都在袁朗的身后对这位连长和他的士兵行军礼,默默无言地感受着另一种悲壮和永恒。

老A们回到卡车边上准备登车时,铁路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他们了。看着袁朗愧疚的眼神,铁路撂下了几句话:“不要以为当了老A就是天下第一,就眼高于顶,更不要以为全天下全军队就我们在牺牲在奉献!他们是乙类部队甚至只是后勤兵,可他们跟我们没有任何不同!他们同样是我们的战友,同样在用自己的青春和生命,为我们这支军队,为我们的共和国建立着功勋!”

袁朗羞愧不已!他军姿笔挺地戳在铁路面前,等着铁路下面的教训。铁路却没打算继续说下去,只看了看他问道:“现在知道为什么回去后要关你禁闭了吧?还觉得冤么?”

“不冤!”袁朗发自内心地吼了一声。

九十

回到A大队的基地,袁朗交回装备、安排好分队事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主动自觉地去警通连报到,蹲紧闭,七天。

警通连的肖连长吓了一大跳,心想袁朗这小子这是玩儿的哪一出?一贯的都只见到袁狐狸变着法儿地跟自己和手下的兵们斗法,想抓到一回他的违纪现行向来就比登天都难,这又是太阳打哪一边出来了?怎么忽然他会主动地跑来要求蹲禁闭?

肖连长在一脸坦然的袁朗面前,强忍住探头出去核实一下太阳出来的方向的念头,理智地给袁朗的直属上级铁路铁中队长打了个电话,结果就是立刻把袁朗带到A大队历史悠久、人丁相对兴旺的禁闭室里,并关切地额外丢给袁朗一床军毯:铁路特别叮嘱,天凉了,加床毯子给袁朗,我要给他败的是心火,是要他闭关琢磨些他必须懂得的事情,不是让他仗着火力壮玩什么傻小子睡凉炕。

于是乎,明雅来到A大队看袁朗的时候,袁朗还正在禁闭室里反省。

明雅得知袁朗被关了禁闭,而且还不能从禁闭室里出来看她,她也不能去禁闭室看袁朗的时候,掉了眼泪。铁路有些心软,却也只能看着这个丫头哭成个泪人: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因为某个人而改变。

敏感的明雅已经从妈妈打来电话的蛛丝马迹里,一路穷追下去,了解了袁朗在海上的五天四夜。她已经后怕得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了几场,然后就三天一个电话地往A大队基地里追问袁朗他们回来的日期,值班室开始还支吾几句,后来看明白情形就直接告诉她袁朗他们已经去演习了,具体归程还未确定,好不容易知道袁朗回来的确切消息后,等了几天还不见踪影,明雅直接就跑到基地来了。

明雅眼泪汪汪的样子让铁路觉得自己是个铁石心肠的坏人,但是袁朗必须得把自己心里那种目空一切的毛病改掉,却也是铁路无可改变的计划和军队的必须,所以铁路只能温言安慰着明雅,还得想尽办法阻止明雅打算直接冲到禁闭室去的念头。

最终,明雅一步一回头地看着A大队禁闭室的方向,哭着离开了基地,而铁路就愧疚地跟在明雅的后面送她出了大门,想着袁朗出来后,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一天假,否则袁朗那边虽然可以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不用顾忌他敢犯上作乱,可是这边就真有点儿对不起一往情深的好姑娘明雅了。

袁朗压根儿就不知道明雅来基地的事情,他的脑子里全是刚刚过去的演习中经历的一切,尤其是进出青藏高原时遇到的那些平凡却无私牺牲的后勤部队的战友和兄弟。

以前进行高原训练,袁朗他们不是被运5呼啦拉扔上去,就是被黑鹰丢土豆般丢进去,这一次是他头回从陆地进藏。川藏公路所带给他的羞愧已经渐渐变成了更深层的思考,思考这身军装以及军装背后或激昂或平淡的故事所带给他的新的领悟和震撼。牺牲和奉献有无数种,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还有那些一时的壮烈其实并不难,难的是在默默无闻和平平淡淡中一点点被消磨掉的青春和生命,以及对这种消磨式的奉献的无怨无悔。

第一次,袁朗再深刻不过地懂得了莫斯科红场无名烈士墓上的那句话的涵义:你们的名字无人知晓,你们的功绩与世长存。

从禁闭室出来的时候,袁朗沉静了许多,至少铁路感觉到有些东西的的确确已经沉淀在他这个年轻部下的心里了,这让他欣慰:7天的禁闭只是手段而已,他更希望袁朗能够从中领悟到军队可以有等级,可以有分工,可以有军兵种之分,也可以有能力的高下,但每个军人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没什么不同,每一个军人牺牲和奉献的精神也没什么不同,袁朗能够意识到这一点,他就可以成为一个更包容更理性的军官,就能够更开放更公平地看待未来所能遭遇到的一切,才能成为更有领导能力更具亲和力的职业军官。铁路很高兴的是,袁朗没有让他失望。

九十一

袁朗得知明雅来过了基地,却被铁路拦住了没让见到自己时,眼里火焰的温度足以把铁路烤熟。铁路无视了这一切,只淡淡地说已经给袁朗请了一天的假,让袁朗回分队安排一下后就去军区总医院吧,大队已经给他派好了车。

袁朗咬牙切齿地接过出门条,忿忿不平地给铁路敬了个礼,然后匆忙回到分队修理自己在禁闭室里长出来的胡子拉碴,跟蝙蝠问了问训练安排和这几天的训练情况,简单嘱咐了几句后,就换了身常服,冲到汽车连,窜上一辆早已经准备好的迷彩北京切诺基,风驰电掣地往总医院开去。

窜出基地后,袁朗忍不住咬着嘴唇轻笑出声:铁头儿其实也挺有人情味儿的,否则也不会刚出禁闭室就给了他这么个鹊桥会的机会,虽说聚少离多的军队恋人们全都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但总得给假相逢才行啊。

接到袁朗电话的明雅,早已经调了班,望眼欲穿地等在医院的大门口。刚一看到袁朗的车过来,明雅的眼圈就红了,等车停稳袁朗伸手打开车门的时候,明雅含泪上车,不错眼珠地端详了袁朗半天,终于哭倒在袁朗的怀里。

袁朗忍着心里热热的疼痛轻抚着明雅清香柔顺的长发,慢慢发动车子,行进一段路后,把车停靠在明雅宿舍楼前幽静的林荫道尽头。

一直到明雅哭够了,袁朗才轻轻抬起她的下颌,看着她珠泪盈睫的双眼问:“跟了我这么个出生入死的老A,后悔么?”明雅的眼泪又流下来,话语缓慢却坚定:“我哭不是因为我后悔,我哭是因为我心疼,为了你。”

袁朗伸手把明雅揽在怀里,动情地说:“我跟我的兵说老A是最优秀的军人是男人中的男人,所以对感情要拿得起放得下,不能轻言放弃,可是明明,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对不起你……”

明雅靠在袁朗的怀里,平静而满足地倾听着他胸腔里那颗心脏的强劲有力的跳动声音,闭着眼睛呢喃:“妈妈就因为你是老A,一直都不愿意我跟你好,这次见到你后,才算真的赞同了我们的事情……以前我哥也是用这个理由反对的,你也知道……我跟爸爸妈妈始终都说我知道你是老A,知道你今后要面临什么样的危险,可是我已经离不开你了……袁朗,不要说对不起,我们的爱情里不需要这三个字,我早已经认定你了,不管今后会怎样,我都愿意……”

袁朗哽住了,半晌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说道:“明明,在海上那些天,没有你,没有对你的思念,我撑不过来,你就是我的希望……可我们袁家的男人,从我太爷爷以下,活到33岁就是最长的,死国尽忠仿佛是我们的宿命,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成为例外……所以明明,说我不为你的今后担心,那根本就是在骗你……”

明雅睁开灿若星辰的双眸,抬起头深深地看向袁朗,伸手捂住袁朗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袁朗,如果那是你的宿命,我也认了!我只盼着你今后能够更加的小心和保重自己,为了我!”

“……会的!”袁朗的声音有些颤抖,却无比坚定。他更紧地把自己心爱的明明抱在怀中,恨不能把她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那是他今生今世的珍宝和动力源泉,从现在起,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息,他都不会再放开她。

回到A大队基地后,从不给袁朗写信的明雅第一次寄来了一封信,袁朗打开看时,里面只抄录了一首诗,是舒婷的《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纯的歌曲

也不只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像沉重的叹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蔼/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坚贞就在这里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

九十二

内蒙古,朱日和合成战术训练基地,塞外砺剑实兵实装实弹演习。

袁朗带着自己的分队已经成功地渗透进了红军一个团级后备指挥中心的眼皮底下。

此次演习,铁路奉命率领他的一中队配属本次演习的蓝军,一个甲等重装机步师,攻击两个混编旅外加袁朗的老部队老虎团组成的红军。老虎团的指挥中心已经被一分队那帮子家伙给捣毁了,这个后备指挥中心刚刚启用即被蓝军锁定,袁朗分队被直升机机降过来,一路潜行渗透了进来,力图摧毁。

袁朗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分队会被发现,单兵素质不用说了,就是老A的装备也先进了红军不知道几个等级,估计老虎团的兵们都没听说过更没见过和用过,连参数都不知道,如何捕捉他们的行踪。

对于这种兵力配置和装备优势完全一面倒的演习,袁朗没什么异议:假如战争明天来临,我们军队所面临的敌人军力优势,只会比蓝军更强大更有侵略性,这种锤炼没什么不好。可是这一次袁朗的心情有些复杂,因为要攻击的是老虎团,而文雄哥已经回团担任了参谋长,就连小海毕业后也回了老虎团,这次可能真要“刀兵相见”了。

袁朗的分队刚刚运动到位,解除无线电静默后,很快单兵电台里就陆续传来各个小组报来的指挥部内外人员分布和火力配置情况。袁朗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枪口下的这个指挥中心,简捷清晰地做了战术安排,兵们从电台里报过来“明白”的应答声,蝙蝠还笑着加了一句:“队长你就瞧好吧,导弹打蚊子虽然浪费,好歹咱也给这帮兵们开开眼,上上课。”

“废什么话啊你!行动!”袁朗被蝙蝠的话激起一肚皮的不合时宜,压着嗓门就吼了一声。

兵们幽灵般从潜伏位置一跃而起,各自扑向自己的目标,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外面的兵,冲进了指挥中心。指挥中心里面的军官士兵刚要反抗,也被老A们黑洞洞的枪口逼住。

袁朗发现自己突击步枪指向的,正是此时此刻最不想见到的文雄,后备指挥中心里的最高军事长官!

