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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写俺地老妈

(2008-05-02 19:09:01) 下一个

妈妈一岁。

我妈4岁的时候就哭着喊着要上学,你说小孩有天生的命吧,在家玩儿多美呀。姥姥只能给她缝了个书包,她跟着院里一群大孩子上学去了。课桌椅子对她来说太高,老师还得把她抱上椅子。幸亏她早上两年学,得以在文革爆发前进入了大学,否则她就是老三届,被隔在大学门外了。妈妈读书不费劲,据她说,她的决窍就是上课注意听讲。下课根本不学习,平时就看闲书,考试前猛念三宿书,准考前三名,考完试脑袋总得疼几天,缺觉。家里没有读书人,所以也没人告诉高考的意义,以为就是一期末考试呢,早饭都没吃就去了。到教室一看,嗬,地上都洒了清水,屋里特清凉,课桌重新摆过,才知道高考和平常的考试不大一样 ----- 合着整个一糊里糊涂!妈妈本来报的是南开大学数学系,结果物理系的给她做工作说数学分数高的物理系优先录取,因为要学好物理,对数学功底要求很高……
她女儿我上学的时候,数学物理简直就是我的噩梦,都现在了,一梦见物理数学考试还是一身冷汗。妈妈这基因怎么一点也没传给我涅。

我是妈妈的第一个孩子,新手妈妈没经验,妈妈说,听我一哭,妈妈就心慌意乱,手里拿的奶瓶子经常半空中就撒了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听人说婴儿时剪眼睫毛长大后睫毛就会长,我妈妈就趁我睡觉时候给我剪睫毛,一碰到我的眼皮我就大哭。我眼睛那么小,妈妈又是深度近视,还搞剪眼睫毛这等高精度的活,不是瞎掰么?!都是当妈的一颗“听风就是雨”的傻傻的心啊。



我想每个妈妈对自己孩子长成什么样的人都有一个理念,孩子就像一幅等待落笔的画卷,每个妈妈都有一个梦想。妈妈从我记事起就教我这句诗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人的一生不能庸庸碌碌地度过。乘凉的夏夜妈妈给我讲蔡文姬的故事,我半懂不懂地表态长大要做“蔡文鸭”,让妈妈欣慰不已。我贪睡不爱学习,妈妈给我讲拿破仑,周恩来等古今中外伟人的故事,说明成大事必须勤奋,精力旺盛,不能贪睡。无奈我稀泥糊不上墙,始终贪吃贪睡,不是伟人坯子。妈妈告诫我女孩子要自尊,自强,自立,这句话我时时记在心里,自问走到现在没有依靠过谁,没有因为自己是女孩子就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一刻没有放弃过努力。

妈妈对我的教育不能算是严格,只是比较另类。记得七岁时学游泳,技术动作都教了,可我不敢下水,站在水边犯怵,妈妈趁我不备,把我推进游泳池,我呛了一肚子水,却也就此学会了游泳。我还拿这个事例告诉周围的朋友 ----- 小孩子的人生你推一推,他/她就能长进。朋友告诉我说,那是你性格比较强,性格弱的小孩这一推可能受到刺激影响终生呢。看来这招要慎用。

妈妈相信挫折教育。父母对我人生影响很大的事情有两件。我小学五年级插班到一个市级重点小学,人家小朋友从四年级开始已经学了一年英语了,而我什么都不会。老师竟斥责我说“什么都不会,还往这儿拱什么拱?!” 我觉得受了屈辱,回家对着妈妈大哭。妈妈没有指责老师,而是激励我说,别人越看贬你,你就越是要争气。于是,妈妈借助着录音带,带着我从ABC,椅子,苹果学起。到那个学年末,我的英语成绩就进入班上的前三名。所以我的英语还是不通英文的老妈启蒙的呢。

