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初,学者常常尽力介绍西方学说,并以此为新学问。王国维却认为,“古来新学问起大都由于新发现”。这是历史已经证明的事。重视新的材料,本来是当时新派学者首先关心的事。王国维大胆地判定:“今日之时代可谓之发见时代”,这是有远见卓识的结论。发现的材料,或者说有理论意义的新材料,可以形成新学问的,王国维举出:(1)殷墟甲骨文字,(2)敦煌塞上及西域各地之简牍,(3)敦煌遗书,(4)内阁大库之书籍档案,(5)中国境内之古外族遗文。此外,中国古金石、古器物、书籍的发现,其理论上的意义决不低于上述各项,只是比较零星。这些材料发现之后,王国维曾经全力投入了独立的研究,以后发展为举世瞩目的甲骨学、敦煌学、简牍学。王国维在这些领域的研究,开拓并建设了有关的学科领域,取得了学术上的领先地位。他提出的中国境内古今民族关系史的研究,是他最后全力进行的研究领域。他对金石学、版本学的研究也取得了开创性的成绩,有自己独立的研究方法。一个学者要把握好学术发展的趋向,认清自己时代学术发展的途径。王国维认为“今日之时代可谓之发现时代”,并预见学术史学科的发展常得益于新材料的发现;这个预见,使他对自己的学术研究方向有英明的选择,成为他取得成就的重要因缘。王国维是一介穷书生,他本人并不拥有这些稀世珍宝;但是,他努力去掌握这些材料,他与罗振玉合作之重要原因就是看到一些第一手材料,他又利用日本学者赴欧洲考察的机会,看到了一些敦煌文献的照片,他直接与伯希和联系,取得一些在巴黎、伦敦收藏的材料。一般认为,这些原来的材料拥有者当然比王国维具有研究方面的优势,何况,他们都是著名学者,都是这个领域的著名专家才去主动搜集的。实际上,如果论编辑出版这些历史资料,王国维确实不具备优势,显然,他既不拥有第一手资料,又无出版书籍的财力。然而,他用自己研究上的努力,发挥了自己的优势。他用对中国文化史的整体把握来处理这些材料,创立新的学科。
王国维尤其主张青年学生去研究这些新发现的学问。他到清华学校任职后第一次发表群众性的演讲就是《最近二三十年中中国新发现之学问》,演讲结束时号召说:“此等发现物,合世界学者之全力研究之,其所阐发尚未及其半,况后此之发现亦正自无穷,此不能不有待少年之努力也。”
从实际材料出发,以事实作基础提升出理论,这是王国维自觉遵循的方法。他在与一位日本年轻学者讨论时指出:“吾侪前后所论亦多涉理论,此事惟当以事实决之。《诗》、《书》、《周礼》三经与《左传》、《国语》有裸字无灌字,事实也;裸,《周礼》故书作果,事实也;裸从果声与灌从雚声,部类不同,事实也;《周礼》诸书,裸字兼用于神人,事实也;大宗伯以肆献祼为序,与司尊彝之先祼尊,而后朝献、再献之尊,亦皆事实而互相异者也。吾侪当以事实决事实,而不当以后世之理论决事实,此又今日为学者之所当然也。”
重视新材料之发现,意味着要不断推进学术的进步。历史遗留下来的材料不可都去“怀疑”,也不可“全信”,要用新发现的材料去对比参照。对新发现的材料,比如甲骨文、汉简,如果不用已有的文献帮助去理解它,也会有不少缺陷。他提出“二重证据法”,关键之点是重实际材料,既重视已有的文献,又重视新发现的材料。孤立的材料,常常只是孤证,很难立即发挥出效益,互相联系起来才能有利于问题的解决。在当时,重视新出土的材料的,常常被认为是新派学者,新派学者必然又怀疑旧的文献。而当时不少传统的学者,不承认新出土的材料,只泥于古代经典。王国维不论对古代的材料,还是对新出土的材料,都抱着研究的态度。他在《殷墟文字类编序》中指出:“不屈旧以就新,亦不绌新以从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