边上有点儿动静,袁朗偏头看去,一个试图挣扎的中尉被大牛反剪住了,大牛手上还捏着抢过来的一颗演习手榴弹,那是小海。

袁朗微一颔首:“翻了他们的白牌!”福猫上去执行了他的命令。

演习指挥部的导调员不满地看着袁朗:“生擒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击毙他们?”袁朗面无表情地说:“老虎团的人,宁做烈士,不做俘虏。”导调员看看袁朗再看看没有任何异议的红军人员,没再言声。

扛着两杠两星的文雄笑了,他并没有从眼前这帮满脸迷彩的兵们中认出袁朗,但袁朗的声音和这个回答让他知道了眼前的蓝军是谁:“小豹子,你还真出息了……总算你没忘了老虎团和它的荣誉!”

“连长!”袁朗收起武器,立正敬礼。

“KAO!小豹子你有种!对我们你都能下得去手!”小海从文雄的话里听出端倪,用力甩开大牛,悻悻地骂道。

袁朗就只好苦笑:演习不是演戏,他现在是文雄和小海敌对的蓝军,职责所在。

小海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大力捶了袁朗一拳,既是见面礼又是出气。袁朗嘿嘿笑着,也不躲闪,任由他去。袁朗手下的兵们也只看着笑,他们知道,敢喊他们分队长乳名的,一定是他的好兄弟。

“虽说你小子总能把军装穿出明星的范儿来,可这上尉军衔扛在你肩膀上,看着怎么就这么不顺眼!”小海的怒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兄弟相逢的喜悦终于占了上风,大大咧咧地搂住袁朗的肩膀用力摇晃起来。

九十三

老A们快速地搜罗着有用的情报和资料,文雄带着袁朗和小海走出指挥中心,站在了草地边缘。

袁朗给文雄和小海都点上了烟,文雄笑笑:“小豹子,其实你刚才不用翻我们的白牌,还顶撞那个导调员,只要是为了锤炼部队,我本人不那么介意在演习中当俘虏,在军队的大需要面前,个人的小感受永远不重要。”

袁朗的心里震动了一下,沉吟着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小海就在一边嚷起来:“文雄哥你就是护着他!这次演习是为部队改编做准备的,他这么一赢,咱们回去就得师改旅,团里也得跟着改编,后面的事儿麻烦着呢。”

文雄瞪了小海一眼:“改编的事儿也不是小豹子说了算的,那是军队改革的需要!他吃的就是服从命令这碗饭,换你敢在演习里放水?!”

袁朗怔怔地看着文雄,心里热辣辣地难受起来。他知道现在部队正因应形势大量地进行精简整编,老A也为配合检验部队的战斗力执行了多次演习任务,但当老虎团也进入改编的行列,而自己竟然成为推动老虎团改编的力量之一,这仍然让他有些受不了。

看到袁朗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伤感的味道,文雄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在军区开会时见过你们秦大队长,问了问你的事儿,小豹子,你干的不错!听说你考取了国关的硕士?”

袁朗此前已经考上了在南京的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的研究生,这是他上学前的最后一次任务了,没想到这次任务的结果竟让他如此纠结,就闷闷地说:“这次演习回去,我就要去学院报到了。”

“没天理啊,你们这种清华苗子混入革命军队,简直就是要断了我们这帮根红苗正的大学漏儿的晋升之路!”小海闻言即做仰天长叹状,袁朗忍不住一拳捣过去,小海就龇牙咧嘴地摆出一副重伤垂危的模样,逗得袁朗终于笑出声来。

文雄也跟着笑,看看袁朗又说:“别为我们改编的事儿心烦了,那不是你的问题。人的成长要付出代价,军队的成长也要付出代价,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走人留都是军队的需要。你去老A不也是想当最好的兵?军队改编是要打造一支最强大的精兵,一样的目的嘛。身为老A,你以后干这种事儿的机会少不了,真想要我们这些人为改编付出的代价更有意义,你就必须心无旁骛地把你的任务完成好,为每一次的战术检验和战斗力测评贡献出公平而精确的数字与结果,知道么?”

袁朗认真地迎向文雄的目光:“是,连长!”

老A们已经打扫完“战场”,带着战利品准备撤离了。队员们往袁朗这边看过来,袁朗的单兵电台里也传来蝙蝠关于撤离的请示,袁朗回了句“马上撤离”后,看看文雄和小海:“连长,小海,我走了,你们多保重!”

目送袁朗毫不拖泥带水地跑向他的兵们,文雄在后面追了一句:“小豹子!我可听说你跟当年那个小护士好上了,什么时候再带来给我看看!这回我保证不熊她!”小海跟着也喊:“对对,赶紧把弟妹给我们带回来瞧瞧,要不然我跟你没完!”

袁朗笑着回头:“没问题,一定!”然后跑回自己的分队,带着听见文雄他们的喊声后也一脸诡笑的兵们,快速地隐入茫茫荒野,往预定集结地点赶去。

九十四

演习结束,没有任何意外地,蓝军击败了红军。

想着这个结果将导致老虎团被改编,袁朗的心里就生出难以排解的郁闷。军队的需要和个人的感情之间,总有着这样那样的冲突,袁朗有足够的智慧去理解和接受这一切,但只要是个兵,对老部队就一定有着深沉的感情,而袁朗更因为惦念着他永远的连长文雄,跟一辈子的好兄弟小海,纠结不已。

办完交接手续去国际关系学院报到时,袁朗的心情更加郁闷,因为铁路只给他一年时间修完自己的硕士学位!回想在铁路的办公室里听到这个命令的一幕,袁朗就认命地摇头:官大一级就是好,压死你都不带商量的余地。

“这……好像跟学院给我规定的两年学制有冲突。”袁朗当时强忍着心里的惊讶,标枪般戳在铁路面前,脸上扯出一副嬉皮笑脸,还试图对铁中队长动之以理。

铁路舒坦地靠在自己的椅子里,无比平静地看着袁朗,一副根本不认为自己刚才的命令有任何蛮不讲理之处的样子:“又不是生孩子,非得足月干嘛?再说了,难道我低估了你的学习能力?”

袁朗就不禁有些咬牙切齿了:“头儿,您这激将法可有点儿那个了啊!从我当南瓜开始,您可就是一向高估我的能力,并按照这个高估的标准考核和修理我的。可是您也应该知道,国际关系学院号称军中的北大清华,您让我一年修完两年的课程,就算我有这个能力,人家也不一定同意啊。”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大队会打报告给你们学院的,出于部队建设和实际情况的需要,大队会代你提出一年内修完学位的申请,论文你回基地完成,然后回去答你的辩,通不过的话你就自己找根绳儿勒死算了,我可不要这么笨蛋的兵,大队也丢不起这个人。”铁路云淡风清地安排着袁朗未来悲惨的学习生活,那副“崽卖爷田不心疼”的模样,看得袁朗牙根儿直痒,却又无可奈何。

袁朗转转眼珠,开始对铁路晓之以情:“头儿,我知道您总是特别关心和爱护属下,尤其是本人,不过您能不能不打这个报告?反正这个报告也肯定是您建议大队打上去的……属下我还想趁脱产上学这个难得的稳定时期解决一下个人问题,我要利用其中唯一的一个暑假娶了明雅,让她穿上婚纱做我的新嫁娘呢。”袁朗努力煽情起来,不过话说回来,这也的确是他一直以来的设想。

难得铁路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袁朗的话,然后眯起眼睛看着他:“这个建议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俩也不容易,咱们大队又不是少林寺,早点儿结婚早稳定后方,有利于战斗力的平稳发展,是个好主意,我不反对。”

袁朗大喜过望,随后铁路的话又让他绝望得直想犯上作乱:“这样吧,要是明雅本人和家里不反对,等你一年后回大队时,大队给你办婚礼,我保证让你的明雅穿上婚纱,做你这个混小子的新媳妇。”

勊星!铁路绝对就是无法无天的袁朗的勊星!明雅的军人父母不可能反对铁路的这个安排,明雅为了袁朗也不会反对,铁路显然已经算定了这一层,任他有千般妙计,铁路总有一定之规,袁朗这个孙猴子,一时三刻是翻不出铁路这尊如来佛的手掌心了。

在铁路的不动声色却板上钉钉的眼光中,袁朗灰溜溜地离开了中队长的办公室,小别了自己的兄弟们,又跑到明雅那里待了几天,才认命地踏上去南京的车。

袁朗毫不怀疑学院会拒绝大队的申请,更没侥幸铁路会忘记打这样一份报告,他清楚大队和铁路就没打算让他轻轻松松地脱产学习太久的时间,尤其是,在大队及铁路本人都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情况下。这样一种特别的重视,既让袁朗得意,却也让他郁闷。

九十五

不出袁朗所料,刚到学院报到,学院就已经通知他,根据学员所在单位的特别要求,学院已经同意袁朗提前一年修完硕士学位的申请,并期待袁朗能够努力学习,为学院开拓一种新的硕士培养模式并积累经验,树立一个好的榜样,云云。

满腹怨念的袁朗连哀叹大队行动神速的打算都没有,老A么,这其实还真不算什么大事,至少在大队和铁路的眼里,绝对不算。

袁朗埋头苦学了一年,唯一的一个寒假还被抽调出去,作为军事观察员,被派往俄罗斯观摩了一下第二次车臣战争的后续行动。

第二次车臣战争虽然远没有第一次车臣战争那么惨烈,但袁朗凭籍一个特种部队军官的视角,还是敏锐地感受到了其中那些严酷的教训和鲜血积累的经验。回到学院后,他调出了所有能够调到的车臣战争资料,努力研究城市特种作战的模式,甚至还通过小海的爷爷,在内部资料之外想尽办法搞到了一部俄罗斯1997年拍摄的小规模放映电影《炼狱》,研究半天之后,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打算以后回到大队后,作为资料片放给兄弟们看。

