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下班,我就搭车到可可居。
在车上,我打电话给邱成志。
“我约了任琳吃饭,今天就不去你那里了。”
“刚巧我要备课,没关系。你吃饱一点。”他在电话彼端体贴的说。
邱成志是我相交三年的男友。大二那一年,我们在T大的露天舞会里相识,没多久,我就成了他的女友。那一年,他还在T大数学研究院就读研一。
今年,他与我同时毕业,我进了程氏集团,他留校在数学研究院当老师。
可可居在T大正门对面,是一家中餐厅。四层楼的房子全都嵌上刷了绿漆的竹片,远远望去,特别醒目。
我与任琳在这里吃饭,都习惯坐顶楼靠窗的位子,透过落地玻璃向外望去,T大的景色一收眼底。
刚上四楼,就看见任琳在老地方百无聊奈的翻弄一本时尚杂志,桌上放着已经喝了一大半的白开水,看来已等候多时。
“Sorry,来晚了。”我急走几步,坐在她对面。
“不是你到晚了,而是我来早了。”任琳指了指墙上的钟。
刚巧六点半,我准时赶到。
“你在看什么?”
我从她面前拿过那本时尚杂志,内容正翻到美容健体那一页。
“已经够美,身材也够棒,用得着还看这类杂志?”
任琳抢过那本书,慢慢合上。
“我不像你,有了长期饭票,可以高枕无忧。”顿了一会儿,满怀心事地叹道:“恋爱尚未成功,女人尚须努力。”
我被她的话逗得直笑。
“就你这副德行,怎么配当老师。”
“所以我现在还不是老师,而是辅导员。”
小姐把菜单拿来,向我们推荐新的菜式。菜名稀奇古怪,什么雪地繁星、长河落日、君临天下,汤类里还有一种叫天使的眼泪。
任琳要了一份君临天下,一份长河落日。我要了一份天使的眼泪。
“我记得你不喜欢喝汤。”
“我只不过想尝尝天使的眼泪。”
大学毕业的那天,邱成志深情的对我说,我是他的天使。那么尝尝自己的眼泪,也未尝不可。
“最近怎么样,辅导员生涯适合你吗?”我一直不以为任琳能担当为人师表的神圣职业。
“马马虎虎,我爸希望我能接他衣钵,所以只好委屈自己。”
“你生在福中不知福,当初我想留校都留不成。”
我一直想留在T大,与邱成志互相携持,共同进退。
“现在不是更好?能进程氏这样的大集团,以后定非池中物。”
“好是好,就是累得惊人,哪比得上当老师,有寒暑假可以白拿薪水。我没什么崇高理想,只愿能嫁给邱成志当个好老婆。”
“这个理想也很伟大,邱成志被我老爸欣赏得一塌糊涂,总在家里埋怨我,为何不如你长进,没觅得如此佳偶。”
话落,小姐端菜上来,我与任琳瞪大眼睛观察新菜式。
君临天下是一份龙虾,盘子周围盘了一条用白萝卜雕成的玉龙,栩栩如生。长河落日是一个鸡蛋加几根青菜。最后上的是天使的眼泪,居然是清汤加豆腐,特别的是,豆腐都雕成水珠滴落的形状。
“亏他们想得出来,这么普通的菜式取如此美妙的名字。”
“试一试,也许味道很好。”
我向来就很欣赏可可居的风格,看上去普通,吃完后回味无穷。就因为这样,每次在外吃饭,我都要上这里。
试过后,的确不错,特别是那份天使的眼泪,豆腐鲜滑至极,入口即化。
瞧着汤勺里的豆腐,我感叹:“这么嫩的豆腐,不知怎样一副巧手才能把它雕得如眼泪的形状,真不愧为天使的眼泪。”
“天使会掉眼泪吗?”任琳问我。
天使应该一直笑着,舞动着翅膀,把幸运带给人类。她,怎么会落泪呢?
“应该不会。”
“那你吃的是什么?”
“天使的眼泪。”
晚上,接到邱成志的电话。
“有什么事吗?”我问他。
“没事,只是看看你是否安全到家。”
我一阵感动,都三年了,他还如初相识时那么关心我。
“成志,天使会掉眼泪吗?”我忽然问他。
他大概觉得我的问题太怪,愣了半晌才回答。
“天使怎么会掉眼泪。”
“不会吗?”
“嗯。”
我相信邱成志,他不会让他的天使掉眼泪。
我在程氏集团总公司电脑部工作,因为是新人,刚开始只是做一些打杂跑腿的事。
去复印室把部门本月工作安排复印分发完毕后,回到自己的工位,发现桌上一叠文件里压了份订婚喜帖。
“苏明明是谁?”我望着红色喜贴上的名字问旁边修改OA程序的范正。
范正是我在程氏所认识的第一个同事,刚来的那天,他替我领电脑,搬桌子,介绍新同事,非常热情。
“她是总经理助理,也是程家的世交,苏氏企业在本市也小有名气。”
是她,我回忆起报道那天,在走廊里看见的那位昂首走路的高傲女人。彼时她正从总经理室开门出来,叫住去人事部报道的我,要我替她冲杯咖啡。送咖啡给她的时候,听见有人喊她苏小姐,应该就是她了。
“有自己的企业,为何还来程氏当助理?”
“这我也不知道。”
大概是想不靠父母,要凭自己本事闯一番事业。记得那天看见苏明明,她有些孤傲,有十分的自信。美丽的女人总是自信,一点儿不错。
晚上打电话向任琳求救。
“送订婚礼金,多少比较合适?”
“这种事情怎么不与邱成志商量?”她的声音有些疲惫。
“他最近为破格晋升副教授作准备,我不想扰他。”
“对方是谁?”
“我们公司总经理助理,苏氏企业千金小姐。”
任琳沉吟一会儿,“你认为以你经济能力能送多少就送多少,我想她们这样的人,并不在乎礼金多寡,邀你去,也仅是凑个人场,图个热闹。”
任琳说得对,我送再多,落在她们眼里,许还不够一杯咖啡的费用。
“竺青儿小姐,你的事解决完毕,我现在要说再见睡觉去。这几天院里有活动,几晚都没睡好觉。”
她正准备放下电话,我却急忙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
“我……”虽然是这么多年的好友,有些事,还是难以启齿,“算了,没什么事。”
“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说半截话诱我好奇心。”
我把心一横。
“是这样的,任伯伯是数学院院长,成志升副教授的事,能不能关照一下。”
“这件事啊,你不说我爸也会关照,他很欣赏邱成志。”
“并不是要任伯伯循私舞弊,邱成志为这件事付出很多时间与精力,我亦相信他的能力。学校的竞争,不比寻常的公司,靠关系走后门的太多,我只希望他有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
“我明白,我会帮他的。”
“你真好,谢谢。”我发自内心感谢她。
电话彼端,任琳轻叹一声,然后挂断。
她为什么叹气,难道是我的要求太使她为难?
苏明明的订婚宴址设在苏氏旗下的苏航大酒店,酒店大门口设有登记台,但凡来客都要在那里递上礼金,在往来簿上登一笔。
场面非常盛大,即便是送礼金也得排上好几米的队。
我去得稍迟,没有遇上范正与电脑部的同事,只有一个人孤独的排队。
站在我前面的是一位有着高大身影,穿一身米白色休闲西服的男人。这件西服,被他穿得笔挺昂然。因为拥挤的缘故,我挨他很近,甚至能够嗅到衣服上洗衣水的味道。
我悄悄摸了摸衣服的质地,手感非常舒适。这件衣服,穿在邱成志身上,一定也好看。
“小姐,请问你有什么事。”前面的男人转过身来。
我缩回手,抬头望去,眼前是一张棱角分明非常英气的脸,那张脸正微微含笑。
“没有事,没有事。”我一阵慌乱。
“如果没事请不要拽我衣服。”
还未等我答话,那张脸已经不见,留给我的是有着一头浓密黑发的后脑勺。
我向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依然打量那件米白色休闲西服,下个月邱成志生日,我就买这件衣服送给他。
终于快轮到我登记,我偏着头,绕过那个高大的背影向登记台望去,前面几人拿出的都是让人大吓一跳的一沓钱。登记员双颊带笑,仔细的问明来者姓名,数清礼金数目。相形之下,我恨不得悄悄溜走,我带的那点钱,拿出手也羞愧,何况要在众目睽睽下让人点清登记。
我瞧准时机,预备走路,却被人叫住,是那个叫我不要拽他衣服的男人。
“辛辛苦苦排了这么久的队,现在要走?”
我的脸一阵红,抿抿嘴,悄声说,“没办法,我带的钱不够。”
“送礼金,本就是表达心意,并不是攀富显贵。”
“我知道,但前面几人都送那么多。”
“也许有人比你送得还少。”他拍拍我的肩,向我眨眨眼,“我会帮你。”
他会帮我?是不是打算借我一笔钱交礼金。我可不愿把存了几月打算为邱成志买生日礼物的钱花在这上面。
然而,走已是来不及了,我们已经慢慢移到登记台前。
“姓名?”登记员头也不抬。
“Steven。”
他报上自己的姓名,然后掏出一个皮夹,抽出一张百元钞票放在桌上。
“一百元?”登记员大概觉得太少,有些不确信。
“不是。”他气定神闲的回答,“是五十元,你还要找零五十给我。”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向他望去。大概都觉奇怪,衣着如此讲究的,气质如此优雅的男士,只送一百元礼金已经够让人不解,居然还会要人找零五十,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他这是帮我吗?应该是,我有些感激,目送他在人们窃窃私语中走进酒店。
他的确是在帮我,有他在前面如此惊世之举,我送的礼金再少,他们也见怪不怪。
这一关,我顺利通过。
走进酒店大厅,我四处张望,那位名叫Steven的男人在哪里,他用他的尴尬成全我,我是否该当面向他道谢?
然而,整个大厅人潮涌动,虽然他要比寻常人高大亮眼,我却还是望不见他。
忽然,人群中传来掌声,紧接着周围的人也跟着拍掌,我抬起头,远远望去,原来是两位新人出现。
一袭红旗袍的是苏明明,今天的她娇俏动人,然却神色不宁,站在准新郎身边,一双美眸却四处顾盼,仿若心中另有其人。
听周遭私语,准新郎也为本城世家子弟,家底虽及不上程氏殷厚,与苏家却能旗鼓相当。
人人都在赞这是一段美满姻缘,只我看出苏明明眼底的落寞。
傲人身家又如何,互相倾慕爱恋的伴侣才是最重要的。那一刻我以为我是最幸福的女人,一份薄薪,一个疼爱自己的男人,女人一生,有这两样就应知足。
良久,我才从沉思中醒悟过来,彼时人人已就坐进餐,我也寻了身旁的一个位置坐下去。
才坐稳,就有人与我说话。
“看来你没有脚底抹油溜掉。”
我侧过头去,是他——Steven,双眸含笑,正望着我。
一时之间,我竟有“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
“原来你在这里,我正四处找你。”我一激动,居然握住他的手,迅而发现自己的失态,猛得放开,红了脸道,“我要谢谢你,是你解了我的难堪。”
他微微摇头,“何必用别人的眼光束缚自己,放开一些心境,会活得更快乐。”
“我会记着你这句话。”
菜一道道端上来,都是我没见过的菜式,刚从学校毕业的我,从未参加过如此盛会,拈着一双筷子,一阵茫然,不知如何下手。
他似乎发现我的尴尬,放低速度,从离我最近的一张盘子里夹了一块鸡蛋皮,包两三条
姜丝与一团虾肉,在其旁的蒜油中轻沾几下,然后放入口中。吃毕向我点点头,示意我跟着学。
就像老师教学生,每一道菜端上来,他都放慢速度教我怎么吃。一场盛宴,我的眼里仿佛就没了别人。
不用别人的眼光束缚自己,的确活得快乐些。
稍后两位新人走至桌前,向我们进酒。我站起身时,手一抖动,落了几滴酒在身上。Steven即刻抽几张餐巾纸递到我手里。
待我擦干酒抬起头,发现苏明明一双凤眼正瞪着自己,大概是嫌我太过失礼。
聚到终须散,宴会结束,人群稀稀落落散去。
待我收拾好衣裙站起身时,发现身边的Steven已不知去向。我四处张望,已不复见那个米白色的身影。
人这一生,有许多个相逢巧遇,Steven于我,我于他,也许就是这千百个相逢巧遇中的一个,平淡不出奇,交会只是一刹那,留下的也许只是些微的感动,然后各自有各自的方向。
虽然这样安慰自己,但我还是怅惘。
“竺青儿。”人群中有人叫我。
侧过头去,是范正。
“下午我等你许久,却没见到你,以为你不来了。”他快步走到我身边,竟有些气喘。
“来晚了一点。”我淡然一笑。
“刚巧我有开车,送你回家。”
“嗯。”我点点头。
我打算去看邱成志,T大离这里还有一段路程,坐公车要转好几路,有便车可搭,为何不坐?
来到停车场,范正拉开车门,让我坐进去。
“以前上班,未曾见你开车。”
“我是公司小职员,哪来钱买车,车是向叔父借的。”他把车倒离停车场,然后在路上飞驰,“参加这样的宴会,徒步而来,未免寒酸。”
寒酸?看来范正与我一样,都是活在别人眼光中的人,都怕行差踏错,惹别人耻笑。
我忽然感觉车里有些气闷,放低车窗,向外望去。
华灯初上,在飞速后退的灯影中,我仿佛看见那个米白色的身影,一个人,孤单的走在大街上。是Steven,原来他很早就离开,只是我没注意而已。
他走路来,徒步去,未觉寒酸。
“何必用别人的眼光束缚自己。”他的话居然又一次环绕在我耳边。
“你家住哪里?”行至十字路口,范正问我。
“我去男友那里,他在T大。”
“男友?”他的神情有些失望。
“嗯。”
范正没再说话,车里气氛陷入沉默。
“苏小姐今天真漂亮。”过了半晌,我打破沉默,无话找话。
“是呀,光彩夺目,每个女人到这一天,都是极美的。”
是吗?我在脑里幻想有一天,我穿着雪白的婚纱,被邱成志挽着手走在红地毯上。那一刻,巧笑倩兮,无比妖饶。
谈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稍后就到T大。
“谢谢你。”我下车,向范正挥挥手。
范正颔首一笑,道了声“不用谢”就发动车子,疾驰而去。
他的态度,前后两样。
T大校园,来来往往都是年轻的学生,要么三五成群,要么一男一女相依相携,说不尽的甜蜜模样。当年我与成志,也是这样,在校园里悠闲的散步,在花前柳下温习功课,转眼之间,物是人非,换了更年轻的一代,重复我们的脚步。
我加紧步伐向八栋走去。八栋401室是邱成志的公寓,远远的在楼下,就看见那扇窗户有灯光。为了晋升副教授,成志不知熬了多少日日夜夜。
门是虚掩着的,推开进去,房里有笑声,是任琳的声音。
“你来玩怎么不通知我。”我嗔怪任琳。
“你的手机快被我打爆,却没人接听。”
我从包里拿出手机,的确有五个未接来电。
“刚去参加苏明明的订婚宴,许是大厅内太闹,没有听见。”
“我在我爸那儿找了许多他以前用过的资料,应该对邱成志有帮助,一时找不到你,又怕耽误时间,就自己送过来。”
“任琳送来的资料对我很有帮助。”
邱成志满面春风,大概桌上的那一大叠资料真的管用,这段时间一直愁眉不展的他终于露了笑脸。
“谢谢你。”我握着任琳的手,一腔感激。
那天接完电话后听闻她叹气,以为她不情愿帮成志,原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她了。
任琳笑着拍拍我的手,“没什么,我们是好姐妹,还分什么彼此。”
“对呀,好姐妹,不分彼此。”我有些激动。
“你们太肉麻,我都快吃醋了。”邱成志在一旁凑趣。
“不给机会你吃醋。”任琳横了成志一眼,侧头对我说,“出门有一段时间,我先回去,你们慢慢缠绵。”
送走任琳,邱成志从后面一把抱住我。
“青儿,我爱你。”
好久不曾听他说这三字真言,再次听到,居然还是能被感动。
“我也爱你。”我柔声道。
良久,他把头埋在我的后颈里,不肯抬起。
次日上班,公司里一片慌乱,忙碌中有人私语。
“出什么事了?”我放好文件问范正。
“听说公司要裁员。”范正苦笑。
听闻后,我一脸苦相。真是霉运当头,刚进公司不足几月,就遇上裁员。不裁我这种无经验的员工,裁谁去?
范正安慰我,“谁都有可能,不一定会是你。”
“我的机率太大,第一我是新人,第二我是女人。电脑这行,女人总是弱势。”
勿庸置疑,我说的是大实话,一时间范正只是拍拍我的肩,无话可说。
中午,去餐厅就餐,人人都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三五成群,边吃边讨论。都是小职员,再怎么讨论,都是道听途说的消息,白白吓坏自己,毫无意义。
我刚来公司不久,还没有熟到能交心的朋友,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心里暗想,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便是丢了这份工作,还怕寻不到别家?再说,我还有邱成志,更大的事,都会有他帮我担着。
青菜萝卜白米饭,一个人吃觉得好凄凉,忽然好想听听邱成志的声音。取出手机拨通号码,响一声,就慌忙挂掉。他已经够烦了,何必用这些并不确定的事再去烦他?
侧过身把手机放进包里,隐隐听到身后有啜泣声,转过头去,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她叫武五,记得刚来程氏面试时,坐在我前面的就是这个女孩。因为她的名字很怪,声音又特别动听,所以印象深刻。
“武五。”我轻唤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来,一脸泪水。
“记得我吗,我是竺青儿,那次面试排在你后面。”我移过身去,坐在她旁边。
她皱着眉头想了良久,才点点头露出一丝微笑,只是一刹那,又恢复满面愁云。
“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公司要裁员。”她拿出手帕擦掉眼角悬挂的泪水。
“我知道。”
“像我们这样的新人是最容易被炒掉的,何况这几月我做事老出错。”
“我记得你当初应聘文员一职。”
“嗯。”她点点头。
“不用担心,如果真要被裁,哭也没用,若是没轮到你,岂不白白掉了眼泪?”
她思量一会儿,抬头望我一笑,“你说得很对。”
我莞尔,“当然对,我也是这样安慰自己。”
同是天涯沦落人,几句话的功夫,彼此像深交多年的知己,临别时她约我下午一起逛街。反正无事可做,去T大又怕自己没来由的愁绪打扰成志,于是欣然答应。
与武五并肩走在街上,她比我要高出半个头。
“你为什么叫武五,那天面试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的名字很逗。是不是你在家中排行老五,所以叫武五?”
“完全正确。我有四个姐姐。”
“有四个姐姐这么多,多好!我一直幻想有哥哥姐姐,那样就可以像宝贝一样被他们宠着爱着。但,非常可惜的是,我是家中独女。”
“姐姐多有什么好,她们都比我优秀,嫁得又好。父母总爱拿我与她们比较,一比总是我不如她们,于是每次看见我不免唉声叹气。”
“你进了程氏,他们一定很高兴。”
“是呀,难得看见他们几次笑脸,可是,谁知这次会不会把我裁掉。”伍五的脸上又露出惨淡的神情。
“不要想这些了。”我拉着她的手,“我们出来是逛街散心的。”
“对,可我们逛什么呢?”
“去帮我找一件西服吧。”
我想起昨天喜宴上Steven穿的那件米白色休闲西服,那件西服,穿在成志身上,一定同样帅气。
“买给男朋友?”
“嗯。”
“什么样的西服呢?”
我试图形容那件西服的样式,但却发现,我只记得那件西服是米白色,摸上去很软而已。
“就这么一点资料。”
“嗯。”我无可奈何点点头,“可是我如果看见,一定认得。”
“一家家找?”
“好。”
整个晚上,我们都在友德西路的男装专卖店里徘徊,一间接一间,找那件西服。遗憾的是,走完整条街,我都没发现那件米白色西服。
“都是我不好,我至少应该记住那件衣服的品牌。”我垂头丧气。
“没关系,下次我们再找另一条街,一定会找到的。”
“谢谢你。”
“算是打发这段让人不安的时间。”武五浅浅一笑,继而问我,“你怎么知道有那么一件西服?”
“昨天参加苏明明的喜宴,有一个男人穿着那件西服,很帅气。”
“是不是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大约三十来岁,穿米白色西服加浅色休闲裤,笑起来很迷人。”
我回忆一下,Steven的笑容迷人吗?没注意,但的确是生得高高大大,很英俊的样子。
“大概是吧。”
“一定是他。”武五看起来很兴奋,“昨天订婚喜宴未结束,就看见他悄然离去。”
“对,Steven的确是在喜宴结束前离去。”
“他叫Steven?想不到我们会在同一天,注意到同一个男人。”
看见武五对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一脸着迷的模样,我不禁苦笑。
“大概这就叫缘分。”
“那身衣服真像为他量身订做,穿在别人身上,不一定亮眼。”
“穿在邱成志身上,一定同样好看。”
“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很客观。”
邱成志与Steven是不相同的男人,Steven是英气,邱成志是书卷气。我有理由相信,同样的一件衣服,穿在两个不同气质的男人身上,会有相同的效果。
晚上回家,突然好想打电话给成志,我要告诉他,我对裁员的担忧。
接通电话,却只问一句,“你在干什么?”
“背讲义,再过几天就有专家听课,作最后评分。”
他的声音,带有忙碌后的疲倦。
“如果有一天,我没了工作,你会养我一辈子吗?”我还是忍不住问。
他顿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的回答,“会。”
“真的吗?”
“青儿,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要注意休息,不要太操劳。”
挂断电话,我一个人蜷在沙发上,黑压压的房子让我心沉闷。白天的武装撤下,我只是无比脆弱的一个。女人不是弱者,谁说的?
白天上班,依旧全副武装,双颊含笑,亲和为人。
过了几日,还是没有裁员的动静,大概又是一场莫须有的风暴。
“雨过天晴了。”范正在一旁感叹,双手枕脑,靠在椅背上,一脸悠闲模样。
我向他一笑,不以为然,心里仍是隐隐担心。空穴来风,并非无因,稍后却安慰自己,是我多虑。
下午武五打内线给我,声音里恨不能笑出一朵花来。
“青儿,这么久没有裁员的动静,我看八成是谣传。”
“也许吧。”我可不愿把我的真实想法说出打击她。
“心情特好,下午请你吃饭?”
“今天下午我没空。”
“是不是要陪你的成志。”
“猜中有奖,明天陪你。”
一下班,我就迫不及待搭车去T大,今天是邱成志试讲之日,以他的优秀,得到的一定是最好成绩。
在车上,接到任琳来电。
“青儿,快来可可居,我与邱成志在老地方等你。”
任琳说完,就挂断电话。
老地方,就是可可居四楼临窗的位置。成志与任琳,怎么会在一起?
正思量着,车子已在T大门口停下。付钱后,转身过马路去可可居,走上四楼,看见成志与任琳早已相对坐在临窗的位置。
见我上来,成志起身相迎。
“刚讲完课去行政楼看评分,就在那里遇见任琳,于是相邀一起庆祝。”
“庆祝?意思是你已经通过评审,可以破格提升为副教授?”
“嗯。”成志含笑点头。
我满心欢喜,顾不得任琳在旁,一把搂住邱成志的脖子,居然激动得落下泪来。
“傻姑娘,你应该高兴,怎么哭了。”成志用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水。
“今天应该为成志升副教授而高兴,傻青儿,不要扫兴。”任琳也在一旁含笑劝说。
“我是太高兴了,这几日看成志操劳,我也心痛。”
“你的担心,我都知道。”成志拉着我的手,扶我坐在他身旁。
近距离,我望着成志,这么喜庆的日子,他的脸上,怎么会隐匿着悲伤。就连任琳的眼圈,也是红红的。一定是我的心情作怪。我,还未从裁员的阴影中脱离出来。
第二天上班,在走道里遇见武五。
“你猜我昨天看见了什么?”武五一见我,就激动的说。
“什么?”
“那件米白色休闲西服,就是Steven在喜宴上穿的那件。我发现它了,在济阳北路321号的那间专卖店。”
“真的吗?”
“嗯。”武五点点头,“下午我带你去买,只不过价格昂贵。”
“没关系,下午一起去。”
再贵也要买,我已经认定,那件衣服是我送给邱成志的生日礼物,从见到它的第一眼起,我对它就有特殊感情。
下班后,武五在公司大门口等我。
“真谢谢你替我找到那件西服。”我走上前去,挽住她的手。
“不用谢我,我也是在街上闲逛突然遇见。”
“为什么遇见它的不是我。”我有点失望。
“这有什么关系,买它的是你就行。”
济阳北路比友德西路要冷清,这里属于高消费区,一般工薪阶层不会到此购物。
321号是大店面,店名为名仕,透过洁净明亮的厚玻璃,一眼就望见那件米白色休闲西服的所在。
“对,就是这件。”我捏紧武五的手。
“那就进去买。”
正要踏步进去,我猛然省起,荷包里的钱根本不够,一把拉了武五出来。
“怎么了?”武五一脸疑惑。
“我的钱不够,包里好像只有一百多。”
“这么少的钱连衣袖都买不到一只。”
“我知道,所以要去银行提款。”
我们都是不常来济阳北路的人,不知道这条路上的提款机在何方,只有顺着路走下去,一路张望。终于寻到一个提款机,把卡插进去。
卡上的存款都是在试用期里省吃简用存下来的,为的就是在今年的生日,给成志一个惊喜。
“试用期里那么少的薪水,你居然能存这么多钱?”武五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
“买了那件衣服,什么钱都没了。”我取出所有积蓄。
“你认为值得吗,就那么一件衣服?”
“为了成志,什么都值得。”
我盼了许久,就是想在今年生日给他一个惊喜,过去的几年,我们都是贫寒的学生,甚至没给对方买过一件像样的礼物。
我把钱捏在手里,重新走进名仕,直奔那件衣服。用手摸了摸,与那天的手感差不多。
“应该是这件吧?”武五小声问我。
“好像是。”
我看标签上的标价,差不多把我手里的钱全部用光。
“买不买?”武五看了价格,倒吸一口凉气,以为我会打消念头。
“当然买。”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这么辛苦才找到,怎会不买?
几位年轻的女店员目中无人,也不来招呼,视我们为空气,仍旧在一旁小声聊天,不时望着我们偷偷一笑。大概是瞧我们这身行当不像进出这里的人,买不起她们的衣服。
“我昨天瞧见几位衣着阔绰的人走进来,她们弯腰赔笑都来不及。”武五愤然不平。
“是人都会势利,只不过有些人表现得太强烈,倒外露了她们的奴性。”
“小姐,我们买这件衣服。”武五朝店员喊道。
其中一位店员极不情愿缓身走到我们面前,懒懒的声音报出衣服的价钱。
“就拿这个尺码。”我指了指挂在衣架上的衣服。
“请先到那边付款。”她淡然回答。
付款后,她把折好的衣服放进提袋里给我,冷冷道了一声,“欢迎下次光临。”
走出名仕,武五冷嘘一口气。
“不是说顾客是上帝,为什么在这家店里,我却感觉自己是奴婢,还要看主人脸色。”
“因为我们是贫穷的上帝。”
“我发誓以后要给她们颜色看。”
“怎么给颜色,难道用钱砸她们,我们砸不起。”我发誓以后再不进这不合身份的地方,这次为了邱成志,我心甘情愿,只是累了武五,瞧她那一脸怨气。
“你有没有发现,那个拿衣服给我们的女人是个大龅牙。”
“好像是。”
“你说她接吻会不会咬到对方的唇。”
“说不定没男人愿意与她接吻。”
我与武五一边走一边想象暴牙女跟男人接吻的情形,笑得眼泪都快落下。
忽然武五拽了拽我的衣服。
“青儿你看,那不是苏明明吗?”