另一件事,我小学升中学时,要想上重点中学除了考试分数高,体育成绩还要达标。我是个身体笨拙的小胖子,投掷基本上是能砸到自己脚面,跳远不如迈步远的水平,任何项目的及格标准对我来说都好遥远。爸妈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离考试还有两个月了。于是这两个月里,每天晚饭后就到一片野地里,爸妈带着我练体育。爸爸拿着米尺秒表,帮我练跳远,跑50米,投掷,一遍遍,一趟趟….. 天天练完,再回家写作业到深夜。到了体育考试的时候,我一举过关! 后来我吸取教训,一直积极锻炼,体育中学到大学始终是优秀。

少年时候的这两次经历深深地教育了我,原来真的是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当时看来是那么遥不可及的目标,最后竟都达到了。父母通过和我共同的努力交给我一件人生的“法宝” ---- 遇到困难,决不能先自认输,要想办法解决问题,苦干加巧干,只要竭尽全力,水滴石穿,就一定能战胜困难。这种教育让我在后来的人生中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没有失魂落魄,一蹶不振,总能从逆境中冲出来。有时候一听说某高校大学生遭遇挫折就自杀甚至杀人, 生活中看到过好多女孩子失恋后心情抑郁,很久都爬不出来。我更觉得家长除了爱,如果能给孩子启迪心灵的教育,孩子的人生会更有韧性和力度。

我从小到大和我妈有聊不完的话题。妈妈去青岛疗养,给10岁的我寄来一束旅游日记,清婉的文笔直追冰心的《寄小读者》。小时候我每天上学回来把学校里的事眉飞色舞地给她讲一遍,妈妈和我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的可开心了。后来长大后,妈妈说她的用意是让我生活在家庭民主的氛围里,让我从小就养成和家长交流的习惯,这样进入青春期的话,我就很容易对她敞开心扉,而不会因为青春期的叛逆走弯路。后来想想,我还那阶段真没有过什么叛逆的心情,一路和爸妈插科打诨的过来了 (我们家餐桌聊天就是一台群口相声)。妈妈这招挺高! 结果这习惯一直带进我成年,我不管有啥事都在心里存不住,第一个想告诉的人就是妈妈。我当大龄未婚女青年时,很谈了好几段恋爱。妈妈那代人婚恋方面都挺简单的,哪有那么多曲折。我跟妈妈絮叨我这点儿事,妈妈听得一愣一愣地,听完就一句:“好家伙,总说我的人生没故事,你这回故事可真不少。” 我倒!

现在更多的是和妈妈聊人生,讨论怎么看待问题,洞察人生。有时候妈妈心里有“掰不开的镊子”,经女儿我一番开导,老太太心里也能敞亮敞亮。

妈妈一辈子真是个知识分子,对各种知识有强烈的求知欲。我留学美国,她就读了很多林达和朱学勤写的关于美国社会和政体的文章,详细了解美国民主社会制度的形成,和我分享阅读心得。弟弟一家在英国工作生活,妈妈和爸爸去探亲游览一番后,把英国皇家的历史传承学了个一清二楚,结合着在英国游览的古迹,写了很长的历史游记,图文并茂,亦庄亦谐,读来饶有情趣,后来发表在一本老年人杂志上。从Window 94版开始就学习用电脑,上网,码字都会,后来买了数码相机和数码录像机。出去旅游,装备的这叫齐全,摄影,录像,还带解说,倍儿忙活。回来把照片精心地做成PowerPoint幻灯片发给家里人和朋友看,有图有文,还选择配合主题的模版,还真挺好看的。这不,这回探亲一到国外,就开始上文学城,打听我的ID,我不告诉她。结果她自己看见一篇我写的影评,觉得这文风跟她闺女太象了,顺藤摸瓜确定是我。自己注册了一个特酷的ID,给我发了个悄悄话说“小样儿,一上来我就抓着你了。” 我一看这ID不熟啊,谁呀? 心里还怪紧张地。 过两天老妈告诉我那是她,有时候还上私房小菜贴俩方子回个帖什么的呢, 我倒!