这次军事观察员的经历,与格洛兹尼城市攻防战的惨烈,直接导致袁朗将自己的论文定调为《论城市特种作战》,并且在学院里就开始努力撰写。他可不打算真的按照铁路的说法回到基地后再写,他知道大队和铁路绝对不会给他额外安排写论文的时间,与其那个时候在泥里水里累得要死、执行完战争和非战争任务之后再被扒一层皮,不如趁现在舒舒服服读书的时候赶紧做完: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尤其是与铁路斗,无论如何都不如与自己斗来得踏实。

最终,袁朗没能实现在一年后的暑假里娶到明雅的心愿,那个名义上的暑假被大队慷慨地延长了一小段时间,在这最后一段时间内,袁朗完成并顺利通过了自己的论文答辩,拿着全优的成绩单跟学位证书回到了A大队。

在秦大队那里,袁朗除了得到夸奖和一番勉励加告诫之后,还领到了自己的两毛一肩章,跟秦大队的一句话:“行啊你小子,26岁就扛上了两毛一的牌子,前途无量!好好干,别让我们失望!”。

换了肩上的肩章后,袁朗又规规矩矩地进了铁路的办公室,他的中队长,现在已经是A大队的参谋长了,如来佛的法力又高了一层。

虽然袁朗没指望铁路能表扬他几句,不过铁路一开口还是把他给噎着了:“白了,你小子现在白得跟个书生一样,不像咱们大队的兵了。这样吧,给你个机会让你变黑一点儿,早日恢复老A应有的形象。”

袁朗理直气壮地及时打断铁路的话:“参谋长,我已经超额完成了您交给我的任务,连论文答辩都提前通过了,现在我希望您能兑现您的承诺,”袁朗递上自己的结婚报告,笑眯眯地看着铁路:“我该结婚了,头儿。”

铁路眉开眼笑地看着袁朗的结婚报告:“没问题,我马上就批准!马上结婚,争取在最短时间内给咱们大队添丁进口,把咱们老A的优良基因遗传下去!”

袁朗就忍不住翻着白眼看眼前这位“目光长远”的参谋长,撇撇嘴刚要开口,铁路又发话了:“不过……”袁朗的心里就是一紧,心说:“完了,头儿这是又来了。”不由得一脸阴郁地看向铁路。铁路毫不理会袁朗目光里的怨念,依然笑眯眯地看着他:“今年又该选训了,大队已经决定由我负责。你现在刚回来,不是暂时还没有职务安排呢么?正好先跟着我去各个部队摸底挑兵,主持选拔,回来后我就给你婚假,决不会让明雅和你等太久!”

九十六

齐桓第一次见到袁朗的时候,激动得如同见到他最喜欢的意大利AC米兰球星罗伯特•巴乔。

刚刚下连才一年的小中尉齐桓同志,一直都是陆院侦察指挥专业明星毕业生袁朗同学的崇拜者。这个不用当兵的老子说话就主动报考了军校的孩子,对于军队有着沿袭自血脉的向往,而同系师兄袁朗和明俊出征土耳其宪兵突击学校并以优异成绩毕业的光辉事迹,经教员们的发扬光大之后,成为齐桓同志心心念念的偶像。

所以,当袁朗轻捷地从迷彩猎豹上跳下来,跟在铁路后面走进××师师部大楼时,碰巧从师部门口经过的师直侦察营中尉排长齐桓同志给两位校官立正敬礼后,马上就认出眼前这位年轻的少校就是陆院侦察指挥专业墙上大照片的真身。

齐桓激动之余也有些疑惑:少校袁朗虽然一身精悍之气,可跟走在前面那位威猛的中校相比,他的脸上除了懒洋洋的笑容有点儿特别外,未免就显得太斯文,怎么不像传说的事迹中那么彪悍和勇猛?日后齐桓终于领会到“咬人的狗通常不叫,笑面狐狸最阴险”这个真理时,常常痛悔自己当年为偶像的光芒所迷惑,竟然对袁朗的第一印象好得不能再好。

袁朗跟在铁路后面给齐桓回礼时,眼角余光中已经留意到这个中尉眼里忽然冒出来的激动神情,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就扫见了齐桓眼中的疑惑,微微一笑,扔下还举着手愣神的齐桓进了师部。

被袁朗貌似平和无害的目光扫过,齐桓的兴奋等级再次升高,直到两位校官已经彻底消失在大楼内,齐桓才开步走向自己连队的方向,走着走着他忽然站住:这位传说中的大师兄不是一毕业就进了那支神秘莫测的84749部队么?毕业三年就混到了少校,斯文的笑脸后面,绝对不可能是个善碴儿,他怎么会凭空出现在这里?

袁朗根本就没功夫搭理或者回想刚刚见过的满脸兴奋的小中尉,他的眼睛雷达般扫过齐桓时,已经忆起这是一个被列入选拔名单的兵。袁朗现在正饶有兴趣地看着铁路跟××师部的人打擂台,第一次,他亲眼目睹了普通部队里对于老A一贯摘桃做法的深恶痛绝,多少有些同情地看着这些心疼自己兵尖子的部队主官们,被铁路手上的红头文件压得无可奈何。当然,他最佩服的还是铁头儿,居然就泰然自若地在主官们刀子般的目光中,毫不客气地把一个个兵尖子从主官们紧攥着的手心里抠出来参加选拔。

同情归同情,袁朗的心里仍在暗笑: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老A不打无准备之仗,来师部之前铁路就已经带着他跟配合本次选拔的一中队二分队悄没声地摸排过这个师的兵员情况,铁路手里的名单已经一网打尽了师里所有够条件参加选拔的兵,不管师里是否推荐或者同意,铁路都不会放过这些兵尖子。

二分队是铁路指定来配合这次选拔的,显然是因为袁朗此前担任过二分队的分队长,在选拔演习中能够配合默契。

福猫和大牛他们听说袁朗要去挑南瓜,惯例地,基地还要出一个分队配合进行选拔时,当着袁朗的面就祈祷着不要被派去做“恶人”,最后发现在劫难逃,个个脸上都是郁闷的神情。作为曾经的身历者,他们都是这么被挑过来的,深知那个过程的残酷和艰难,虽然明知那是必须,但假如可以选择,他们绝对不想再去参与其中。

袁朗自己没参加过选拔,只是在耳朵里灌满了老兵新兵们说过的选拔情节,虽然想象得到那些场面,但作为一个从地狱般的训练营跟血火战场滚出来的军人,他在福猫们的描述中感动和沉思,却并不认为那有什么不合理或者不人道:老A所要面临的任务和战斗环境,对兵员的素质有着极高的要求,为了兵们的将来,在选拔和选训中最不需要体现和最应忽略掉的东西,就是人道。

九十七

袁朗只观摩了一会儿铁路的攻擂情况,就跟着师里派给他的参谋,带着福猫等几个兵开始熟悉××师的防区地形。他领受的命令是从难从严地策划一场小规模演习,从这个师的七十几人大名单中选拔出目标南瓜3名。

袁朗有个习惯,背地图,据说这是林彪指挥作战的胜诀,袁朗也喜欢那些螺丝圈子,是因为这个习惯对于一个指挥员来说真的无比实用,所以通过事先的图上作业,他已经对××师的防区地形了然于心,实地考察的是一些地图无法标明的细节。他的精确到点的细致和琐碎不怕耐烦的标图工作让陪同的参谋一脸无奈,而袁朗则在微笑中有意地视而不见参谋的不满。

选拔演习方案得到了铁路首肯,交给师参谋长请示组织部队协同时,参谋长看着看着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袁朗知道他是心疼了,因为铁路看过方案后的第一时间也摇了摇头,说了句“这帮兵们撞上你,算他们运气不好”。

所以齐桓他们七十几个上了名单的兵们被集中到荒野上的选拔出发地时,还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足以扒下他们几层皮的三天三夜150公里长途渗透演习,并且是在一个分队的老A追捕下,以及整个师直侦察营的火力围堵中。他们只是知道这次演习是为神秘的84749部队选拔新成员,对于全军区的兵们都心向往之的那支顶尖部队,兵尖子们都有着跃跃欲试的渴望。

参加选拔的兵们整队集合后,愕然地看着发到每个人手中的一人一餐份单兵口粮、指北针、水壶、信号弹等等少得不能再少的装备,不明所以。

铁路带着袁朗等一干老A,穿着兵们从没见过的奇异迷彩作训服从帐篷里鱼贯而出,老A们荷枪实弹地散布于兵们队列的侧前方,袁朗漫不经心地微笑着,散漫地跨立在兵们的队列前,铁路则居中面对兵们站定,语气平淡地宣布了演习内容、演习规则,以及最后将选取完成敌主阵地地图测绘作业并能够最终到达指定终点的前三名。

最后,铁路的脸上露出一丝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看着兵们说:“这个任务对你们来说没什么难度,所以我期待着能在这次演习中,充分领略到你们××师的赫赫威名!”

兵们原本静静地听着铁路的话,现在却对这个听起来不像有什么难度,但仔细一琢磨就觉得阴险毒辣的任务,瞬间就被这个84749部队的首长上升到关乎本师荣誉的高度而有些忿忿不平。

被铁路成功激发出不服输念头的兵们解散后,各自去领铁路所说的可根据各人习惯和意愿任选的武器。齐桓转身前又看了一眼站得散漫,正对铁路的话笑得心领神会的袁朗,心里有些失望和不满:知道你们都是牛人,可也不用这么牛吧?!