我顺着武五的眼光望过去,的确是苏明明,大红大紫的穿着,昂首阔步在前面走,像足好莱坞的艳星,后面跟着一个男人,大包小包的提着好几个时装袋。
“后面跟着的好像是她的未婚夫。”
“嗯,是他,听人说过,他是高氏企业的公子,名叫高海雄。”
“你都打听得很清楚。”
“不能嫁入豪门,了解一下里面的情形总不为过。”武五理直气壮。
“没人说你错呀。”我望着她一笑,“只不过想感叹,堂堂高氏企业的公子,为何沦落到当一名女子的跟班,不怕路上人见了笑话。”这样的男人,我有些不屑。
“也许他很爱她。”
“爱情真有这么大的魔力?”
“看看你手里的衣服就知道了。”
是呀,爱情是真能让人着魔,若不是为了邱成志,我怎么会花去几月的薪水买这么一件衣服。
回到家里,展开那件西服,却发现衣袖上有嫣然一点红。当时在名仕怎么没发现?也许那个时候,我们被店里高雅的装饰与冷漠的气氛影响,不敢再仔细打量。
“何必用别人的眼光束缚自己。”当天,Steven就是穿着与这一模一样的衣服含笑告诉我这个道理,可是,不被别人的眼光影响,真的好难。
忽得又想起坐在范正车上看见的那个徒步而行的孤独身影,他真能做到来去自如,洒脱为人?
走下楼,把西服拿到附近一家干洗店。
老板娘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女人。
“这件衣服上的污渍能洗掉吗?”我指给她看衣袖上的一点红。
她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
“只不过是口红而已,很容易清洗。”
一定是哪位女人陪相爱的男人来试衣服,所以染上。这是爱的印迹。
“什么时候可以取呢?”
“大概要晚一些,这件衣服的质地很好,我要送到总店那边去洗。小姐,你留下联络方式,洗好了我打电话通知你。”
“十月二十号之前能洗好吗?”这一天,是邱成志的生日。
“应该能。”
我留下手机号码,转身回家。
好些天没跟任琳联络,她也没打电话给我,工作以后,彼此疏远了许多。
拨通了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是她家的工人吴嫂接听。
“吴嫂,我是青儿,任琳在吗?”
“小姐她已经睡觉了,明天再打来好吗?”
何时何地,任琳睡觉以后就不再接听我的电话。记得以前,即便是发高烧,她也会从床上爬起来接听我的电话。
次日中午在餐厅用餐,武五一见我便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苏明明与那位高公子解除婚约。”
“不可能,昨天他们还一起在济阳北路闲逛。”
“你怎么像活在真空里?今天早上,整个公司都在议论此事。”
“电脑部都是男人,你指望他们告诉我这些小道消息。”
“不是小道消息,的确如此。”
“也不为怪,现今社会,什么都有可能。”
的确什么都有可能,下午上班时,我的桌上出现一个大信封。
“谁给我的?”我问范正。
“拆开看看就知道了。”范正一脸同情望着我。
稍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收到这个大信封,就是被裁掉的意思。
“怎么可能?”
我有些茫然,虽然老早就有思想准备,但裁决一旦下来,还是不能接受。刚过试用期,居然被炒掉。比起那些前辈们,我思毫不觉自己逊色,也比他们要勤劳。
“公司这次低调处理裁员的事,所以没有任何预兆,想开一点。”范正帮我收拾东西,“也许明天又可以找到另一份工作。”
当初来的时候,是范正帮我搬东西,想不到走的时候,也是他送。一样的人一样的场景,却是不一样的心情。
内线响起,居然有人找我,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想到我?
从范正手里拿过电话,原来是武五。
“青儿,我被裁掉了,我该怎么办。”彼端在啜泣。
“不要哭,有我陪你。”
“怎么?你也被裁掉。”
“不是说什么都有可能?快点收拾东西,一会儿我们一起离开。记住,擦干泪,不要再哭。”
互相依携的两个人,总要有一个坚强些,才不至于一起倒下。
我收拾好私人物品,处理完剩下的工作,准备离开。
“不如等下班时,我们一起走吧,那样,总不至于难堪。”范正叫住我。
“我不怕难堪。”
我知道范正是好心,现在这个时间走出去,谁都知道我们被裁掉。但,到如今这个地步,我还能在乎谁的眼光。我只想快点离开,去找邱成志,我要扑在他的怀里哭个够。
下楼看见武五,眼角还挂着泪珠,一见我就问,“青儿,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表面勉强装出的坚强,其实内里与她一样,心乱如麻。
“我不能回家,如果他们知道才几月我就把工作弄丢了,不知气成什么模样。”
“那怎么办?”
“我把东西放在你家好吗?”
“当然可以。”
待我们整理好一切,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现在你该回去了。”我替武五整理好衣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回到家里面带微笑。”
“那我回去了,明天找你。”
“嗯。”
含笑把武五送出门,我倚在门背上,心里一团糟。
接下来该做什么?对,我要去找邱成志,他说过,既使我丢掉工作,也会养我一辈子,他是我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依靠。
顾不得打电话,我就下楼搭车去T大,这一刻,我比什么时候都思念邱成志。我要把这些天的忐忑,今天的委屈全部说给他听,他一定会用最温柔的言语来安慰我。
T大的校园依旧热热闹闹,学生正一群群移向教学区上自习。
一口气奔上四楼,拿出钥匙打开门。这把钥匙是几月前我与成志一起把他的家什从研究生楼搬过来时,他给我的。那个时候,他从钥匙扣上取下这把钥匙放在我手中,告诉我,从此,我就是这套房子的女主人。那一刻,我的心告诉自己,我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推门进去,客厅里空空如也,却听见紧闭的书房里有人说话。
两个我最熟悉的声音,一个是成志,一个是任琳,仿佛在争吵些什么。
他们两人,会有什么事值得争吵。
一时好奇,我未出声,缓步悄然走近书房门。
“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谈好吗?这个时候,青儿有可能过来。”
这是成志的声音,他们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知道?
“青儿,青儿,你的心里只有她,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那天在可可居,若不是真心想为你庆祝,我真不愿去。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要看着你们亲亲热热,恩恩爱爱。”
任琳的声音有些激动,原来她一直喜欢成志,她是我的好朋友,怎么能够爱上我的男友?
“可我对不起青儿,不是吗?”
“成志,我爱你。你要明白,一个女人不会跟她不爱的男人上床。”
上床?我刹那间有些发晕。一个是我的男友,一个是我的好友,他们会背着我做这种事。这是真的吗?这一定不是真的。
我在心里呐喊:成志,你快点否定。
然而成志却没有否定,只是低低的说了一声,“我知道。”
我再也按捺不住,猛得推门进去。
成志看见我,脸刹那间变得惨白。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继而又向任琳望去,她的脸上挂着泪珠。若是以往,我一定会拿帕子替她擦干,并柔声安慰她。而如今,我又怎么能够?她脸上挂着的泪是为了驳取我男友的同情。
“任琳,你怎么能够这样?”我哀哀地问。
任琳昂着头,一双眼同样瞪着我,并不说话。我从她的眼里看见,我们几年的友谊已化为乌有。
“青儿,我……”成志想解释什么,话到嘴边,却发觉无话可说。
他已经用行动背叛了我,还能用言语挽回什么?
“成志,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无法从任琳口中得到答案,只有乞求似的问成志。
“青儿,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一个男人向一位女人满怀内疚说对不起,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已经不爱她,所以要用无数个对不起来填补他的内疚。
“你没有什么话要向我解释,一定有别的原因,不是吗?我们曾经那样相爱。”
然而,邱成志只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低下头去并不说话。
我面前的两个人,一个垂低头,一个高昂着头,都不说话。我开始绝望,有什么理由?能有什么理由!相爱就是最好的理由。他们能上床,能做爱,这不就证明了一切?
我失魂落魄缓缓向门外走去,成志只是在我身后轻轻喊了几声“青儿”,并没有追上来。我已经被他们遗弃。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是邱成志的天使,原来,我只是平凡的竺青儿,我根本不是什么天使。世界上,有我这么可怜的天使吗?
在同一天,我失去爱人,失去工作,失去最好的朋友,我突然变成世界上最穷困的人。
2.
一连好几天,我都把自己关在家里,武五找我,我只说自己病了。她以为我在为失业的事烦心,安慰我几句也就不再过问。她说她这几日为了躲避父母声称自己出差,要在外市的朋友家避几天,嘱咐我病了要吃药要看医生,约好从外市回来后再找我。
挂上电话,在这个城市最后一个能与我谈心的人也走了。
我虚弱无力的躺在沙发上,回想与成志的点点滴滴。我曾经以为我与成志的感情是牢不可破的城墙,谁知道,这座城墙是沙做的,一阵狂风暴雨,就塌落得无声无息。
在这期间,我接到一个无声的电话,从电话彼端的呼吸声,我感觉到,是成志。
他为什么打电话给我,是有话对我说吗?可是,他为什么不出声。我也只是握紧话筒,待正要开口的时候,那边却挂断了电话。
终于有一天,有人来敲我的门。打开门,是我的房东。
“竺小姐,这个月的房租该缴了吧。”一见我,干干瘦瘦的房东就说。
我的口袋里哪还有钱,所有的积蓄都用来买那件米白色休闲西服。
“过几天我会把钱存入你的账号。”如果告诉她我没钱缴房租,以她的脾气,一定会立即把我赶出去。
“你一定要记得快点存,我们孤儿寡母就靠收点房钱过日子。”
“我知道。”
送走房东,我醒悟不能再这样下去,没有邱成志,我依然要坚强生活。
忽然手机响铃,接听,是干洗店的老板娘。
“竺小姐,终于赶在十月二十日把衣服取回来给你,快到干洗店来取。”
“好的。”
一刻钟之后,我来到那家干洗店,老板娘笑语盈盈把衣服拿给我。
“今天对你来说,一定是个特殊的日子,祝你开心。”
我接过衣服,回老板娘一个微笑。转过身,却忍不住落泪。
十月二十日,是邱成志的生日。如果不出意外,这会是我与邱成志一起度过的第三个生日,这一天,我们会快快乐乐一起度过。然而现在,我却一个人,孤独提着一件价值惊人的衣服,在街上游魂似的漫步。
路边有一间新开业的餐厅,里面飘出诱人的饭菜香。此时此刻,我才想起,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餐饭。
打量餐厅外悬挂的特价菜单,居然有一款菜为天使的眼泪。
这里也有天使的眼泪?
走进店里,我用荷包里仅剩的钱叫了一份天使的眼泪。
菜端上来,居然与可可居一模一样的味道,回想当天,我是多么快乐,而如今,却是多么落寞。我爱的人全都离我远去,而我,连恨他们都做不到。
一滴滴眼泪落进汤里,迅而与汤化为一体。望着这碗天使的眼泪,我再也咽不下去。
“HI!”有人向我打招呼。
我抬头望去,居然是Steven。今天的他,穿一件素色休闲外套,脸上仍是那副淡淡的笑容。
“HI!”我慌忙擦干眼泪,不知为何每次遇见他,我都是一脸窘相。
“你怎么了,在哭鼻子?”他拉开椅子,坐在我对面,把手上的盒饭放在桌上。
我勉强向他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女人哭泣,是很正常的事。”言下之意是,用不着掩饰。他打开那份盒饭,开始大口的吃。
“能不能请我喝酒?”我突然开口,“我的身上已经不名一文。”
“你现在要喝酒?”
“嗯。”我点点头,“女人喝酒,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无可奈何的向我笑笑,然后转身向站在一旁的侍者招招手,为我要了一瓶香槟。
“看来你心情并不好。”他看着我一口口喝完瓶中的香槟。
“我失业了。”
“那就再努力找一份工作。”
“我还失恋了。”
“也可以重新交位男友。”
“我失去了相交多年的好友。而她与我的男友,正在恋爱。”
我突然忍不住,泪如泉涌。
他怔怔的打量我半晌,拿出帕子,递到我面前。
“快把眼泪擦干,否则你面前这碗汤,会越变越多。”
我接过帕子,擦干泪。
“这不是一碗普通的汤,这是天使的眼泪。”
“天使的眼泪?”
“天使也会哭泣,所以有了这碗天使的眼泪。”
我知道,他并不清楚我在说什么,却仍是一副很专注的神情,倾听我的胡言乱语。
“谢谢你请我喝酒。”我把空瓶子放在餐桌上,“更谢谢你听我胡言乱语,但是我现在要走了。”
今天是十月二十日,是成志的生日,我无法忘掉这个日子,我要去T大。
我提起那个装衣服的提袋,离开餐厅,跳上一辆的士。
头有些晕,心里只有一个愿望,把衣服送给成志,要他穿在身上。这件衣服,是我花光了积蓄为他买的生日礼物。
的士在T大校门口停住,正准备下车,却看见Steven站在车门口轻轻敲击车窗。
我打开车门,一脸疑惑望着他。
他笑着问我,“你有带钱吗?”
他这么风风火火追来,原来是为了要那瓶香槟的钱。他不是答应,请我喝那瓶酒?
真是个小气的男人!
“那瓶酒,不是你答应请我喝?”
他一听这话,先是一怔,继而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你不是说你已经穷得一名不文,那你用什么付的士费。”
我这才想起,兜里最后的一点钱,已经用来去买那碗天使的眼泪,现在的我,囊中空空如也。
回过神来,Steven已经替我付了的士费。
下车后,我抱歉一笑。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让我神志不清。”
他只是微笑着望着我,并不说话。
T大的校园,仍旧热热闹闹,三五成群的学生,依旧在秋风中谈笑风生,惟一萧索的是路旁的树叶,打着旋从高空落下,铺满了整条学士路。
“原来你住在T大?”Steven问我。
我摇摇头,“是我的前任男友住在这里,今天是他的生日。我只不过把分手前买给他的生日礼物送给他,花钱买的东西,还是不要浪费。”
“是吗?”Steven淡淡的问一句。这句问话,显然不需要答案。
这个牵强的理由,连相知不深的Steven都不能骗信,试问有谁会信?直白的目的,只是我想再见邱成志。三年的感情,一朝放弃,谈何容易?
“不要再去想见他的理由,你想见他,这就是最好的理由。如果这会让你心里好受一点点,就去做,不要瞻前顾后。”
Steven用他的理论鼓励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使劲向他点点头。
转过身,正要移步走进校园,却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向校门外走来。是邱成志与任琳。远远望去,任琳挽着邱成志的手,但因为太远,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今天是邱成志的生日,任琳陪他出来庆祝,无可厚非。
理智告诉我,世事本就如此,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然而感情却对我说,你今天来错了。
我转身想走,却已来不及,他们俩人,已经走到我身前。
邱成志看见我,马上甩开任琳的手,望着我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任琳的表情,有些尴尬,是因为她已经得到邱成志,所以觉得对不起我?而邱成志,他甩开任琳的手,是因为他还在乎我的感觉吗?
我挤出一个笑容,把提袋递给邱成志。
“这是以前买给你的生日礼物,现在仍是要送给你。”
他接过提袋,看着我的脸,低低的喊了一声青儿。
“我,我要走了。祝你生日快乐!”
我马上转过身,害怕稍迟一些,就忍不住在他面前落泪。而这一刻,我能在任何人面前哭泣,却不能当着他的面落泪。
我不习惯同情的施舍。
走了几步路,我还是不舍的转过身来走回去。
“你能试试我买给你的衣服吗?”我强忍住眼底的泪,指了指提袋。
邱成志点点头,从提袋里拿出那件米白色的休闲西服。当他把西服拿至面前展开时,我看见任琳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
“这件衣服,成志穿上去不合适。”任琳突然说。
“你怎么知道?”我问她。
“因为我陪成志去试过,在名仕。我记得那天,还不小心把口红沾到衣袖上。”
我想起衣袖上那点红色的痕迹,当我听干洗店老板娘说那是口红印时,我还欣喜的以为,那是爱的印迹。
的确是爱的印迹,只不过是邱成志与任琳的爱。
我的脸刹那间变得更加惨白,瞪大一双眼睛望着邱成志。
“任琳,不要再说了。”邱成志小声喝住任琳。
原来他们早在我买这件西服前,就已经相好,而我,还傻傻地走遍友德西路的服饰店为他找生日礼物。我好想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但知道又有何用?无论什么时候开始的,开始了就是开始了,再也无法抹掉。
我从邱成志手里抓过那件西服,转身跑掉,泪再也止不住,一串串往下落。我不知道我要跑到哪里去,只一心想要离开这个地方,这个让我心碎的地方。
忽然有人一把抓住我的手,猛地被拉停,使我差点滑倒,我正要甩开那只手,却突然发现,是Steven。
“你还没走?”我气喘吁吁。
“我在等你,不然你打算从T大走路回家?”
“回不回家都无所谓,再过几天,房子也会被房东收回。”我绝望的说。
Steven没有说话,只是拉着我的手往回走。
“你干什么?”我试图甩开他。
“我的车在那边,我送你回家。”
他拉着我坐进车里,自己也在我身旁的司机位上坐下。
“你住哪里?”他侧过头问我。
我住哪里?我的脑里一片空白,思量半天,才回忆起我究竟住哪里。
“樟回路138号。”
“快把眼泪擦干,否则明天变成水蜜桃。”他拿出一包纸巾,放在我怀里,“我这就送你回家。”
“变成水蜜桃又怎样,反正已经没人要了。”我有点负气。
女为悦己者容,悦我者,已经爱上别的女人。
“他若不爱你,你再糟踏自己,也于事无补。也许这样,你会得到他的同情,但,你会要吗?”
Steven的话针针见血,我不会要邱成志的同情。我抽出一张纸巾,擦干眼角的泪水。
“如果你觉得有些累,就靠在椅背上睡一会儿,到了我再叫你。”
“嗯。”我听话的应了一声,把头靠在椅背上,怀里紧紧捏着那件米白色西服,脑子里毫无头绪的蹦出无数个念头。
“喂,喂。”忽然听见有人叫我。
睁开眼睛,原来已经到家,Steven一脸微笑望着我。
“回家后好好睡一觉,天大的事情,明天再想。”
我点点头,向他挥手再见。
目送他的车子绝尘而去,我才转身走上六楼。待要拿出钥匙开门,才发现,包里多了一叠东西。拿出一看,是一个白纸包。我坐在沙发上,扭开台灯,拆开纸包,里面居然是厚厚一叠人民币。
谁会把钱放在我的包里?仔细一看,包钱纸的内页有字。
很草却又强劲有力的几行字:
“喜欢这件衣服,所以先斩后奏,买了它,我想我穿起来一定帅气非凡。
纸包里的钱是用来买衣服的,不知是否足够。
坚强一些,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落款是Steven,后面附着他的手机号码,注明有事可以找他。我这才发现,那件米白色休闲西服已经被我落在车里,看来是Steven故意让我落掉。
他怎么会需要那件西服,他有一模一样的一件。我数了数那叠钞票,比买这件衣服的钱要多出许多。
我明白,他是在帮我,他知道我失业失恋,并且快要被房东扫地出门,所以给我许多钱,又怕我不好意思领情,于是拿走那件衣服。
忽然手机响铃,来电显示成志的名字,我犹豫半晌,还是接通电话。
“青儿。”
“什么事?”我尽量使自己语气变冰冷。
“我知道买那件衣服要花许多钱,你现在缺钱用吗?”
他是在关心我吗?还是收回对我的感情,却想用金钱弥补。
“那件衣服已经被我卖掉。”
“哦?”
“没别的事我就挂机。”顾不得他在彼端连声叫着青儿,我挂断电话。
总是失去,何不果断一点,也许可以让我更快的平复。
所有的道理我都明白,但当我一件件收拾有关成志的物品时,却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原来几乎每件物品,都有我们美好的回忆,原来在过去的三年,他已经植入我的生命。
要撇弃,真的很难。
把所有与成志有关的东西放进大纸盒里后,我的房间已经显得空荡荡。而我的心,又何尝不是这样?
一整夜在床上辗转反侧,尽量不去想邱成志,计划明天要做什么。然而,越克制住不去想,却越忍不住想。三年的时光像放电影似的在脑中缓缓轮放,早上起来,枕头上湿湿的一团。
洗涮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果真憔悴了许多,眼睛浮肿,倒真应了Steven的话,像两只水蜜桃。
“不能再消沉下去。”我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早上去银行存款给房东,这样,至少让我在一个月内,不会无家可归。
接下来去人才市场,我要马上找到一份工作,还钱给Steven。虽然他说,包里的钱是用来买那件衣服,但我知道,他只是为了帮我。
我不能装糊涂,钱无论如何也要偿还。
工作如我想象的一样,非常难找。所有的职位前面都站满了人,特别是计算机专业,虽然空档职位很多,但应聘的人更多。这一行重男轻女,身为女性,先在气势上矮了一截。
终于有一家公司肯接收我的简历,叫我回家等通知。
在回家的路上,我在干洗店附近的那间餐厅里,买了一份天使的眼泪,我已经迷恋上这样的味道。这一次,我记住那间餐厅的名字,叫归雪居。
很有诗意的一个店名,是因为店主在等一位名叫雪的女孩归来吗?临走的时候,我偷偷打量那位年轻店主,是一个黑黑高高的男子,笑着对我说欢迎下次光临时,嘴角居然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等待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否则,他不会笑得那么开心。
然而,我的等待却很焦躁不安,三天过去了,那家公司还未给我通知,最后只有自己打电话去问。
是人事部职员接的电话,他们问清我的名字,接着要我解释,之前在程氏,为什么只干了三个多月。
我不知怎么回答,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工作不算糟糕的我,为何会被炒掉。我的自尊不允许让我去问明原因,所以我就糊里糊涂走掉。
“对不起,我们是小公司,不能聘用在程氏这样的大企业都任职不过四个月的员工。”
言下之意非常清楚,连程氏都养不起的闲人,他们这样的小公司更不能养。
我道了声“谢谢”,断然挂断电话。
这一刻,我不得不陷入绝望。多想找人说说话,但握着电话,盯着电话薄里几十个电话号码,却没有一个能让我打电话去倾诉。在这座城市里,我所有的朋友,同样也是邱成志与任琳的朋友。
电话薄里,倒数第二个号码是武五,我按下拨通键开始拨号,许久都没接通,最后电话里提示,您所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她去外市避难,还未回来。
最后一个号码是范正,鬼使神差,我居然拨通他的电话。也许那一刻,我太孤单,太需要朋友。
“青儿,是你?”他的声音有些惊喜。
“嗯,是我。”
“我正有事要找你。你找到工作了吗?”
“还没有。”我沮丧的回答。
“最近程氏筹建一个超市,要聘用计算机专业人事,你可以去试试。”
“程氏还会要我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说得也对。”
“下午我们在一起吃个饭,我带些招聘资料给你。”
“谢谢你。”
“同事一场,何必客气。”
其实范正是个很不错的人,有段时间我居然因为他怕被嘲笑借车开而看低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与弱势,我们以为他没有,只是因为尚未发现,并不表示这些并不存在。曾经我以为成志是个完美的男人,现在才发现,原来不是。他的不完美,是因为他没有坚持爱我。
下午来到约定的咖啡屋,范正已经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块手帕不住抹汗。
“看来你精神不佳。”看见我来,他把手帕放进裤兜里。
“失业加失恋,谁还会有好心情?”
“你失恋了?”他的眼里露出一丝惊喜,随后隐没。
我点点头,没有出声。
“放开一点,像你样的女孩会有许多男人喜欢。”他眼里饱含柔情。
我避过他的目光,绕开话题,“你不是说有些招聘资料给我?”
“对,差点忘了来这的目的。”他从椅子上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文件,“这是公司招聘计算机专业人士的资料,带来给你过目,仔细看看,对你应该会有帮助。”
“按说,这是人事部的机密文件,怎么会在你这里?”
“是公司一位高层的秘书送来电脑部的,说上次裁员是公司发展需要,此次招聘,当然要照顾上次为公司牺牲的员工。”范正耸耸肩,“所以此次,你可以直接参加面试。”
“牺牲?这个词很夸张。”
“管他什么词,只要能另找一份工作就行。”
“是呀,真谢谢你。”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那位形容你们为英勇牺牲的高层。”
我莞尔,“什么时候可以面试。”
“明天早上九点,面试时间地点,资料里都有写明。”
我把资料放进提包里,浅浅喝了一口咖啡。
“今天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范正突然问我。
“想念旧同事。”
“只是这样吗?”他的眼神有些失望。
“嗯。”
我没作丝毫考虑,绝然回答。之前只是一时的脆弱与孤独,我不能因为自己失恋的悲伤,而影响另一个本不相干的人。我的伤口,需要自己慢慢愈合,而不是另一段感情。
一时间,彼此沉默,稍坐一会儿,我起身。
“我要回去准备准备,否则明天还是这副模样,岂不糟糕。”
“也对。”
“等面试以后,请你吃饭。”
他有些不舍,但还是站起身送我出去。临别的时候,他对我说,“好好保重。”
我当然会好好保重,已经没有人关心我,我更要加倍疼惜自己。
下午回家,用黄瓜片敷眼,希望明天看上去会精神些。
第二天,很早就起床,在楼下的早餐店吃了一碗面,就向面试地点走去。面试地点设在程氏总部,想不到几月间,我两次来到这里面试,所不同的是,上次有成志,此次形孤影只。
旧日相识的同事,遇见我都是一副惊讶的神情。被裁掉的员工,又出现在公司,的确不多见。
我昂首阔步,笑着对每个人打招呼,心在痛,脸上却装作一副没事的模样。失去成志,我必须更加坚强。
乘电梯上24楼,到第十层,电梯停下,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居然是Steven。他怎么会在这里,也是面试?
