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父亲:
又是清明,女儿行文以祭,不期天外来雪,竟如扯絮,纷扬不止。犹记当年,冬夜雪沉,一家人围炉笑语。父亲您教女儿读“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女儿深向往之,遂与父订下燕山之约,如今燕山还是女儿一梦,您做古却已九个春秋。您可知,女儿清明必悲,雪夜必恸。今日雪落清明,教女儿如何能不悲恸?便是以落花为笔,飞雪做墨,尘路当纸也书不尽这阴阳相隔的至痛。
亲爱的父亲:
尝记您以“人生苦短”,来督促女儿求学向上。女儿愚钝全不知人生几何为短?又如何而苦?直到医生宣告您只有三四天的时间了那天,才陡然解悟:韶华易逝何苦?流光难挽何苦?当一个人的余生要用天来计算的时候,那种短暂,那种不舍,那种无奈,那种即将永远固守的孤寂才是苦!这苦的定义使得人生更像一个寓言,你的结束让我明了。
亲爱的父亲:
女儿前日收到朋友的来信, 很随意地问侯下面有这样几句话: 清明在即, 犹记你去年之语:“清明是个播种的季节, 一泪落地, 疯长着伤痛.”如果真能播种的话,希望今年的你能播一些快乐的种子,不再伤痛。
我动容了,想敲一些能让朋友安慰的文字过去,却无从下指。我可以不再挖掘断肠的回忆,以免承受不起这份伤痛;也可以不再编辑心酸的文字,以免承受不起这份关爱。然而每一个播种的日子能够完全由我自己掌控吗?如果说这个问题一定要亲历才能回答,那么我宁愿只给她讲讲别人的故事。
萍是我留学的校友,一个忙碌的像上紧了发条似的阳光女孩。她不喜欢我的“清明雨”,曾经很不以为然抱怨:搞不懂写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我惟有一笑。然而接下来她竟对我说出大篇禅意十足的话来:“生我之前我不知,我死之后亦不知。能知的只有中间活着这一段而已。何必为生喜?又何必为死悲呢?好好把握每一天足矣。所以对于无能为力的事情,我一向不去在意。你也不该费时费力在这上面。”尽管之后,我也没能改变自己,但一想起她的达观,就不由得肃然起敬起来。可是几年后偶遇,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生死不由人,伤痛不由我,我理解你了。”看着她淡淡笑容中闪现的疲惫,我毋须多问。
事情无法改变,心情也不必遮掩,该哭则哭,当笑则笑,这便是最真实的生活。清明诗云:故园肠断处,日夜柳条新。这种肠断是一种必然,如花开花落;这种柳新也是一种必然,如春去春回。清明郊外:祭扫者多,踏青者也众;惆怅满怀者多,愉悦盈面者也众。清明时节就是在惆怅与愉悦的交织中不知不觉走过了两千多年。
亲爱的父亲:
最后,我对我的朋友说,我很幸运地拥有她的关爱,也并没有忘记我该播种的快乐。只是清明的伤痛本不由我,那是思亲的自然流露,释放出来只会让我对身边的亲人更珍惜。
同时写这些给您,为了缅怀您也为了请您放心。
女儿于2006年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