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中国的天才作家
王国维的《文学小言》刊于《教育世界》杂志第139号，1906年12月出刊。《屈子文学之精神》刊于第140号《教育世界》杂志，于1907年1月出刊。《文学小言》共17则，表达了作者对文学的基本看法。《文学小言》与《人间词话》均论文学，形式却与《教育小言》相类似，属于随笔性质的文字，都是短篇，各则文字之间互相有联系，有一个中心贯穿着，但并没有严整的理论结构。可以说接近中国原有的笔记或诗话、词话一类的文章格局。就内容上说，《文学小言》表达了作者对文学的基本看法，可以与其他著作互相参照，但它不如《人间词话》深入系统，影响就小多了。
《文学小言》中特别引人注意的一个中心，就是谁是中国文学史上的最有代表性的天才作家？王国维回答说：“屈子、渊明、子美、子瞻。”天才是可贵的。因为天才的作家是一个时代文学的水准线的标准，也是一个时代的代表。王国维指出：“天才者，或数十年而一出，或数百年而一出，而又须济之以学问，帅之以德性，始能产真正之大文学。此屈子、渊明、子美、子瞻等所以旷世而不一遇也。”天才的重要条件，在于他有高尚的人格。“故无高尚伟大之人格，而有高尚伟大之文学者，殆未之有也。”和康德美学比较起来，强调天才有“伟大之人格”是王国维的创造。这种创造，是中国古代文学理论的传统暗示他的。
在文学创作上，天才的特点，王国维最强调独创性，即“感自己之感，言自己之言”。屈原为什么是伟大的天才呢？“屈子感自己之感，言自己之言者也。”苏东坡为什么是伟大的天才呢？“宋以后之能感自己之感、言自己之言者，其唯东坡乎！”反过来说，有的作家在文学史上颇有名望，然而没有独创性的作品，其地位就低了，王国维说：“山谷可谓能言其言矣，未可谓能感所感也。遗山以下亦然。若国朝之新城，岂徒言一人之言已哉？所谓‘莺偷百鸟声’者也。”黄庭坚的诗可说是开宋诗的一代诗风的，但是，他过分用典，自己的亲切感受经常被束缚了，所以，王国维称他“未可谓能感所感也”。至于清代的王士祯，诗名远播，但在王国维看来，模仿古人的地方太多了，不能算独创性的天才诗人。
在天才的创作之外，王国维对两类作品也是肯定的。一类是“出于离人孽子征夫之口，故知感情真者，其观物亦真”。这里，他评价文学的标准，是情与景。因为这是文学中的二“原质”。还有一类作品，是非天才作家写的，然而也有艺术技巧，王国维认为有“古雅”的美。肯定这两类的作品，使他的天才理论更显得全面一些，历史内容更具体一些了。
王国维在思考中，还有一个思想：天才的出现与文体也有关系。诗到唐中叶以后，他认为就走下坡路了。到了北宋，“词则独为其全盛时代。其诗词兼擅如永叔、少游者，皆诗不如词远甚。以其写之于诗者，不若写之于词者之真也”。这是从文体来解说天才之表现了。康德美学中，并没有强调这个思想。看来，这是王国维对中国文学发展的一种体验，即文学天才的创造总是与文学体裁的创造相联系的。如果，一种体裁被用得太多了，天才已出现不少了，若是仍然袭用这种体裁，作家的创造才能就不容易发挥出来了。这样说来，独创性的作家，也是一个在文体上的独创者，一种文体规范的创造者。中国文学的体裁的变化丰富、复杂，王国维用天才的创造来解释这种变化的动力。这样的思想，在康德美学中没有直接表述过，不过，康德的下述观点，亦可供我们参照。康德在讲述了他对天才的总的看法后，又指出：“天才的产品（即归属于这产品里的天才而不是由于可能的学习或学校的）是后继者的范例而不是模仿对象，（因为这样那作品上的天才和作品里的精神就消失了）它是对于另一天才唤醒他对于自己独创性的感觉，在艺术里从规则的束缚解放出来，以致艺术自身由此获得一新的规则，通过这个，那才能表现出自己是可以成为典范的。”研究王国维的美学思想，主要的方面，并不一定能找到与他学习过的思想家那样的相对应的思想，因为，王国维的美学思考经常是结合他自身的文学实践，结合他自身的对中国文学的思考。他善于融会贯通，又是善于加以发挥的。在西方思开始大量传入中国时，结合中国文学的实际加以思考，是王国维难能可贵的地方。他推崇苏轼的天才，因为苏轼突破“词为艳科”的旧框框，词的形式得到发展。其实，词是从民间走出来的一种文学体裁，“人间”两字是词的光彩。天才作家总是从“人间”汲取动力，也是从民间走出来的。苏轼的词中“人间”两字，本来就十分醒目。比如《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念奴娇·赤壁怀古》：“人间如梦，一尊还酻江月。”《浣溪沙·细雨斜风作小寒》：“人间有味是清欢。”王国维的融会贯通，确实令人神往。这里所叙述的王国维的美学思想，在他整个思想发展中，只是一个序幕。但是，它作为中国近代美学的开端，存留于中国美学史上。
