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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与马衡的交往

  王国维进入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工作之后,与大学中的学者有了新的交往,其中,与马衡的联系最多。如果说人生聚散总有缘分,那么,王国维与马衡的交往就算很有缘分了。有缘分不等于不发生冲突,发生了冲突仍然互相思念、交往,这才算缘分深了。马衡是王国维终其一生的好朋友。1920年夏,王国维在《随庵所藏甲骨文字序》一文中指出:“又鄞县马君叔平赠余以京师大学及其所藏甲骨拓本千余片,其中文字颇有出于《藏龟》《书契》二书外者,益知殷墟遗物片骨只字皆足考证。”早在王国维去日本东京学物理时,就与马衡有同校之谊。王国维1916年从日本返回上海定居后,来往更多。马衡写信给王国维,自署“后学”。马衡的哥哥马幼渔是北京大学教授。马衡给王国维写信时,常在末尾代表他哥哥向王国维问候。王国维在1923年7月4日致蒋汝藻信谈及:“已迁至后门内织染局十号新租之屋,其屋二十间,上房及箱(厢)均甚高。”“邻居马幼渔藏普通书颇多,一瓻之借,反较沪上为便也。”王国维在上海时,常向蒋汝藻处借书看。王国维自己没有丰富的藏书,到了北京以后,自然首先要找到借书的地方。他直告蒋汝藻在马幼渔处借书方便,可见与马幼渔有相当的交谊。

  邀请王国维“出山”到北京大学任教,是由马衡出面写信的。王国维开头表示不答应,又由马衡出面经过了几方面的努力,才使他接受了北京大学的职务。王国维接受了北京大学的聘书之后,马衡就马上向他报告:“研究所现正编辑季刊四种,中有《国学季刊》《文艺季刊》(文学艺术皆属之)拟征求先生近著分别登载。想先生近两年来著述未刻者甚多,且多属于两门范围之内,务求多多赐教,以资提倡,无任感祷。”王国维于1922年8月24日复信,将《五代监本考》一文寄给马衡,后刊于《国学季刊》。王国维还将所译伯希和《近日东方古言语学及史学上之发明与其结论》一文,交马衡处理。马衡本拟在《史学》杂志刊出,后又计划刊于《国学季刊》。他郑重地报告说:“今将刊入第一期《国学季刊》中,已由胡适之先生校勘一过,其中尚有疑问,特将原稿寄呈审定,并附适之原函,乞察核。”(阴历四月十六日)经王国维复校后,过半年马衡又收到了译稿,再告:“伯希和文译稿已寄到,当于下期揭载之。”

  马衡在北京大学讲授金石学。这门课的讲义,陆续寄王国维审阅。1924年1月12日(阴历)马衡在信中说:“金石学拟从第二篇讲起,讲义正在编辑。今将已成之稿录呈数页,敬求斧正。并请于改窜后,从速寄还,以便缮印。以后仍当随时录寄,务祈不吝教诲,是所至祷。”到了该年年尾,马衡又有书信曰:“金石学讲义正着手编辑,前订总目略有修改,录呈公览,幸先生有以教之。”王国维帮助人,切实、真诚,甘当无名英雄,令人感动。