袁朗刚出帐篷就已经看见了这个曾经对着自己流露出满眼激动的中尉,那天事后他曾留意了一下,了解到这个名叫齐桓的兵,是他陆院侦察指挥专业的小师弟,也就基本了然齐桓的激动从何而来:早听说自己跟明俊的照片已经成为系里荣誉墙的某一处背景了。

袁朗有些好笑,但同时也忍不住想要看看这个齐桓能不能通过这次选拔,从掌握到的情况来看,这个兵的单兵素质相当出色,如果能够过了这一关入选最后的三个名额,说不定是个值得重点修理的好南瓜。

眯着眼睛看了看齐桓的背影,袁朗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才能削好那些入选的南瓜了:他不相信铁路只是让他跟来选拔这么简单,物尽其用一向是铁路的原则,谁选的南瓜谁负责削也是A大队的传统,作为曾被极其惨痛地削过的南瓜,袁朗想的是如何才能化惨痛记忆为经验,削出一群合格的南瓜,使之成为符合老A需要的新鲜血液。

袁朗这边笑得懒洋洋地琢磨着削南瓜的事情,那边齐桓没来由地就感觉到后背一阵阵发凉,后来齐桓总结出这是被某些阴谋家——例如袁狐狸这种妖孽惦记上的典型症状。

九十八

从第一声演习枪声响起,铁路就安适地待在他的“中军帐”里,把演习的指挥权交给了袁朗:“自己设计的方案,自己去检验,下面就看你的了。”袁朗就笑得坏坏的:“没问题!反正出了事也有头儿您给我兜着。”

袁朗带着老A们分成数个小组顺着他预定的伏击网格纵横出击,师侦营也布下了重兵“同室操戈”。参加选拔的兵们被追得狼奔豸突,刚刚大半天的时间,就只剩下小部分胆大兼命大的家伙们还在向目标前进,而袁朗则带着抓到的一部分愤怒的“俘虏兵”回了营地。

袁朗钻进指挥部的帐篷,看见铁路正悠闲地在里面喝茶,看得出,有袁朗在前面顶着,铁路的小日子过得很爽。听完袁朗的阶段汇报和总结,铁路只是放下茶杯看了他一眼,连嘴里的烟都没拿下来,就哄苍蝇般把手朝帐篷外一摆,那意思分明是演习还没结束呢,袁朗你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少在这里磨蹭。

袁朗于是规规矩矩地敬个礼,顺便主动自觉地把铁路扔在行军桌上的红塔山抓到手中,冲不动声色的铁路咧嘴一笑,大背起突击步枪转身出了帐篷。

帐篷外停着一辆高机动迷彩伞兵突击车,福猫正听着通话器里的报话声,看袁朗窜出了帐篷又窜上了副驾驶的位置,就报告说D点的蝙蝠那边传来消息,有29个兵最终突破了第三道伏击线,正向主防御阵地方向“流窜”。

袁朗脑子里过了一遍演习区域的地图,抓过通话器命令蝙蝠的小组一分为二前往其他两个兵们的必经之地设伏,又跟协同的师侦营营长协调了下一步的行动方案,扔下通话器,把刚从铁路那里共产来的烟丢给车上的老A一人一支,就着福猫伸过来的打火机点上火后,美美地吸了一大口,一拍司机大牛:“走,去F3等着他们!”

突击车亡命兔子般直窜出去,在茫茫的旷野里横冲直撞。到达F3后,老A们把车隐藏在一片茂盛的芦苇后面,悠闲地等着参加选拔的兵们撞进来,还得等会儿呢,电台里刚刚报告过,兵们尚未通过E点。

袁朗看着洁白美丽的芦花,眼神里忽然就带上了一抹温柔。想了想,他拔出野战刀走进芦苇丛,选了最洁白毛穗最整齐的,削了一大把抱在怀里,走向伞兵突击车,翻出张旧报纸,动作轻柔地把芦花细心包好,放进一个空的弹药箱里。

老A们莫名其妙地看着袁朗鼓捣这些东西,福猫就问了句“队长你摘这些芦花干嘛?”——分队的兵们还是习惯叫袁朗队长。袁朗施施然走回来说:“回去找个60炮的弹壳当花瓶,给明明摆在家里,是个不错的装饰。”

大牛就笑了:“情调,情调啊!这要娶媳妇的人就是不一样,队长你是想来个战地芦花分外香吧?”袁朗也笑:“当兵就不能有情调了?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明明正一个人在家布置我们的新房呢,小燕筑窝似的,我一大男人却帮不上什么忙,欠她的真是太多了……有回她看画册时说上面的芦花真好看,我这也只是假公济私地捎上几支回去给她。”

老A们原本都在笑着,听着袁朗的话却都笑不出来了,每一个军人的身后,都有着一个同样在默默牺牲奉献的家庭,有时候,更只是具体到一个柔弱的女人身上。

天色渐暗,电台里传来报告声,说兵们已经过了第二道伏击线,正往F3冲过来。袁朗一挥手,老A们各就各位,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旷野。

一小队虎口余生的兵们终于进入了老A们的视线。袁朗抓起望远镜看过去,发现兵们停下来,好像在争论什么,然后就分成两小支人马,一支往老A们设伏的方向跑过来,另一支往另外的方向绕过去。袁朗把目光锁定在绕走的队伍上,看到其中那个战术动作很漂亮的家伙有着一张他刚刚熟悉的面孔:齐桓。

袁朗微微一笑:那个方向有师侦营的一个排在等着他们,希望他们好运。能够冲到这个位置的兵都算有两把刷子,这个齐桓也越来越引起袁朗的兴趣,他希望他们能够走得更远。

袁朗打了个战斗手语,就各有一名老A向左右两翼包抄过去,袁朗跟福猫原地据守着正面。袁朗轻扣单兵电台,老A们随即打出一连串三发点射,被包进来的兵们在翻滚躲避中仍然一个个冒出了白烟,又疲惫又气愤地看着持枪走向他们的老A。

九十九

三天后的黎明,当袁朗站在铁路身边,看着第一个兵浑身泥土,跌跌撞撞地出现在地平线上,摔倒,爬起来,再摔倒,再爬起来,艰难挪向自己这一拨人时,眼睛不由自主地潮湿起来:听说和眼见,毕竟是两种不同的震撼。

这个兵终于在距离老A们还有百多米的地方踉踉跄跄地摔倒后,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手脚并用地努力爬行着,爬几米,停一下,积攒了力气后再往前爬……恍惚之间,袁朗仿佛看到自己在往那个狂风恶浪中的小小礁盘上爬,也是这样爬两下,歇一歇,拼尽全力才终于爬上那个礁盘。

铁路扳着扑克脸看过来:“感动了?”

“您不感动?”袁朗毫不畏缩地迎向铁路的目光。

铁路面无表情地继续看着那个兵:“看多了,也就习惯了。你也要习惯,因为你是我内定的本次选训主教官。”

袁朗满脸“早知你会如此”的表情,嘴角挂着认命的轻笑:“我就知道头儿您从来舍不得让我在这种好事儿里被落下。”

铁路依然看着那个兵:“当教官也是一种炼心,你得先过了自己心里那道关,不能让现在的感动左右你理性的判断。”

袁朗的目光也投向那个一点点努力爬行着的兵:“我对他们最好的感动和最大的尊重,就是帮助他们实现加入我们的理想,把他们锤练成一个合格的老A,成为我生死与共的战友!”

铁路的神情变得严厉:“你准备好了?”

袁朗轻轻地一笑,笑得庄重而坚决:“头儿,您知道当年我爬上那个礁盘时,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我想的是感谢每一个用魔鬼方式训练过我的教官,没有您们那种地狱式的磨练,我根本就活不下来!那一刻我真正理解了教官们,也包括您,当年对我们的良苦用心!那时我就对自己发誓,我要是有机会做了教官,一定也要用最魔鬼的方式训练我的兵!拼一时的骂名和不被理解,换得兵们在绝境下、在严酷的战场上的生存!”

“我相信你!相信你一定会对得起这些兵们今日的付出!”铁路看看袁朗闪亮的双眼,缓慢而严肃地说道。

身后的老A们都轻吸了一口气,把袁朗和铁路的视线都吸引到了那个兵的身上。他们惊讶地看着这个已经爬到眼前的精疲力竭的兵,竟然拼尽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眼神都有点儿不聚焦地冲着铁路嘶吼了一声:“你们牛什么牛?我们××师,也没有孬种!”然后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看着那张混合着汗水和泥水,累得有些变形的熟悉脸孔,袁朗有些欣慰:是齐桓,这个最先到达终点的兵,就是那个越来越让他感兴趣的齐桓!
袁朗俯下身,伸手把齐桓的钢盔解开,又解开了他的领口,卸下他的装备,然后在他身上翻找那份地图测绘作业:有这份作业,他才能确定齐桓通过了选拔。

这边袁朗刚刚把测绘图翻出来,医护人员也就已经冲到了齐桓的身边,简单地检查一下后确认是脱力昏迷,迅速地用担架把他抬上救护车,呼啸而去。老A们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脱力昏迷对于壮得像头牛犊子一样的侦察兵们不会有什么危险,好好休息和调养一下就成。

袁朗放心地展开齐桓的手工测绘作业看了一眼,笑了:陆院侦察指挥专业本科出来的齐桓地图作业完成得很漂亮,足以满足实战要求。他扬起头对铁路挥挥手中的测绘图,脸上的表情如同小孩子得到一个心爱的玩具般兴奋,冲着铁路笑嘻嘻地说:“头儿,看来我们这回挑到了一个好南瓜!”

一零零

选拔结束,铁路很守信用地给了袁朗婚假,但不出袁朗所料地进行了大幅度打折抽条:7天。在袁朗苦大仇深的目光里,铁路再次信誓旦旦地保证:“等你有了孩子,我多给你几次休假。”袁朗连听都不想听地扭头就走:“那还不如我现在就去种块儿石头,等它开花还更有盼头!”

其实袁朗知道铁头儿也是没辙:南瓜选来了,马上就要开训,能给他7天婚假,铁头儿已经不知道咬了几回后槽牙。

新婚小登科,袁朗还是喜气洋洋地把心爱的明明娶回了家。福猫嘴里“幸福得直冒泡”的袁狐狸回到大队时,66个南瓜已经都被圈到了那幢老旧的兵楼。

秦大队看着新郎官袁朗带着一副遮了足足半张脸的大墨镜喊着报告闯进自己办公室时,跟铁路全都愣了一下,等到袁朗敬过礼后摘下墨镜,秦大队才破口大骂:“你个小兔崽子玩儿的这是哪一出?你看看你,啊?你还像个解放军的军官么?简直就是个黑社会,往好了说最多算你个美国傻大兵!赶紧把那蛤蟆镜给我扔喽!”

袁朗就笑得一脸得意,语气谦恭但绝无执行命令的意思:“秦大,您都气成这样了,那帮没历练的南瓜们就更不在话下了,这可是我为本次选训特别准备的道具,花了我不少银子呢。”

秦大队很想再骂几句,想了想后看向选训队长铁路:“你选的主教官,你看着办吧。”铁路一笑:“他这是美国大片看多了,不过倒是可以留着检验一下效果。”秦大队也摇头笑出声来:“全大队就数这小子妖蛾子多!”转身面对着袁朗:“袁朗,这些年国内国外的,你也没少学东西,这次选训,大队的意见是以你为主锻炼锻炼,参谋长只把握大原则。你小子可得给我看准喽,好好削出几个像样的南瓜,别给我整出水货来,咱们大队的原则向来是宁缺勿滥!”