他看见我,一点儿也不觉惊奇,望着我的脸问道,“是来面试吧。”
“你怎么会知道,你也来应聘?”等不及他问答,接着说,“上次谢谢你解我燃眉之急,但,钱还是要还给你,否则我会不安。”
“那些钱,用来买那件衣服。”
“衣服根本不值那个价,何况是件旧衣服。”提到衣服,我有些感伤。
“你的衣服卖了好价,应该高兴才是。”
“我并不是商人,所以钱还是要还。”
“你很固执。”他笑着告诉我。
“我现在仅余的,就是一点点自尊,请你成全。”
“那好,你可以还一部分钱给我,但是必须等你找到工作之后。”
“嗯。”我向他露出一个微笑,“也许马上,我就会得到一份新工作。”
“那我先祝贺你。”
电梯升至24楼,门打开,有一群人涌进。等我从人群中走出时,已经不复见Steven。
面试设在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子里,候考室在那间房子对面。我推门进去时,宽敞的候考室里已经坐满人。没想到程氏旗下一间超市的招聘,也会引得这么多求职人员的眷顾。
也难怪,如今这世道,没什么比求职更难。
在门口的一张桌子前抽完签后,我径直走到角落里唯一一个空位前坐下。打开抽签纸,四十号,应该比较靠后了。
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扎两条长辫子的女孩,看样子,也是今年的应届毕业生。
“你应聘什么职位?”她看见旁边有人坐下,马上凑过脸来。
“计算机专业人士。”
“我所知道的,现在已经有五人应聘这个职位。”她指了指旁边的几位,神情有些沮丧,“可是好像只招聘两名。”
“是呀,还有一部分人,是从程氏总公司调派过去。”
“你怎么知道?”
“听别人说的。”
“是程氏的员工吗?你在里面有熟人?若是这样,我就更难进了。”
“只是普通员工,没有什么关系。”
“我比你见得多。”她叹了一口气,脸上现出苍桑,“从毕业到现在,我一直在这座城市找工作,把人世的苍凉都见尽了。即便大公司,也是如此,有人好办事。”
她脸上的世故,显然与那张略显幼稚的脸不符。我无话可说,只得拍拍她的肩,轻叹一口气。
“你之前有过工作吗?”她忽然问我。
“有过,但是干了三个多月就被裁掉。”
“总比我好,我从来没有尝过有工作的感觉。我的一些同学都转行当文员了,只有我,还是不忍舍弃我的专业。”
“有过工作,未尝是好事。有些事,尝过以后,越发不舍。”
比如我与成志的恋爱,如果三年前,我没有遇见成志,现在的我,一定会开心一些。总归要失去,还不如从不曾面对。面对这段爱情,我无法做到无怨无悔。
约莫一个小时后,门口有人叫十七号。
“十七号是我,来,帮我拿着。”她把包包放在我手里,一路小跑出了候考室。
虽然她是我的竞争对手,但我还是在心里默默祈祷,祝愿她能被选上。
五分钟后,她低着头缓缓走到我面前,拿走放在我手里的提包。
“这次一定又没戏了。”
“你怎么知道?结果要明天才会出来。”
“我清楚自己的表现,一紧张,什么话都不会说。”
“不要自己吓自己,回去洗个澡,睡一觉。”
“嗯。”她点点头,转身出去。
都是为生活而操劳的人,同样沦落天涯,所以要彼此安慰。
候考室的人渐渐散去,越发显出空旷来,第三九号被叫走后,整个房里只剩下我一个。原来四十号是最后一个。
终于轮到我面试,我理了理衣装,向对门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眼前是一张庞大的椭圆形大理石桌。对着我的一面,横着坐了七、八个人,西装革履,神情严肃,让我不敢正视。
先是自我介绍,非常程序化,从大学期间的生活讲起,一直谈到十几天前在程氏的工作。
谈到我的失业,又想起那天在T大看见成志与任琳在一起的情形,差一点,眼泪又涌出来。
“你认为你之前在程氏工作出色吗?”
我记得资料上说明,最后一项是主考官提问。但这位主考官的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我抬起头,向对面望去,七八个人的中间,居然坐着Steven。刚才提问的,也是他。
这让我感到很惊异,难道形容我为牺牲的高层也是他?我愣了半晌,开始回答他的问题。
“作为新人,我应该非常合格。但作为程氏的员工,我还需要不断的学习。没有工作经验,是我们这些应届大学毕业生最大的弱势,身为女性,也是在此行业被人看低的原因。我想,在程氏只工作三个多月,以上是大半的原因。我希望此次,程氏不会因为相同的原因拒绝我。”
这是我的真实想法,既然有人问,顺口便出,没有做作,所以流利。
“你认为是这样吗?”Steven隐忍着笑意问我。
“这是我的个人看法,你也可以保留你的观点。”我微笑着回答。
“谢谢你参加我们的面试。”Steven站起身来,代表性的与我握握手,他的手,温暖而干燥。
“也谢谢你们能给我机会。”
我微笑着向对面各位考官颔首,然后转身出去。
关上门,心还是七上八下跳个不停。虽然我对答如流,虽然Steven与我有两面之缘,我还是没有足够的把握。
一次恋爱的失败,让我相信,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乘电梯下楼,在大厅里,居然遇见一身红衣的苏明明。她从大门口进来,看起来依然神采飞扬,没有半点解除婚约后应有的悲伤。想想我与成志,还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分手,就让我如此不堪。为何她失去了未婚夫,还是光彩鲜活。人与人真是不一样,命中注定,我无法学她那样洒脱。
“竺青儿,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居然认得我。
“我刚参加完程氏下属超市的面试,苏小姐,你还记得我。”虽然我对她并无好感,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有老实作答,还陪上一副笑脸。
为三斗米折腰,的确不错。
“哦?”她皱了皱眉头,继而笑道,“当然记得,那次在订婚宴上,你还洒落了杯中的酒。”顿了一会儿,又道,“祝你考上。”
一天之内,我得到程氏两位高级职员的祝贺,这算不算幸运?
作别苏明明,我在程氏大楼外的公车站等车。
正是下班的高潮期,公车站前已经等满人,一辆公车驶过来,我还未来得及反应,所有的人已经挤到前面去。优胜劣汰,在挤公车上也表露无疑。我是弱者,所以只有等下一辆。
忽然听到有人叫我,回过头看,是Steven。
“你今天的表现非常不错。”他走到我身边,与我并排站着。
“真的吗?”
他点点头,“但这是我的个人看法,各位考官可以保留他们自己的观点。”
这句话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最后才省起,原来是我在考场中与他对话的翻版。
我莞尔一笑,“这份工作,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你应该不是逆来顺受的人。”
“但有些事,你只能这样想,再争取也没有用,比如爱情。”
在他面前,我无需遮遮掩掩,他见证我失恋的整个过程。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幸福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你不能等着从天上掉馅儿饼。”
“总有再怎么争取,都得不到的东西,不如早些放手。”
他笑了一下,不再与我争论,目光注视着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
“你是程氏的高层,怎么会等公车?”能当面试主考官的人,应该是程氏为数不多的高层领导之一。有小车不坐,却坐公车,让人瞧着奇怪。
“挤公车不好吗?在国外,我经常首当其冲挤上公车。”
“真的?”
“当然。”他很认真的回答。
等了半天,也不见一辆公车经过,这时我的手机响铃。
接通电话,是武五。
“青儿,你快来接我。”
“你在哪里?”
“我在火车北站,钱包被人偷了,没办法回家。”
“你等等,我这就来救你。”
接完电话,我焦急的望向公车驶来的方向,没有一路公车从这里经过。
“为什么还没有公车。”我小声咕哝。
“也许是塞车了,你赶着去接人吗?”
“嗯,我朋友的钱包被人偷走,我赶去救她。”我皱着眉头回答。
武五是我唯一的朋友,在这座城市里,我们要互相扶持。
“你在这里等我。”他留下这句话,就向公司大楼方向走去。
等他?等他干什么?
几分钟后,看见一辆银灰色的车子从公司地下停车场驶出,转眼工夫,车子就在我面前停下。
Steven从车上走下来,为我打开车门,然后转到他那一面,坐进车里。
“你的朋友在哪里?”
“火车北站。”
火车北站离程氏总部大楼有好长的距离,加上路上塞车,估算约莫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谢谢你。”
“不用谢我,举手之劳。”他微笑的摇摇头,“看你刚才接电话的模样,活脱脱一个侠女,我是被感动。”
“有吗?”我愕然。
“当然,一句,我来救你,侠气冲天。”他望了我一眼道。
“也许上学时,武侠小说看得太多。”我笑了笑,“她以前也是程氏员工,我们一同进公司,一同被裁掉。不久前,她去外市避难,想不到回来时却把钱包弄丢。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避难?为什么要去外市避难?”
“因为若是家人知道她被裁掉,一定会数落她。与其在家呆着强颜欢笑,不如走掉。”
“你为什么不去散散心?”
“我孤独一人,想伤心便伤心,不必遮掩,再说,有些事,已经印在心底,不会因为离开某个地方而不去想。”
“说得也是。”
忽然一阵伤感,又想起我的那段恋爱。此时此刻,邱成志在做什么。我们原本计划,今年冬天去哈尔滨看冰雕。现在,冬天将要来临,他还会不会去呢?若是去,是与任琳一起吗?想到这些,我的心开始绞痛。
如果对方不是任琳,我仅只会悲伤,是她,就变成悲愤。
也许我更放不下的,是恋人与朋友一起背叛我。
“你喜欢看武侠小说?”Steven感觉到我凄哀的沉默。
“嗯,你也喜欢?”
他点点头。
“你比较喜欢哪位男、女主角?”
“令狐冲与程灵素。”他不假思索。
我想了一会儿,道:“你应该是个向往自由用情执着却喜欢保护弱小的男人。”
“于男人来说,这都是不错的评论。可是,为什么呢?”
“令狐冲虽生于名门正派,却生性洒脱,不拘门规,与淫贼田伯光为伍,虽归情于任盈盈仍念念不忘他的小师妹。”我暂时忘掉烦恼,认真的与他讨论,“而程灵素,她虽然天资聪慧,却生得瘦小,身世凄惨,是金庸笔下最值得同情的一位。”
“看来你是武侠通,我自叹不如,不过我会记住你对我的评论。”
与Steven聊天,一个多小时转眼即过,车子在火车北站停下。
刚下车,Steven的手机响起。
接完电话,他的神色变得凝重。
“你有急事吗?”
“对,一件很重要的事等着我处理。对不起,我现在要赶回公司。”
“嗯。这里有大巴回市区,你不用担心我。”
“那我走了,你保重。”
我点头,目送他坐回车里,忽然,忍不住又叫住他。
“明天结果出来,你能不能第一时间通知我?”我拿出记事簿,抄下手机号码递进车里给他。
“看来你无法做到‘失之我命’。”他望着我笑。
“就算有噩运降临,我也想提前知道,早作打算。我还欠你许多钱,总不能一直拖着不还。”
“嗯,我向你保证,一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他肯定的对我说。
我站在原地,望着Steven的座驾渐渐远去,那辆车,在金色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整个车
身像环了一层厚厚的光圈。小时候看童话书,只有天使出现的地方,才会有光环。而他,总是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带着光芒出现,就像天使。
转过身来,看见武五在候车厅大门口张望。
“嗨!武五。”我挥手大声喊。
武五眯着眼睛望了许久,才看见我的存在,然后飞奔过来,抱着我直叫,“哇!我好想你。”
我抱紧她,心里感叹,此时此刻,也只有她会想我。
我们来到火车站旁的咖啡屋,许久不见,都有许多话告诉彼此。
“你气色好了许多。”我打量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见的武五。
“可你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这句话勾起我的伤心事,我点点头,但笑不语。
“我一直以为你比我坚强,可如今看上去,好像不是。”
她仍是以为,我未从失业的阴影中摆脱。
“成志他离开我了。”我轻声说。
至今为止,我还不忍用失恋,不忍用抛弃,只是说离开。因为,离开是还会回来的。可是,也只有我心里明白,成志这次的离开,是永远。
“为什么?”武五抓住我的手,紧张的问。
“因为他爱上了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不会是指我吧。”她惊异的问。
“怎么会是你?你从未见过他。”我被她的神情逗笑,继而怅然道,“是另外一个好友,不过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
“当然不是,她夺走你的爱人,怎会还是。”武五生气的喝掉一大口咖啡,“你有没有问她为什么抢你男友,有没有骂那个负心汉?”
我摇摇头。
“亏我们还为了他四处寻那件西服,且花掉你几月的积蓄,想起来就可恨。”武五咬牙切齿。
“那件西服被我卖掉,确切的说,是被人买走。”
“谁?”
“Steven。”
“Steven?”武五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苦着脸摇摇头,“Steven是谁?”
我真佩服她的记性,不久前还一副痴迷的模样描述Steven一身白衣帅气的模样,转眼间却忘得一干二净。
“就是在苏明明订婚宴上遇见的那个男人。”
“哦,是他。可他不是有了件一模一样的衣服?”
“他是为了帮我,因为他知道我没钱吃饭没钱缴房租,你知道的,那件衣服花光我所有的积蓄。”
“他会不会有点喜欢你。”武五向我眨眨眼,“失恋的最好疗伤药是一段新的爱情。”
Steven会喜欢我吗?怎么会,他只不过看我可怜,同情我罢了。金庸笔下的女人,他喜欢程灵素,足以说明,他是个带点侠义心肠,有保护欲望的男人。
“他怎么会喜欢我,他是程氏的高层,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失业的平凡女子。”
“只要有爱情,什么都不会成为障碍。”
“但是没有爱情,什么都会是障碍。”我顿了一会说,“今天我刚参加完程氏下属超市的面试。”
“为什么还去程氏,他们裁掉我们。”
“因为没有别的机会,而我又需要钱养活自己。”
“结果如何?”
“明天才会出来。”谈到面试,我还是紧张。
“别担心,Steven是公司高层,一定会帮你。”
“他给我的感觉,好像不是这样的人。”
“很秉公?”
我点头,“这样也好,否则我会鄙视他。”
“也对,嗟来之食不会长久。”
“昨天晚上,我有打电话给你,想叫上你一起去面试,可是拨几次,都提示你不在服务区。”
“我们这几日都在郊外露营,今天早上才回到市区,然后动身回来。”
“你们,你和谁?”
“我与高海雄以及他的朋友。”
“高海雄,就是苏明明的未婚夫?那天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她后面的男人?”
“嗯。”武五点点头,然后强调,“不过是前任未婚夫,他们已经解除婚约。”
“怪不得神采飞扬,原来一段爱情不仅能治失恋症,还能治失业症。”
武五露出难有的娇羞模样。
“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这些天我去了苏州,那里的小巷很清静,当我一个走在巷子里的时候,有人抢我的钱夹,他恰好经过,于是帮我把钱夹追回来。”武五一脸沉醉,“可惜,钱夹还是在火车上被人偷走。”
“也许应了那句话,该失去的终究会失去。”我有些感叹。
“可是,失去钱夹,认识高海雄,也是不错的事。”
“看来你已经不可自拔。”
“为什么用这个词形容我,我知道,你对高海雄始终有偏见。”武五撅嘴道。
“我忘不了他跟在苏明明后面提时装袋的模样。”
“总有一天,你会对他改观。”武五对高海雄很有信心。
“我会努力做到,因为他是你所爱的人。”
“你真好。”武五握着我的手。“不过,为了进一步表现我们伟大的友谊,这几天让我住你家好吗?”
“好是好,可是为什么?”
“因为我告诉家人,会外出学习一个月。现在时间还未到,不敢回家。”
“你打算骗到什么时候。”
“我也不想,但无可奈何。”
这世界上的确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我们无可奈何的失业,无可奈何的失恋,无可奈何的做太多太多的事,只因为,我们要在这世上无可奈何的活着。
3.
Steven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与武五正倦在被窝里睡觉。
“刚开完会,你已经被聘用。”
“真的?”我抱着熟睡的武五大声欢呼,居然忘掉Steven的存在。我是真的很在乎这份工作,之前说不在乎,只是强装而已。
武五前几天玩得很累,再怎么闹也不醒,咕哝几声,转过身去继续睡。
“喂,喂。”Steven以为电话出了毛病。
我从狂喜中惊醒,连声说不好意思。
“好好准备一下,后天正式报道。”
“嗯,谢谢你。”
“不用谢,我什么都没做。”
将要挂断电话时,我忽然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吗?”他问我。
“请问编号为十七的应聘者被聘用了吗?”
“好像没有。”
“你能不能仔细想想,是一个扎着两条大辫子的女孩。”
“我能确定没有,另一位被聘用的,是名男子。”
“哦。”我失望的应答。
“她是你的朋友吗?”Steven问我。
“不是,只是萍水相逢,感觉同病相怜。”
挂断电话,我摇醒憨睡的武五,告诉她,我被聘用。
她笑得比我还兴奋,“意思是说,今后我可以赖在这里白吃白住,不必担心。”
“当然,你可以慢慢找工作,至少不会让你饿死。”
中午我与武五在一家餐馆里饱吃一顿,大鱼大肉,用了我们平日吃三餐的钱。
“你打算什么时候找工作?”
“等海雄出差回来再说。”
“为什么,工作是自己的事。”
“但他说可以帮我谋一个好职位。”
“你认为这样好吗?”
武五点点头,“这样至少可以让我在父母面前扬眉吐气。”
“我不赞同,也不反对。”
“就算反对也无效。”武五叹一口气,露出难得的老成,“青儿,你没处于我的家庭,不知道我多希望有一天能在家里昂首阔步,俯视他人,特别是我的四位姐姐。”
我的确无法体会她的心情,我的父母早逝,亦无兄弟姐妹,曾经有过在乎的人,最后也离我远去。
“武五,你是爱高海雄本人,还是爱他的家庭背景。”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他从生下来,就与家庭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无法脱离。”
与武五步行在友德西路,我的心情有些沉重,心里有莫名的担忧,为自己的未来,更为武五的以后。
程氏旗下的好来超市建在友德西路最繁华的路段上,超市大楼与程氏总部大厦的风格完全不同,简洁大方,给人一种既现代化又舒适的感觉,据说这是程董事长的儿子程俊杰的设计。
超市设在一楼,二楼是职员办公及休憩场所,再往上去,就作为写字楼租给别的公司。
我在二楼最临街的一间房子里办公,屋里的隔音郊果很好,关上窗户,街边的喧嚣就全然不闻。
办公室最里面用玻璃门隔开的一方空间,坐着白伟杰,他是我的顶头上司——电脑部主管,听说是与Steven一同从国外留学归来的计算机专业博士,亦是Steven的好友。
白伟杰似乎对我有无穷尽的意见,见到别人脸色还缓和,看见我就生板起一副脸孔,第一天上班便是如此。我试问,并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也许他也免不了电脑这一行轻视女人的俗套。
现在,他坐在里间办公,我在外间熟悉超市管理软件,办公室里其他人全都不在。
忽然有内线上来,接听,是楼下收银台的小艾。
“青儿,刚才有位电脑公司的员工,放了一台电脑在我们这里,说是你们电脑部要的。”
“对,是我们订的电脑,我现在就下来取。”
挂断电话,我敲敲白伟杰的玻璃门,告诉他我要下去搬电脑。
“你搬得动吗?还是我去吧。”他一副轻视的神情。
“不用了,我能行。”
我转身跑下楼,走进超市大厅,看见两个大纸箱堆在小艾身旁。
“我要电脑公司的员工搬上去,可他根本不听,转身就走了。”小艾一见我就说。
“没关系,我自己往上搬。”
“这么重,你能行吗?”
“应该可以。”
先搬主机,也不管箱子有多脏,一把抱在胸前,然后往楼梯口走。超市里来来往往的顾客都用怪异的眼光打量我,大概是惊异一位瘦瘦弱弱的女孩居然是搬运工。
走到楼梯口,正好遇见从大门外进来的Steven。
“HI”我向他笑笑。
“你怎么会在搬纸盒子?”
“电脑公司的员工,不情愿爬楼梯送货上二楼电脑部。”
“我刚巧要去电脑部,让我帮你。”他伸过手来,打算接过我的箱子。
“不用。”我摇摇头,没有放手。
他是程氏的高层,我只是旗下超市的一名普通员工,若是有人见着他帮我搬东西,不知又有什么闲话被传开。我需要这份工作,所以要怕许多东西,不能洒脱为人。
他也不再坚持,走在我身边,沉默不语。
到了电脑部,他径直走进白伟杰的办公间,两人在里面谈笑风生,看来两人是好朋友,的确没错。
返身去楼下搬显示器上楼,还好如今都换上液晶显示屏,没费什么力气就搬上来。擦干汗,正打算装机的时候,Steven从白伟杰的办公间出来。看见我,强忍着笑,掏出一块手帕放在我手里。
“快去擦擦脸。”
“嗯?”我没听懂他的意思。
“你的脸上很脏,像只大花猫。”
“真的吗?”
我跑进洗手间,看见镜子中的自己,Steven的形容的确妥切,我的脸上的确脏得厉害,也许是刚才用脏手擦汗的原故。
为什么每次见到Steven,我总是露出窘相来。那一刻,我居然有点恨自己。
下班回家看见武五留的字条。
“亲爱的青儿,海雄回来了,今天不陪你吃饭。”
歪歪斜斜的几个字印在一张随手找来巴掌大的纸上,一看就知她的兴奋与匆忙。看来她的确很在乎高海雄,无论什么原因。
我用小火熬了一碗稀粥,拌了咸菜,就打发掉晚餐。跟武五庆祝,花掉不少预算的生活费,而程氏的薪水,要月底才发。
从包包里掏出那块手帕,小心翼翼的展开。手帕是咖啡色的,沾了些污渍。我把手帕浸泡在盆里,用香皂轻轻搓洗。没一会儿,手帕就回复本来的面目,就如Steven刚递到我手里的模样。用塑料夹夹了手帕的两角,然后把它晾在阳台上,风吹来,手帕在风中飘舞。
很晚,武五才回家。一回来就兴奋的拉着我的手,坐在沙发上。
“青儿,来,这个给你。”她从包包里拿出一叠钱,放在我手里。
我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她,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上缴给你的生活费。”
“我当你是朋友,怎么会要你的钱?”
“我们当然是朋友,但我知道,你最近手头拮据,程氏的薪水按例是月底发,可是你马上又要交房租,还要供我吃喝玩乐。”
她说的全是事实,我的确手头拮据,最最重要的是,过不了多久,又要交房租给那位干干瘦瘦的房东。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按理说,她应该比我更穷。
“从海雄那里拿的。”
“你向他要的?”我抓住她的手紧张的问。
我不希望武五为了我,去向男人要钱。如果一个女人,沦落到向男人要钱,那么,她会在男人眼里,显得很卑微。我不希望武五在她在乎的人眼里,成为卑微的人。
“才不是,是他主动给我的。”
“哦?”
“Steven能拿钱救济你,他当然也会救我,我可是他女朋友。”
“就当是借,等我领了薪水你一定要还给他。”我收下钱。
“好好好。”武五像是应付我,“不过,还是先还钱给Steven吧。”
“都要还。”我斩钉截铁。
武五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百般无聊拿了一本杂志翻来翻去,瞧她那副模样,心思完全不在这里。
晚上风大,坐在屋内,几乎能听见外面呼呼的风声。我不时的望着外面,那张手帕悬在空中,左右摇晃,使我担心,会一不小心,飘走。
虽然帕子被夹子牢牢的夹上,断不会飘走,但有的事情,太在意,所以会过分担心。
打开阳台的门,把帕子转移到屋内的门把手上晾着。因为风大,已经干得差不多,只是有点润。
转过身来,发现武五似笑非笑站在我身后,吓我一大跳。
“一看就是男式手帕,谁的?”她伸出手去,想摸那块帕子。
“小心手脏。”我一把拉住她的手。
“这么在乎,一定有古怪。”
“是Steven借给我擦汗的帕子,刚洗干净,你若是摸脏了,怎么还给人家。”
“你是不是喜欢他?”
“不知道。”
“不否定,那就表示我猜对了。”武五拖着拖鞋打着呵欠爬上床,“我要睡了,明天我接你下班。”
“接我下班干嘛?”
我换上睡衣,半天不闻武五回答,向卧室走去,发现她已经熟睡,脸上居然还带着笑容。而这样的笑容,我希望能长久保持下去,直到永远。
白天上班,考虑如何把手帕归还给Steven。
突然记起,他曾经留下一个手机号码给我。从包包里翻出手机号码,按着上面的数字拨过去,然后就听见Steven的声音。
“我是竺青儿,请问怎样才能把手帕还给你。”
“很简单,你出办公室,向左转,然后右转,一直向前走,进最后一道门。”
我拿着手机,按照他的指示,左转,右转,然后向前走。
最后一道门上挂着“总经理室”的牌子,难道他与总经理也是好友?
我推门进去,Steven坐在老板桌后面,面对着我,手里同样握着电话,看见我来,含笑挂断电话。
“你不是应该在程氏总部?为何总是四处窜门?”我有些置疑他的工作态度。
“你知道这里的总经理是谁吗?”他反而问我。
“不知道。”我摇摇头,“难道会是你?”
他点点头,“我正在我的办公室里做我的本职工作,你还有什么疑问。”
“没有。”我咬咬嘴唇,一副尴尬的模样,把手帕拿出来,递在他手里,说了声谢谢。
“一点小事,不用谢。”
“我一直都想谢谢你,你确实帮了我许多。”我认真的说。
看见我认真的模样,他忍俊不禁。
“也许我上辈子欠你的,要还,所以这世来报答。”
“会吗?”我可不相信前世今生的传说。
他点点头,“好了,现在你要回办公室工作,否则我会置疑你的工作态度。”
我说了声再见,替他轻轻拉上门,然后回办公室。
办公室里通常只剩我与白伟杰两人,他仍旧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低头做自己的事,我的进进出出,他连头都不抬,视我为空气。
今天要完成一份电脑安全管理条例,对着电脑,我的精神怎么也不能集中,飘忽忽的眼前总浮现出Steven的微笑。真如武五所说,我已经爱上他了么?不可能,我怎么会这么快忘掉与我相恋三年的邱成志,虽然是他负了我,但我的感情,不可能那么轻易收回。
但是,我的脑中,总不自觉得现出那个微笑的影子。
如果,他不是超市的老总,程氏的高层,那该多好!
下班走出超市,看见一辆漂亮的红色敞篷车停在大楼前,车上有一个红色的身影向我这个方向猛挥手,走近一看,是武五。
看见我走过来,武五跳下车,随后,跑车上另一个人也开门走出来,勿庸置疑,是高海雄。
“她就是青儿。”武五向高海雄介绍我。
高海雄伸出手来与我相握,他的手,白净而修长,握上去,温滑如玉,比一般女子的手还要鲜嫩。一看便知,是没历经过苦难的阔少爷。
“你好。”我陪笑道,随后就被武五拉着坐上那辆跑车。
车子径直开向济阳北路的一家名叫卡其特意大利餐厅,在地下车库停好车后,高海雄为我们拉开车门,把我们扶出车来,很绅士的样子。
像这样档次的餐厅我是第一次进,待者把我们带到一个比较安静的位置坐下,然后问高海雄,“是不是可以上菜。”
高海雄点点头,然后挥挥手,至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但待者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就离开张罗上菜。我扭过头,发现武五眼底的陶醉。
“非常感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武五。”高海雄对我说。
“你若是感谢我,那我岂不是同样要感谢你对武五的照顾。”
我的语气并不温婉,聪明人甚至可以听出一丝火药味。从始至终,我都不喜欢高海雄,他能闪电式的与苏明明订婚分手,那对武五,会不会同样有闪电式的感情?武五与苏明明不同,她甚至比我更脆弱。
“反正你们俩对我都好。”武五忙着打圆场。
菜很快就上上来,先是一盘卡布其诺香草奶油汤,再是香煎顶级菲力牛排意大利野菇肉汁,再后来的菜式,名称一个比一个长,也一个比一个拗口。
“青儿,我过几天会搬走。”武五告诉我。
“搬去哪里?”
