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这两天我想起一个人,寒暑假的课外辅导员 - 田黍。
田黍写的一手漂亮的字,而且很擅长绘画,摄影。那时候他是大礼堂的电影放映员,几乎所有的电影的海报都是他画的。中等个儿,清瘦清瘦的,相貌一般,笑起来却是春暖花开。他对任何人都是笑咪咪的。每年寒暑假,大院里就组织起院里的孩子成立课外活动站。并且挑几个战士管理。当课外辅导员可是件美差,以前都是从指挥营话务连爱唱歌跳舞的女兵里挑,大家轮着来。那年他刚调来,这美差怎么就落到了他身上,而且配了指挥营的漂亮女兵杨玲和一个男兵。他们的任务就是怎么把大院的孩子们组织起来"玩"过那个暑假。包括暑期图书馆,出游参观,各种各样游戏,娱乐,比赛等等。不知是大院的孩子好带,还是他实在带"孩"有方,田黍几乎成了专职寒暑假的课外辅导员,一直到他复员。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现在我也想不出他哪来那么大魅力。大院的女孩子就象一群苍蝇一样围着他转。有事没事,没事找事往他那跑。-当然我也是那群苍蝇里的一只,不过胆小,挤不近前罢了。不仅女孩子,那些女兵也爱找他。我曾逗杨玲说你是不是喜欢田黍呀?杨玲紧张得说,小孩子别瞎说,让人知道影响多不好?杨玲是那一年的新兵,才十八岁,天津人,身材匀称,相貌端正,我很喜欢她。她很会带我们玩。课外活动站按年级为一组,我被任命为我们那年级的组长。一下把我这个一直在外围转的苍蝇拉近了,这无疑是缩短了电子围绕核心转动的运行轨道。我能更有利的观察田黍的一举一动。其实,他并不是对任何人都是一视同仁。他对老师的孩子相对要客气,对我们就只有严肃了。有一次出游去陶然亭,他就给那些老师的孩子们照了很多像。事后,他给我一个大信封说是把照片分给大家,我把凡是有我的挑出来,剩下的几乎全是老师的孩子的了。照片都是三一群,俩一伙,没有单人的。还是俗人一个。
那年,<车水马龙>剧组下榻大院招待所。有一个场景需要群众演员,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田黍的任务是找三个小群众。他找到我时说:"有个美差!把你的死党找来,别穿得太漂亮。"死党指的是我的好朋友欧阳雪和牛小丽。我们非常激动,你想想,在电影上露一小脸,应该谁都很向往吧。可第二天中午一上车,才发现家属工厂的老太太们坐了半车,还有些后勤的和一些战士。我们的士气一下就没了,一方面已经答应了,一方面也好奇,还是去了。他和我们同车去的,在拍摄时,他远远的站在树荫下笑咪咪的看者我们。我们顶着正午的太阳,木桩似的站在那犯傻。为了那一尺长的胶片,顶着烈日,没喝上一口水,图什么呢!在回大院的车上,田黍乐呵呵的看着我们说,我不伟大了吧?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我们个个脸上冒油,没精打彩,坐在一帮晒蔫儿了的老太太中间,还哪有心开玩笑。后来我哥说他在<车水马龙>里看见我了,我知道他是笑话我。还好,没有太多人知道,多丢人那。我也明白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会砸我头上。
每次假期结束时,课外活动站会根据出勤评出课外活动积极分子,而且还发些小奖品,笔呀本什么的。我们班有个女生李思芳,她的爸爸是参谋长,她的妈妈虽然只是个校医,却夫贵妻荣的非常跋扈。那次假期最后一次出游是去市少年宫。在停车场上车时,参谋长夫人堵住我,质问我为什么李思芳没被评上积极分子。我一下就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参谋长夫人开始了她那套我们总是欺负他们家思芳,故意不评她当先进等等。田黍走过来,先把我送上了车,然后对参谋长夫人笑着说那是我们评的,不关她的事,有什么事找我。我被参谋长夫人骂得一直都高兴不起来,被周围一群死党劝了一路。后来田黍复员到M歌舞团,继续搞放映。我从初中开始住校,离大院孩子的生活就远了些。再后来,我家也搬离了大院。我枯燥无聊的学生生活一过就是几年,目的就是考大学。有一天我做梦梦见了田黍,他还是笑咪咪的。我觉得很奇怪,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我白天没想过他呀。百思不得其解,我于是就给他发了一封信到M歌舞团。开始几天我还惦记收回信,过了几天考试一忙就忘了。