§§第三章 《红楼梦评论》
《文学小言》中特别引人注意的一个中心，就是谁是中国文学史上的最有代表性的天才作家？王国维回答说：“屈子、渊明、子美、子瞻。”天才是可贵的。因为天才的作家是一个时代文学的水准线的标准，也是一个时代的代表。王国维指出：“天才者，或数十年而一出，或数百年而一出，而又须济之以学问，帅之以德性，始能产真正之大文学。此屈子、渊明、子美、子瞻等所以旷世而不一遇也。”天才的重要条件，在于他有高尚的人格。“故无高尚伟大之人格，而有高尚伟大之文学者，殆未之有也。”和康德美学比较起来，强调天才有“伟大之人格”是王国维的创造。这种创造，是中国古代文学理论的传统暗示他的。
在文学创作上，天才的特点，王国维最强调独创性，即“感自己之感，言自己之言”。屈原为什么是伟大的天才呢？“屈子感自己之感，言自己之言者也。”苏东坡为什么是伟大的天才呢？“宋以后之能感自己之感、言自己之言者，其唯东坡乎！”反过来说，有的作家在文学史上颇有名望，然而没有独创性的作品，其地位就低了，王国维说：“山谷可谓能言其言矣，未可谓能感所感也。遗山以下亦然。若国朝之新城，岂徒言一人之言已哉？所谓‘莺偷百鸟声’者也。”黄庭坚的诗可说是开宋诗的一代诗风的，但是，他过分用典，自己的亲切感受经常被束缚了，所以，王国维称他“未可谓能感所感也”。至于清代的王士祯，诗名远播，但在王国维看来，模仿古人的地方太多了，不能算独创性的天才诗人。
在天才的创作之外，王国维对两类作品也是肯定的。一类是“出于离人孽子征夫之口，故知感情真者，其观物亦真”。这里，他评价文学的标准，是情与景。因为这是文学中的二“原质”。还有一类作品，是非天才作家写的，然而也有艺术技巧，王国维认为有“古雅”的美。肯定这两类的作品，使他的天才理论更显得全面一些，历史内容更具体一些了。
王国维在思考中，还有一个思想：天才的出现与文体也有关系。诗到唐中叶以后，他认为就走下坡路了。到了北宋，“词则独为其全盛时代。其诗词兼擅如永叔、少游者，皆诗不如词远甚。以其写之于诗者，不若写之于词者之真也”。这是从文体来解说天才之表现了。康德美学中，并没有强调这个思想。看来，这是王国维对中国文学发展的一种体验，即文学天才的创造总是与文学体裁的创造相联系的。如果，一种体裁被用得太多了，天才已出现不少了，若是仍然袭用这种体裁，作家的创造才能就不容易发挥出来了。这样说来，独创性的作家，也是一个在文体上的独创者，一种文体规范的创造者。中国文学的体裁的变化丰富、复杂，王国维用天才的创造来解释这种变化的动力。这样的思想，在康德美学中没有直接表述过，不过，康德的下述观点，亦可供我们参照。康德在讲述了他对天才的总的看法后，又指出：“天才的产品（即归属于这产品里的天才而不是由于可能的学习或学校的）是后继者的范例而不是模仿对象，（因为这样那作品上的天才和作品里的精神就消失了）它是对于另一天才唤醒他对于自己独创性的感觉，在艺术里从规则的束缚解放出来，以致艺术自身由此获得一新的规则，通过这个，那才能表现出自己是可以成为典范的。”研究王国维的美学思想，主要的方面，并不一定能找到与他学习过的思想家那样的相对应的思想，因为，王国维的美学思考经常是结合他自身的文学实践，结合他自身的对中国文学的思考。他善于融会贯通，又是善于加以发挥的。在西方思开始大量传入中国时，结合中国文学的实际加以思考，是王国维难能可贵的地方。他推崇苏轼的天才，因为苏轼突破“词为艳科”的旧框框，词的形式得到发展。其实，词是从民间走出来的一种文学体裁，“人间”两字是词的光彩。天才作家总是从“人间”汲取动力，也是从民间走出来的。苏轼的词中“人间”两字，本来就十分醒目。比如《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念奴娇·赤壁怀古》：“人间如梦，一尊还酻江月。”《浣溪沙·细雨斜风作小寒》：“人间有味是清欢。”王国维的融会贯通，确实令人神往。这里所叙述的王国维的美学思想，在他整个思想发展中，只是一个序幕。但是，它作为中国近代美学的开端，存留于中国美学史上。
§§第三章 《红楼梦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