“海雄为我在高氏找了一份工作,我会搬去离高氏较近的地方。”
“能找到房子吗?”
“海雄会帮我。”
我是多虑了,堂堂高氏企业的公子,为心爱的女人找一套房子,岂不是太容易。
“你打算一直在好来超市做吗?我一直不喜欢你回程氏,所谓好马不吃回头草。”武五一副普渡众生的模样,大概想把我拉进高氏做伴。
“如果你不想做,我可以帮你找一份工作。”高海雄随声附和。
“不必了,我在好来超市做得很开心。”
这份工作,是我凭本事争来的,怎舍得轻易放弃?
“程俊杰与我,还算有些交情,他现在负责好来超市,我跟他说一声,让他照顾照顾你。”
“是呀。”武五也点点头,“你不是说白伟杰看你不顺眼吗?”
“负责我们超市的是Steven,不是程俊杰。”我纠正高海雄。
“Steven就是程俊杰。”高海雄含笑道。
Steven就是程俊杰?就是程氏董事长的独子?我一直以为,Steven只是从国外留学归来,凭自己本事进入程氏高层的青年才俊。
知道Steven就是程俊杰后,我的心情似乎变得很沮丧,之后武五与高海雄在谈论些什么,我都全然不闻,只是含笑着哼哼哈哈随便应付。
最后连武五也觉察到我的不对劲,餐后高海雄邀她去跳舞,她也拒绝,说是与我还有些事处理。
“其实你不用陪我。”与高海雄道别后,我对武五说。
“你心里不开心,是听说Steven就是程俊杰后吧?”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吧。他曾经好几次在我伤心的时候帮过我,我把他当朋友,不愿他那么身世显赫。”
“这有什么关系,看我与海雄,相处不是很好。”
“你喜欢上意大利餐厅吃意大利菜吗?”我突然问武五。
“老实说,不喜欢。这些菜还没有你家楼下的盒饭好吃。”
“那你为什么会去?”
“因为那是海雄常去的地方。”
“这就对了,两个生活环境大不相同的人,做朋友,当恋人,都注定一方要迁就另一方。”
“爱一个人,不就是要迁就对方?”
“如果迁就太多,就会心理不平衡。”
“我怎么没感觉到?”
“因为还没到时候。”
武五瘪嘴,不再说话,她不赞同我的观点时,通常是这样一副模样。
忽然间,我看见前方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对着我们走来,是邱成志与任琳。恰好路旁有一小胡同,我拉着武五便要躲进去。
“干什么?”武五稳在那儿。
“邱成志与任琳在前面,我不想见他们。”
“有什么好怕的?”武五一把拉着我,向前方走去。
当距离越来越近时,我不知道是要装作见不到,还是露出一副漠然的神情。然而,我无法漠然,也无法视而不见,盯着成志的脸,那张脸越来越清晰,最后又变模糊。我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
成志并没有看我,他与任琳亲密交谈,好像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他们不是真的没看见我,而是故意视若无睹。
“他瘦了许多。”走过之后,我自语。
“看他一副正经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正人君子,想不到却脚踏两只船,龌龊得要命。”
听见武五这样说邱成志,我的心里还是一阵不好受,他是我曾经心爱的男人,事隔这么久,他的脸还是能让我心动。
武五在两天之后搬家离开,搬走的时候,我正在上班。
回家后看见门上武五留下的便条:“等我整理好新家后,接你去玩。”
推开门,屋子里显出空荡来,在家里东摇西晃的武五突然不见,真让人不习惯。
也许因为武五的陪伴,才让我暂时忘掉寂寞,她走之后,那种空虚的感觉一时之间又全部涌上心头。
我开始发狂的想念一个人,自从那日在街上再见邱成志后,这几日,他又重回我梦里。每次的梦境大都一样,他漠然地跟我说分手,而我哭着哀求他,一个劲儿的说不要。
有时候,梦才能表露一个人的真实想法。白天,我用理智压抑自己,到了晚上,大脑就只受情感的支配。
对成志的感情像毒,好不容易戒掉一个时期,然后反弹。
楼下的音像店里,大声的播放一首歌,我记得是郑秀文的“完整”。
她用低沉的声音唱道:
你们的幸福很完整,
我的幸福却被牺牲。
我披上一件外套,向外面走去,坐公车,转了几路,来到T大门口。
这里是我熟悉的地方,我曾经在这里读书、恋爱,然后失恋。
我无可抑制的来到八栋楼前,向上望去,401的灯光还是那么温暖,柔和的灯光从薄薄的窗帘中透出来,在有雾的晚上,射出一圈淡淡的光晕。风吹过,我似乎听到风铃的响声。睁大眼再仔细看,朦胧中,仿佛看见那只风铃挂在书房的窗前不停的摇晃。
曾经清脆的声音,现在听来像是呜咽。
记得那个风铃是在刚恋爱不久,我买给成志的。很精致的一个风铃,中间的吊坠,是一颗心。之后搬家,我把它挂在书房窗前。
成志曾经对我说:“青儿,风铃是你的笑声,每个有风的夜晚,你都在对我笑。”
我答:“这个吊坠是我的心,我用心敲出欢笑给你。”
然而物在人散,今夜有风,而今夜的成志,再不可能在意我的笑声。
忽然,咚的一声,那串风铃掉落在我面前。我捡起它,原来是风铃的挂线,因为年月太久,腐断。仔细再看,风铃的心形吊坠被摔成两半。
我握着风铃,抬头望去,窗里映出两个身影。任琳与成志在灯下干什么?是说些情话吧。成志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个断掉的风铃,他会觉得遗憾吗?
他们的幸福很完整,而我的幸福,我的心,却已经破碎。
忽然之间,下起大雨。我抬头望着这雾蒙蒙,黑沉沉的天。是天,也忍不住为我哭泣么?
呆立在那里,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滴。渐渐的,我感觉全身都湿透,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模糊,然后我感觉到雨住了。
原来不是雨停了,而是有人为我撑起一把伞,是成志?是他听到我心碎的声音?
我抬起头,却看见Steven的脸。
“怎么是你?”我失望的说。
“来看一位中学同学,从他家出来,就看见你一个人站在这里。”
“哦,这样啊。”我有气无力。
“看你的样子,在这里站了很久。”他拉着我穿过草坪,“走,我送你回家。”
我抱着那串风铃,由着他拉着我穿过草坪,然后坐上他的车。
“把身上擦擦吧,再这样下去,会感冒。”他递给我一块大毛巾。
我抱着风铃,像是没听见他说话。
“你手里的抱着什么?”他注意到我手里的风铃。
“我的心,不过已经碎了。”我惨然一笑。
“应该能补上。”
“碎了就是碎了,即便是补上,也会有裂痕。”
“不会有的。”他坚定的告诉我。
“真的?”
“当然,我不会骗人。”
他是不会骗人。在苏明明的订婚宴上,他说过帮我,于是牺牲自己,成为别人窃窃议论的对象。
“那把你的心给我,让我帮你补上?”
“嗯。”我把风铃放在他手里。
“现在可以把脸上头上的水擦干了吧。”
我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毛巾,忽然发现,我坐下的地方,已经汇成一滩水。
“对不起,把你的车座弄湿了。”
“你这才发现吗?我已经在意很久了。”
“那怎么办?”我不好意思的问。
“跟你开玩笑的,不用管它。换一个位置把身上擦干,车子不会生病,但你会。”
擦着淋湿的头发与泪湿的脸,头越来越晕,最后熟睡过去。Steven叫醒我的时候,已经到我家楼下。
“不知道为什么,总会在你的车上睡觉。”
“也许我的车像摇篮,摇摇晃晃你就入睡。”
“也许吧。”
“快上楼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睡一觉。”
“嗯,你很会关心员工。”
他的笑容一隐再现,“我是你的老板,当然不希望你因为生病而影响工作。”
“谢谢。”我转身上楼。
“竺青儿。”他在身后喊我的名字。
我停住脚,转过身,望着他。
“风铃我会帮你补好,但是,有些东西,破了就是破了,再补也无济于事。”
有些东西,他是指我与成志的爱情吗?
“你明白吗?”他大声对我说。
我点点头。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明白。
但有些事,你明白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比如说,谁都明白偷东西是错事,但却有人忍不住去偷。而我,就像一个爱情的小偷,想去偷回一些不再属于自己的幸福。
第二天,我感冒了,不停的在办公室里打喷嚏,流眼泪。一个早上下来,用掉一大包面巾纸。
“病了就回去休息,别强撑着。”
抬起头,看见白伟杰站在我面前。
“我还能做事。”我吸吸鼻子回答。
“那么吃过饭后你去楼下进行电脑的例行检查,然后写份检查报告给我。”
“嗯。”
餐厅里没有几个人,菜勺里舀起的汤没有一点热气。试问,谁会喜欢在冬日的中午,吃冷冷的盒饭?
我端起一盒饭,坐在稍偏的角落里,望着饭盒里的菜,没有一点味口。
忽然喉咙一阵痒痒,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感觉整个肺就此要炸开。若是以前,即便是我偶尔的几声干咳,邱成志也会紧张的嘘寒问暖,买许多止咳的胶囊给我带上。不过,那都是以前,现在的邱成志,关心的是另一个人。
想到这里,心比肺还要痛。
“感冒了,喝些热粥会舒服些。”
不知什么时候,Steven来到我面前,放了一碗粥在桌上。
“我喝了你的粥,你喝什么?”
“我不是病人,吃盒饭就行。”他转过身,要了一碗盒饭。
“你中午就吃盒饭?”
“你能吃,我为什么不能。”他反问我。“快点喝粥吧,冷了就不好喝了。”
我点点头,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清香滑腻,这种味道似曾相识。
“好香的粥。”我赞不绝口。
“当然,这是我喜欢的口味,能治感冒。”
“真的?”
他笑着点点头。
下午在超市大厅作电脑例行检查,精神的确好许多,头也不晕,居然连喉咙也不痒了。难道Steven的那碗清粥真的能治感冒?
“竺青儿,你认识程总?”小艾悄悄问我。
“程总?”
“就是程氏太子爷程俊杰,中午我看见你们一起吃饭。”
“认识,但不是很熟。”
“能跟他同一桌子吃饭,已经很不错了。”
“年终庆功的时候,你也可以。”
“那可不同。”
看来Steven不仅是我们的上司,也是公司职员的偶象。
写完检查报告,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忽然手机响铃,是武五。
“青儿,我的新家已经布置好,你在哪里,我接你。”
“在公司。”
“等几分钟,马上就来。”
出大楼的时候,看见楼前停了一辆红色的跑车,武五的脑袋从跑车里钻出来。
“老板这么压榨你,不如辞了工作,与我一起到高氏上班。”至始至终,她不忘记教唆我。
我摇摇头,“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开车。”
“就在前几天,海雄教我的,还帮我拿了驾照。”
我坐上车,“记得这是高海雄的车。”
“现在是我的了,海雄把车送给我当相识一月的礼物。”
“这么昂贵的礼物?”
“这表示他很爱我。”武五很得意。
我侧过头去,看到武五的脸上泛开幸福的笑容。
金钱真的能衡量出爱的深浅?若是,那么高海雄对武五的爱算不算深呢?也许在我们眼里,一辆跑车已经是很贵重的礼物,但在高海雄的价值观里,它算是吗?如果在他的价值观里这只是一件普通的礼物,那还能不能说明他很爱武五?
“到了。”
武五停好车,拉着我的手从车库里走出来,乘电梯到24楼。只看大厦的走廊,就知道,这栋楼的租金不菲。推门进去,果真,宽敞明亮,富丽堂皇。
“租金多少钱一月?”
“我不知道。”武五坐在真皮沙发上摇摇脑袋,“海雄付的租金。”
“看来他对你真的很好。”
“怎么?你也认同他对我很好。”
“也许以前是我多虑了,他可能是真的对你好。”
“当然。”武五显然很兴奋,“你知不知道我带海雄回家时,四个姐姐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她们的高傲全然不见,因为,四个姐夫,都没有海雄优秀。”
我微笑着倾听武五说话,也许她压抑太久,需要炫耀。
晚上回到家里,一个人痴坐在电话旁,武五的幸福刺激了我。
我记得大三那一年,邱成志花掉一整年的奖学金,买了一个电子词典给我。这对当时的邱成志来说,是能力的极限。如果金钱真能衡量爱情,那么邱成志对我的爱应该很深很深。
可是,若是爱得深,他又怎忍心那样对我?
我忍不住拨通那个久违的电话号码,听着电话嘀嘀的声音,然后接通。
“喂。”是成志的声音。
我握着电话,不敢出声,只想感受他的气息。
成志在电话彼端喂了几声,听见没人回答,也就默然。隔着电话线,我仿佛能听见成志的呼吸。曾经那么熟悉,现在却感觉遥远。
好长的时间,两个人都握着电话,都不出声。我想,成志应该知道,电话这端,是我。
知道是我又怎样,再想亦无用。如今,他的心已经给了另一个女人。今天,他狠不下心来挂断电话,只能说明,他对我还有些负疚。
我哀哀叹声气,挂断电话。
4.
月末,领到在好来超市的第一份薪水,把钱分成三份,一份还给Steven,一份缴房租,一份留作生活费。至于要还给高海雄的钱,武五坚持不要。
要下班时,打电话给Steven,打算还钱给他。过了许久,电话才接通。
“是竺青儿吗?我刚巧有事要找你,不过现在有几位重要客人,下班后请你在公司楼下
等我一会儿。”
我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下班后,一个人站在公司大厦的偏角等Steven。过了许久,也不见他下来。
早上在洗手间里,听同事议论,说有几家日资厂商的老板来这里考察,打算让商品在我们超市上架。Steven口中的重要客人,应该是他们吧。
终于看见Steven与四位客人一同走出大门,那四名客人,生得矮小,最矮的一个,只齐Steven的手肘。然后听见Steven叽里呱啦的用日文与他们谈笑,接着握手告别。
Steven送走客人,看看表,手里提着一个小袋子,大步向我走来。来到我身边,抱歉一笑,“对不起,没想到会与他们谈论这么久。”
“没关系。”我笑着回答。
“一定又冷又饿吧?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
“的确好冷。”我伸出手掌晃了晃,“快不会活动了。”
“快把手放进荷包里,否则会长冻疮。”
“我的手在冬天真的会长冻疮。”我乖乖的把手放进大衣口袋里。
在路边,有一家黑可可餐厅,Steven拉着我推门进去。小小的空间里暖气很足,让人感觉温暖。
“记得那天中午你喝的粥吗,就是这里出品。”坐定后,Steven告诉我。
“你经常来这儿吗?”
“嗯,很喜欢这里的饭菜,有家的味道,每天下班就不自觉走进来。”
家的味道?夸张一点形容,可称为富可敌国的程氏家族,难道不能给他家的味道?
稍后服务生上菜,都是非常简单普通的菜式,最后端上两碗粥。
“这里的热粥真的能治感冒。”我舀了一勺粥放在嘴里,“那天中午喝完粥后,我头不晕,也不要咳嗽了。”
“当然,我不会骗你。”
“对了,这个是还给你的。”我拿出一叠钱,递给他。
“我不记得你欠我钱。”
“你买下我的米白色休闲西服,可是那件衣服,不值那个价。”
“你的记性真好。”他把我的手推回,“这些钱,留着以后请我吃饭。”
“你吃得便宜,这些钱,可以吃很多顿。”
“没关系,你想请我吃饭时,我随传随到。”
“一言为定。”
“我也有东西给你。”他把小袋子放在桌上,取出一个精致的纸盒子放在我手里。
“什么东西?”
“打开看就知道了。”
我拨开包装纸,打开盒盖,里面躺着的是那串风铃。那颗心已经补好,看上去没有一点裂痕。
“原来真的可以补好。”
“当然,只要用心,什么都有可能。”
“谢谢你。”
“举手之劳。”
回到家里,我拿出那串风铃,轻轻摇动。心是完整的,只是究竟碎过,碰撞起来,声音变得沙哑,不复清脆。
忽然,我注意到,风铃的吊线,全换成崭新的。
是Steven,他替我补好了心,又换掉风铃的吊线。我把风铃挂在床边,稍许的一点风,风铃就会发出叮当的声音,虽然不够清脆,但却是听着能安然入睡的声音。
一夜无梦,第二天清晨在楼梯口遇见Steven,我再次谢谢他。
“你已经谢过一次了。”
“礼多人不怪。”我吐吐舌头,“不知这个周六下午,能不能请你吃饭?”
“这么迫不及待想还钱?周六下午?”他想了一会,“可以,那天刚巧我没事。”
“那周末我给你电话。”
他点点头,“嗯。新的一天,要努力工作。”
“我知道,老板。”
我花了三天的时间想好三菜一汤,周六下午去超市买菜。准备好一切后,打电话给Steven。
当Steven抵达时,我的菜已经做好,盛在盘子里。
“老远就闻到香味。”
“希望不仅仅只香,味道也够好。”我盛了两碗饭,放了一碗在他手里。
他尝了一口菜,然后赞不绝口,“味道很好。”
“真的?我已经很久没做饭了。”
他肯定的点点头。
半个钟头后,桌上只剩下盘子。
“我很喜欢这种感觉。”Steven突然说。
“什么感觉。”
“在你的小家里吃饭的感觉。”他强调,“家的感觉。”
“你在家里吃饭没有这种感觉吗?”
他摇摇头,“你能想象这样的情形吗?三个人围着一张硕大的大理石餐桌吃饭,身后站了一排工人。”
“我无法想象。”
“什么时候让你看看,那种情形让人食不下咽,纵使山珍海味亦惘然。”
“被人盯着吃饭,的确不自在。”
“所以生于这样的家庭,要更能学会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叹了一口气,“因为在你的身后,经常会有各式各样的眼光,盯着你。”
这是我第一次在Steven的脸上看见忧郁,他的眉头微皱,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
此时,我的手机不合适宜的响铃。接通电话,彼端是武五的虚弱无力的哭腔。
“青儿,救我。”
“喂,喂,武五,怎么回事?”我抱着电话大喊,可是彼端再传不过来一点声音。
我的神色忽然变得焦急,抓起外套就要往外冲,一定是武五出什么事了。
“怎么了?”Steven抓住我的手问。
“不知道。”我急得快要掉下泪来,“我的朋友可能出事了。”
“稍安勿燥,我有车,可以送你。”
来到武五所住的大厦楼下,我迫不急待跳下车,直冲向电梯。Steven停好车后,也大步赶来。
我握着拳头,站在电梯里,数着楼层指示灯,感觉电梯走得好慢。
“不要紧张。”Steven安慰我。
怎么能不紧张,我的耳边,尽是武五虚弱无力的声音——“青儿,救我。”
终于到了二十四楼,我走到武五寓所门前,用足劲敲门。良久,屋里才有响动,过了一会儿,门卡嚓一声打开。面前站着披头散发,面色苍白的武五。
“青儿。”武五叫了我一声,再也支撑不住,倒在我怀里。
“武五,你怎么了,别吓我。”我使劲儿摇晃她,忽然发现她的裤子上染满了血。
我大吃一惊,吓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快送她去医院。”Steven从我手里接过武五,抱起她向电梯走去,我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她怎么了?”我焦急的问。
“估计是流产。”Steven沉声回答。
流产?难道武五与高海雄有了孩子?
来到医院,武五被送进手术室,我与Steven坐在医院走廊上,焦急等待。一刻钟后,手术室里还是没有动静。我再也坐不住,站起来在走廊里来回走动。
“有点耐性,坐下慢慢等。”
“你说武五会不会有事?”我停住脚。
“不会有事。”他坚定告诉我。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的确没骗过我,也许是我们相识的时间不够长,也许因为我不值得欺骗。但听闻他的话,我的确安心许多,耐着性子坐下静静等待。
终于,手术室的门被打开,接着武五躺在床上被推出来。
“武五。”我扑过去握着她的手连声喊,可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麻醉药物还没失效,她恐怕要明天清晨才会醒来。”医生揭下口罩,告诉我。
“她没什么大碍了吧?”Steven替我问医生。
“幸好送来及时,没什么大碍,只不过腹中一月余的胎儿没了。”
我看着被人推入临时病房的武五,她的脸色苍白,即便是熟睡着,眼角还挂着泪。武五躺在这里,那高海雄呢?
我忽然记起,高海雄曾说过,他认得Steven。
“你能不能联系上高海雄?”我问正在关窗的Steven。
“为什么联系他?”
“他是刚刚夭折掉的胎儿的爸爸。”我愤愤的说。
“我们是世交,我试着联系他。”他一点也不觉意外。
Steven关好窗子,拉上窗帘,拿出手机,拨了几个号码,眉头越皱越深。
“怎么样,能联系上吗?”
他摇摇头,“几个常用的手机号码,全部停机。”
“我就知道结果是这样。”看着武五虚弱的躺在床上,一脸无助,我忍不住对Steven说,“就是你们这些人,自以为家底荫厚,把女人当作玩物。”
Steven望着我,苦笑着摇摇头。
他为什么摇头?是表示有钱人不是这样,还是表示他是个例外?
我为武五拭去眼角的泪水,握着她的手,她的手让我感觉到冰凉。
“为什么男人都会这样,始乱终弃?”我自语。
武五与高海雄,只有三十几天的感情,而我与邱成志,有三年的感情。可是,这有什么区别?不管三年还是三十天,感情没了的时候,都一样。
“不要多想,也许这只是个误会。”Steven在我耳边说。
“事情都这样了,还会是误会?”
“有些事情,没有亲眼见到亲耳听到,就不要太主观。真真假假,我见过太多。”
听Steven这样说,或许其中真有什么隐情。我当然宁愿这只是个误会,受过一次伤,知道其中的伤痛,不愿武五步我后尘。
“时间有些晚了,我送你回家,明天再陪你过来。”
我轻轻关好病房的门,与Steven并肩向医院大门走去。
“对不起,刚才我的语气有些糟糕。”我向Steven道歉。
“真情流露而已,没关系。”
“今天若是没有你,真不知道怎么办。”我满腔感激。
“女人需要男人来保护。”
我几乎忘了,他喜欢程灵素,比别的男人,要多些保护弱者的欲望。
忽然,我又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是任琳与邱成志。他们肩并肩,从走廊那边过来。他们来这里干什么?与我们一样,是来看一位夜里急诊的病人么?为什么越不想遇见的人,偏偏随时随地都会遇见。
Steven从我的眼神里读懂些什么,很自然地将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们越走越近,再近些,我看见邱成志的眼睛直盯着我们,看他的样子,似乎很在意别的男人搂着我。可是,他真的会在乎吗?如果在乎,他的怀里,拥着的为什么是别的女人?
走出医院大门,Steven移开放在我肩上的手。
“谢谢你帮我。”
“有吗?我只是觉得你有些紧张。”
“你说,他还会在意吗?”
Steven摇摇头,“我不是他,不知道。”
“如果他在意,今天让他看见我们算不算出了一口怨气?可是,他如果在乎我,我又哪里来的怨气。如果他不在意,怎么做,他仍是会不在意。”
“你想得太多。”
“女人总会比男人想得要多。”
“所以女人总会伤感。”
“所以女人会需要男人的保护。”
回到家里,我泡了一个热水澡,然后躺在床上,让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的身子。温暖的感觉,好像回到邱成志的怀抱,虽然那个怀抱,我永远回不去了。
武五现在醒了吗?她会不会觉得痛?
Steven叫我不要多想,安心睡觉。可是,我又怎能不多想。眼见为实,武五清清楚楚的把痛苦呈现在我面前,难道这还不真实?
一夜无眠,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去。朦胧间,听见有人敲门,应该是Steven吧,他来得好早。
从床上起来,头有点昏,稍微理了理头发,披上外衣去开门。来访者居然是邱成志,我突然就愣在那里,这是分手后他第一次找我。
“青儿。”他忽然开口轻轻叫我的名字,伸出两只手握着我的双肩。
分手后,我想过千百遍,如若他忍不住想我,回来找我,我会怎样无情的对待他。我会
用力关上门,我会破口大骂,我都有想过。然而,现在,他真的回来,我却无话可说,只是盯着他的脸,心潮起伏。这张脸比以前略微瘦削,胡子拉碴,眼睛也深凹下去。
昨天遇见,他还是比较精神的模样,今天再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好想你。”他突然抱住我,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这是我曾熟悉的怀抱,有我怀念的气味。可是,是他先负了我,也是他不要我,现在回来说想我,来抱我,这是什么意思?我若还沉浸在他的怀抱里,岂非太过不堪?我用足全身的力气,挣开他的怀抱。
“青儿,我是真的爱你,你要相信我。”他无力的垂下手,望着我说。
我强忍着泪,狠下心把他关在门外,背抵着门,轻轻啼泣。
忽然,听见重重的敲门声,然后我感觉一切都变清晰。睁开眼,原来这只是一个梦,不过门外的确有人敲门。
会不会真的是邱成志?如果是,我不会再推开他,也不会考虑是否不堪,我要跟随自己的感情,在他的怀抱中沉溺。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Steven。
我差点忘了,邱成志不可能再走进我的生命。
今天的Steven,穿了一套明朗的运动服,看到我,露出一个笑容,像是冬日温和的阳光。
“你好早。”我与他打招呼。
“你的脸色不太好。”他审视我。
“做了个噩梦。”
“很可怕吗?”
我点点头,“差点吓哭了。”
我没有骗Steven,这的确是比噩梦还可怕的梦。噩梦带给人的恐惧只是一霎间,而它,带给我的伤痛,却不知要残留多久。
五分钟后,我梳洗完毕,与Steven一起走出大门。
“你梳洗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
“洗脸漱口梳头,并不需要多久。”
“我以前认识的一位女士,办这三件事需要一个钟头。”
“你认识的都是名门淑女,我怎能与她们相提并论?”
“你又妄自菲薄。”
我笑了笑,没有反驳。
走至楼下,Steven抱歉一笑,“今天我跑步而来,没有开车。”
“我没意见。”
“公车站在马路对面,向左转一百米。”
“看来,你对公车线路很熟悉。”
“你忘了,在美国,我是公车王子。”Steven笑的时候,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周末,乘坐公车的人很多,好不容易挤上车,却只有稍微一点缝隙可容身。
“会挤痛吗?”站在前面的Steven回过头问我。
我笑着说,“还好,冬天挤一挤公车,会感觉到暖和。”
语末,一个急刹车,后面的人突然向前一冲,一只脚狠狠地踩向我的脚跟,我痛得忍不住叫出声来。
“怎么了?”Steven着急问我。
“我被人踩了一脚。”
“痛吗?”