有了秦大队的指示和铁路的首肯,袁朗就以一副极其欠扁的德行亮相在了南瓜们的面前。南瓜7号齐桓站在队列的第一排面,觉得这个以极其标准的姿势跨立在铁路身后,听着铁路宣布那些没人性的不平等规矩的看着就让人讨厌的墨镜少校,那懒洋洋的笑容有点儿眼熟。

铁路训完话后转身就走,扔下南瓜们傻在那里被选训规矩擂得发蒙。袁朗一嗓子震得南瓜们耳朵里嗡嗡作响:“发什么傻呢?眼睛瞪出花儿来,这规矩也改不了!省点儿力气还能在这儿多混几天,我们管得起饭!全体都有啦,向右——转!跑步——走!”南瓜们就齐齐用痛恨的眼光捅向袁朗,脚下却不敢迟疑地转体,握拳,满腔愤恨地呼啦拉跟在带队的老A身后跑上了训练场。

齐桓一听这略沙的声音和嗓门,心里顿时就有种偶像幻灭的感觉:这个一身匪气、言语刻薄的少校,不就是他那陆院的大师兄么?耳听为虚啊,眼见的这哪是什么传奇特种兵?分明就是个披着军皮的缺德痞子!

南瓜们在老A的驱赶下一圈圈狂奔着,袁朗则早已经窜上了一辆伞兵突击车,跟在快要跑断气的南瓜们身边,连扩音喇叭都不用,直接扯着破锣嗓子就那儿嚷嚷:“你们都是跟女兵一块训练出来的?瞧瞧你们这都什么速度,啊?蜗牛都比你们爬得快!加速!加速!29!”

袁朗一拍开车的老A,突击车一家伙就开到跑到腿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的29身边,袁朗在车上威风凛凛站得跟巴顿似的,从声音到口气都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味道:“这才跑几圈你就趴下啦?滚起来接着跑!我还没让你停哪!”

齐桓正从袁朗的车旁冲过去,听着这话脑门儿上的青筋都直蹦!他一把拉起29继续往前冲,一边跑一边吼:“跑!跑他娘的!跑死咱们,他也逃不过军法惩处!”

一零一

袁朗乐了:这个齐桓,有点儿意思,这个南瓜削起来,绝对过瘾。

从车边路过的南瓜们眼前一花,袁朗就从行进中的突击车上翻身下来,拎着记分册窜到跑道中间的草地上站定,做了两个手势,跟着南瓜们前进的老A就喊着“停!”然后撵着浑身汗湿双腿发软的南瓜们跑到袁朗面前整队集合。

齐桓和29也跑过来,袁朗漫不在乎地一摆手:“没你俩的事儿!接着跑圈去!我没喊停就不许停!当兵这么多年没进过军法处,我还等着借你俩的光进去开开眼呢!”

“报告!”齐桓黑着脸吼起来。

袁朗慢条斯理地斜眼瞧了瞧他:“说!”

齐桓气愤地看着袁朗:“我怀疑你利用职权打击报复!”

“领会上级意图有偏差,扣5分!”袁朗边说边潇洒地在记分册上扣分,然后神气活现地瞄着齐桓:“不是怀疑打击报复,我这就是在打击报复!这里的规则就是队长和我定的,打击报复就是我的专利和强项!”他眯起眼睛危险地看着齐桓:“不过你可以不用承受这种痛苦……”一丝诱惑的笑容成一道弧线挂在了袁朗唇角:“拒绝我让你去跑圈的命令,这样你就可以直接打行李走人。”

南瓜们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笑容满面、翻手云覆手雨的“阴险小人”,齐桓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你让我放弃我就放弃?我是军人是命令我就服从!大不了跑死了我也愿意!”29号看看袁朗,赶紧撒丫子跟了上去。

袁朗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听话起来的齐桓,满脸不耐烦地把不满追着齐桓灌进他的耳朵:“想跑就跑哪来这些废话?牢骚太多,7号加扣两分!”齐桓就头也不回地继续狂奔,与虎谋皮白费力气,跟这么个暴君,不对,是魔鬼,显然没什么道理可讲。

南瓜们怒气勃发地沉默着,袁朗看都不看跑道上玩儿命轱辘着的两个南瓜,扯起嗓子开始公布选训期间的训练科目,那些BT的训练内容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吃饭睡觉一般平常和容易,却让南瓜们心里一阵阵发凉:非人的生活开始了,尤其在这么个魔鬼般的阴险小人手下,日子一定不好过。

袁朗有意无意地提高声音,破锣嗓子在训练场上空回荡,也顽强地敲打着大汗淋漓奔跑着的齐桓和29的耳鼓:“头一天开始训练,送你们两句话:进了这里你们就什么也不是,只是一堆欠削的南瓜!说是南瓜都高看了你们,知道陆战两栖蛙人的训练营叫什么?兽营!在这儿,是龙你给我盘着,是虎你给我卧着,想说话可以,但别给我用嘴,而是用成绩和实力说话!”

齐桓已经跑得快要上不来气了,肚子里的肠子也快要悔青了:这种人话都说不出人味儿来的家伙,怎么以前自己就崇拜得五体投地呢?什么偶像?!就是TMD的呕像!

袁朗冷眼看着两个南瓜基本上跑得面无人色、快要灯尽油枯了,才招过来一个老A去命令俩人停下来。齐桓和29被老A生拖硬拽着才没有直接瘫在地上,慢慢倒匀自己那口气。

袁朗背着手慢悠悠地踱过去,看了看两个狼狈万状的南瓜,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冷冰冰地扔下句话转身走了:“才跑了点儿路就成了这个德行,脾气不小,能耐却不大嘛!7号,我希望你的能力能跟你的脾气成正比!千万别给陆院丢人!”

一零二

一想到袁朗最后那句阴阳怪气的“千万别给陆院丢人”,齐桓就有吐血的感觉:这个家伙分明是想说虽然你齐桓丢得起这人,可我袁朗丢不起!

“魔鬼!法西斯!”被折磨了一整天的南瓜们终于被开恩许可爬上自己的床时,齐桓咬牙切齿地骂道。

对面床铺陆航过来的16号南瓜宋天虎接过话头:“骂那个蛤蟆镜呢吧?同感啊同感,我已经打算给他改名叫法西斯基了。”南瓜们压低了声音笑成一片,齐桓也觉得特别解气。

南瓜们笑了没几声,很快就鼾声一片,他们都太累了。

凌晨,袁朗正打算离开铁路的办公室,铁路又叫住了他:“想好这么干啦?”袁朗回头笑看着铁头儿:“我们在土耳其,那帮教官常给我们这样提神醒脑。您不会是舍不得吧?”铁路就哼一声:“有什么舍不得的?南瓜们暴动我先把你扔出去平息。”袁朗就笑眯眯地敬礼而出。

“嗵!”的一声,南瓜们有的被惊醒了,迷迷糊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有的还继续跟周公黏糊着。房间里很快冒起了辛辣的黄烟,把南瓜们笼罩进去,没醒的全被呛醒,醒了的就涕泪横流。

齐桓被呛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看向发烟的方位,黑乎乎的角落里好像是个铁罐。催泪瓦斯?他不敢相信地喊了一嗓子,南瓜们就都泪汪汪地反应过来,齐齐往门边冲去。

一个南瓜刚拉开门,齐桓一马当先正要出去,就被高压水龙原地打倒,把后面跟着涌出来的南瓜们绊成了滚地葫芦。不等南瓜起来,高压水龙就挨个招呼着他们,隐隐的曙色中,法西斯基袁朗同志的破锣嗓子送来了清晨的第一声问候:“为了帮助你们随时提高警惕和应对突发情况,今后的起床哨取消,我会采用各种实战方式叫醒各位!”

齐桓恨得牙根儿直痒,南瓜们也都在心里大骂着这个变态的法西斯基。水龙一停,一个老A吼起来:“集合!”

南瓜们落汤鸡般冲到兵楼前的空地上集合,刚刚整好队,袁朗二话没说就一摆手,老A们又端起水龙往南瓜们身上招呼,把南瓜们冲得东倒西歪,彼此扶持着努力站稳。

水龙终于在袁朗的再一挥手中关上了,袁朗看着在清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南瓜们,脸上平板一块,不动声色:“为了充分节约训练时间,今天我就破费一番,帮助你们洗漱一下。”南瓜们的眼光里个个都夹上了小刀子,恨不能把袁朗撕了当早餐。

“很好!我终于在你们这堆南瓜们的身上见到了虎狼之气!”袁朗竟然笑了起来,微一颔首,老A们就扑上来把一堆堆的装备给湿漉漉的南瓜们武装上,枪、装满水的水壶、铁砂袋等等足有二、三十公斤,随即一个老A就发布了口令,武装一万米开始了。

齐桓看了一眼清清爽爽、负手而立、嘴角含笑的袁朗,喉咙里忍不住咕哝出了一声:“法西斯基!”身边的南瓜们就一脸“就是,没错”的认同与愤恨。

谁知袁朗耳力极好,站得虽远,却偏偏听了个一清二楚。袁朗的眼睛亮闪闪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更浓了,扯起嗓门就喊:“心怀不满以及肆意诋毁上级,7号扣5分!”

跑在队列里的齐桓听见袁朗的喊声,就惊讶地回头看向袁朗,想着这家伙一定不是人,这么远居然还能听清自己压着嗓门的嘀咕!闹鬼了简直!就这么一回头的功夫,齐桓的脚下就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袁朗已经窜上了伞兵突击车跟了上来,跟在南瓜们身边制造着沙尘泥土。看见齐桓的狼狈相,毫不留情地吼到:“行进队列中东张西望不专心训练,7号加扣2分!”

齐桓的眼里火星直冒,却偏偏被堵了一把猪毛般无处发泄,只好发狠般地奔跑着。袁朗却还没完呢,又从突击车上探身出来冲着齐桓的背影喊道:“7号你要端正你的训练态度!难道你想第一个被淘汰?!”

