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杂记》是从1913年7月12日至1914年5月5日期间为《盛京时报》写的一组读书札记,据赵万里《王静安先生年谱》载,曾约定每月致三十元,报酬低微,后又不能履约,不久中止。《东山杂记》署名礼堂。
王国维这时的研究兴趣,转向考古、古文字、历史学,所以,他读诗又有新的眼光了。他认为《木兰辞》作于唐代:“乐府《木兰辞》,人人能诵之。然罕知其为何时之作。以余考之,则唐太宗时作也。其诗云:‘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隋以前,但有官品,未有勋级,唐始有之。唐六(曲)[典]:‘司勋郎中掌邦国官(文)[人]’之勋级,凡十有二等,十二转为上柱国,比正二品。”则此诗为唐时所作无疑。又诗中可汗与天子杂称,唐时唯太宗称天可汗,当是太宗时作,前人疑六朝人诗,非是。
王国维介绍杜甫诗《忆昔》:“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指的是开元末年事,《通典》载“开元十三年封泰山,米斗至十三文”。“杜诗云:‘径须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此至德初,长安酒价也。‘岂闻区绢值万钱’,此广德间蜀中绢价也。‘云帆转辽海,粳米来东吴。’此天宝间渔阳海运事也。三者史所不载,而于工部诗中见之,此其所以为诗史欤?”
王国维重视古代风俗的研究,对称谓考订甚多。比如:“余见元刊本关汉卿《闺怨佳人拜月亭》杂剧,称父为阿马,母为阿者。阿马为女真语,今犹用之,殊不知其所出。若阿者,则恐金人所用古语也。《淮南子·说山训》:东家母死,其子哭之不哀。西家子见之,归谓其母曰:‘社何爱速死,吾必悲哭社。’高诱注:江淮谓母为社。《说文》:‘姐,蜀人谓母曰姐,淮南谓之社,从女且声。读若左。’《广雅·释亲》:‘姐,母也。’社姐音略近,姐,即社也。故《北齐书》太原王绍德称其母李后为姊姊。至南宋时,高宗犹呼韦太后为‘大姐姐’。”
“今日仆婢对主人之称,皆子孙对祖、父之称也。曰大人,曰老爷,曰爷,曰太太,曰奶奶,曰娘娘皆是。曰少爷、曰小姐亦然。姐乃母之称,非姊姊之姊也。推而上之,即谓天为上帝,天子自称曰皇帝,亦祖先之称。古者称始祖之父曰帝,帝者蒂也。古文帝字,象蒂之形。人出于帝,犹花出于蒂。”
“古者大夫之妻,称内子,犹天子之妻称后,诸侯称夫人,乃他人尊之之称,非大夫自称其妻也。盖子者,男子之美称;内子,则女子之美称。今则上下通有此称,并为夫称妻之辞,与古人异大矣。”
王国维认为一个时代的文化有一个时代的长处。他引叶石林《避暑录话》中的意见后说:“此论天下人才有定量,不出于此则出于彼,学问亦然。元明二代,于学术盖无可言,至于诗文,亦不能出唐宋范围。然书画大家接武而起。国朝则学盛而艺衰,物莫能两大,亦自然之势也。古代事业,代各不同,而自后世观之,则其功力价值往往相等,质力常住,不独物理为然,人心之用,盖亦有之。然能利用一世之心,使不耗于唐牝,则其成就必有愈于前世者矣。”
王国维评清代学者,对戴东原评价最高,评之为“精深博大”。清代一般发展过程,论述于下:“大抵国初诸老根柢本深,规模亦大,而粗疏在所不免。乾嘉诸儒,亦有根柢,有规模,而又加之以专,行之以密,故所得独多。嘉道以后,经则主今文,史则主辽金元,地理则攻西北,此数者亦学者所当有事。诸儒所攻究,亦不为无功。然其根柢规模,逊前人远矣。”
他对敦煌千佛洞石室之古书写本十分重视,对斯坦因得到汉代木简数千枚,心中愤愤不平。他对斯坦因博士携去“古物评之”也有义愤,称“今英偷帝宝博物馆中”。他惊呼:“我国之学者亦可以兴起矣。”
令人感兴趣者,王国维记述:“文人事异姓者,易代之际,往往而有,然后人责备最至者,莫如赵子昂。”他还特地介绍了几首讽刺赵子昂的诗。王国维对元史,对宋末知识分子事“异姓”,其实,不但是异姓,而且是异族,显然是关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