“不算很痛。”
Steven转过身,很艰难地移到我面前,双手分别抓住我身体左右的栏杆。他用手臂为我撑了一个强硬的保护网,我周围的压力,全部被他承担去。
我感激的望了他一眼,他与平时一样,露出谦和的笑容。他,是个习惯保护女人的男人。
到医院时,护士刚好给武五量完体温。
“这里的护士真麻烦,说了不发烧,还要给我量体温。”武五一看见我便咕哝。
“这是例行检查。病了当然要这样,你要听话。”
“你是Steven吧。”武五把眼光移向Steven。
Steven含笑点点头。
“昨天是他送你进医院的。”
“谢谢你。”武五对Steven展开一个微笑。
“不用谢,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稍后,Steven欠欠身,说要到外面去。我明白,他是给我时间单独与武五谈谈。有些事情,有一个大男人在场,的确不好开口。
“究竟是怎么回事?”待Steven走出门去,我立刻问武五。
“没什么事,只不过孩子没了。”武五轻描淡写。
“孩子是不是高海雄的?”
“不要提这个孩子好吗?也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海雄。”武五一副哀求的神情,“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为什么?他是孩子的爸爸,应该知道。”
“你答应我,也替Steven答应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我仍是一脸疑问。
“如果我们还是好朋友,你就肯定的答应我。”
我终于点了点头。
武五松了一口气,重新躺好,我替她盖好被子。
“青儿,Steven还在外面等你,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有好多事我要自己想想。”
“究竟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可以与你一起想办法。”
武五摇摇头,“有好多事情,是不可分担的。”
这句话触动了我,刚与成志分手的时候,我也认为,有许多事情,比如说失恋,不能被分担,只能一个人静静呆着,抚平伤口。
“那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武五点点头。
推门出去,Steven正靠在走廊上等我,看见我出来,大步走到我身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袋子。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她没事吧。”
“不知道,什么都不肯说,这更让人担心。”
“也许她一个人静静,会想明白。”
“希望如此。”
“你为什么总是为别人担忧?”Steven突然深情的看着我。
“因为我没什么值得担忧的。”我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
“其实你自己还不是伤痕累累。”
伤痕累累,他难道用这句话来形容我的心?
“比如你的脚,一定受了伤,刚才走路还有点跛。”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瓶子,“刚刚我买了一瓶气雾剂,喷在患处,可以消肿止痛。”
“只是有点痛而已,没什么不妥。”
“这些伤,可大可小,你以为没什么,是因为太不会关心自己。”他扶着我坐在长椅上,“伤在哪里?”
我脱了鞋子指给他看,“脚后跟。”
Steven蹲下身子,要帮我喷药。我拦住他的手,“还是我自己来。”
“伤在后跟,你自己怎么够得着?”他坚持为我上药。
看着他小心翼翼为我上药的模样,一种久违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心跳居然开始变快。我这是怎么了?
送我回家后,Steven把气雾剂放在我手里,“记得每隔两小时喷一次,很快就会不痛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送他出门时,我忍不住问。
问完,心里开始忐忑不安,害怕他回答,我是你的上司,当然不想你因病误了工作。然而,他只是笑笑,并未作答。
目送着他的背影在楼梯口消失,我窃想,他会不会有一点点喜欢我?
第二天起床,脚上的肿消去不少,只是走路时,隐隐还会感觉到痛。微跋着走下楼梯,刚出楼房大门,便看见Steven倚在车侧等我。今天的他,穿了一身质料很好的黑西服,像是要出席什么重大盛会。
未等我说话,他便开口道,“若是你今天再去挤公车,难免会伤上加伤。”
对他细致至及的关心,我只能抱之一笑。
“如果你不介意,我请你吃早餐。”
他点点头,“那我就不客气。”
我带他走进附近的小面店,寻了一个靠门的位置坐下。小店是夫妻店,生意非常好,也嘈杂得惊人,食客三教九流都有。
Steven穿这样一身名贵西服,突然走进去,引来周围人的侧目。
“你会不会不习惯在这种地方过早?”
“怎会不习惯?”Steven泰然自若的吃着老板娘刚端上来的拉面,“我一有空,就会开车去曹北码头的夜市摊宵夜,那个地方,比这里还要热闹。”
“我听说过那里的夜市,据说人很杂。”
“是呀,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所以女孩子晚上不要一个人去。不过那边有一家小摊店的鱼肉丸子是真的好吃,我记得那个老板娘比这位还要胖。”
这家夫妻店的老板娘已经够胖,如若比她更胖,一定有些惊人。
“真不敢想象,你是程氏的少爷。”
“难道程氏少爷的脸上会刻字?”
“你太亲和,没有一点架子。”
“那是因为你没看见我不亲和的一面。”
我难以想象,Steven严肃时,会是什么样子。记忆中每次见到他,都是一脸微笑。
吃完面,Steven扶我坐上车。然后他打开音乐,专心开车。
音箱里传出一首柔美的英文歌曲,一男一女的情歌对唱,渐渐的,我就被这首歌吸引住。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Endless Love。”
Endless Love,翻译过来,就是无尽的爱。可是,这世间真有无尽的爱吗?
来到公司大楼前,我与他一同下车,一起上楼。我知道,超市大厅里有许多人注视我们,但,这有什么关系。早在第一次见面,Steven就教过我,不要用别人的眼光束缚自己。
早上开晨会,白伟杰传达公司高层对电脑部下月工作的安排。
“公司决定引进一套电子商务程序,结合我们以前的超市管理程序,进行网上销售。电脑部本月的工作,就是整合两套程序,实现数据共享。”
接下来白伟杰安排每个人的具体工作,我的工作是后期测试。
晨会后,我来到白伟杰在里间的办公室。
“有什么问题吗?”他连头都懒得抬。
“为什么每次都安排我做最轻松的工作?我希望能做程序修改,或者数据库整合。”
“后期测试也很重要。”
“但我可以兼顾前期的工作,测试,毕竟靠后。”
“那好,你负责在新的界面里套用程序。”
“嗯。”我高兴的点点头,转身出去。有时候,白伟杰也不算很使人讨厌。
下午下班时,白伟杰居然刻意在办公室里等我,见我拎着包包要回家时,突然叫住我。
“我送你回去。”
听闻这句话,我猛吃一惊,他送我?
看到我脸上惊异的表情,他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是Steven要我替他送你,他今天要参加一个重要会议,走不开。”
“我自己能回去。”
“我受人之托,一定要办妥,你不会让我难办吧。”
虽然很不喜欢与白伟杰呆在一起,但是想到是Steven的盛情,我就无法拒绝。
白伟杰的车子里,居然也播放着那首Endless Love。
“你也喜欢听这首歌?”我忍不住问他。
他摇摇头,“不算特别喜欢,这是Steven的最爱。”
“这首歌也不见有什么特别。”
“他在美国,曾因为唱这首歌,得到过CL大奖。”
“CL是什么?”
“一名音乐家英文名的缩写,那名音乐家,是我们的同校师兄。”
我再不说话,认真听着这首Endless Love,这是一首男女对唱的情歌,两个人的声音里都充满了真挚的情感。那么,Steven获奖时是否也是与另一位女孩深情款款唱这首歌?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心隐隐作痛,无法再想象下去,只是麻木的听着这首歌。
my love ..
there's only you in my life;
the only thing that's right;
my first love……
you're every breath that I take;
you're every step I make.
……
5.
已经有好几天,在公司里没有遇见Steven。我的手机里存有他的手机号码,却一直找不到理由拨通。他,究竟去哪儿了。
转过头,看了看坐在里间办公的白伟杰,他一定会知道Steven的去向,可是,我更没有理由向他打听。
曾经一度,感觉Steven离我很近很近,但在此刻,却忽然发现,我们之间,有不可逾越的距离。他是高高在上的程总,我是小小的公司员工。我知道我不应该用这样的思想去度量我与Steven的关系,因为他是那么的亲和,他有那么温柔的笑容,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
武五已经从医院搬回她那豪华的家中,我去看她时,是一位工人给我开门,而她,正一个人孤单的倦在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
“你什么时候请了工人?”
“请好久了,海雄替我请的。”
“他呢?你有联络上他吗?”
武五摇了摇头,“那天他说,要给我一个惊喜,然后就失踪了。”
“武五。”我轻唤她的名字,小心的说,“他会不会刻意失踪,想丢下你,若是这样,……”
未等我话说完,武五便喝住了我,“不许你这样猜忖海雄,也不要因为你的一次感情失败,就把我们的关系想得那么不堪,我相信,他决不是邱成志那样的男人。”
她的话深深刺痛了我,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是低下头,不言不语。
过了半晌,武五拉着我的手,向我道歉。
“对不起,青儿。我刚才好冒失,言语中不免伤害了你,可你要明白,我真的很在乎海雄,我也很担心我们的关系。”顿了顿,她又道,“虽然我在嘴里会说金钱地位都不是距离,但却越来越感受到距离的存在。我与海雄认识这么久,他却没有一次带我回家,甚至连这样的打算也没有。”
我了解她的苦衷,根本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
“就因为这样,你连有了他的孩子,也不愿告诉他?”
“事情不是这样。”武五摇摇头,猛然省起问,“你有没有嘱咐Steven,以后遇见海雄不要告诉他这件事?”
“我对他说过,你放心,Steven是那种值得信任的人。”
“你怎么知道?”
“我的感觉。”
“你是不是已经爱上他了?”
我叹了口气,“也许有一点点,但我却想迫使自己不要爱上他。”
“为什么?”
“同样因为距离,我怕这段距离无法跨越。”
高海雄与武五,我与Steven,我们之间,都存在着距离。而目前,我不能肯定我们是否能跨越彼此之间已经存在,并且一直会存在的鸿沟。
“不去试,怎么会知道能否跨越。”
“说得也是。也许这道鸿沟,能一跃而过,也许,会跌落沟底,万劫不复。”
“既然试了,当然要抱着一跃而过的决心。”武五坚定的说。
望着她的一脸决然,我心里有无穷尽的担心。这道鸿沟,倘若能跨过,当然好,如若不能跨过,她真会万劫不复吗?那么,我呢?
作别武五,一个人慢慢向公车站走去。街道两边都是林立的音像店,各式各样的歌声从里面传出来,侵入我的耳朵。
忽然,听到那首熟悉的Endless Love。
虽然前几天才在Steven的车上听到这首歌,但感觉上却是非常熟悉。这是一首听到能让我思绪万千,不听会日夜思念的歌。
随着歌声,走进一家音像店。店名奇特,叫静音。我笑了笑,既然是音像店,又怎么能静音。
店主是个留着长头发的小伙子,看见我笑,对我大声说道,“你是第一百零一个感觉到我的店名好笑的顾客,那我也就一百零一次解释给你听。”
我笑着点头,“愿闻其详。”
小伙子把CD的音量调小,然后郑重的对我说,“你不觉得这是一种矛盾的美,虽然表面上,音乐带给了人声音,但它却把宁静留给了人的内心。你有没有试过,在一段音乐中,可以感觉世界都不存在,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想念一个曾经深爱的人,或是一段伤心的往事。”
“你有过这样一段往事吗?”我问他。
他耸耸肩,“你说呢?”
从他的玩世不恭的神情上,谁都看不出他会有什么伤心往事,但我相信,他的内心,一定是在喧闹中享受宁静。
“我想买刚才你放的那首歌曲。”
“Endless Love?”
我点点头。
他从CD架上拿出一盘CD放在我手里,“这是限量发行的金碟。”
“我要两盘。”
“你很贪心哟。”他又拿出一盘CD放在我手里。
我解释道,“一盘是拿去送人的。”
“是不是送给在听一段音乐时,会想念的人?”
我点点头。对一个陌生人,没有必要隐藏自己的想法。
当我付过钱,转身要离开时,小伙子在我背后笑着祝福我。
“祝你幸福。”
祝你幸福,他是不是第一百零一次送出这句祝福。而我,会得到自己的幸福吗?
临到家门口的时候,我驻了脚步,转过身,来到附近的一家礼品店,买了一张淡蓝色缀白印花的包装纸。
“需要我帮忙包装吗?这种纸很滑,一般人包不好。”店主问我。
我笑着摇摇头,付了钱走出小店。有些事,还是自己亲手做比较好。
回到家里,拆开其中一份CD的塑胶纸,拿出碟片塞进CD机里,放出Endless Love,开始倾听。在音乐声中,找到剪刀、透明胶,包装另一份CD。
店主说得没错,这种包装纸拿在手里滑溜溜的,很不容易折叠与包装,把这里按住,那里又滑开去。整整花了一个晚上,才勉强包装完成。
怎么送给Steven呢?送礼物给一个男人,是不是需要找几个理由说服自己?
因为白伟杰告诉我,这首歌是你的最爱?
因为你替我补好了那颗心,所以送一张CD给你,以作答谢。
因为……
到第二天上班时,我仍旧无法想出一个好的理由,握着包装完好的CD,手在寒风中冒汗。
刚上二楼,看见清洁工人正从Steven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换好垃圾袋,正准备关门。我快步过去,制止她,告诉她我有一份文件要放在程总办公室,稍后替她关门。
这间屋子,我曾进来过一次,隐隐有些印象。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一桌一椅一书柜,书柜的右侧,有一道门,通向另一间屋子。如果要从喜好看出人的性格,那么,Steven应该是个简单的人。
我把CD放在Steven的老板桌上,意外的发现,桌子留有一张纸条,上面的字很清秀,一目了然。
“杰,回来后CALL我。”
落款是“明明”。
明明?会是一个女孩的名字吗?她是Steven的女友吗。也怪我糊涂,像Steven这么优秀的男人,不会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恋爱。我有些怅然,伸出手去,打算拿回已经安然躺在桌子上的CD。就在这个时候,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接着听见Steven与一个女人的对话声,这个女人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但一时之间,难以忆起。
脚步声越来越近,慌乱之中,我有些不知所措,贸然推开书柜旁的门躲了进去,连桌上的CD也忘记收回。
终于有人推门进来。
“你的办公室怎么没上锁。”女人的声音
“大概是清洁工打扫清洁后,忘记关了。”Steven的声音。
“这样冒失的人,应该解雇。”
“你为什么总是动不动就轻言解雇。上次这样,这次也这样。对你来说,解雇一个人只是件小事,可对被你解雇的人来说,却是天大的事。”
“上次的事,还不是为了你,谁叫你在我的订婚宴上那样照顾她?”女人的声音有些激动,我猛然想起,这是苏明明的声音,那张落款为“明明”的纸条,也是她留下的。从留言中她称Steven为“杰”,从适才的对话,傻子都应该看得出,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
那么,苏明明口中的她,应该是我吧,原来我的失业,完全是因为在订婚宴上,Steven递了纸巾给我。而Steven这么照顾我,也只是为了补偿?
“换成另外一个女人,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也会给她纸巾。”
“那后来呢?你特的向电脑部提供招聘资料,招聘会后,闻说她的应聘材料被我拿走,又急急地向我兴师问罪。”
“虽然我没必要向你解释,但我要提醒你,是你贸然通知人事部裁人,而我,只是在替
你弥补你曾犯下的过错。”
他们的对话字字叩在我心上。原来Steven对我这么好,只是为了帮另一个女人弥补她犯下的过错。我再也不想拿回那张CD,转身从另一扇门悄然离开。随它去吧,反正Steven不可能知道是谁送的。
一整天,我埋在程序堆里,让自己的脑袋不曾停歇。因为,一停下来,我的脑里就会浮现出早上那段让人黯然伤神的对白。
如果昨天我没有在“静音”外听到那首Endless Love,那该多好。如果没有听到,我就不会买CD,今天,我也不会去Steven的办公室,不会听到那样的一段对话。如果没有听到Steven与苏明明的对话,我还会沉寂在一种虚假的幸福中,以为Steven会有一点点爱我。
可是,如果只是如果,永远没可能成为现实。现实是,一直到下午,我都没办法咽下去饭。我开始对自己的反应表示惊异,难道我对Steven的爱,并不只是一点点,而是很深很深。
下班时间过了好久,我才关上电脑,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下楼梯时,很意外的遇见Steven。
“好巧啊。”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并不巧,我在刻意等你。”
“有什么事吗?”
“谢谢你送我这张CD,若是等我回来后去买,也许买不到这种限量发行版了。”
既然他已经知道,我也不用掩饰,越掩饰越像是此地无银。
“喜欢就好,我也是无意间看到的,听白伟杰说你非常喜欢,就买了送给你。”
“我非常喜欢这张CD,更何况有这么美的包装。”他扬了扬手中的CD。我注意到,CD的包装纸已经被小心翼翼的拆开,显然是看过之后,又原封不动把CD放回原位。
“哦,的确很美,CD店的老板听说我是买了送人,就免费为我包装。”我突然好害怕Steven知道,这层包装纸是我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才包上去的。既然他只是同情我可怜我,我又何必利用对他的心意,博取更多的同情?
“那家CD店的老板可真好,介绍给我。”他忽然就笑了,那样温柔的笑容,让人不由自主的被吸引。顿了顿,他又道,“你送我CD,我是不是该请你吃饭?”
“我已经约人了。”我心痛的拒绝。
他显然有些失望,“那下一次再请你。”
我点点头。
下一次?通常的下一次都是托词。他已经有了苏明明,我们还会有下一次吗?答应他的邀请,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那么,我何不在自己没有完全下陷的时候,抽身而出?
“要不要我送你赴约。”一段沉默后,他问我。
“不必了,我的朋友会来接我。”我停住脚,就此与他分手。
“那么,再见。”他说完这句话,大步转身离去。
目送着他的背影在视线范围内消失,一腔的悲伤又急急地涌上心头。只有我自己知道,没有任何人约我,也没有谁会接我,那只不过是一个谎言罢了。
这个时候,他会去哪里?是去黑可可叫一桌有家的味道的菜式,慢慢品尝吗?谁会陪着他呢,是苏明明吗?
离开才一分钟,我就已经忍不住开始想他。
我向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是家的方向。
路过归雪居,我被天使的眼泪吸引,再一次走进去。今天,为我端上天使的眼泪的,是那位黑黑高高的店长。仍旧是笑得很开心的模样,露出嘴角的酒窝。
“祝你在本店吃得开心。”他把天使的眼泪放在桌子上。
“能告诉我这道菜是怎么做出来的吗?”
他微笑着摇摇头,“我可以回答你另一个问题,但这个问题不能。”
也是,这是别人的招牌菜,我怎么能问去制作方法。
“为什么这里叫归雪居?”我换一个问题问。
店长拉开桌对面的椅子,在我对面坐下。
“因为她的名字叫雪,她离开了我,我在这里等她回来。”
“她去哪里了?”
店长摇了摇头。
“她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
“祝你的她早日归来。”我由衷的说出我的祝福。
“谢谢你。”他站起身来,去招呼别的客人。
我一口口喝着清淡的汤,细数汤里每一颗天使的眼泪。也许把眼泪一颗颗重新吞回肚子里,心情就会变好些。也许正因为有这种古怪的思想,我才会在每一次失意时,不自觉的喝一碗天使的眼泪。
圣诞节的前夜,武五突然打电话,约我去西郊看雪。
“雪有什么好看的。”赏雪需要心情,需要与心爱的人携手共赏。相比之下,我更适合呆在家里,听伤心的情歌。
“一个人听伤心的音乐,会落泪的。”武五显然听到我这端的音乐,顿了一会又道,“陪我去看雪嘛,好吗?”
经不起她再三央求,只有答应。约好地方相见就挂断电话。
第二日来到约定地点时,武五已经在那里候着,戴了个大红色的帽子,跳着向我挥手。我注意到她的身旁站着个男人,拎着一大袋零食,那是高海雄。曾经一度失踪的他,又回到武五的身边。
“早知道有你陪她,我就不用来了。”我对高海雄仍旧免不掉浓厚的排斥情绪。
“我要你们两个都陪我。”武五一手挽着我,一手挽着高海雄,拉着我们向玻璃屋走去。
西郊的玻璃屋,专为赏雪的人所盖,呆在屋子里,既可以保暖,又可以欣赏屋外的雪景。
“去堆雪人怎么样?”放下手里的东西,武五问我。
我摇摇头,“太冷,我就不去了。”
武五耸了耸肩,拉着高海雄的手,央他陪着去。
“你自己去吧。”高海雄笑着道。
“你们都是四体不勤的人。”武五撇撇嘴,开门出去。一个人在屋外的旷野中,非常起劲的滚雪球。拥有高海雄在身边的武五,会快乐的像个孩子。
屋里只剩下我与高海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这些天,武五还好吧。”高海雄突然问我。
“你认为她会有什么不妥?”我反问。
“我感觉到点不对劲,好像她有难言之隐,所以想问问你。”
原来他是刻意留在玻璃屋里,想问我一些事情。
“当然会不对劲,有哪一个女人会在失去孩子后正正常常,一副没事的模样。”我还是忍不住说出武五要我坚守的秘密,并不是我忘记对武五的承诺,而是因为,高海雄是孩子的父亲,他有权也有义务知道武五为他做的一切。
“孩子?”他的神情茫然。
“是呀,应该说胎儿,才一月多的胎儿。”有时候,男人是比较健忘。
发了一会儿愣的高海雄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一定是那一次。”
“你终于想起来了,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冷笑道。
“武五没告诉你吗?”
“这种事情还需要挑明了说?”
“也罢。”高海雄摇了摇头,“既然武五不想让我知道,你也就不要告诉她我知道了这件事。”
高海雄的反应让我觉得迷惘,为什么武五与高海雄,一个不愿对方知道这件事,一个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知道这件事,里面定有古怪。
“抱歉我不能保密,既然你知道了,为什么不多花点心思关心她,而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高海雄苦笑着说,“有些事情,装作不知道会更好。”
“这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情,武五埋在心里不愿说,我替她说出来,是因为你想知道我要你保守秘密的原因。”他忽然叹口气,手插在裤兜里,走至窗前,又走回来,重新坐下,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
“那是我刚遇到武五时发生的事,那天,我一个人走在苏州的小巷里,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女孩虚弱的喊着救命。我穿过两道巷口,就发现了她。她躺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双手双脚被绑起,衣衫不整,一看就知道什么恐怖的事在她身上发生过。那个孩子,应该就是那次留下的,这次,我估计也不是流产,而是她刻意打掉。”
“这怎么可能?我是她的好朋友,发生这种事,没道理她不告诉我。”
高海雄望着我,眼中居然现出泪花,“这你得原谅她,谁都不会愿意再揭一次伤疤。而她,要打掉这个孩子,恐怕也是不想让我知道。”
“你是真的爱她吗?你不会介意吗?”我担心的问高海雄。
“刚开始也许只是怜惜,后来就深深爱上她了。她是个很单纯的女人,有一点点小小的虚荣,可是,这并不影响她的可爱。我去过她的家里,也见过她的父母姐姐,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没办法连一点点虚荣都没有,她表现出来了,正是因为她很真实。至于那件事情,我是不会介意的,那并不是她的过错。”
高海雄的语气很真诚,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他这样待武五,难怪那天听闻我猜忖他的真心,武五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对不起,我以前误会你了。”我向他道歉。
“误会什么?”
“误会你是个花花大少。”
“我已经习惯被人误会。”
“你为什么与苏明明订婚。”
“商场联姻,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两家在生意场上的利益。”
“后来为什么解除婚约?”
“因为彼此并不相爱,苏明明更是强烈反对。”
“你没有反对?”
“生于我们这样的家庭,婚姻本来就随时准备被牺牲。再加上,那时,我并没有遇见喜欢的女人。”
“那么现在,你还准备牺牲婚姻吗?”我无不担忧。
“不会了。”他坚定的说。
我舒了一口气,有了这样坚定的回答,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真替武五高兴。”
高海雄望着我,“那你呢?我听武五说,你喜欢Steven。”
我望了望外面飞舞的雪花,点点头,茫然道,“可是他与苏明明相爱。”
“我只知道,苏明明非常爱Steven。”
“那Steven呢?”我急切的问。
高海雄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毕竟我与苏明明是订过婚的人,这些事,不好过问。”
我失望的点点头。
“Steven爱谁,你是不是应该问问你自己的感觉。”
“感觉?”
“对,感觉。”
问问自己的感觉,我在心里一遍遍重复高海雄的话。每次在我有难的时候,Steven都会站在我身边。我失业的时候,他替我找到工作,我淋雨的时候,他为我撑伞,我没有钱的时候,他暗暗的资助我。如果要问自己的感觉,Steven对我,应该不只是同情与怜悯。连高海雄也说过,他对武五,也是先同情后深爱。Steven对我的感觉,会不会重复这样的步骤?
“你看那个雪人。”高海雄拍了拍我的肩,使我从沉思中惊醒。顺着他手指的那个方向望去,旷野上已经多了一个胖胖的雪人,武五那顶火红的帽子歪歪斜斜戴在雪人头上。“她是个需要观众的孩子,我们一起出去为她的‘杰作’鼓掌?”
我笑着摇摇头,“我还是怕冷。”
高海雄也不再强求,拉开玻璃门快步向武五走去。
我并不是怕冷,而是在冬日飘雪天,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旷野中,害怕面对别人的幸福,更显出自己的形单影只。与其那样萧索的立在寒风中,不如蜷着身子,抱紧自己,温暖自己。
透过玻璃墙,远远的望出去,看见高海雄握住武五的一双手,放进自己的怀里。因为距离太远,看不见他们脸上的神情,但能料想,那会透出幸福的光芒。
我为武五开心,只是高兴之余不免惆怅。惆怅,是因为自己。
回家的路上,武五拉着我的手。
“叫你出来玩,是怕你呆在家里闷坏,谁知出来,你还是一个人坐在那里。”
我握了握她的手,道,“我坐在那里,是为了看你的幸福。”
“我真的好幸福。”武五仰着头道,“我多想大声的喊出来。”
“这是郊区,你想喊就就喊吧,没人会拦住你。”
“可是我怕他听见。”武五巧笑着望了望走在前面的高海雄。
我羡慕的看着武五,原来快乐之极,是会想喊出来的。而我,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刻,就连以前与邱成志在一起,也不曾有过。那时的我,难道还不够幸福么?