“不想!!”齐桓终于爆发般狂吼了一声,闷头发力狂奔。

一零三

秦大队和铁路都对袁朗荣膺的“法西斯基”称号大笑不止,袁朗倒是满不在乎,反正已经摆出一副魔鬼嘴脸了,法西斯基就法西斯基吧。

袁朗有些难受的是:南瓜们陆续地开始被淘汰。装出一副凶神恶煞,开动脑筋变得十足阴险狡诈,对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面对这些流血流汗甚至流泪后,仍然被淘汰的兵们。

下定决心淘汰第一个分数被扣光的兵时,袁朗开始懂得铁路说过的话:当教官也是一种炼心,需要过了自己心里这一关。选训和淘汰,那是他的职责所在,也是对兵们真正的负责任,难受归难受,必须咬紧牙关决不手软,只是,每送别一个被淘汰出局的兵,他都尽量用最尊重的方式,他希望那样的一种敬重,能给予兵们最低限度的心灵补偿。

还幸存着的南瓜们不清楚这些,他们只是对这个训练方式和手段均堪称变态的魔鬼教官恨之入骨,齐桓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劲头,跟法西斯基袁朗同志杠上了。

齐桓拼尽全力地训练着,努力不让袁朗抓到把柄扣自己的分数。可让他又气愤又无奈的,是法西斯基偏偏总有办法找到他的毛病,想投诉他无中生有都做不到,因为法西斯基只不过是把小毛病放到无限大了而已。

袁朗则是越来越喜欢齐桓这个生南瓜蛋子,天天修理齐桓修理得不亦乐乎,时不时还跑去跟铁路感叹一番:“头儿,当年您是不是也在修理我的过程中痛并快乐着?”铁路就戳着他的鼻子尖说:“不养儿不知道父母恩,你个混小子,这回总算知道当年我为你累死多少脑细胞了吧?”

铁路除了时不时地在训练场上晃悠晃悠监督一番,外加审查审查袁朗的训练计划之外,基本就充当了选训队镇宅老猫的角色,对袁朗很是放手。

这天是南瓜们熟悉外军武器装备的科目,铁路难得地到场,看着袁朗跟一干老A们把外军武器玩的滚瓜烂熟、手下生花,震的南瓜们都傻呵呵地看着教官们:他们已经在训练中越来越发现,这帮黑不溜秋凶神恶煞的老A,手底下的功夫真不是盖的,跟自己根本就不在一个数量级上,尤其那个法西斯基,偶尔的几次示范和演示,成绩好得令人咂舌(当然也让南瓜们气馁)不说,眼里那种临战时森寒的光芒,让南瓜们都有些毛骨悚然。不过那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示范一结束就回复了法西斯基的懒散和可恶,让南瓜们想崇拜都崇拜不起来。

齐桓在老部队是玩枪好手,看着这些外军武器就觉得手痒。教官们讲解过后,终于轮到南瓜们,一个个就眼冒蓝光地抓过枪来,从精确度到人机功能,一点点仔细体会着外军制式武器与我军制式装备之间的不同。

抓到一把美制M16的齐桓,把这把枪研究了一溜够之后,撇撇嘴:“老美这玩意儿,除了人机功能比较合理之外,不如AK系列实用和精度高。”

袁朗眯了下眼睛看看齐桓,正要说话,铁路先开口了:“上了战场,能杀敌的就是好枪。”

齐桓居然就很不怕死地冒出来一句:“这和平年代里,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们上战场啊?”铁路就看袁朗,眼睛里就是“难怪你要重点修理这个南瓜”的神情。袁朗冲着铁路微微一笑,然后看向齐桓:“和平年代里也有看不见的硝烟。”说完一撸袖子,露出左臂上的伤口:“这就是你手里那种实用性和精度都不够高的玩意儿制造出来的,贯通伤。”齐桓的眼睛就直了,看着那个暗红色的圆形伤疤,南瓜们也都直愣愣地看着法西斯基的伤疤,心想这也是个见过血的狠角色!

袁朗看着南瓜们,一贯欠扁地一硒:“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就你们现在这水平,有仗也轮不着你们上,我怕你们给解放军丢人。”然后扫了齐桓一眼:“7号,尤其是你,对武器还评头论足、挑三拣四的,牛大了啊?为了让你对所有的手中武器都培养出正确的感情,你现在自己去上装备,不得低于25公斤,半个小时之内往返一趟375峰顶!”

一零四

回到办公室,铁路对袁朗刮目相看:“见过脸皮厚的,就是没见过像你这么厚的人,改锥扎的伤口,你当M16枪伤骗南瓜,还骗得如此理直气壮!袁朗,你真快成妖孽了。”袁朗就笑得灿烂:“头儿,我这是有样学样!”

南瓜们见过法西斯基的伤疤后,开始真正敬畏起这个魔鬼教官来,军队就是如此,没上过战场的兵,对上过战场的老兵总是不自觉地有种特别的尊重。

法西斯基袁朗同志对自己形象的良性改善毫不在意,继续肆无忌惮地挥霍着南瓜们的敬畏,经常干些让南瓜们切齿痛恨的事情。比如熟悉过外军枪械后,南瓜们进入了精度射击训练,袁朗同志就极其热衷于在持枪定位稳定性训练的时候,拣一堆弹壳放在南瓜们的枪管上,笑眯眯地要求南瓜们保持弹壳在枪管上的亭亭玉立姿态,谁的气儿喘大了或者手抖了或者胳膊酸了让那弹壳离开了枪管亲吻了大地,等着他的除了限时武装越野往返375峰顶之外,通常还有法西斯基不喊停就不能停的鸭子步……

齐桓跑375的次数最多,每次他被法西斯基扣分之外,常还伴随着一次登高望远的机会。他就不明白那个小山包上到底有什么无敌魅力,让法西斯基能够张口就把如他这类袁朗口中“极其欠削的南瓜”打发到那上面去“武装看风景”。

66个南瓜,在袁朗的不懈努力和折腾下,终于只剩下了十几个。“兔死狐悲”的幸存南瓜们看着日日缩短的队列,眼里的伤感和不服输的味道越来越浓,现在已经不是齐桓一个人跟袁朗杠上了,而是南瓜们在法西斯基的压力下凝聚成一帮兄弟伙,抱团熬着地狱般的选训日子。

这一日南瓜们被老A们带到了机场,发现眼前是少见的大阵仗,连从没露过面的A大队秦大队长都已经等在那边。看着远处停机坪上大腹便便的运输机,南瓜们知道今天是要跳伞了。

空军的人仔细地检查过南瓜们的伞包后,袁朗就赶羊般把南瓜们赶上了运输机。南瓜们腿肚子转筋、水库吃紧地在飞机上“打着摆子”,等终于被随机的法西斯基和老A们或推出或踹下飞机,并在大多数人的心惊胆战甚至个别人的呼爹喊娘中,被开伞的力量骤拎上去,然后以各种姿态着陆后,才终于将一颗怦怦狂跳的心放回了自己的肚子里。

四个架次的伞降后,齐桓已经开始喜欢上这种刺激的运动,“KAO,太过瘾了!”齐桓几乎是跃跃欲试地跟宋天虎笑着,等着最后一个架次的起飞。宋天虎就极其蔑视地看着齐桓:“7号,一看你就是个没离开过地面的地老鼠,我在陆航的时候伞训都玩儿腻了!”齐桓就翻着白眼蔑视回去:“16号,又显摆你那宝贝陆航了是吧?玩儿腻了你不申请免训?你这飞天鼠不还是得跟我们一起跳?!

袁朗的眼睛瞟着南瓜们的一举一动,却在边上难得没有呵斥他们,只懒洋洋地坐在地上跟老A们闲聊着,时不时地还笑成一团。这也是让南瓜们极为郁闷的地方,法西斯基的臭脸向来只摆给南瓜们看,跟他自己的兄弟们,脸上的春风简直都能融冰化雪!这种区别待遇,每每让南瓜们愤恨不已。

最后一个架次的绿灯亮起来时,袁朗照例第一个站在放伞员身边,一个纵身就跃出机舱,齐桓紧跟其后也跳了下去,心里默数着时间等待开伞,一阵空中乱流吹过来,齐桓不由自主地就被吹向另一个方向。

开伞时间到了,齐桓感觉到伞衣已经释放了出去,却没打开。他抬头一看,自己的伞跟另一张伞缠在了一起,在自己身体快速的下落中,法西斯基那张让他厌烦的脸出现在眼前:齐桓的伞跟第一个跳出去的袁朗的伞,在空中乱流的捣乱下缠在了一起!

一零五

齐桓已经顾不上讨厌或者对法西斯基生出什么感觉了,他慌成了一团,本能地伸出颤抖的手,徒劳地想把缠在一起的伞绳扯开。两人的身体都在高速下落,空中呼啸的风刮得他的脸都发疼,惊惶失措的齐桓大脑出现了空白。

“别动!”袁朗平静而短促地喝道。齐桓已经对命令生出条件反射的大脑瞬间控制住自己的手,看着袁朗努力尝试着解开纠缠的伞绳。

地面上的保障人员和老A们已经发疯般地跳上各种车辆,往两个人可能坠落的方向狂奔。在空中的齐桓心里一片冰凉,绝望地看向自己最痛恨的法西斯基,不知道他能不能制造出奇迹。

袁朗看到了齐桓眼里的恐惧和绝望,抬头看看已经没什么希望解开的伞绳,忽然冲着齐桓微笑起来,这是齐桓第一次看到袁朗用着对其他老A的那种温暖的笑容看向自己,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袁朗手一挥,一把闪亮的伞刀割断了两人身上的伞绳,就手用力把齐桓推出去,顺势拉开了齐桓的备份伞绳,“嘭”的一声,齐桓被一股大力向上提起,身上的备份伞已经张开,他安全了!

被吊在空中的齐桓定了定神,赶紧低头向下看,看到袁朗流星般向地面直坠下去。“开备份伞啊!快开伞啊!”齐桓不由自主地就嘶声喊了起来,他不笨,他知道袁朗是怕两人同时开备份伞再纠缠到一起,而舍命延迟了自己的开伞时间。喊着喊着,齐桓感觉脸上一凉,眼泪已经迎着肆虐的风夺眶而出。

地面的人们看不清袁朗的情况,因为他和齐桓被风吹得远远偏离了着陆区,人们只是跟着空中齐桓的方位赶过来。齐桓流着泪,看着袁朗下落了一段之后才打开备份伞,伞刚一张开,袁朗就已经连人带伞扎进了一个村庄外面的蔬菜大棚里!