  王国维每月的薪金一百元,均由马衡代领,每隔两三个月,派人专程送达。马衡请求王国维为之书扇面,王也欣然答应。

  在学术交往交面,印敦煌本《切韵》最可记述。1921年11月9日,王国维致马衡信中介绍说:“敦煌出唐写本《切韵》,巴黎所藏、伯希和教授所寄者计三种……原影本一时未能印行,弟故竭二十日之力,照其行款写一副本。颇拟将此副本付书坊,先以行世,而字太小且率,恐不易明瞭,故尚与书坊交涉。又思作一校记,(原本误字极多。)亦虑篇幅太钜,须增于原书数倍,而近又鲜暇,故亦尚未著手。”关于这部书的意义,王国维在该信中指出:“弟见此书后,已将前所撰《续声韵考》改削小半矣。弟前疑《切韵》次第必如《唐韵》,而以正整齐画一之功归之李舟,今乃得见陆氏原书证之,诚为大幸。”马衡当即回复说:“敦煌本《切韵》为唐写本,然则旧以为五代刻者是传闻异词矣。盼望数年,忽闻寄到影本,何等快慰。况又经先生整理校订,以嘉惠后学,其先睹为快之心,遂不觉更切。”不久,王国维就又写信给马衡说:“切韵》事,前与商务印书馆商印,竟无成议,刻向中华局人商印书之价,(此书共六十纸。)据云印五百部不及二百元。因思大学人数既众,欲先睹此书者必多,兄能于大学集有印资,则当以四百部奉寄,余一百部则罗君与弟留以赠人。(因思阅此书者颇多,如欲印则二十日中可以告成。)如公以此举为然,当会估印价奉闻。”根据王国维的建议,马衡很快落实了此项好事,由中华书局印行,分配方案亦照王国维的建议办理。王国维得到书后,非常高兴,分赠沪上诸友。1922年8月15日王国维在写给文字学家唐兰信中说:“唐写本《切韵》(系弟录本。)乃京师友人集资印之,以代传写,敝处尚有之,亦俟尊驾过沪时奉呈。”这部书甚受欢迎,以后又有朋友来要书,王国维则告之早就送完了,市上也不易买到。这次印书,是王国维通过马衡与北京大学的朋友之间一次成功的合作。它无疑对王国维以后接受学校聘书,起到促进作用。

  1924年秋,北京大学考古学会发表《保存大宫山古迹宣言》,公开表示反对清室出卖国宝,文中对溥仪直呼其名。保存古物,本是王国维的心愿,但北京大学与皇室直接交涉,使王国维很尴尬。因为,他一方面是北京大学考古学方面的导师,另一方面又是皇室的南书房行走。于是,王国维发表了《致沈兼士、马衡书》,表示批评北京大学考古学会《宣言》,维护皇室的尊严。特别是信后面《再启》,表示剪断与北京大学已有的联系;还有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他自叙“弟近来身体孱弱,又心绪甚为恶劣”。这封书信是一种政治上的表态,而与马衡的个人关系以后仍保持着。上述之事,与1924年秋的将溥仪逐出故宫,并无直接的联系。溥仪出宫之后,由“办理清室善后委员会”管理故宫文物,马衡也是委员之一。当时,他正率领北京大学学生清点皇室财物。王国维因有杂事,也拜托马衡。他在写给马衡的信中说:“委员会检查南书房时,弟有如意四柄,(上并有姓名。)朝冠、披肩、朝裙各一件,同官中亦多有之,闻被封在一小屋内,祈为一言诸会中,一并检交太监朱义方为感。”可见,在那封公开信发表以后,王国维仍然将马衡当作可以委托办私事的朋友。这封信开头就有“昨读至快”四字,可见来往依然密切。

  此后,王国维在清华学校,力图专心治学。他与马衡相与论学、过从甚密,心心相印。马衡有了考古收获,都及时向王国维报告,互相商量学问。王国维住清华学校之后,进城少了。但他们两人仍互访频繁,论学的书信甚多。比如山西发现的虎符八种,被秘密运到北京,欲以五万元的高价出售。马衡立即告之,王国维十分感兴趣。马衡应王国维的要求,还抄录了虎符上面的文字。王国维在信中说:“虎符八种恐是后魏之物,左右二符均在一处。想其入土必在此制既废之后,故并左符亦收入内。估人言出大同,当犹是高祖迁洛时所遗,至孝庄赴晋阳,恐未必携此物耳。惜为估人居奇,并一照相本亦不可得,幸兄抄得其文,已为幸矣。”在王国维看来,古物在地下,只要不是故意为之者,出土地点就是研究古物的重要依据。