与武五作别,回到市区时,已经是下午。街上洋溢着浓烈的节日气氛,几乎每家店面门前,都放了一株小小的圣诞树,缀满了礼物与彩灯。
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与邱成志走在学士路,他曾答应我,等今年有了我们自己的小家,也买一株圣诞树,放在家中。只是,言犹在耳,人却已经离开。
街边有商贩在卖气球,每个气球就是一个笑脸,抬头望去,几十个笑脸握在商贩手里,感觉沉甸甸。
“多少钱一个?”我问卖气球的男人。
“五元。”
“我买十个。”我掏出五十块钱放在他手里。
小贩从未见过像我这样大量购买的人,一时脸上的笑容,比手里的气球还要多。他分给我十个气球,还额外送了一个。
我握了十一个气球在手里,引得街边人的侧目。
一般的女人,都是握着一个气球在手里,身边跟着一个男人。而我,只有气球,并且是十一个。
“姐姐,我要买气球。”一个可爱的孩子把我当成卖气球的小贩,握了五元钱在手里,向我买气球。
“我的气球不卖。”我笑着对他说。
孩子有些失望,嘴一撇就要哭出来。
“但是,我可以送你一个。”我蹲下去,分出一个气球,把线递在他手里,叮嘱道,“握紧线,不要让气球飞走了。”
小孩握着气球,笑嘻嘻的跑开。我的开心,分出去一份。
“竺青儿。”忽然有人喊我,直起身来,看见是Steven。“我正要打电话给你,没想到会看见你在这里卖气球。”
“这些气球都是我的,不会卖。”
看见Steven,我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虽然曾听到过他与苏明明的对话,但是高海雄告诉我,要用心去感受一个人。眼睛与耳朵或许会作假,但心的感觉会是最真。
“一个人买这么多气球?”他有些吃惊。
“今天过节,我自己疼自己,奢侈一下。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礼物给你。”他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放在我没握气球的手上。
“为什么送礼物给我?”我疑惑。
“没有原因。”他像是早就准备好答案,“你拆开看看。”
“那你要帮我拿好这些气球,这是我的快乐,不要让它们飞走。”
“我一定会握得很紧。”他从我的手里接过那十根拴住气球的线,牢牢握住。
我用空出的左手解开盒子的包装,揭开盒盖,里面躺着一颗很精致的小圣诞树,逼真的枝叶上拴着一串项链。项链是用各种奇形怪状的玻璃串成的,在雪日的映射下,光芒四射。
“好美呀。”我把项链拿在手里,发自心底的赞叹。
“如果你喜欢,就戴上。”
“可是你为什么要送这个给我。”
“因为今天是圣诞节,陌生人都可以互赠礼物,何况你与我。”
我与他的关系,是要比陌生人深一些,可是,我非常希望知道,要深多少。我望着他的脸,他只是露出温和的笑容,从他的脸上,找不到我要的答案。
只是一串玻璃链子,如果不收下,显得我小家子气。我打开链子的扣锁,手向脖子上移去。
“不是戴在脖子上。”Steven把气球还给我,笑着从我手里拿过链子,顺势在我的左手腕上绕两圈,然后闭合链子的扣锁,“这是手链。”
我窘红了脸,不好意思一笑,“真像一条项链。”
他点点头,表示认同,然后伸过手来,“要不要我帮你拿气球”
“不用了,我自己会握住。”在摇头的一霎间,我发现Steven的左手,戴着一条一样款式的手链,那条手链颜色要暗一些,隐藏在衣袖里面,要伸手,才会露出。
为什么他要送给我一串同一款式的手链。这条手链,会有什么暗示吗?
街上人来人往,身边走过的女子都会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她们以为,圣诞节的开心气球,是身边这个男人送给我的,别的男人,一般只会买一个,而他,一下子送这么多。我开心的握着气球,沉浸在这虚假的幸福之中。开心气球是不是Steven送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在我身边,陪我过圣诞。
“你会请我吃饭吗?”Steven忽然问我。
“你要吃什么。”
“你的家常菜。”
“没问题,我还欠你多少顿?”
“我希望是可以吃一辈子的数量。”他很快的回答。
我望向他,他的眼睛也正望着我,那样温柔的目光,让我意乱情迷。
回到家里,我把气球拴在客厅的椅背上,然后围上围腰,下厨。厨房外,Steven坐在沙发上,随意翻看桌子上的杂志。
“需要我帮忙吗?”Steven在外面大声问。
“你会不会?”我把脑袋伸出门外。
他摇摇头,“不会,但可以学。”
“我还是自己来,因为我不是一个好老师。”
为自己喜欢的男人做饭,是一件能感觉到幸福的事。这样的感觉,我愿意一个人静静的享受。
就差最后一道汤菜时,外面响起那首EndLess Love,而Steven,正和着音乐声,轻轻的哼。我在厨房里一面准备将要煨汤的原料,一面欣赏这首情歌。原来有人陪着听歌与一个人独自听,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后者感觉到伤心落寞,前者则能听出深情快乐。
临时改变决定,要做那道天使的眼泪。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做这道菜,大概是因为,自己喜欢的东西,与心爱的人分享,会是一种快乐。
那道汤的做法,我至今不知,只是凭着喝汤时的感觉,配出原料。汤一会儿就沸了,手里的豆腐却始终不听话,切得七零八落。
饭做好后,Steven进厨房与我一起端菜,看见那碗汤,问,“这是什么?”
“豆腐渣。”我笑着回答。
盛好饭坐下,忽然发现Steven手里多了一些东西,是包装CD后残留的包装纸。我那日包装完毕,随手把纸屑、剪刀还有透明胶一起放在桌子下面,忘记收好。
“你连CD店里的包装纸屑都不放过。”他笑着说。
我一时犯窘,红着脸道,“你不觉得这种包装纸很好看?”
他停下手中的筷子,望着我,“青儿,你不会说谎。”
我是不会说谎,每次说谎的时候,脸都不由自主变得绯红。
一顿饭,在反反复复的Endless Love中吃完。我在厨房里洗碗的时候,Steven拿着抹布在外面认真的抹桌子,看他的模样,便知道不经常做这样的家事。
若是不知情的人躲在某个角落,看见这样的画面,一定会以为这是个幸福的小家庭。洗完碗,我拿出毛巾递给Steven,要他擦擦脸。
“你的小家真温暖。”他接过毛巾,擦脸后,递还给我。
“你喜欢,可以经常来。”
他不知道,一个人的家,是冰凉的,小家的温暖,由他带来。
“我当然会常来,你还欠我无数顿饭。”
“需要像这样时时刻刻提醒我吗?你想吃我做的饭菜时,过来就是。”
“我害怕你有一天不认帐。”
“怎么会?”
“你会唱这首歌吗?”Steven忽然指着CD机问我。
我摇摇头,很遗憾的回答,“不会。”
“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一起唱这首歌?”他握着我的手问我。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正望着他,我能看见他的眼眸里映出我的身影。这一刻,我们眼里装着彼此。
“会有这么一天的。”我笑着回答。
他忽然笑了,轻轻把我揽进他的怀里。这一刻我们之间没有苏明明,没有距离。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他的心跳,是那么有力,突突的跳个不停,而他身上的男子气息,又是那么让人陶醉。我几乎不愿离开他的怀抱,愿一生一世,就这样被他抱着,愿时间,就此停住。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每次在Steven的车子上,我都能安然入睡。原来使我入睡的原因,是他给我的安全感。不论何时何地,有他在身边,我都能毫无顾虑的睡去。天大的烦忧,都会抛开,暂且不想。
半晌,我才依依不舍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
“俊杰。”我低低喊了他一声,这是第一次,我唤他的名字。
他答应我一声,然后望着我的脸,忽然哼起那首EndLess Love。
“My love,there's only you in my life;
the only thing that's right;”
这一次,我是真的被这首歌倾倒。他的歌声,比原版还要动听。
时间不留情的一秒秒逝去,终于还是要分别。
“明天见。”他跟我说再见。
我倚在门边,目送他走下楼梯,忽然想起一件事,慌忙叫住他。
“什么事?”他停住脚,转过身。
“等等我。”我转身跑进屋内,从椅背上解下五个开心气球拿在手里,跑回他身边。
“我把我的开心,分一半给你。”
他忽然笑了,接过气球,拿在手里扬了扬,“今天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们都要更开心。”我笑着说。
“一定会的。”
目送着他转身离开,渐渐听不到脚步声,我快速向阳台跑去。
站在阳台上,远远的看见他握着那五个气球从楼梯口走出。一个大男人,独自一个人握着五个开心气球在街上走,使夜晚为数不多的人都侧目而观。而他,却视若无睹,牢牢得握着我送给他的开心,大步离开。
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街的尽头,我突然对着夜晚的星空大声连喊,“我好幸福。”待到下面有人抬头看时,却又马上缩回头,跑进屋内,像个刚做完坏事的孩子,心扑咚扑咚跳个不停。
武五说得没错,原来幸福之极,是会想喊出来的。我望着手腕上的玻璃手链,露出幸福的微笑。什么时候,约武五去郊外,一起喊出我们的幸福。
6.
元旦之后,电脑部忽然变得忙碌起来,白伟杰黑着脸在大办公室里训话。
“公司里最闲的,大概就是我们电脑部,一个已经写好的程序,只需我们做数据整合,用了这许多天的时间,一点成果也没有,再这么下去,我领你们一起请辞。”
我的几个同事,连同我,都缩在电脑显示屏后,猫着身子,连呼吸也不敢大声,生怕被
点兵点将抓出来当鸡杀给猴子看。
透过电脑的一角望出去,我总感觉白伟杰那双毫无表情的眼睛,始终望着我。他一定在训我,这几天我的心思,都放在Steven身上,门外一丁点儿脚步声响,我都会侧过头去看,是不是Steven经过。什么声音都没有的时候,脑里飘的也是Steven的笑容。越这么想,越觉得他每句话都针对我在说,这更使我的心忐忑不安,乱跳个不停。
“我限你们一个周之后,把程序拿出来,否则……”
他狠狠扫了我们一眼,后面的话省略不说,转身走进小办公室。这是他的厉害,越对结果未知,我们就越会发挥自己的想象,最后越想越后怕,越怕越要努力。
一整个下午,我们都很忙碌的对着电脑,连洗手间也不敢多去。等到下班后,看着白伟杰走出公司大门,才一个个相继离开。
我背着包包,快步向黑可可走去。
这是我与Steven的约定,要见面,就到黑可可,并且暂时不要公开我们的关系。
Steven对此表示不解,问我原因。我告诉他,“我只是不想因为与你有关系,而得到公司上上下下的眷顾。”
这个理由并不充分,也不符合Steven我行我素的理论。但为了我,他点点头,表示纵容。
其实,我的心里还隐藏着另一个更深层的理由——我总以为太多人知道的幸福,会遭人嫉妒,不能久远。所以珍惜幸福,还是不要太招摇。况且,苏明明像一只大网隐匿在角落,虽然我从来都刻意忘掉不去想,但她随时都有可能伸出那张网,把我网得不能呼吸。
与Steven在一起的时光,我总哀哀的感觉到那是偷来的。
走进黑可可,Steven已经在老位置坐着等我。几天相处下来,我无可救药的又发现他的一个优点,那就是,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非常准时,一点也不像电视里商场上的男人,总是说忙,总是不能守约。
有时候,公事繁忙,只是男人摆脱女人的一种借口。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放下包包,在Steven的对面坐下。
“没关系,你刻苦工作,是个好员工。”
“如果我准时到这里呢?”我调皮的问。
“那表示你是个好恋人。”
“我怎么做,都是对的。”
“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他深情的回答。
他似乎随时都能够感觉到我的不自信,所以经常在言语中向我表白,我在他的心里,是完美的一个。这让我感觉到很开心,但有些时候,也会胡思乱想,他对另外一个女人,比如说苏明明,会不会也是这样?
“大概明天开始,就要日夜加班了。”我吃着Steven早已点好的菜说。
“为什么?”
“白伟杰今日训话,限我们一周内把网站整合好。”
“我昨天给了他压力。”
“他这样要求我们,本是应该的。电脑部的确有些松散,原本搞电脑的人,都不太守时。只是我总觉得,白伟杰有点讨厌我。”我想起下午,白伟杰那双盯着我的眼。
“你过虑了,他是这样一个人,有点严厉罢了。”
我摇摇头,喝下一大口粥。
“你总是不自信。”他温柔的笑着,抽出一张纸巾,伸过手来帮我擦去嘴角残留的东西。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可不许在白伟杰面前替我说好话。”
“怎么会呢?我不会干预你的工作。”他夹了几片黄瓜放在我碗里,接着低下头去继续吃饭。
我停下手中的筷子,深情的望向他。他是多么体贴的一个人,看见我用筷子的功力不强,许久夹不住一片滑溜溜的黄瓜,于是不声不响就夹住给我。
直到今天为止,我还是不明白,像他这样优秀的男人,为什么会对我情有独钟。
我很想问,却问不出口,害怕他反问我,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我是个认真的人,认为做什么事,都会有他的理由。说爱情不需要理由的人,一定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忘了理由。
接下来的一周,我与Steven各自繁忙,有时在梯梯口遇见,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
我是Steven的女友,也是他的员工,因为他宠我,所以更要努力工作。
努力工作的结果,是在程序中找到一个不太明显却很有破坏力的Bug。
“干得不错。”这是白伟杰第一次夸我,虽然面部表情僵硬,但,这已经算是很大的突破。
晚上,Steven开车来接我。
“今天白伟杰夸我了。”我坐上车,迫不及待的与Steven分享快乐。
Steven替我系上安全带,笑着说,“看来白伟杰夸你一句,顶我夸你十句,我要吃醋了。”
我向他做了个鬼脸,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车里又习惯性的响起那首Endless Love,Steven说,这是我们共同的歌。但,每次响起这首歌,我依旧会忍不住想,这首歌,Steven曾与谁一起唱过?琴瑟和谐,还获过奖。
“如果哪一天,你离开了我,我一定要问清楚几件事情。”我突然道。
Steven突然来个急刹车,侧过头吃惊的问我,“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没有原因,我的脑袋一空下来,就喜欢胡思乱想。”
“看来还是要白伟杰不停的给你工作。”
我笑了笑,没有言语。
“不过,我是真要离开一段时间。”他顿了一顿说。
“去哪里?”我紧张的问。
“外地出差,争取一些产品的低价代理。”
“不是永远离开我就好。”我松了一口气。
“不许一个人呆在家里胡思乱想,事情办完,我会马上回来。”
我点点头,虽然心里有万分的不舍,还是露出一个愉快的微笑。
Steven离开后的每一天,都会在晚上十点半致电给我报平安。
几天后,我问他,“为什么每天总是很准时的在十点半给我电话。”
“这样,其它时间你就可以做别的事,不用等我。”
他总是这样体贴。可是,即便他很准时打电话给我,其余的时间,我也没有心思做另外的事。
超市的网站已经整合好投入运行,电脑部的工作,只不过是日常的维护,或是通过电话解决操作人员的疑问。工作负担突然变轻,让我每天几乎就是为了Steven那通电话而活。
下班后,我在归雪居简简单单点了两道菜,当然包括那道天使的眼泪。
仍是黑黑的店长为我端上菜。
“她回来了吗?”我问店长。
我口中的她,是指店长一直在等待的女孩。那位女孩名叫雪,归雪居就是因此得名。
店长摇摇头,展开那个招牌笑容,“没有,可我仍旧会在每天清晨醒来,开始充满希望的等待,直到她回来的那天。”
“等自己所爱的人,那种感觉,会很美很美。”
他点点头,为我盛上一碗饭,放在我面前,“你慢慢吃。”然后向我欠欠身,招呼另外的客人去。
我啜一口汤,在清香中享受等待的感觉。
我的等待,是为了Steven的电话。
吃完饭,就匆忙回到家里,坐在电话机旁,把电视转到Steven所去的那个省的卫视,一边看,一边等Steven的电话。我总以为,离电话近一些,与Steven的距离就不会遥远,因为只要拿起电话,就可以听到彼此的声音。
将至十点半,电话响起,我望了望墙上的钟,今天的电话,要早两分钟。
接通电话,彼端却不是Steven的声音。
“青儿。”对方唤我的名。
“哦,是你呀。”我想了许久,才猛然想起,是范正的声音。然后我开始忏悔,曾经我说过,应聘成功后,会请他吃饭,可这句诺言,到现在还没实现。“对不起,这段时间一直好忙。”
当你想敷衍一个人时,说自己忙,是最好的借口。我突然发现自己很卑鄙,用这样的方式去对待一个曾经帮助过自己的男人。
“你现在过得还好吗?”他关心的问。
“还不错。”我想快点结束这段对话,“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问声好。”
“现在我在等一个重要的电话,改天再打给你,好吗?”
“那好,再见。”他有些不舍。
“再见。”我飞快挂断电话,然后盯着电话机,等待另一个电话的到来。
一秒钟后,电话铃再次响起,这次是Steven。
“你接电话的速度好快。”
“因为刚好接完一个电话。你在外面谈生意,会累吗?”
“不累,你呢,工作辛苦吗?”
我摇摇头,仿佛Steven就在我对面,最后猛然醒起,这是电话,忙答道,“不辛苦。”
“我现在在看天气预报,电视里预告,你那里今夜会有寒流。”
“很巧,我也在看你那里的天气预报,也会有寒流。”
“那让我们都多穿点衣服。”他笑笑说。
“嗯。”我用力的点点头。
其实不用穿太多的衣服,也会很温暖,记得一首歌里有这样一句歌词——两个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微温。我与Steven,虽然天各一方,却用彼此的心,去温暖对方的身。这样的温暖,发自内心。
晚上睡觉时,我把窗户打开,然后蜷进厚厚的被窝里。寒流,因为有Steven的预告,所以我要去感受。
当武五穿着一件不知什么皮的大衣站在我门口时,我感到非常惊奇。因为算起来,她已经很久没光临我的小家了。
“冷死我了。”武五向我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进屋内,很自觉的转身进卫生间,拿起洗脸帕就要擦干脸上化掉的雪水。
“慢着。”我喝住她,声音大得出奇,吓得她手一颤,洗脸帕掉在地上。
我快步走进洗手间,从地上拣起洗脸帕,温柔的拍了拍上面的灰,小心翼翼挂上。
武五回过神来,“怎么啦,像保护国宝一样。”
“这是Steven用过的,你用这个。”我重新拿了一块毛巾放在她手上。
那条毛巾,自从Steven擦脸后,我就再没用过,自己也换了一条毛巾洗脸。我固执的以为,那上面留有Steven的气味。
“你是彻底完了。”武五用毛巾擦脸擦头,还不忘向我翻白眼。
我不以为然,自顾自走出卫生间,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
“什么时候良心发现,居然来看我。”
“海雄他出差了。”
“只有他不在的时候,你才会想起我。重色轻友的家伙。”我嗔怒似的感叹。
“你不也一样。”
仔细想想,的确一样。一直以来,女人都喜欢形容男人重色轻友。其实,最重色轻友的,是女人。她们往往会在有了男友后,就把好友抛到九宵云外,只有等到感情失意时,才忽然想起,心的角落里还有一个位置,藏着朋友。
“青儿,我想换工作。”武五突然对我说。
“为什么?你在那里做得不开心?”
她摇摇头,“就是做得太开心,我在那里当秘书,迟到早退,上班瞌睡都不会有人管我。”
“那还不好?我想这样也不行。”
“不要说风凉话,我知道你对我这样很不屑。”武五很认真的告诉我,“海雄以前,从不管家族生意,可这段时间,他却一直忙于处理生意上的事。”
“为什么突然转性。”
“他说是为了我,说只有他能独当一面,才能把我名正言顺带回家去,得到家人认可。”
“我以前错怪他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男人。”我想起高海雄为武五承担的一切。
“你说,我是不是要做一个值得他这样对待的女人?”
“当然要,否则我会看低你。”
“所以我打算换一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
我非常高兴的看着武五,想起Steven向我提过,待到网站正式运转,还要多招几位接线小姐,负责了解客户的反馈与提供咨询。
“我们超市还要招几位接线小姐,而你的声音,非常适合。”
“真的,那你替我问问Steven。你说,他会不会看你的面子给我开后门?”
我摇摇头,“他对我,是公事公办,毫不留情的。”
“海雄却是公事私事,都会宠着我。”
“也许Steven知道,总有一天,我会独自面对所有的难题,害怕以后我不能坚强,所以在公事上,会少宠我一些。”
“你又胡思乱想了,幸福就是幸福,不要患得患失。”武五批评我。
我嫣然一笑,“也许是以前太相信爱情,现在才患得患失。”
“青儿,我们都会很幸福。”
“会吗?”
“一定会,我向你保证。”武五点点头,非常肯定的回答。
可是,保证会有用吗?我们可以保证什么时候准时到达某个地方,可以保证一段程序运行无错,却不能保证一段爱情,能够永远。
Steven回来的那天,是周末,天空出现温暖的太阳。飞机晚点,抵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从中午赶到机场,一直站在候机室里等待,望着出口,直站到腿脚发僵。
终于,看见Steven出现在视野中,手里拖着行李箱,看见我,隐去淡淡的疲倦,泛开一个温柔的笑容。
“你终于回来了。”准备好满腔的话,最后只化成很简单的一句。
“我终于看见你了。”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拥着我一起走出候机室,打的回家。
进入市区,Steven告诉司机去清水路121号。
“你是不是已经忘记我住哪儿了?我住在清水路对面的那条街。”
“怎么会忘记?不要心急,去了你就知道。”
清水路121号是一座高耸的大厦,的士在大厦门口停下,Steven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牵着我的手,领着我乘电梯上44楼。这一层楼,与别的楼层不一样,只孤零零的有一套房子,并且是顶楼。
来到大门口,Steven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房子宽敞明亮,内面的布置也很精美,整个内墙都刷上淡蓝色的墙漆,客厅内面放了一张大大的沙发,正对沙发的地方,是一个大大的阳台。
“好美啊,这是你的家?”
“嗯。”Steven点点头,放下手里的行李箱,“临出差前,我买下了这套房子,亲自做的设计。”
“你会家居设计。”
“我在大学里念的就是设计专业,只不过父命难违,读硕时转回读工商管理。”
我看着他的脸,“我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没关系,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了解我与我的家庭。”他拉着我的手来到宽敞的阳台上。
“可我害怕你的家庭。”我小声咕哝。
“我会帮你,同时也是帮自己。”
他会帮我,我点点头。记得第一次在苏明明的订婚宴上,遇见Steven,他也是说同样的一句话,结果他就真的用他的尴尬成全了我。
“你看那里。”他用手指着前方。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个地方,似曾相识。
“那是哪里?”我问道。
“傻丫头,那是你的家。”他莞尔,“从这里,可以毫无阻碍的看见你家的窗户。”
“真的,那真是我的家。”我有些兴奋,“那么,我在家里,也可以一眼看见你。”
Steven点点头,“当然,特别是晚上,你的窗户会在灯光的映射下变得很明亮。”
“你有在晚上看过吗?”
“看过。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家就在对街,我不会买下这套房子。若不是因为站得越高,越能让我们之间毫无阻碍,我不会选择顶楼。”
“但愿我们之间永远毫无阻碍。”
“应该不会,在这个区,这栋大厦是最高的。”
“可是我所住的那栋房子很矮,如果在两栋房子之间建了一栋稍微高一点的房子,我就看不见你了。”
“那我会把你接过来。”他平静的回答。
回到家里,我急不可待的跑进卧室,拉开窗帘。从卧室的窗户望上去,真的能看见Steven的房子,只不过那套房子太高太远,我只能仰视窗口射出的淡淡光亮。
武五参加面试后,顺理成章的再度成为程氏的员工。
“记得你说过,再不回程氏。”我打趣她。
“好来超市并不属于程氏。”
“怎么不是?Steven姓程,叫程俊杰。”
其实,我心深处一直在意Steven姓程。在一个人独处时,我常会偷偷想,如果Steven就是Steven,不是程俊杰那该多好。若是那样,我就不会在最甜蜜的爱情面前,隐隐担心。
“Steven没告诉你吗?程氏与好来超市,并无经济来往,唯一的关系是,程俊杰是程啸天的儿子。”
“你怎么知道?”
“听海雄说的。”武五眨眨眼得意的告诉我。
“你与海雄好像无话不谈。”
“是呀,恋人之间应该这样,什么话都不放在心里。”
“他不介意你离开高氏?”
“只要我开心,他无所谓。”
“我好羡慕你。”我是真心羡慕武五,羡慕她可以那样毫无顾忌的与高海雄相爱,丝毫不介意高海雄曾与苏明明订婚,而苏州发生的那件事,似乎也未给他们的爱情带来任何阴影。
“你不也一样,Steven那么疼你,放弃程氏的豪宅搬到对面的那栋大厦日日夜夜守护你。”
我抬头望去,窗外大雾弥漫,那扇位于44层楼上的窗户,已经消失在雾海中。
“可我却总看不清前方。”
“青儿,你不相信爱情可以排除万难?”
“我曾看过一本书,书里写道:‘我相信爱情可以排除万难,但万难之后,还有万难’。”
“你那么爱他,为什么不相信他能带给你幸福?”
“就是因为太爱他,所以害怕幸福不能久远。”
武五看着我,摇摇头,“以后再不跟你讨论爱情,你让我感觉幸福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你难道不觉得幸福很奢侈。”
“奢侈又怎样,我贫穷那么久,今后一直奢侈下去也不为过。”
“你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
“总比失去后才后悔当初没把握要好。”武五皱皱鼻子,不屑我的言论。
“是呀,这世上最缺的是后悔药。”
“所以在拥有的时候,开开心心过每一天,即便是将来失去,至少还有回忆是甘甜的。”
其实武五并不是不担心未来,她只是把这份担心深深的埋在心里。我在心里,已经悄悄认同她的观点。即便是有一天失去幸福,至少我还有回忆。
周末去逛街,因为听武五说,她在友德西路的大卖场里看见一个特大号的风铃。
我想,我是有风铃情结的人,喜欢在夜晚的风中,听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在一大排风铃中东挑西选。
“有什么可以帮你吗?”店主问我。
“我要一个最显眼,响声最大的风铃。”我用手比划着,“就是几天前你们挂在橱窗里的一个特大号风铃。”
“哦,那种风铃。”店主猛然想起,稍后耸耸肩,“不过卖完了。”
“你们只进了一个?”
“不是一个,是两个,但那个人一下子买了两个。”
“什么时候再进呢?”
“不会进了,那是我与老婆去西班牙旅游带回来的两个。本来只打算挂在店里,但那个人出高价,我们也就卖了。”店主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那两个风铃一定让他狠狠赚了一笔。
“哦,这样啊。”
我失望的穿过一排小风铃,走出卖场,身后只余下破碎的声音。为什么那个人要把两个大风铃全买走,为什么他不留一个给我。
我只不过想买一个声音响亮的风铃,把它挂在Steven的窗外。那样,在有雾的夜晚,就算看不见温暖的灯光,也可以从风铃声中,感受到他的存在。
忽然,感觉到很伤心,拿出手机,打电话给Steven。
“我正要打电话给你。”他在电话那端说。
“先听我说话好吗?”我忽然变得很任性,没等他回答就自顾着说,“我刚刚想买一个特质的大风铃,想把它挂在你的窗前。那样,在夜里,就算有雾,就算你关上灯,我也可以感觉到你的存在。”
“那你买了吗?”
“没买到。”我沮丧而又愤怒的说,“不知是哪个大笨蛋一下子把两个风铃全买走。”
“不要伤心,也许你会再遇到那个风铃。”Steven安慰我。
“不可能了,那种风铃是老板夫妇在西班牙旅行时带回来的,国内再没其它地方有卖。”
“你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那一刹那,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过那串风铃。所有的东西,都是在知道它存在却又得不到的时候,最觉得无可比拟的珍贵。
来到Steven所住的清水路121号,乘电梯上顶楼。刚出电梯,就看见Steven打开门在等我。
“什么东西?”
“你看。”
顺着Steven的目光望去,那个大阳台的玻璃窗棱上,正挂着武五口中形容的那串特大号风铃。我回过头来,望着Steven,脸上写满疑问。
“我就是那个大笨蛋。”Steven笑笑说。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串风铃?”
“下班时经过那里,看见橱窗里这串风铃,知道你一定会喜欢,所以买下。”
Steven轻描淡写,声音如往般淡然,但我从风铃店店主脸上得意的神色得知,他花了一笔为数不少的钱,还费了半天唇舌才买下。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因为风铃太大,拿回家时,不小心弄断了一根线,我花了两天的时间才重新穿好。”
一阵微风吹过,窗边的风铃发出巨大的响声,这样的响声,相隔几百米的距离,应该可以听见。
临别的时候,Steven从卧室里拿出另一串风铃放在我手里。
“把这个挂在你的窗户上。”
“为什么?”