齐桓在村外的田野里着陆后,三把两把收起伞衣,就往蔬菜大棚的方向狂奔。一辆迷彩猎豹也飞奔而至,铁路铁青着脸冲着齐桓就吼:“袁朗在哪个方位?!”齐桓手一指大棚的方向,铁路又吼了一声:“上车!”齐桓就连滚带爬地窜上了猎豹。

猎豹朝着大棚的方向猛冲过去,铁路横了眼泪汪汪的齐桓一眼,不耐烦地吼一嗓子:“憋回去!”齐桓就赶紧用袖子把眼泪擦干。

到了蔬菜大棚前,铁路一家伙就从车上下去了,齐桓都没看清楚他怎么动作的,一时间张大了嘴,也赶紧跟着下车。铁路在大棚门口明显地迟疑了一下,手也在门帘那里停了几秒,才呼地一声挑起门帘闯了进去。

齐桓傻傻地在大棚门口也站了几秒,心里乱乱的,不敢想象里面会是什么样子,那个魔鬼般的法西斯基,难道真的就……

开车的参谋猛推了齐桓一把,齐桓醒过味儿来,也挑起门帘进去,低头的一瞬间,眼泪又不争气地冒了出来,等他站在大棚里面睁开泪眼时,整个人就呆住了:法西斯基袁朗同志,正笑嘻嘻地站在一个老大娘身边,拿着一根绿生生、水灵灵、顶花带刺儿的黄瓜,啃得无比清脆惬意!

一零六

一头扎进蔬菜大棚的袁朗,除了左脚被扭伤之外,居然毫发无损!他跟老大娘之间,看着倒是人家老大娘被吓得不轻。

面对着破棚而入、浑身迷彩、伞盔威风、还拖着白色降落伞的袁朗,正在大棚里忙活着的老大娘吓得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半天才战战兢兢地问出一句:“哎哟我的老天爷呀……天兵,你来这里干啥?”

所以铁路他们到达之前,袁朗主要干的一件事就是安慰大娘,解释从天而降的自己是在训练,“就是背着降落伞,从天上飞的那个大肚子运输机上跳下来,然后被降落伞托着,落回地面上,我今天来到您这儿啊,是被风吹偏啦!”袁朗从被自己砸倒的几架子四季豆中挣脱出来,无比亲切,笑容灿烂地解释道。

明俊曾经总结说袁朗天生会哄老人家开心,这次袁朗充分展现了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异禀,结果就是也有个儿子在部队服役的大娘被哄得心花怒放、眉开眼笑,不仅不计较袁朗砸破了自家的蔬菜大棚和砸倒了几架子四季豆,还摘了最鲜嫩的黄瓜就着喷灌头冲冲干净,非要给袁朗解渴。袁朗百般推辞不掉,索性就咔嚓一声开始啃上了,铁路等人闯进来时,他正啃得香甜。

袁朗嘴里的黄瓜还没咽下去,赶紧给铁路敬礼。铁路看着笑容灿烂的袁朗长出了一口气。大娘看出来这是个更大的官,就又把手边的黄瓜递过来,一边让着铁路尝尝,一边还慈祥地看着袁朗。

铁路、齐桓和参谋的手里就都人手一根黄瓜了,虽然袁朗跟在自己家地头上一样嘴里直呜噜着 “吃吧,别客气”,但大家的脸皮都没袁朗厚,都拿着而已,大棚里还只是袁朗一个人在那里继续啃着。

铁路赶紧给大娘道歉,说要赔偿大娘的损失,大娘就不乐意了,数落起这个官来:“我那儿子也在你们队伍上,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我也是军属呢,再说什么赔偿我就生气了。你看这个小伙子多好啊,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嘻天哈地跟没事儿人似的,刚才陪我这老婆子说好些个话呢,他就不像你这么客气。”袁朗就忍笑看着铁路,继续把剩下的一口黄瓜塞进嘴里。

几个人看跟大娘说赔偿的事情说不通,但是部队有规矩又不能违反,袁朗就冲铁路挤挤眼,铁路心领神会地说:“大娘,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啦,我们这就回去了,谢谢您啊,以后有机会我们再来看您。”

大娘一听还有些舍不得了,回头就拎个筐子摘了一堆西红柿,一个劲儿地往袁朗军装口袋里塞,嘴里说着“吃吧,吃吧,带着路上吃吧,自家种的,新鲜,你们这些孩子多不容易啊,那么老高的还得往下跳……” 袁朗就拦着大娘不让塞,最后拗不过,揣了几个走。

袁朗瘸着一条腿跟着大伙出来,路过门口看棚人住的窝铺时,给开车的小参谋丢了个眼色,参谋就故意落在后面,趁大娘没注意,偷偷塞了几百块钱在被子下面。

看着大娘眼泪汪汪地站在路边看着猎豹开走,把齐桓撵到前排位置,跟袁朗一起坐在后面的铁路就看着袁朗说:“行啊你小子,有一套啊,以后军地联谊、军民鱼水情这些事,我看就归你负责好啦!”

袁朗一直跟大娘招着手,直到转过弯看不见了为止,然后一回身重重地靠回椅子上,说了句:“哪儿跟哪儿啊,我就是一人民子弟兵,大娘看见我,就跟看见了她当兵的儿子一样。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有娘惦记着,真好……” 袁朗就无声地叹了口气,出神地看着车窗外面茫茫的原野。

一零七

秦大队的嗓门透过车载电台灌进了每个人的耳朵:“袁朗那小子怎么样啦?”

铁路瞟一眼袁朗,回到:“现在看着,除了左脚扭伤之外,没什么大事儿,好像毛都没少一根,我到之前这小子已经报销了人家老乡的一根黄瓜,我看见他时正啃另外一根呢,临走老乡还给带了些西红柿,哦,当然我们给了钱,连赔偿,带买这些蔬菜。”

秦大队就笑骂:“让那个小兔崽子回话!我看他不把我唬出心脏病来是不打算罢休了,还没王法了他!”

袁朗收回视线也笑:“报告秦大,我好着呢,您还有得是机会修理我。本来以为会摊张人肉煎饼,结果平安无事,就是毁了人家点儿蔬菜。” 秦大队提高嗓门吼了句:“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你小子就是咱们大队的祸害!赶紧给我滚回来!”袁朗也干脆地答了声“是!” 电台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秦大的声音让一车的人都笑起来,袁朗从兜里掏出西红柿来一人一个,自己先啃了一口之后才说:“接花献佛,来吃一个,压压惊。”

齐桓拿着袁朗丢过来的西红柿没动,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回头看了几次袁朗,发现人家早已经对他恢复了法西斯基的嘴脸。齐桓就纳闷这人怎么如此善于控制自己的表情,在对他、对老A们的截然不同表情之间切换得天衣无缝,不去当演员真真糟蹋了材料。

铁路看着齐桓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开始说袁朗:“袁朗,你怎么给我带的兵?你削的这批南瓜里,怎么还有遇事就哭天抹泪的啊?”袁朗声音里充满不屑:“有些南瓜就是眼窝子浅,没劲,削都削不出来!”齐桓满心的感动就生生地被袁朗刺耳的话语给噎在了嗓子眼。

铁路和袁朗,还有开车的参谋一路上说说笑笑,完全当齐桓透明空气一般,把他憋闷得直想跳车。好不容易回到机场,先下车的齐桓回身想搀扶一下袁朗,袁朗一句话堵得他差点儿没把气喘匀:“趁机跟教官套近乎是吧?鉴于你的这种企图,以及空中处置险情不够冷静,我决定扣你5分!7号,回去吧!”抬手轰苍蝇般冲着齐桓就一挥手。

齐桓深深地看了袁朗一眼,二话没说转身向抻着脖子往这边张望的南瓜们跑过去。他已经不再打算跟法西斯基,不,是袁朗教官争辩或者抬杠了,在空中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已经感受到这个看似魔鬼的教官的感情,虽然只是一个笑容和一个处置,但对齐桓而言,似乎已经能捕捉到一丝冷酷背后的东西。

看着齐桓跑走,铁路就说:“这杠头好像明白了点儿事情。”袁朗也看着齐桓的背影:“这个兵不错,绝对是个职业军人的好苗子,军事素质出色只是一方面,纪律性已经成了他的天性,今天在空中要不是他对命令的本能服从,估计我俩都回不来了。”

车队开进A大队的基地时,南瓜们原本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快到南瓜驻地了,一个南瓜一嗓子“哎,一个女的,快看!”南瓜们就骚动起来,纷纷探头往卡车外面看去,想看看连老鼠都基本上以公的为主的A大队基地里,出现了一个什么样的雌性动物。

这一看不要紧,南瓜们的眼睛就挪不开了,一个南瓜就喃喃地说:“哪来的女军官啊?太正点啦,啧啧!真水灵啊……”“押车”的一个老A本来笑嘻嘻地跟那个女军官挥着手,还探头出去喊了一嗓子:“嫂子好!”听见那个南瓜的话后,回头就是重重的一脚:“闭上你的臭嘴!那是袁队的新媳妇,为了削你们这帮臭南瓜他只休了7天婚假,你TMD还在这里胡说八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你!看什么看?!对就是你!鸭子步十圈!下车就滚到操场上去!”

一零八

看得直眉瞪眼的南瓜们被直接丢进了南瓜驻地,除了那个被罚鸭子步的家伙乖乖地去了操场“蹒跚”。齐桓看着袁大教官漂亮的中尉老婆,心想自己这个大师兄还真不一般,能摘得如此璀璨明珠,必有一身惊人艺业,这让他对袁朗的兴趣越发浓烈起来。

反倒是被先导车送到A大队基地卫生队的袁朗,因为跟南瓜们走的不是一条路线,并没有看到明雅。还是卫生队的值班医生郎千文检查完他的身体,告诉他真真妖孽到家,除了轻度扭伤竟然没别的问题时,顺口问他见没见到自己老婆,袁朗才知道明雅来了。

袁朗“呼”地一下就从治疗床上坐了起来,把那位有一手祖传正骨推拿手艺,跟兵们厮混得没了任何斯文模样,绰号“郎大拿”的正用熟练手法在袁朗左脚那里揉捏推按着的郎大夫给吓了一大跳!