突然有一天,在传达室的窗前,有一个非常醒目的大信封来自M歌舞团,还有刚劲漂亮的字体。那封信我看了不下十遍,仔细推敲过每句话。其中有一段:"在你们那群小伙伴中,我最喜欢你了。"当然是真假难辩。我很兴奋,在平淡无奇的生活中添了一点色彩。过了一段时间,有个老师带几个同学去参观外语学院,那里离M歌舞团很近,几站车就到了。转完了外语学院,我对老师说我要去一趟魏公村,并保证晚自习前回到学校。我自己不敢去,就叫上了一个同学孔力文。到了M歌舞团的传达室,看门的说他们马上就回来了,让我在礼堂门口等一会儿。真是一会儿,一辆大轿车就开进来了。我从一堆人中一下就看见了田黍,他还是笑咪咪的。只是,他穿便装远不如穿军装精神。他说,天那-你怎么长这么高了。我说要穿高跟鞋肯定比你高。我本来想了一路要问什么说什么,可话一出口,全是我不该说人不爱听的。我就是怯场,这臭毛病跟了我一辈子。我说你在这怎么样,他说,嗨,地方吗!看他的眼神里有几许无奈。我问他还画吗?他说还画,要不要到我宿舍里坐坐。我说好。孔力文不愿意去,我就留她一人在礼堂门口,跟田黍穿过礼堂,转到后台地下室。跟他在大院时的宿舍差不多,只是那时他是个当兵的,两个人共用。在这,就他一个人。尽管我觉得他穿军装好看,可我知道他当兵时,因为是放映员,从不出操,几乎没什么军姿。他的宿舍还是很干净整齐,比以前多了些装饰,房间黑暗,即使白天也得开灯。里面有个套间带洗手池,有门有窗倒很敞亮。门还通向院内。真是不错的小天地。我还是还很爱看他的画。我从小就爱画爱唱,可是我爸妈不希望我向绘画发展,觉得那没前途,一定要我学点真正有用的。现在我是样样拿不起,放不下,一无所长。这点全是我爸爸妈妈耽误的。我说你也给我画一幅吧,我爸刚淘汰下一个大玻璃镜框。我还特别强调了"玻璃"二字。他一下就笑起来,又露怯了吧?油画哪有放玻璃镜框的。脏了用布一擦就行了。我肯定脸红了-这是我的另一个致命的毛病。他叉开话题问我是不是还和大院里的孩子有联系。我说我的同学没联系了。但和我哥的同学都有联系。他说你还是那么男孩子气。我问她还跟谁联系,他说了几个名字,我只记得鲁向荣,他是我哥同学的哥哥,比我大十几岁。我说女孩子呢?还记得我们那时候都围着你转。他笑了笑说,那时候有几个女孩子几乎是天天泡在他那,我问,也包括我?他嘿嘿笑笑,当然不包括你了,我是指王岚,张英她们。那些女生比我大四五岁,王岚后来嫁给了我哥的同学。如果王岚知道田黍这么说她,不知会有何感想。我还是觉得他是客气,我们也是常去他那的。只是给点面子吧。我问他是不是当兵的日子很难忘?如果是一般的兵,那是度日如年,寂寞难耐。可他是天天被我们这群苍蝇围着,这拨走了,下一拨又来了,应该是很充实吧。他说你还是那么会损人呀,还记得李主任的"学雷锋小猪"吗?那是有一次开会,李主任做动员报告,他是负责课外活动站的领导,讲话的口音很重。我去晚了,李主任正讲在兴头上。一进大礼堂,田黍示意我在他旁边坐下。我就听见李主任说"学雷锋小猪",那时大院里是养了几头猪,我就问那头猪学雷锋了?"小猪之间还要互相帮助",我更疑惑了,猪怎么懂啊?坐在我们前排那几个笑得都坐不住了。李主任看我们这边动静大,直瞪我们,亏了礼堂大,李主任听不见。田黍笑着瞪了我一眼说,亏你也想得出来。事后他偏说我是故意的。我是无辜的。后来有人就用"学雷锋小猪"暗指李主任。弄得我在路上碰到李主任时都心虚。不过,再听到李主任说"学雷锋小组"时他就说的清楚多了。还问起了杨玲。说起杨玲,有一年,我去天津看我爸的一个老战友,他带我去塘沽拖靶队玩,一路说笑,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对司机说,老杨,她是从大院来的,老杨的女儿杨玲以前在指挥营当兵。我说杨玲吗?她好吗。可惜杨玲去姑妈家了,失去了一次见面的机会。我想象中的杨玲该是穿着连衣裙,披着长发,哼着歌,欢快地走在路上。也许有一天会再见到她。我们又谈了以前的笑话和一些共同认识的院里的孩子。我问他有女朋友吗,他说人家给他介绍了一个,我指着他的书架上放着一个女的相片,是她吗?田黍笑笑重复我的话,是她吗。我一进门就看见那张照片了。我问她是干什么的。他说是幼儿园老师。我说还不错。没说的就是怎么找了个幼儿园老师,还是介绍的。我觉得呆得太久了,就说我同学肯定骂我呢,他说就让她骂会儿。我说她陪我来的,还是别骂出来好。出来的时候无非是说再联系呀,有时间来玩呀之类的。
从此以后,音信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