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东山再起，谈何容易！” 周云瞪着红眼，一伸手又去抓啤酒瓶。佑根急忙按住他。他苦笑着说：“我没醉。我还真希望能一醉方休，死死睡个几天几夜。可就是他妈的怎么都醉不了，看来就算喝死了也醉不了。脑子里尽是些股票图像、曲线、支撑位、突破点。明知那都是骗人的，牛眼见牛，熊眼见熊，可就是不能不看，不能不想。睡梦中也是那些期权价钱，一分一分地跳，差一分没卖，哗啦啦一下子就塌下来，帐户不见了百分之七十。老想着要是早一点点出来就好了！讯号那么明显！我咋就那么盲目自信呢，以为能斗得过它？我真蠢！我真是头蠢驴！真想一头撞墙！撞晕撞死算了！” 他浑身颤抖着，英俊的面容扭曲了，看起来有些吓人。

佑根本不善于安慰人，见他的模样有点手足无措，只得死死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喝。同时心想这事真够滑稽的：本来是想来倒苦水的，结果却被淋得一身都是，什么世道！便大声说：“你这小子也真是的，不过是亏了点钱，就要死要活的。估计你亏了的钱也不过是上次赚来的，你就当成压根儿没赚过不就完了，还撞墙呢！我靠！大不了以后都不再掂股票，一了百了嘛！”

“一了百了，说得容易！你没碰过不知道，炒股就像吸毒！输了想赢回来，赢了想赢更多。今天喝完庆功宴，赶明儿一个跟斗跌回解放前。我这都多少回合了，六年多了！你博士都读出来了，我整整浪费了那么多年，到今天落得欠债累累一无所有！”

“欠债累累？”

“我用这破房去抵押，开了个三十万的line of credit来炒股，到今天亏得七七八八了！” 周云声音低沉了下去，身体也软塌下来。

“三十万！是真的？” 佑根被他吓了一跳，叫出声来。周云点点头。佑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说：“怎么玩得那么大？”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并不是一下子就走上死路，而是一步一步陷进去的。股市中的陷阱防不胜防，最大的敌人是你自己。说起来它也是很公平的。开始时你很小心，你潜伏着观察了很久才谨慎出击，这时候你常常是无往而不胜。因为小心，你先是一小点一小点地赢，你渐渐觉得赢钱很容易，胆子就慢慢大了。开始的时候你很谨慎，赢了一点就锁住利润，可是因为太小心谨慎，本来可以赢得更多却没能拿到手，所以你得到结论说：股市就是饱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于是你把自己训练得胆子越来越大。没有了畏惧谦卑的心，你就离灭顶之灾不远了，突然有一天你就完了。开始时输几次没关系，你的帐户还有钱，你还有机会，你认为下次你就会运气好些，把损失的全赢回来。后来越输越多，你就越沉不住气，所有的经验教训都不再有任何意义，你必须得赢，而且得马上就赢，你失去了冷静，变成了孤注一掷的赌徒。这样一次次循环下去，就到了今天。” 周云越说越激动，仿佛在说另一个人的故事，通红的双眼闪闪发光。

“。。。。。。”

“以前听人说：‘留学生穷得只剩下股票了。’ 我还沾沾自喜振振有词：剩下股票怎么了？有股票就有一切！股票自有黄金屋，股票自有颜如玉！现在是连股票也没有了！我现在是一无所有。不，比一无所有还穷多了。一无所有是零，我是负三十万！我比乞丐还穷多了，乞丐至少不负债！”

佑根看着垂头丧气语无伦次的周云，觉得他确实是有些可怜，就安慰道：“你也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惨。你还有份好工作，还有房子。先想办法减轻债务，要不你卖房子，或者把房间租出去?”

“现在不管做什么，都已经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周云摇头苦笑道。“你肯定难以想像，我虽然很恨那天为什么手痒痒去赌期权，而且赌得那么大，我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砍下来。可是我知道等明天醒来，我又会去看图像找机会，准备下一次赌什么。要我从此脱离股海，绝对不可能！除非我把我输掉的都赚回来，赚回十倍、百倍，才可能金盆洗手！”

“你还要赌啊？先休息一段时间，想办法减轻债务才是吧？” 佑根恳切地说。

“翻身的机会可能就在下个星期。你听说过一个叫木乃伊的大侠吗？不，你当然不会知道，那人是股市的一大传奇。他在01年崩盘前，准确地说是两千年3月之前的科技股泡沫期买靠，五千元起家赚到两百万。后来泡沫破灭后身家缩水很多，再后来他赌美国最大的石油公司Eron不会破产，用全副身家去卖扑，搞得倾家荡产，老婆也跟他离了婚。他灰溜溜的回到国内，用两千美金在中国股市重振旗鼓，现在已经身家千万，听说又娶了个年轻漂亮的老婆。够牛吧？这就叫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 周云说着说着，声音又有了生气，跟前几分钟的他判若两人。

佑根难以置信地望着情绪波动大起大落的周云，心中想到“瘾君子” 和“无可救药”几个字，便大声说：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用在那个人身上不太合适，听起来就像个投机赌徒。再说像他那样最后能翻身的，你也知道是传奇啦，传奇人物能有几个？你还不如先养精蓄锐一段时间，先别想着翻身。你以前就这样，输得帐户清零，一转眼就忘记，老为自己找借口。你该好好总结教训，就当是交了堂很贵的学费，别好了伤疤忘了痛。” 他还想说“先收拾烂摊子要紧” ，终究还是忍住没说，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周云却好像听到了他那句话似地接着说：“我这烂摊子反正是没法收拾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我想起了一个人，他当年是白手起家的，现在做大生意不炒股了，但是当年他曾经说：穷途末路时就得有点赌性才有希望。我不继续赌怎么办？真要老老实实靠血汗钱来填补这破洞？我要能像你这样，清清白白，不拖不欠的，我也可以重新开始。现在这样，也只能求上天再给我个机会，让我能置于死地而后生了。我承认我是老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不这样我能怎么办？不原谅自己我还不得郁闷死？说什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在我这都已经太迟了。我已经掉到海里快溺死了，继续赌下去就是想抓根救命稻草。所以我真心羡慕你，是真的！”

佑根听得不以为然，却一时无话可说，只好摇摇头，陪着他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