“因为我也需要感受你的存在。”他深情的望着我。
“这是那个断了被你重新穿好的风铃吗?”
“不是。”他摇摇头,“那一个挂在我的窗棱上。”
“我要那一个。”我把手里的风铃挂在窗棂上,换下那个曾经坏掉,却又被Steven重新穿好的风铃。
“为什么要这个?”
“因为若是有一天,你离开了我,而这串风铃的坠线又刚巧再次折断,我就可以找个借口来见你。”
“我不会离开你。”Steven摸摸我的头,怜爱地说。
7.
中午,我与武五一起去餐厅吃饭,刚巧在大门口遇见小艾,于是三人一起进餐厅点了三菜一汤。
“青儿,你与程总现在还好吧?”坐定后,小艾突如其来问我。
“你怎么知道青儿与Steven的事?”还未等我回答,武五抢先反问小艾。
“公司上下都知道这件事,并且传得厉害。最近听人说,因为苏小姐的介入,使青儿与程总要分手。我忍不住关心,所以问问。”
“是哪个无聊的家伙弄出这样的传闻,青儿与Steven爱得……。”武五顿了顿,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从脑子里搜出一个词汇来形容我与Steven的爱情,“死去活来。”
“空穴来风,事出有因,我听程氏过来的人说,苏小姐是为了程总才进程氏的,否则以她的才干,当个助理,实在委屈。”
“她爱Steven是她的事,Steven爱的可是我们青儿。”
小艾叹一口气,“男人是说不准的,谁知道他们心里真正想什么。”
“真是无事生非。”武五拍了拍我的手问我,“你说是不是,说这些话的人真是不怀好意。”
我点点头,装做没事的模样,“快吃饭,再过一会儿,热气都没了。”
饭毕,小艾说要去买点东西,先一步走掉。剩下我与武五,慢慢踱回超市。
“你不要无精打采呀,那些都是传闻。”见我长时间不说话,武五有些担心。
“我也知道那是传闻,可是苏明明确实存在,连我自己也隐隐感觉到,她与Steven有不寻常的关系。”
“那你回去问Steven。”
我摇摇头,“我怕一问,猜测就变成事实。”
“可逃避不是办法。”
“我知道。”我淡然回答,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平静。
我知道问题总有一天会坦露在我与Steven面前,却还是不愿太早面对。虽然把问题剖开,也许会云破天开,但更有可能乌云冠顶。我不喜欢赌博,更不愿意拿与Steven的感情去作赌注。
回到办公室,我拿起电话,又放下,心里矛盾至极。
虽然Steven今天很忙,会不在办公室,但我知道,只要拨通几个号码,就能听到他的声音,就能问个清楚明白。可是,能问清楚什么?我相信Steven不会骗我,但我最害怕的,也是他不肯骗我。我害怕事实与我的猜测一样,会让我感到悲哀与心碎。
犹豫许久,我还是拨通了Steven的手机,因为武五说过,逃避不是办法。
“是青儿吗?我现在有事,不方便接电话。”匆匆说完这句话,电话就被挂断。
他从不曾这样挂断我的电话,我心里忽然涌出巨大的悲哀。他与苏明明是不是真有什么?他现在是不是与苏明明在一起,所以才不方便接听我的电话。
想想也是,苏明明与他才是门当户对,才是郎才女貌,相比之下,我算什么?
我真是算不了什么,也许只是个替补。
我的心突然好痛,像是要裂开来。虽然我一直对自己说,这不是真的,只是因为中午听小艾那样说了之后的主观臆断。但,不是有人说,女人的第六感很灵?
对,一定有什么事发生。
这时,白伟杰从门外走进来,很意外的,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我对面。
“你有什么事吗?”他问我。
我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泪水,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他没再过问,站起身来,把椅子搬回原位,打算走回小办公室。
“你认识苏明明吗?”我突然起身问。
公司上下都知道我与Steven的事,他不会什么都不知道,何况他是Steven的好朋友,也许他能给我想要的答案。
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点点头,“认识。”
“你知道苏明明与Steven之间的事吗?”
他看着我,摇摇头,“我对你很失望。”
我望着他,脸上写满疑问,不知道为何他会这般说,然后听他开口道,“Steven说你什么都好,我为什么只看见你的缺点。现在我又多发现一个。”
“什么?”
“你不相信你爱的人。”
“我只是不相信自己。”我哀哀的说,“不相信这么好的一个男人,会用尽全心爱我。”
他忽然很理解的点点头,“你的不自信,会断送自己。相信我,Steven就如电脑里的二进制编码,非一即零,断不会模棱两可,含糊不清。”
“那苏明明?”
“他们两家是世交,在商场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至于个人,Steven是领航者,不能因为个人的喜好而去选择跟谁来往。”
我点点头,很感激的望着白伟杰,这个让我感觉冷得像冰的男人,其实有一颗温暖的心。Steven的朋友,也应该是最优秀的。
“还有一件事,Steven嘱咐我不要告诉你,但我认为,你必须知道。”白伟杰慎重对我说。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Steven会有什么事要瞒着我?
“超市营运最近出现困难,负责采购的查浩,在购进一大批次货后,不知所踪。”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圣诞节后,Steven上次出差,就是去寻找有什么渠道能疏通。”
“结果呢?”
白伟杰摇摇头,“没有进展,为了这批次货,公司损失所有流动资金。而商场上,谁不是见利忘义?”
“难道Steven的父亲不支援他?”
“能够支援,条件是要Steven娶一个他满意的儿媳妇。”
“谁?”不问我也知道是谁。
“苏明明。”
“那Steven呢?”
“他若是同意,现在也不会这么苦恼,四处贷款。”
“他现在在哪里。”
“本城某家银行的信贷部吧!”白伟杰怅然道。
“为什么发生这么多事情,他一句也不对我说。”
“告诉你有用吗?”
“至少我不猜疑他,可以与他一起分担。”我有些激动。
“也许他只想给你最美好的东西。”白伟杰拍拍我的肩,“我也不知道告诉你是对是错,但我希望你能让我感觉到,我的决定是对的。”
白伟杰离开后,我一个人呆坐在电脑前,思绪万千,隐隐感觉到什么,却又无法拟出一个头绪。想打电话给Steven,又怕在最关键的时候打扰他。
一直到下午下班,Steven还没有回公司,他大概不会回来了。
一个人游魂似的走下楼梯,却在楼梯口遇到刚从办公室出来的武五。
“公司传言,一直被公司信任的采购部主管,这次进了一批次货,然后失踪,那是真的吗?”武五一看见我就问。
我点点头,连话也不想多说。
“下面人心惶惶,说这批货数量惊人,而Steven坚持全部销毁,总部又不肯救援。”
“不销毁怎么办,在超市上架,让这些次货去害人吗?再说,即便是让这批货上架,也会砸掉好来的招牌,最终会得到相同的结果。”
Steven这样做,我很支持。行事光明磊落,输也输的精彩,何况现在,还不知最后的输赢。
武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同意我的观点。
“现在怎么办?Steven在哪里?”
“他现在不知坐在哪一间银行的信贷部,也许向人低声下气。”
“为什么不去求他的父亲,父子之间,毕竟比外人要好商量。”
我茫然望着前方,哀哀的道,“求他的父亲,就意味着要放弃我娶苏明明,所以他宁可去求外人。”
武五表示理解,用劲握住我的手,仿佛要给我一些力量。
“武五,能不能请高海雄帮帮我们?”我天真的想,也许高氏的继承人,会拿得出一笔巨款帮助Steven。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还有海雄,他一定有办法。”武五掏出手机,拨通高海雄的手机。“喂,海雄吗,我有件事想求你。”
“让我跟他说吧。”我从武五手里接过手机。是我恳求高海雄,不能让武五出面。
“我是竺青儿,我有事想请你帮忙。”我的语气异常的委婉,求人做事,势气先矮三分。
“有什么事,尽管说。我若能帮上忙,一定帮。”高海雄的声音非常爽朗。
“这次好来超市出了些问题,能不能请高氏借款给好来?”
“你是说那批次货的问题。”高海雄沉下声来,“那可不是是笔小数目,而我目前能动用的资金远远不及。”
“那就是不能帮忙?”我忽然非常丧气,本来怀了莫大的希望,却只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给我。”武五从我手里抓过手机,大声道,“为什么你不肯帮忙,青儿是我的朋友,Steven也是你的朋友。” 只见武五气喘吁吁,比我还着急,突然住了口,像是在听那边高海雄的解释,稍后又道,“好吧,就这样,你一定要尽力。”
关上手机,武五告诉我,“海雄说,他会尽力想办法帮Steven。”
“会吗?”
“他亲口答应我的。”武五对高海雄无限信任。
不管怎么样,多一个人答应帮忙,总归是好的。
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红色的身影,挡住我们的去路,定眼一看,是苏明明,过了这么久再见她,她还是喜欢穿惹火的红色。
她是我特别不愿见的人,拉着武五,我打算绕道而走。
“竺小姐,我想跟你谈一件事。”她伸出一只手,拦住我的去路。
“我们好像没什么事可以谈。”我语气冷淡。就是眼前这个女人,让我一度失业,也是她,要连同家族的势力,从我身边夺走Steven。
“关于Steven的事,我们不能谈谈吗。”
我还是不理她,试图绕过。
武五生气了,大声道,“你这女人怎么回事,青儿不想与你说话。”
苏明明没有理武五,望着我的眼睛说,“你不想救Steven,不想救‘好来’吗?”
这是我的死穴,我对武五说,“你先回去,我与她谈一会儿。”
“与她有什么好谈的。”武五坚持不走。
“算我求你,你先走吧。”
“好好好。”武五勉为其难,凑到我耳边悄声道,“不要被这女人妖言迷惑,要相信Steven。”自从告诉武五,我失业的真正原因后,她比我还要厌恶面前这个女人。
我向她点点头,她才放心离去。
苏明明把我带进一家奶茶店,点了两杯珍珠奶茶。
“有什么话,请说。”我没有味口喝任何东西。
“想必你也知道好来超市最近发生的事。”苏明明慢慢啜了一口奶茶,悠悠的道。
“知道。”
“你也应该知道救好来的惟一方法,就是Steven遵从他父亲的意愿,娶我。”她信心十足的说。
“要救好来超市有很多方法,可以向银行贷款,高海雄也答应会尽量帮忙。”
“银行贷款?”苏明明冷笑一声,“试问哪一间银行肯给不能保障偿还的公司贷款,程伯伯不发话,不替好来作担保,凭好来超市如今的经营状况,凭Steven自己,无法贷到一分钱。至于高海雄,你太不了解商场竞争,没有利益,就没有友谊,他没见低就踩,也算留有情面。”
她说的话句句有理,我无法辩驳。
苏明明看着我,摇了摇头,“真不知Steven欣赏你哪一点,你去求高海雄,只会让他觉得有机可乘,这会害了好来。”
“高海雄不是这样的人。”我确实被她说得无法招架,但嘴上的语气,却装作强硬。
“你连Steven都不能完全信任,何况高海雄。”
“你的挑拨,起不到任何作用。越有困难,我越要与Steven站在一起。”
“我很欣赏你有这样的勇气,可是,你难道不担心,Steven会为了好来的前途,突然舍弃你?在男人心里,事业与爱情,永远是前者重要,更何况Steven,他是程氏的唯一继承人。”
“我爱他,就要相信他,不是吗?”我的言辞已经没有初时的自信。
“你现在已经开始怀疑你们之间的感情了,是不是?与其他将来抛弃你,倒不如你选择离开,成全我们。”
“你爱Steven吗?”我突然问苏明明。
“我从十几岁见他第一眼起,就发誓要嫁给他。”
“你爱他这个人,还是他的家族?”
“我爱他,也爱他的家族。Steven的出生,就注定与程氏脱不了干系,他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无法分离。”
“可他并不爱你。”我昂起头道。
苏明明一愣,然后笑道,“那是迟早的事。”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说我不自信,可她自己又何尝自信?而她的不自信,却成全我的自信,我突然有些可怜她。
“这一天不会到来!你们十几岁相识,到现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可你仍是无法使他爱上你。难道你期望在我离开后,他会突然爱上你?”
“他一定会爱上我,只要你离开。”苏明明握着奶茶的手些微有些颤抖。
“我爱他,就不会离开,永远不。”我坚定的回答,然后从包里拿出钱放在桌上付清两杯奶茶的帐,站起身道,“这杯奶茶,算我请你。”
将转身离开时,我停住脚,回过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那批次货的事,是不是与你有关。”
苏明明不置可否,“目前这样的状况,这个问题重要吗?”
“我只想知道你有多‘爱’Steven,但问完后,我就发现,这个问题有些多余。”说完这句话,我昂首挺胸离开。
走出奶茶店,我全身虚脱,像刚经历一场生死博斗。虽然这次的博斗,无疑是我胜出,但我却没有一点的欣喜。Steven现在在哪里,他能从银行那里贷出款项吗?按照苏明明的分析,这样的可能性不会很大。
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忽然响铃。电话那端,是我思念了整整一天的Steven。
“你还好吗?”接通电话后的第一句问话。
“我很好。”Steven开心的回答。
“你不要再隐瞒,白伟杰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你告诉我实情,让我与你一起面对好吗?”
Steven顿了一顿,告诉我,“我真的很好,已经贷到巨款,可以周转。”
“真的吗?”
“嗯。”
这一次,他没有反问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现在在哪里,我开车接你,然后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转过头去,看看路牌,然后告诉他我所在的方位。
十分钟后,Steven的车停在我面前,他从车上下来,为我打开车门,让我坐进去。
“真的贷款成功?”我忍不住又问一次。
“为什么这一次,你不相信我。”
“因为按照苏明明的分析,银行不可能贷款给你。”
“她找过你?”
“嗯。”我点点头。
“她跟你说过什么,你都不要介意。”
“你难道知道她会跟我说什么?”
“她会分析利害,要你离开我。”
“那结果呢?”
“你当然没有答应,否则现在也不会坐在我的车上。”
“你好像很了解我。”
“因为了解,才会相爱。”
“其实只差一步,我就会选择离开。因为她告诉我,总有一天,你会选择离开我。”我望着专心开车的他,问道,“你说,会有这么一天吗?”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前面亮红灯,Steven停下车,侧过头来对我说,“你难道不问我,要带你去哪里?”
“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身边有你。”我微笑着回答。
Steven把我带到美容院,拿出一个包装华美的纸盒,要我换上里面的晚礼服及高跟鞋,然后吩咐小姐为我做头发,化淡妆。
晚礼服是亮眼的蓝色,我从来都习惯穿素色衣裤,未想到这样炫丽的宝蓝色,在我身上也能得到最好的诠释。所有的装束完成后,我踏上那双用蓝色碎钻镶边的高跟鞋。
当我十分不习惯的出现在Steven面前时,我能感觉到他眼睛一亮。
“为什么要我打扮成这样?”我问他。
“因为我要带你参加一个慈善拍卖会。”
拍卖会就在附近一所大厦里,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接近尾声。Steven与相熟的客人打过招呼后,拉着我的手在前排坐下。
一件件东西被展示出来,然后拍卖,筹到的钱将捐给因为地震而产生的孤儿。
最后展出是一条蓝宝石项链,据介绍,在许多年以前,这条项链是欧洲某个小国家的王妃的饰物。
拍卖的结果,是Steven花了一笔为数不少的钱,把这条项链买下。当着众人的面,他把项链戴在我的颈项上。宝蓝色晚礼服、蓝色碎钻高跟鞋,再加上这条古老的蓝宝石项链,把我笼置在蓝色的光晕中。一时之间,聚光灯照在我们身上,闪光灯更是不停在我们周围狂闪。
拍卖会后,Steven拥着我走到停车场。
“为什么送这么贵重的项链给我?目前,你不是应该把所有的钱全部投入超市营运?”我问他。
“一直以来,我都想买下这条项链送给你,因为这条项链的主人,传说是多年前一位小国王子送给他心爱的王妃的礼物。而这对王子王妃,相爱终老,从未分离。这是原因之一,至于第二个原因,我过几天再告诉你。”
此时的我,已经幸福得想对着车窗外狂喊,根本无法去再意还有什么原因。戴着这条项链的我,感觉自己像是Steven的王妃,要与他厮守终老,永不分离。
超市业务一切恢复正常,关于那批次货的不利传闻一时之间全变成我与Steven的爱情故事。我能感觉到周遭的异样,也坦然接受一切不寻常的眼光。在这种情况下,在强者与弱者间,遭受非议的永远是弱者。好听一点,会说乌鸦变凤凰,难听一点说,某女子狐媚惊人。
然而,只要超市能营运正常,只要Steven不面临两难的选择,我稍稍遭人非议,又算得了什么。
很多时候,要一个男人在事业与爱情上做出选择,要比在两个女人之间做出选择难上千倍万倍。
再遇到武五,她的手里拿了一叠杂志。
“你成名人了。”她把手里的杂志散开摊到我面前。
一目了然,所有的杂志都刊登那晚在慈善拍卖会Steven为我戴上蓝宝石的画面。大多数的新闻都用了同一个标题——灰姑娘的蓝宝石项链。翻开内页,都是雷同的文字,说一名叫竺青儿的贫苦女子,获程氏公子青睐,从此步入豪门,一如童话,如此云云。
我合上杂志,丝豪不以为意,笑着道,“那一夜真的好幸福,知道公司的难题得到解决,又收到Steven的蓝宝石项链。”
“据说那条项链价值不菲。”
“价值不菲到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意义非凡。那是许多年前,一位欧洲王子送给其王妃的定情之物。”我言辞之间流露出一点点得意,拂了拂衣领,展出项链。“他能在众人面前为我戴上这条项链,使我相信,他爱我的决心。”
“是呀,至少海雄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公共场合承认我与他的关系。”武五神色有点黯然。
“也许时机未到。”我安慰她。
她点点头,然后问我,“苏明明那天没对你做什么吧。”
“你应该问我有没有对她做过什么?”我笑着回答。
武五一脸疑惑望着我,使我忍不住告诉她所有的经过。
“那她不是气得脸发青。”武五兴奋的问。
“那还不至于。”顿了一会儿,我若有所思的说,“其实她只不过想要得到自己心爱的男人。”
“你居然同情她。”
“爱一个人没有错。”
我尝过失去爱人的苦,所以能理解深爱一个人,却得不到的心情。
晚上我与Steven步行回家,路过归雪居,我拉着Steven的手走进去。
“今天我要郑重向你介绍一道菜。”我开心的告诉他,两个人一起品尝天使的眼泪,一定不会有孤独的滋味。
“是天使的眼泪吗?”Steven笑着问我。
“你怎么知道?”我疑惑道。
“记得在去年的十月二十日,有一位女孩哭着鼻子,告诉我:‘天使也会哭泣,所以有了天使的眼泪’。”Steven强忍着笑意回答我。
十月二十日,是邱成志的生日,那天,我拿着给他买的生日礼物,也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当着Steven的面,一口口喝掉自己的眼泪。彼时情景,现在回忆,恍如隔世,难得Steven还清楚地记得那份天使的眼泪。
店长为我们端上菜。
“我还没点菜。”我惊奇的问他。
“你每次到这里,不总是要喝这道汤?”店长向我眨眨眼睛,从托盘里拿出天使的眼泪放在桌子中间。
我会意一笑,问,“她回来了吗?”
他摇摇头,“还没有。”
“祝她早日回到你身边。”我微笑着再次送给他相同的祝福。
“谢谢!”他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
回过头,看见Steven正上下打量我,“原来你是这里的熟客。”
我把汤勺分一个给他,“喝一勺天使的眼泪吧,这里面有个美丽的故事。”
Steven舀起一颗‘眼泪’放在嘴里,问我是什么故事。我于是告诉他归雪居的由来,然后问他,“你会这样痴情的等待一位离你而去的恋人吗?”
“也许会吧。只不过等待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特别是对被等待的人来说。如果她执意离开,一定有她的理由,那么等待者的等待,只会让离去的人更加负疚,走也走得不安心。”
仔细想想,Steven的话很有道理,如果一个人不得不走,他是不会希望他所爱的人,还在痛苦等待。
“那么这样的不等待,比等待还要伟大。”
“有可能。”Steven又舀了一大勺天使的眼泪放在嘴里。
“天使的眼泪好喝吗?”
“比不上你的豆腐渣。”他微笑着回答。
我一时窘红了脸,原来他一直知道,那道豆腐渣,其实是一碗不成功的天使的眼泪。
吃完饭,Steven送我回家,走至楼下,他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慎重的对我说,“青儿,我要告诉你那天带你去拍卖会的第二个缘由。”
我点点头道,“嗯。”
“其实拍卖会当天,正如苏明明所预料的,银行并没有贷款给我。”
“那现在呢?现在有没有银行提供贷款。”我担心的问。
“别急,听我说下去。”Steven用平静的微笑镇住我所有的疑问,使我相信,天大的事,他都能解决。
“那天,我去过几间银行,向他们陈述好来贷这笔款项,只是为了促成几笔更大的生意往来,并保证会以最高的利息在第一时间偿还所有的贷款。可是,所有的银行都听说有关好来超市的不利消息,都不答应。于是,我在最短的时间提出好来所有的流动资金,当着众多媒体的面以高价为你买下那串古老的蓝宝石项链。”
“在这样的大手笔以后,第二天,所有的银行都深信,关于好来的不利消息,只是传闻。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争先恐后提供贷款,利息也降下一倍,轻轻松松解除好来的燃眉之急。”
Steven的话把我听得晕晕呼呼,但也大概明白其中道理。原来在几天前的慈善拍卖会上,他并不是单纯为了买一串王妃的项链给我。
“为什么要告诉我第二个原因?”我居然有些失望。
“因为我不想骗你,又不愿让你担心,只想在所有的事情得到解决以后,再告诉你。”他用手握住我的肩,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今天终于谈妥最后一项贷款,好来的问题,也暂时得到解决。可是,你会埋怨我吗?”
看着他深情的眼睛,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光,我摇了摇头。我又怎么忍心怪他,他做所有的事,都考虑得那么细心周到,每一步都会考虑我的感受,怕我担心。这些天来,他独自承受所有的压力,而我,却什么都不做,只是沉溺在幸福的漩涡里。
“你应该告诉我,让我与你一起承担。”我有些哀怨,有些心痛。
“那只会多一个人精神紧张。”
的确,我即便是有心也会无力,我什么都不懂,只会享受Steven给我的幸福。就连上次,因为想帮Steven去求高海雄,还差点坏了事。
“我什么都做不好,那次还非常离谱的试图向高海雄借钱救好来。”
“只是因为你太关心我。”
“你不怪我吗?”我可怜兮兮的问他。
“我为什么要怪你?”他拂了拂我的头发,微笑着反问我。
将要分别时,Steven把两把钥匙放在我手心中。
“这是什么?”
“我家的钥匙,大一点的这把钥匙,是开大门用的,小一点的这把,是用来开卧室门。”
“不是每一次去,都有你为我开门吗?”
“因为当我不在的时候,你要为我照顾我的家。”
“你为什么会不在,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傻丫头,经过这次,我会变得比以前忙一些,要经常出差。”他忍不住笑着告诉我。
看着他笑意甚浓的脸,我居然有点想哭。天知道,我多怕有一天,他会离开我。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会的。”他点点头,给我一个非常肯定的答复。
回到家里,打开卧室里的窗帘,静静的倚在窗前遥望对面的那幢高楼大厦,在寂静的夜里,倾听风铃遥相呼应的清脆声音。一刻钟之后,那扇位于44楼的窗户透出朦胧的光芒,这是Steven已经到家的讯息。
每天晚上,我几乎都要等到这扇窗户里的灯光亮起,熄掉,才会躺在床上,安然入睡。那一刻,似乎能感觉到Steven的均匀呼吸声。
紧握着手心里的两把钥匙,仿佛握着我自己的幸福。
8.
直到二月初的一天,我才忽然记起,还欠范正一顿饭,刚巧Steven出差,于是余出时间去实现这个诺言。
将要下班的时候,给程氏电脑部打电话,接电话的却不是范正。
“喂,请替我喊范正。”
对方仿佛一震,过了许久才告诉我,“范正已经死了。”
死了,不可能,记得圣诞节过去不久的时候,他还打电话关心的问我,“你现在过得还好吗?”当时的我,因为要等Steven的电话,所以匆匆挂断他的来电。
言犹在耳,他怎么会死呢。今天好像不是愚人节,不会有人与我开玩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多月前,是车祸。”对方缓缓的回答。
一个多月前,正是好来出事,Steven送我项上这条蓝宝石项链的那段日子,那个时候,我的心在忧愁与欢乐中切换,而范正,却悲哀的死去。我忽然觉的,如果那天,我没有匆匆挂断他的电话,而是请他吃一顿饭,他也许还会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去。
一直以为,他会呆在那里,随时随地等着我请他吃饭,料不到的是,死神却掳走了他,甚至没有一点预兆。
问清楚范正的墓地所在后,我拎着包包飞快走出办公室,在下楼梯的时候,遇见刚巧也要下班的武五。
“你怎么了?Steven一出差,你就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武五不明其然的打趣我。
“范正死了,我要去看他。”
“范正?”
“程氏电脑部的范正。”我急步向前冲。
“你去哪里看他?”武五追在后面问。
“青山公墓。”我头也不回,大声回答。
“那么远,我送你。”
五分钟后,我坐上武五那辆红色跑车,武五开着车向青山公墓的方向急驰。
大凡墓地,都是非常苍凉的,举目望去,四周都是一块块冰冷的石碑矗立着,石碑下面,躺着永远也醒不来的人,范正就是其中一个。
对着冰冷的墓碑,我默默的向墓碑下的人忏悔,告诉他,我不该借口忙挂断他的电话,我应该早早的请他吃一顿饭。
“你再说什么,他都听不见。”武五理智的告诉我。
我凄然一笑,“也许我只是说给自己听。”
与武五从青山返回市区,已经到了晚上。这时,我才猛然想起,我们还未吃饭。
“我请你吃饭。”我侧过头对武五说。
“不用,高海雄在等我。”
“今天打扰你们了。”
“我们是姐妹,用得着说这些客套话吗?”