袁朗没理他,拧着眉头想了想,就伸手抓过旁边办公桌上的电话,接通了直接回大队部的铁路:“头儿,明雅来了,我请求封锁一下今天的训练情况,对明雅。”铁路有点儿迟疑:“那个什么,明雅她已经知道了。”袁朗急了,他可不想让明雅知道自己如何受的伤:“谁跟她说的?”铁路的声音里就带上了尴尬:“明雅问你在哪儿,我说你脚扭伤去卫生队了,谁知道刚好有个没眼色的参谋过来,汇报你跳伞意外砸坏老乡大棚的后续慰问事宜,明雅就穷追下去,只好跟她说了……你们两个,真就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明雅那也是个鬼灵精,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袁朗就咬牙:“头儿,您这不是给我添乱嘛?!”铁路显然急于结束跟气急败坏的袁朗的通话:“我已经派车把明雅送到卫生队去了,剩下的问题你自己解决。”说完就挂,让袁朗一个人在电话这头郁闷。

“造孽呢,让这么漂亮的媳妇成天跟着你提心吊胆……”郎大拿感叹了一句后,打算把袁朗揪回治疗床上继续推拿。袁朗想拒绝:“差不多就行了,我想……”郎大拿毫不客气地一口截断:“想去找你老婆是吧?老老实实在我这儿接受完治疗再说!大队的规矩和要求你很清楚,你必须认真治疗,不能变成习惯性扭伤。”袁朗有些不耐烦:“郎大拿,你又拿大队的规矩压我……”他的话没说完,就看见明雅从治疗室敞开的门口走了进来。

明雅眼里有隐隐的泪光,走到袁朗身边轻声说:“躺好。”袁朗就乖乖地躺好,让郎大拿继续推拿。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在两人的视线里无声地流动,袁朗忍不住伸手拉过明雅的小手,紧紧地握住:“你怎么来了?”

没等明雅说话,那边的郎大拿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电灯泡强度,手下不停,嘴巴也不肯闲着:“你老婆是跟着送药品的车过来的!大队申请了一批药品跟医疗用品,有几个批号的药是军区卫生部从总医院调剂过来优先保障给咱们大队的,总医院那边的人不错,就安排你老婆带车送过来了。”

袁朗忍不住冲着郎大拿做了个“你真话痨”的鬼脸,明雅噗哧一声就笑出声来,两个人看着被笑得一脸茫然的郎大拿越笑越开心,刚刚因为袁朗惊心动魄的空中惊魂而弥漫在明雅心底的担心和忧伤,一下子就被冲散了。

郎大拿直起腰来说声“行啦”,又丢给袁朗一瓶正红花油,嘱咐了几句话后,就从眼神里已然全是卿卿我我的两人身边火速消失。

明雅细心地帮袁朗穿上鞋子系好鞋带,伸手想扶他站起来,袁朗就笑:“明明,你真把我当伤兵啦?扭了一下而已,哪有那么严重啊?”明雅娇嗔而坚决地看着他:“从业务分工上说,现在你是伤员,我是护士,所以你得听我的;从生活方面,我是你老婆,你是我丈夫,一丈以外你归部队,爱怎么折腾随便你,但是一丈以内你归我,我要扶着你,你就得听话!”

袁朗爱怜横溢地看着自己新婚的妻子,俯在明雅的耳边热热地吹着气说:“老婆,一丈以外,我的心也归你!”

一零九

郎大拿的手艺真不是盖的,妙手回春的名头更不是吹出来的,袁朗在明雅的搀扶之下试着走了几步,觉得左脚已经不太疼了,就死活不肯再让明雅扶着,只肯搭着明雅的肩头借个力,明雅知道他是在意基地里面的规矩,也就随他。

上了卫生队外面等候着的突击车,明雅忽然笑了起来:“袁朗,我看见你那堆南瓜了。你们也真是的,人家好好的一群兵,就让你们南瓜南瓜地喊来喊去。”袁朗也无声地笑:“你哥明俊,你老公我,也都是这么被喊过来的。”

袁朗笑着笑着想起什么来,伸手就拍了一下开车的老A:“草上飞,南瓜们看见我老婆了?”因为跑得飞快因此绰号“草上飞”的老A就笑:“是啊,有个南瓜使劲念叨嫂子漂亮,惹毛了大刘,还罚他操场上走了十圈鸭子步呢。”明雅摇头:“你们呀,就是欺负人家新人。”草上飞不说话,只嘿嘿地乐。

袁朗默不作声地转了转眼珠,微微一笑:“草上飞,先把明雅送到我宿舍,然后咱们去找铁头儿。”草上飞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袁朗:“袁队,您是不是又有主意削那帮南瓜了?”袁朗舒坦地靠在后座上说:“南瓜们以为我老婆来了,今晚和以后几天他们的日子一定好过,这是他们最近一段日子以来心理最松懈的时候,不利用一下简直太浪费了。”

铁路看着一瘸一拐晃悠到自己眼前站定敬礼的袁朗,听着他嘴里说出来的行动计划和理由,没来由地就为自己的眼光而感到得意:他没看错袁朗,这个选训队的主教官选对了。得意过后,铁路也为南瓜们摇头,摊上袁朗这么个教官,只能说他们运气太好。

袁朗离开铁路的办公室后,大队进入了高速运转的状态,配合行动的四中队,参与保障的警通连、卫生队、汽车连、直升机中队等等全部行动起来,陆续向各自的预定地点开拔。

凌晨时分,袁朗全副武装地站在床头,在沉睡中的明雅额头印上轻轻的一个吻后,转身离开,上了接他的突击车,往南瓜驻地开去。

南瓜们正睡得香甜,忽然被一声尖利炸响的哨音惊醒:他们已经很久没听过起床哨了,这三个多月来,南瓜们不是被催泪瓦斯呛醒,就是被震撼弹震醒,甚至被高压水龙浇醒,被枪声、爆炸声吓醒……忽然间听到久违的起床哨,还有楼下法西斯基那一嗓子破锣般的“紧急集合!” 南瓜们就都有些发蒙,手底下却丝毫不敢怠慢,发疯般地把自己拾掇清楚,狂奔下楼。

南瓜们飞速在兵楼下站成一个刀切般整齐的小小横队后,发现今天的气氛有些紧张和不同以往:法西斯基的凯芙拉迷彩钢盔下,是一张涂满黑绿迷彩的斑驳的脸,要不是肩上的少校军衔,和刚刚那一嗓子如假包换的破锣般的吼声,南瓜们甚至不敢认定那就是魔鬼教官袁朗。

袁朗的眼睛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闪着寒光,军姿挺拔地跨立在队列前,凝肃地看着南瓜们,冷冷的神情让齐桓不由自主地心里发紧。齐桓定神再看过去,发现法西斯基居然全副武装,背着一个硕大的背囊不说,身上还挂满了长短枪!齐桓又用眼光偷偷地瞄向其他老A们,都跟法西斯基一个德行,满脸迷彩、全副武装,沉默地跨立在法西斯基的身后,心里就开始狂跳着打鼓:“出什么事儿了?”

一一零

一辆迷彩猎豹发出刺耳的刹车声,急刹在队列前。铁路全副武装地从车上跳下来,袁朗一声“立正!”,利索地半面右转敬礼,铁路回礼命令稍息,袁朗就再次地半面左转后发布稍息的口令,然后后退一步,成标准跨立姿势肃立在铁路身后。

齐桓细心留意了一下,发现袁朗的左脚仍然不太灵便。

铁路的脸上也全是斑驳的迷彩,只有眼睛里灼灼生光:“同志们!”南瓜们唰的又立正,铁路一摆手“稍息”,南瓜们就直瞪瞪地看着铁路。铁路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金属的质感:“本来想在明天告诉大家,今天伞训结束后,你们的考核期就已经结束了,你们这通过伞训的16人将成为A大队的一员!”

南瓜们听着铁路的话,直觉地就高兴不起来,倒不是被袁朗他们给骗得多了骂得多了变得怀疑一切冷对一切,而是今天这阵仗意味着一定有什么军事行动在等着他们,否则不会那个法西斯基的漂亮老婆都来了,他还会在黎明前这么黑暗的时分全副武装地出现在这里。南瓜们就紧张地看着铁路,等待他后面的话。

铁路的声音变得肃杀:“但是,你们的欢迎仪式将不得不推后,因为你们马上要去参加一场非战争行动!大队的两个中队在外驻训,一个中队正在参加演习,本次行动中兵力吃紧,作战值班分队上去后,还需要一个预备队,大队决定派你们上去,在实战中检验一下训练成果!”

安静,除了铁路的声音,和南瓜们粗重的喘息声、怦怦的心跳声外,兵楼前再没有旁的声音。齐桓站在队列中,既兴奋,又有些紧张,忍不住做了一个深呼吸平静一下自己。

铁路却无意多讲,转身对袁朗说:“准备出发吧。”

南瓜们领取装备后,被送到了机场,跟着教官们分乘两架直升机拔地而起。南瓜们看着配发的实弹都沉默不语,攥着枪的手关节都有些发白。一个老A丢给他们几管迷彩,说了声:“伪装!”南瓜们就默默地开始伪装自己。

袁朗看着齐桓往脸上涂迷彩,说了句:“怎么涂的迷彩啊?有点儿创意,啊?别把好东西给浪费了!还有你们,没想法可以先观摩一下嘛!”南瓜们就看老A们,发现人家的迷彩还真的风格迥异,个个精彩:写意的,印象派的,京剧脸谱类的,法西斯基更格色,抽象派线条主义风格,脸上全是黑黑绿绿的斜向宽条纹,随着肌肉的跳动而跳动着。

观摩完了之后,南瓜们乐了,也开始在自己脸上折腾起来,互相还给补补“妆”,一直以来的紧张气氛开始缓解。齐桓看看袁朗,袁朗正叼着烟跟一个老A嘀咕着什么,根本就没理睬南瓜们的自娱自乐。

直升机悬停住了,袁朗站起身来一嗓子“准备机降!”南瓜们的动作就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发僵。两根长索从直升机两侧垂下,袁朗带头快速地滑降下去,指挥着随后下来的老A们布下环形防线,把串糖葫芦般一个个滑降下来的南瓜们围在中间。

齐桓落地后发现自己是在一座山的山脚下。机降完成后,直升机一扭身子飞走了,袁朗收拢了队伍,辨识了一下标记,派出尖兵后,带队往山上攀去。一路上,不时遇到带着警犬、荷枪实弹的一队队武警,如临大敌般地往山上聚拢。山上有着零星的枪声和爆炸声传来,让南瓜们攥紧了手中的突击步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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