  1926年9日,王国维致信马衡,并寄给他一篇新发表的文章《中国历代之尺度》。王国维就此项研究曾与马衡经常讨论。早在1922年夏间,马衡致信王国维,希望见到日本所藏唐尺的摹本,说明要用“洋纸”以便“不致伸缩”,依样仿制。王国维那时正退还北京大学的薪金,但是,他仍告马衡:“来书所云唐尺,乃日本正仓院所藏,曾印行于《东瀛珠光》中。此书久已绝板,惟沈培老藏有一部,弟前曾一观。其中唐尺有三四种,其一为素牙尺,其他皆以宝石钿之,花纹、颜色均极精美,思欲照相或摹写,均无善策,故尚未摹得。今得尊书,拟但求一能绘图之人摹其尺寸,较易为力,再行报命。”过了不久,王国维借得《东瀛珠光》又告诉他:“其绘画雕刻颜色均精绝,当是唐极盛时之作,非彼土所能为,谓之唐尺,似尚无误。”马衡接着又致书王国维,希望得到日本的唐尺摹本,同时又提出:“隋志十五种尺如蒙订出,亦请以纸本摹就寄交研究所,当嘱农商部权度制造所仿制,该所制尺亦以机器,较手工制成者精细多矣。”马衡托人仿制后,又向王国维请教:“然东魏尺独长,且超过于今尺,实一疑问。曾记先生有一文论后魏尺度骤长之故,能举以见示否?甚感。”王国维即告之:“东魏尺度特长,盖因调绢之故。”

  王国维对尺度研究十分认真,有了心得就与马衡互相交流,此情此景,实为中国学术史上的一段佳话。1923年初,王国维致马衡信中说:“前借摹唐尺景本,因画工濡滞,历四月之久仅摹得红牙拨镂尺一。而原书系沈培老物,培老仙逝,不得不亟还其书,乃改用照相法。初次照法不准,后乃准的,即以照相制铜版,稍有出入,可摩令与原尺等,俟制就后当将印本寄上。前次不准之照片先行寄上,纸背附记原物尺寸,可观其制作之工矣。”

  在研究中国古代尺度的过程中,蒋汝藻家发现了唐尺。王国维很高兴地说:“镂牙尺确是唐物,其制度长短与日本正仓院所藏二尺一一相同,不知上傅颜色否?祈示及。向谓唐尺惟日本有之,今乃见于中国,至为可喜。”他特地将这种“至为可喜”的心情又告诉了马衡说:“新得材料惟蒋氏唐尺与袁氏嘉靖牙尺。”他们论学颇深入,共享着学术研究的新讯息和乐趣。

  1927年,王国维突然辞世之后,马衡于当日傍晚扶柩入庙停灵。述学社《国学月报》于10月31日出版《王静安先生专号》,刊出了马衡写的《我所知道的王静安先生》(署名殷南)。文中叙述王、马两人交往:“我和王静安先生相识将近三十年,但是一向疏阔得很,直至民国元年(1912年),他从日本回国之后,我与他同时都住在上海,才有往来,并且过从甚密。后来我和他先后都到北京来,仍是时常见面,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了。”这篇文章的主旨是:“我是因为知道他的环境,知道他的背景,又听到他不便告人的话,所以根据事实,把他死的原因,略略记载一点,并无丝毫褒贬的意思在里头。”他的结论是:“这垦荒的事业(按:指新的考古发现)就引起他特别的兴趣,到后来竟有很大的收获了。但这个环境也就不知不觉把他造成一个遗老。偏偏在去年秋天,既有长子之丧,又遭挚友之绝,愤世嫉俗,而有今日之自杀。这不但是人家替他扼腕惋惜,也是他自己深抱隐痛的一点。”这篇文章前面有储皖峰加的按语:“这篇文,是我的先生——著名的考古学者——作的。他同王先生有三十的交情,而且研究学问的途径和兴趣,也有大部分相同。年来王先生掌教清华研究院,彼此商榷学术,往还更加亲密。他对于王先生的性格及学术思想,都彻底了解。”于是,这篇文章起了比较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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