我和妈妈都酷爱旅游,是那种游之前详细调研风物人情,游之后必写游记的那种“驴友”。我和妈妈游览了美国的很多地方,还和爸妈一起畅游了英国。上次回国,父母陪伴着游了苏杭,上海,南京。 每次游历都留下无限美好的回忆。妈妈身体其实很不好,心脏病很严重,可是一颗热爱生活的心是那么活泼,激昂,用妈妈自己的话说是“壮心不已”,“所有的器官都不行了,只有消化系统还保持着青春的活力” (俺母女俩都是吃嘛嘛香,胃口倍儿棒)。 最近妈妈寄给我一本黄永玉的书《从塞纳河到翡冷翠》,在扉页上妈妈写道 “妈妈把好玩的地方都记下来了,等你带我们去呢!我们大家共同努力吧!努力工作,坚持锻炼,迎接更美好的明天!”

所有的成年儿女都面临着这种两难,要谋生养家,无法长时间守在父母身边。父母却一天天老去。我平日只能在网上和妈妈聊聊天,如果几天没看见妈妈上网,心里就犯嘀咕。晚上做梦就会梦见妈妈那边出事了,早上起来一定得给家里挂个电话听听妈妈的声音才能开心的起来。有时看到网友写的怀念去世的母亲的文章,我一读必定是泪如泉涌,总要回上一句“子欲养而亲不在乃人生之大恸”,因为我实在理解。就像老舍的名篇《我的母亲》里写的 “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象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 

我将要有个女儿了,我不希望她象我一样,活的那么拧巴。我开窍晚,结婚晚,生娃也晚,每一步都需要妈妈在后面扶着推着。妈妈总说“你说恋爱,结婚,生孩子不是女人的本能么,瞧你这倒霉孩子每步都让老妈跟着费多大劲啊。” 但我希望我做一个我妈这样的妈妈,大气,乐观,对孩子平等民主,与时俱进,真正从精神上吸引孩子,而不是靠“孝道”让孩子和自己在一起。

妈妈用彩珠给我编的小兔子里插着一个小纸条,写着“妈妈永远爱你”,女儿的眼睛蒙了泪,心底里一遍遍地说着“女儿也永远爱您!”

啊,又是一年母亲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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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小黄条 回复 悄悄话 不顶不厚道啊!写得真好!这样的妈妈真该人手发一个!
闲人Filiz 回复 悄悄话 写得比说得还好!!!

怪不得你这么优秀,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如果伯母来土,务必通知我。
nulnul 回复 悄悄话 I cried when I read "妈妈用彩珠给我编的小兔子里插着一个小纸条,写着“妈妈永远爱你”,女儿的眼睛蒙了泪,心底里一遍遍地说着“女儿也永远爱您!”" same feeling for my mom
猪妈妈鼠宝宝 回复 悄悄话 又复习了一遍,写的真好。特别饭最后这一句:“真正从精神上吸引孩子,而不是靠“孝道”让孩子和自己在一起。“
才女才女呀。
明初 回复 悄悄话 没见过 Window 94版 长得是咋样啊。。。? :)))
彼岸的灯火 回复 悄悄话 这样的母女关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在我看来,就是理想的母女关系了,你真幸福,连我这看的人,看得幸福感都满满的。

你母亲是个了不起的母亲,难怪你这么优秀,从小就在这么优秀的母亲身边熏陶长大,潜移默化就足够了。我相信幸福是遗传的,到你做母亲时,就会如鱼得水,做得更好了。真的为你高兴,为你幸福!

从照片看,女儿秀美,母亲慈祥,笼罩在浓厚的爱的气氛中,你不知你有多幸福幸运,在中国两代人之间沟通并没那么容易的,象你这样的家庭是为数不多的。

我的母亲于去世于七年前,五十五岁时。母亲一走,好象家就散了,回乡的心再没那么急切了。所以亲人都健在时,多联系沟通有机会陪陪他们就是最好的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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