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爱喝汤。 在上海的时候, 每顿饭, 菜可以少些, 但是不能没有汤。 秋天要烧萝卜汤, 滋润; 冬天喝浓重点的, 蹄膀汤, 胖头鱼粉皮汤, 罗宋汤; 到新笋上市的时候, 就该多炖炖“腌笃鲜”--鲜肉加火腿加笋和百页结; 夏天热得吃不消, 那就最简单的, 番茄蛋花, 紫菜虾皮汤。
虽然爱喝, 真正需要动手自己做, 却是在出国之后。 这里粤菜居多, 从那儿, 知道了煲汤这个词。
说到煲, 我就会联想到很厚实的沙锅, 陶罐子, 用这些家伙做菜做汤,一定不能用大火催,得小火慢慢儿, 让其中的材料精华一点点透出来。 广东人的汤, 里面放的东西名堂可多, 干菜药材的放上好几种, 合着肉骨头一起嘟嘟嘟嘟几个小时, 你就闻着那香味丝丝地飘散开来吧。 不仅是香味儿, 跟着飘出来的, 就是家的感觉。
我在奶奶身边一共生活了近十年, 如今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的厨房。 上海人家弄堂的房子, 底楼就是灶头间。 每天中午, 晚上回家, 我从来不带钥匙, 就在窗口一望, 奶奶总在炉子边上忙着。 她烧汤, 用的是那种铝合金的锅子, 那时候也没想到过健康不健康的问题, 锅子烧到后来都会有些走形, 底是圆咕隆东的, 黄黄黑黑,到后来怎么擦都擦不亮堂。 烧肉汤, 第一锅水是要倒掉的, 叫作出水, 第二锅, 等水开了以后, 就转到小火, 这时就需要撇去汤面上的沫子, 差不多干净了, 就盖上盖, 让它安安静静在小小的火苗上打盹。 奶奶烧汤,材料不是最主要的, 关键是这火候和耐心的等待。
我什么忙也不会帮, 就喜欢在旁边看着。 汤锅子里会发出点细小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伴着蓝盈盈的火一动一动, 很是和谐。 这种时候, 奶奶通常在边上切菜, 淘米, 忙完了, 也会拿张报纸看看。 我瞧瞧她, 再瞧瞧那炉火和锅子, 厨房已经很旧了, 墙壁都熏得有些发黄,很多角落的石灰也剥落了, 灯就是那么一个灯泡, 放着暗黄的光。 我们都不说话, 香气渐渐地冒出来, 那种时候, 我觉得很幸福, 也很踏实。
我爱上了慢慢煮一锅汤的感觉, 也许我本性是个易激动的孩子, 在那一刻, 我感到了平静温暖, 仿佛那是可以抓在手中触摸到的。 奶奶不让我烧汤, 只允许我自己烧牛奶, 反正也是“汤汤水水”的--她说。 这没什么关系, 我照样很是起劲。 初中时迷上了《红岩》, 记得刘思扬每次晚上从收音机里记下新闻之后, 就会和女朋友两人慢慢烧一小锅子牛奶, 我还不懂浪漫, 但是知道温馨。 于是我每天拿个最小号的锅子, 正好够倒一瓶牛奶, 架在煤气炉上, 开着大火, 看着火苗一上一下地攒动, 几乎要盖过浅浅的锅沿,等锅中的液体从水平的湖面一般, 到开始有点微波, 就得把火关小一点。这时候你得很当心, 牛奶不像汤, 它沸腾起来快的让你措手不及, 可是我总是贪恋这纯白的水,在沸腾前的那一刻, 像一朵莲花盛开, 一层层扩大, 等到了最大的那一层怒放, 噗嗤一声, 它也浦了出来, 弄了一灶台, 还带着一股焦臭, 我也只能悻悻地收拾干净, 奶奶照旧是要骂一句的, 但是她由着我第二天接着来。
到了国外,不常见煤气炉子, 我觉得很是遗憾, 虽然电炉更安全方便。 牛奶也不用在炉子上加热了, 不过我对烧汤的热情终于可以自己实现, 无论日子过得有多紧张忙碌, 我都不能丢弃这让我感到平静温暖的时刻。 住的这个城市, 天气从11月份开始冷, 一直要冷到明年的4,5月份, 其中风风雪雪的日子占了大比例。 汤水在炉上悠悠地小滚着的时候, 不仅是香气, 还有热气, 腾腾地铺张开去, 和着溢进来的冬日阳光, 厨房是整个家中最暖和的地方。 买了一个沙锅, 名符其实地煲。 一锅汤, 至少要炖上2,3个小时, 细细地。 泡杯茶, 坐在厨房的窗台边, 看看这阳光,看看手中的书, 听听锅中传来的声音, 过不了多久, 就有人急急地跑进来, 连声“香, 香”, 然后凑到跟前, 也不说话, 两个人静静地靠着, 闻着香味, 听着声音--他突然说--我觉得, 真好。 嗯, 我知道, 这是家的感觉。
在冬季请朋友来吃饭的日子,我一定煲上一大锅汤。 朋友们一进门, 就使劲做深呼吸, 每次我都笑着说--哦, 煲汤呢, 每次, 他们都说--好香, 好香。 汤汤水水的日子, 慢慢细细地煲, 怎么能不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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