在我的家门口,武五放下我,然后把头伸出来,对着我说,“我就不送你上楼了,你不要胡思乱想。生老病死,这是家常便饭。”
我强笑着点了点头。
目送着武五那辆红色跑车弛远,我握了握包中的钥匙,向对面的那栋高楼大厦走去。
对一个我们不认识的人,生老病死,的确是人生常事,可当你认识他,特别是那个人与你息息相关的时候,这些平常的事,就变得异常的重要。
乘电梯来到44楼,用稍大一些的钥匙打开大门,走至阳台上,倚在Steven一惯站着的地方,透过他的视角俯视我的小家,那边是漆黑一片。
这一刻,我比什么时候都思念Steven,他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就在一霎间,他也会消失不在。
耳畔响起风铃碰撞发出的清脆声音,我是怎么了,怎么会去想这么可怕的事。我逼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有的事情,会因为多想几遍,变成事实。
来到卧室,仰躺在Steven的床上,枕着他的枕头,这上面,都留有他的气息。
我忍不住掏出手机,打电话给Steven。
“我想你。”电话一接通,我就急切的说。有些话,要在能够说给对方听的时候,及时说出。
“我也想你。”彼端是他温柔的声音,“事情一办完,我马上回来。”
彼此道晚安后,我挂断电话,忽然瞥见衣橱上拴着的那五个气球,那是圣诞节那天,我送给Steven的开心气球,两个多月过去,气球里面的气体逐渐流失,五个开心的脸蛋瘪瘪的撑在那里。看上去,已经不再是笑脸,而是非常奇怪的表情。
我踱过去,把气球从衣橱上拿下来,一个个解开,然后鼓足气使劲的吹大。
折腾到午夜十二点,直到嘴快要不听使唤,那五个气球终于重新露出笑脸,而我,也在Steven的床上,在清脆的风铃声中,沉沉睡去。
情人节的前一天,我在家里盯着墙上的钟,一秒秒数着时间。昨天Steven告诉我,他会在明天下午飞回来,与我一起度过这个仅属于我们俩人的节日。
“你如果很忙,就不用特意赶回来。”我害怕因为我,影响了本应完成的公事,毕竟好来是他的心血。
“我会安排好一切,你不用担心。”
我什么都不用操心,所以在离Steven回来还有二十四小时的时候,一个人蜷在沙发上,寂寞的打发时间。
时间真是很奇怪,当你想它慢点过时,它跑得飞快,当你需要它匆匆而逝时,它却滞步不前。
正在发愁怎样打发时间时,门却被敲响了。也许是武五耐不住寂寞,约我逛街。打开门,很惊异的看见屋外站着任琳。自从她与邱成志在一起后,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与我见面。许多天未见,她看上去清瘦不少。
“你有什么事吗?”再次见面,我发现我一点都不恨她,仅只是觉得,两个人变得很陌生。
“我有话跟你说。”她非常自觉的走进屋内,坐在沙发上。
我去厨房倒了一杯开水放在她面前,“我记得,你只喜欢喝白开水。”
她端起盛开水的玻璃杯,把手贴在上面,仿佛要在上面寻取一点温暖。
“你居然还记得我喜欢喝白开水?”她悠悠的道。
“这么多年的朋友,想忘记也难。”
“你还当我是朋友吗?”她突然抬起头问我。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面对着她,只是苦笑一声。
“你有什么要告诉我?”我搬过一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关于成志的事。”她缓缓的说,仿佛鼓足所有的劲儿。
邱成志,那个我曾想过要跟他一生一世的男人,再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却感觉那么遥远而陌生。但是,我的心还是忍不住一阵悸动,他出什么事了吗?虽然极力想与他相忘江湖,但,毕竟我们相识相恋过。
“他怎么了。”我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
“他忘不了你。”任琳说这句话的时候,眼泪忽地涌出来。
我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居然柔声安慰她,“怎么会呢?是你多疑吧。”
不知听谁说过,爱情常常会使女人变得茫目、多疑且善妒。
“不是这样的。”她用纸巾擦干眼角的泪,道,“我也希望是我猜疑,但不是这样。”
看着眼前的情形,我忽然对自己无由来的恼怒。为什么我要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安慰一个从我手里夺去我恋人的女人?
想到这里,我使自己的语气变得异常冰冷。
“你把这些话告诉我也没有什么作用,我帮不了你。”
“我不是要你帮我。”任琳用恳求的眼神望着我,“我希望你能帮成志。”
“我更帮不了他。”
这个男人,曾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我,那段日子,我多么希望,他来敲我的门,告诉我他忘不了我。但是,等了好久,他都没有来。现在,他却让一个爱他的女人,来到我面前,告诉我这句话。
“你能的,只要你回到他身边。”
“我为什么要回到他身边,我不是一件物品,而是一个人,不是说丢弃就丢弃,说拾回就拾回。”想起前尘往事,我忽然变得激动。原来在我的心里,还不能做到漠视一切。
“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任琳凄然一笑,“上月的杂志里铺天盖地报道的新闻看来并不是谣传。”
她为什么要在看到报刊报道后,来找我,要我回到邱成志身边。她是看不得我幸福,看不惯我笑得灿烂吗?
“的确属实。”我差一点把衣领里的蓝宝石项链翻出来给她看。
“青儿,你误会我们了。”任琳低声道。
误会,怎么会误会?那天在T大,在成志的书房外,一切都是我亲耳听见,不可能有误。
“那天,我与成志的对话,都是事先编排好,知道你在门外,刻意说出来使你误会。”
“为什么要让我误会。”我仍是不相信任琳的话。
“因为成志他知道他患了骨癌。那几天他的烦燥根本不是为了晋升,而是因为在学校体检后,他得知这个结果。”任琳睁大眼睛望着我,眼泪又禁不住滚落出来。
“你骗我,这怎么可能,成志的身体一向非常好。”
我记得读书的时候,在飘雪的季节,所有人都裹在厚实的大衣里时,邱成志却敢脱了衣服在游泳池里游上四五个来回,三年来,他连感冒都很少患。那么健壮的人,怎么可能突然患病,并且一患就是骨癌。
“我再坏,也不会拿成志的生命开玩笑。”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而要与你演一出戏来骗我。”我开始相信任琳的话。
“因为他爱你,他不愿你看见他消瘦,更不愿你跟着他受苦。这样的原因还不够吗?至于与我演的那出戏,是我主动提出来的,我承认那时的我,存有私心。”
“为什么你现在要告诉我这些事?”
“因为他坚持不肯做截肢手术,而他体内的癌细胞正在不断的扩散,如果这个月还不做手术,他可能就会死掉。我想,只有你才能劝他接受手术。”
“他在哪里。”我完全相信任琳的话,开始激动,也开始落泪。
“我带你去。”
顾不得披上外套,拿了钥匙就跟着任琳跑出门去。
邱成志住院的医院正是武五家附近的市二医院,记得那次武五流产,探病后的我与Steven就是在这家医院的走廊里遇见任琳与邱成志。当时的我,还以为他们是来探望一位生病的朋友。
“为什么要选这家医院,离T大好远。”
“这家医院里有国内知名的骨科专家。”
来到病房外,任琳让我一个人进去。
“你呢?”
她指了指走廊外的长椅,“我在这里等你。”
我抹干脸上的泪,推开门走进病房。
邱成志躺在里边靠窗的一张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脸色非常苍白。虽然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但我还是能一眼认出,那是我曾经的爱人。
他听到脚步声,很烦燥的别过头去,用不耐烦的声音,有气无力的道,“不要再来烦我,我不会接受手术。你们让我安心死去,好吗?”
我来到床前,握着他的手,哭着说,“你忍心丢下我不管吗?”
他在我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突然转过头,不相信地睁大眼睛望着我。
“青儿,是你吗?我是不是在做梦?”
我任由他的手抚摸我的脸颊,让他明白这不是做梦。
“这是真的,不是做梦。”他喃喃自语。天知道,他有多少次,在梦里遇见过我。
“你忍心丢下我不管吗?”我仍然哭着重复那句问话。
“你不要哭。”
他慌忙用手,擅抖着为我擦去脸上的泪。只是泪,擦干了又涌出来,永无止尽。
“你不要哭好吗?”
“你答应接受手术,我就不哭。”我吸了吸鼻子,告诉他。
他的神情突然又回到我刚进来时那样,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天花板。
“手术之后,我就是废人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谈什么照顾你。”
“我不管,你照顾了我三年,以后的日子,你也要一直照顾我。”
他还是摇摇头。
“照顾我,是你的责任。你不是答应过我,在圣诞节送我一株圣诞树,上面挂满彩灯,缀满礼物。今年,你没做到,那么明年,后年,以后的每一年,你都要买一株送我,作为补偿。”
他仍怔在那里,不言不语。
“你如果不屡行你对我的承诺,不论你走到哪儿,不论是上天还是入地,我都要跟着你,缠着你。”
听到这句话,他忽然握住手,“青儿,不要这样说。”
我摇着头,大声道,“为什么你可以什么都不顾,我却要谨言慎行。我就是要缠着你不放,你做鬼我也要缠着你。”
“如果我答应做手术,你会仍旧缠着我吗?”他忽然问我。
“会。”回答这个字时,Steven的身影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那我答应接受手术。”
“真的?”我转悲为乐。
“真的。”
听到他肯定的答复,我全身的神经一下子松驰,差一点晕倒。
“我去告诉医生,尽快决定手术时间。”
他微笑道,“好的,我也觉得很累,要休息一会儿。”
看见我走出病房,任琳立刻的从长椅上直起身来,紧张的问,“怎么样,成志他答应做手术了吗?”
我点点头,“他答应了。”
“这在我预料之中。”她忽然有些怅然,“我真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高兴的是,他终于答应接受手术,悲伤的是,我花好几个月有时间去劝他,还抵不过你短短几句话。”
“我也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我亦有感而发。
“你放不下程氏的那位少爷?”任琳问我。
我苦笑着摇摇头,不知如何回答。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心底的凄然,从何而来。是因为知道邱成志患骨癌要截断双腿,还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得不离开Steven。
“我很嫉妒你。”在去医生办公室的路上,任琳对我说,“自从第一次在寝室门外见到邱成志,我就开始嫉妒你,一直到现在,从未改变过。”
“我有什么值得嫉妒的?”我反问她。
“因为我不明白,为什么邱成志会那么爱你。”
任琳他不明白,承担太多的爱意,并不是那么值得羡慕。如果邱成志少爱我一些,我就不会这么晚才知道事实的真相。如果早几个月知道事实,我就不会爱上Steven,亦不会在情与义之间,难以取舍。
医生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我与任琳推门进去时,几位医生正迎着白色灯箱看几张片子。
看见我们进去,他们停止讨论,一起向门口望来。其中一位戴金边眼镜,约莫三十五岁左右的医生迎上前来。
“任琳,你来了,我们正在讨论邱成志的病情。”
任琳向他点点头道,“我来介绍一下,她是竺青儿,邱成志的女朋友。这是陈思源,成志的主治医生。”
我笑着向陈思源微微颔首。
“成志答应接受手术了。”任琳告诉陈思源。
“真的,那太好了。”陈思源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
“什么时候可以做。”我问他。
“越快越好,我与其他医生讨论后会给你们答复。”
“那我们在外面等你们的决定。”任琳说。
“你最好回去休息休息,成天呆在医院里不是办法。”陈思源看着任琳,关心的说。
任琳摇摇头,“已经坚持到最后了,多几天不休息无所谓。”
走出医生办公室,我们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半晌沉默后,任琳问我,“你不去陪邱成志?”
“他现在也许已经休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听陈医生的语气,好像你已经好久没安心睡觉了。”
任琳摇摇头,“我已经习惯这样,只要成志没事,我休不休息没什么大不了。”
看她的神情,听她的语气,仿佛她才是邱成志的女朋友。
“其实你比我更要像成志的女友。”我感由心发。
“我也这样认为,可是在成志心里,你才是他的恋人。我一直以为我可以代替你,最后才发现,我错了。”任琳凄然道。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拍拍她的肩,给她无声的安慰。
一个小时后,陈思源过来告诉我们,手术定在明天早上十点。
整个晚上,我与任琳相拥睡在陈思源为我们腾出的一间医生休息室里。那个时刻,我仿佛又找到以前在大学里住在同一个寝室,晚上在被窝里偷偷聊心事的感觉。
“陈医生好像对你不错。”
“他是个好人,邱成志在这里就诊,他帮了不少忙。”
“我感觉他有点喜欢你。”
“可爱情是非常奇妙的事,不能彼此相爱的单恋,永远只能是错误,比如我对成志,比如陈思源对我。”
任琳说的对,但是,彼此相爱的爱恋,又何尝正确,比如我与Steven。以前我总担心他会离开我,没有想到的是,现在却是我要离开他。可不论谁离开谁,总之会分离,这是命中注定的结果。我与他的爱情,就算开始了,也注定不能长久。
那一刻我有些认命。
耳畔传来任琳均匀的呼吸声,她全心全意爱着邱成志,知道他肯接受手术,就可安心睡去。而我,翻来覆去,脑子里想着念着的却是另外一个男人。知道邱成志肯接收手术后,Steven就在我的脑子里徘徊不去。但愿从今天早上起,所发生的事,都只是个梦,或者更远些,从那天在成志书房门口听到他与任琳的对话起,一切都只是个梦。我突然下意识的揪了揪脸,然而,一切都是事实。
第二天早晨,在医院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给公司请假后,我与任琳来到邱成志的病房。
“今天你会接受一次手术。”我告诉他。
“陈医生刚才已经告诉我了。”
“他人呢?”任琳问他。
“到手术室准备去了。”
十点整,邱成志被推进手术室,进去之前,他牢牢抓住我的手,不愿放开。
“手术完成后,我睁开眼,就会看见你吗?”
“会的。”我认真地点点头,答应他。生病的人,总是要脆弱些。
手术室的门被重重关上,我安静的坐在长椅上等待,任琳却在我面前踱来踱去。
“你说手术会成功吗?”她问我。
“当然会成功,陈医生不是说,这次手术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
“那还是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可能失败。”
“没有什么事,会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Steven以前曾告诉我,我们决不会分开,那时的他,有十足的信心,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事实却证明,那是错的。
“你已经不爱邱成志了。”任琳突然停住脚步对我说。
“为什么会这样说?”我惊异的问她。
“凭我的直觉。”任琳指指自己的脑袋,“我的直觉一向很准,当初就是凭借它,才发现邱成志有些不对劲。”
她话语中的不对劲,是指邱成志对我们隐瞒他的病情。为什么在当时,任琳能发现成志的不对劲,我却一无所知?原来一直以来,我都不是一个好恋人,一点也不关心他。
或许我真的已经不爱成志,爱情,应该使人患得患失,使人对那百分之一的失败紧张兮兮,而我,却气定神闲,记牢医生告诉我的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功。
“我真希望几个月前,我在书房外听到的话都是真的,更希望邱成志爱上你也是真的。”我无法再欺骗自己。
“我也希望是这样,但事实正好相反。”
“对呀,事实正好相反。”我喃喃自语。
“青儿,我求你一件事。”任琳突然抓住我的手对我说。
“什么事?”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爱成志,但是,等他的手术做完后,你可不可以一直陪伴他,不要离开。”
我拍了拍她的手,道,“不用你求我,我也会陪着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我觉得我亏欠他许多。”
“亏欠并不是爱,也许某一天,你仍会离开。”
“亏欠的确不是爱,但却比爱的凝聚力更大。爱一个人并不需要时时刻刻在他身边,而亏欠一个人,却可以让人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弥补。”
任琳点点头,“我明白。”
“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申请去美国读硕,等邱成志的手术完成后就走。”
“你要走?成志知道吗?”
“我的去与留,对成志来说太微不足道。”任琳哀哀地说。
两个多小时后,手术室的门打开,邱成志躺在床上,被推了出来。
“他怎么样?”我与任琳异口同声的问刚摘下口罩的陈思源。
“手术非常成功。”陈思源笑着回答。
“他大概什么时候会醒?”我问他。
“大概凌晨两三点钟。”
回到病房后,我替昏睡不醒的邱成志盖好被子。
“我要出去一下。”我告诉任琳。
任琳点点头,好像什么都明白,“有些事最好在成志醒来之前处理好。”
回到家里,拿了提包翻出手机。手机显示有三个未接来电,这三个未接电话,都是Steven在昨天十点半左右拨过来的。大概是拨打座机没有人接,于是才拨打手机,昨天,一定把Steven急坏了。
飞速收拾好东西,五分钟后整装出门,然后搭大巴去机场,一路小跑来到候机大厅。已经是下午两点,我与Steven还有约莫十个钟头的时间相处。
Steven曾告诉过我,他乘坐的飞机将在三点到达,但我多希望,飞机能早一些抵达。那样,我与他相处的时间,就能多一些。
终于,看见Steven出现在候机大厅,这已经是第二次我到机场接他,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我突然奔过去,牢牢的楼着他的脖子,久久不愿放开。
“怎么了,青儿。”
“没什么。”我在他的身上,擦干涌出的泪水,然后抬起头说,“我太想你了。”
Steven习惯性地拂了拂我的头发,拥着我走出机场。
“今天你没有上班?”
“我请假了。”我低声回答。
回到清水路121号的家里,Steven从手提箱里拿出一大包用塑料袋装好的东西和一个形状怪怪的物体。
“这是什么?”
他笑而不答,引领我来到阳台上,拆开塑料袋,从中拿出一个气球,然后把气球嘴对着那个奇形怪状的物体,不一会儿,气球就迅速胀大。那模样,居然与我圣诞节买的开心气球是一样的。
“这是开心气球?”
“嗯。”Steven点点头,然后手一松,气球就慢慢地飞上天。
一个、两个、三个,看着开心气球在天上露出笑脸,我的心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第十个气球飞上天后,Steven收好手里的气球与怪物打气筒,递给我,“算是我送给你的情人节礼物吧。当你不开心,或者想我的时候,就放飞这些气球,让它们飘上天,那样,我就会知道。”
我收下这份礼物,很戚然的想现在就放飞所有的气球,让Steven知道我有多不开心。
“出了什么事吗?”Steven发现我的神情古怪。
我抿了抿嘴,很艰难的开口,“邱成志患了骨癌,刚做完截肢手术。”
Steven点了点头,示意我接着说。
“当初他离开我,是迫不得已,怕拖累我。可是,他现在需要我。”
“你已经决定怎么做了,是不是?”
“嗯。”我茫然的点点头,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Steven的手握紧阳台的围栏。
“手术之前我答应他,在他清醒过来时会在他身边,所以晚上十二点前,我要回医院。”我的声音有点哽咽。
“那又怎么样?我们不是还可以过一个属于我们两人的二月十四,对吧?决定了的事,就不要让自己有机会后悔。”Steven居然笑着说。
“嗯。”
“来,让我们珍惜这剩下的时间。”Steven拉着我的手,走出房门,乘电梯下楼。
“去哪里?”
“去一切想去的地方。”
去一切想去的地方。可是,想去的地方太多,时间够吗?
Steven从车库里开出车子,打开门让我坐上去。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我的母亲。”他微笑着说,“本来打算以后再带你去见她老人家,但是,好像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是笑着说这句话的,但我却听出了一些悲凉的感慨。
他能强颜欢笑,为什么我不能抛开一切心情,微笑着与他度过这最后的时光。
“我就这样随随便便去见伯母,她不会介意吗?”我笑笑说。
Steven摇了摇头,“不会。”
车子向郊区驶去,这条路越来越熟悉,最后我才记起,这好像是去青山公墓的路。
“是不是走错路了。”我小声提醒他。
“没有。”
车子在公墓外侧的路边停下,下车后,他拉着我拾阶而上,停在一座墓碑陈旧的坟前。
“伯母已经故去?”
“嗯。”Steven沉重的点点头,“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她就去了。”
我看着墓碑上,刻着“程李清和之墓”,立于一九八四年。
“带她来,只是想让您看看儿子心爱的女人。”Steven对着墓碑,像是面对着他的母亲在说话,“本来打算在您生日的那天才带她来,可是我怕到那一天却没有了机会。若是那样,您会很遗憾,对吧?”
我随着Steven在伯母的坟前拜了三下,也在心里道了三声对不起。
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三声对不起,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我不能在她生日那天与Steven一起拜见她,还是因为我辜负了她儿子的一片深情。若是后者,那我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自己,我更辜负了自己的爱情。
回到市区后,Steven紧握着我的手走在街上。
“我们又失去了两个小时。”我看了看街头的钟,苦笑着说。
“为什么你不说,我们还剩八个小时?”
“当时间只能以小时计算时,失去与剩下,都是相同的概念。”
“那样说,至少会开心些。”
这个时候,迎面走来一个毛绒绒的人形胖胖熊,手里拿着一大束玫瑰花。来到我们面前,他扬了扬手里的花,用很可爱的声音说道,“先生,给小姐买束花吧。”
我差点忘了,今天是情人节,是玫瑰花般的日子。
Steven掏出皮夹,打算买下一整束花。
“我只要一朵。”我突然说。
他没有问原因,依着我的意思,只买了一朵送到我手里。我看着玫瑰花枝上一颗颗尖硬的刺,心底凄然。玫瑰虽好,但却有刺。这世上,仿佛找不着一件十全十美的事。
忽然Steven拉着我的手,走进一家韩国贴纸照相馆。
“我记得,我们从未合过影。”Steven替我理了理头发,拥着我站在电脑模样的机器前,“来,笑一个。”
十几分钟后,Steven的手里捏着一大张贴纸画,上面印着我与Steven的笑容。我把最后的欢笑,都留在了这里。
Steven分出一半的贴纸画给我,流露出难得的孩子气,“这种贴画,可以四处贴,想贴哪里就贴哪里。”
“我想把它贴在你的心里。”我突然说。
Steven怔了怔,然后怅然道,“我的心已经装满你了,再也容不下一张贴画。”
其实我们的心都已经装满了彼此,都再容不下其它的东西,可是,现实的残酷往往会使他不得不把装好的东西倒出来,去盛上别的东西。
“肚子饿了吗?”Steven问我。
我点点头。经他这一问,我才记起,我仅只在清晨喝了几口清粥。
“我们去归雪居,那里有天使的眼泪。”Steven征求我的意见。
“不,我要去黑可可,那里有能治病的清粥。”
我不忍心在这个时刻,再去归雪居看店主那充满企盼的笑脸。一直以为等待与被等待,会是很美好的事情,现在才明白,不尽然是。
坐在黑可可里,面对着香甜的清粥,看着一盘盘菜端上来,拿起筷子,却全无食欲。
原来再好吃的东西,品尝,也需要心情。
“怎么了,不好吃吗?”他停下筷子问我。
我低头舀了一大勺清粥放在嘴里,平日的香甜,淡然无存,喝在嘴里,只像加了淀粉的白开水。然而还是言不由心的说,“好吃。”
“真的吗?”Steven淡淡的问我。
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吃完饭,走出黑可可,发现太阳已经慢慢西沉,冬日的阳光,总是去得特别早。
“你能陪我去做一件事吗?”我问Steven。
“今天,我可以陪你做任何一件事。”
今天他可陪我做任何事,意味着明天他将不会再陪我。是我选择了以后的日子不用他陪,我为什么却那么的悲伤与不舍,可这是我的选择吗,还是我不能不去选择?
来到一间KTV包房,我找出那首,“Endless Love”,然后播放。
“今天我要与你一起唱这首歌。”我对他说。
他曾经问过我,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一起唱这首歌,我当时回答,会,并且一直期盼。如今,这天来临了,却不是我所期待的样子。
拿起麦克风,他开始低唱:“my love,there's only you in my life,the only thing that's right……”
然后是我唱,“my first love……”
可我的歌声,却那么干涩,就连音调,也无法走准。Steven小声的在身边教我,但是我最后还是颓然放下麦克风。
“我一直以为,我能与你一起把这首歌唱得完美,至少在你的帮助下,能尽量唱完美。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不可能。”我苦笑着说。
是啊,我无法与他一起唱下去,无论是这首爱情之歌,还是未来之路上的欢唱。
他望着我,神色有些凄然,突然放下麦克风,把我紧紧拥在怀里,这是第一次,他用这么有劲的手臂牢牢拥着我,仿佛怕我在人海中丢失。我伏在他胸前,听他有力的心跳声,这种熟悉的感觉,以后都不会有了。忽然,我想离开他的怀抱,因为这里太让我眷恋,让我无法再坚持自己的选择,让我无法离开,可他拥着我的手臂却更用劲。耳畔是重复播放的Endless love,稍后,他松开了手。
我抬起头,看见他的眼眶湿润,他刚才不放手,是怕我见到他在流泪吗?
“你唱得很好。”他突然说。
“听白伟杰说,唱这首歌,你曾得过奖。”
“是的。”
“这应该是两个人一起唱的情歌。”这句话一说出口,我就已经后悔,都已经决定离开了,居然还要去在乎Steven曾经跟什么人唱过歌。
Steven像是读懂了我的心思,握着我的手说,“是两个人唱的情歌,与我对唱的人,是我的母亲。”
我表示非常惊异,Steven的母亲不是在八四年已经去逝,怎么会与Steven一起唱这首情歌。况且,儿子与母亲唱情歌,本就是很难理解的事。
“其中有一些缘由,你愿意听吗?”他问我。
我点了点头,当然愿意听。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让我更愿意听Steven讲话,我看着他的脸,他的眼,我要把他的容貌,声音,牢牢的记下来,在将来那些思念的日子里,一一翻出来怀念。
“那个时候,我才十岁左右,我的父亲爱上了母亲的一个好姐妹,然后与她的离婚。十几年的婚姻生活,就这样没了,几年后,她就在伤心中死去。她最喜欢听的歌,就是这首Endless Love,我想,在她的心里一直想与父亲共唱这首歌吧。”
“当年在美国,恰巧比赛的那天,是她的生日,为了表示对她的思念,我就截取当年她唱这首歌的片断,与录音机里她的声音,共同完成了这首歌。”
“现今的程太太,就是伯母的好姐妹?”想不到Steven的母亲,竟有与我一样的遭遇,这是不是Steven一直关心我的原因。
“嗯。”他点点头,“当天在归雪居,看见你的神情,与我记忆中母亲离开时的神情很像,那种悲哀与绝望,是让人看了,会心痛的。”
“可你比我的母亲要幸运,至少那个背叛你的男人,并不是真的背叛。”
我凄然一笑,这是幸运吗?我怎么感觉到这是上天的捉弄。为什么要在我认识Steven以
后,才回过头去知道,原来成志,一直都深爱着我。
“如果患病的是你,我想我会开心一些。”我突然说。
“为什么?”
“你还记得雪山飞狐中,程灵素、马春花、胡斐在石屋遇险,程灵素问胡斐,我们两个,你会先救谁。胡斐答,我会先救马春花,再与你一起死。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听完我的答话,包房中陷入沉默。沉默中,只听见音箱里一遍遍重复那首Endless love。
时间一秒秒过去,终于停在那个无法挽回的时刻。
“我要走了。”我像是深夜十二点的灰姑娘,不得不与心爱的王子说再见。
“走吧。”Steven付帐后,与我一起离开。
一路无言,在清水路与樟回路的分叉处,我们道再见。
“这么晚了,还是让我送你去医院。”他在说完再见后问我。
“不要,就让我从今天开始习惯没有你的日子。”
“那……再见。”他艰难的说。
“再见。”我转过身,眼泪却不自觉的滴下。
“青儿。”几步路后,他忽然喊我。
“什么事?”我停下脚步,却不敢转身,我怕一转身,就忍不住扑向他的怀抱,不舍得离开。我是那样艰难,才转过身,用背对着他。
“我绝对不会为你守候与等待。”说完这句话,我听见他大步离开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眼泪在一霎间涌上我的眼,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滴下。他说,他不会等我,可他曾让我明白,有时候,不等待的爱比等待的爱更要深刻。
记得那一天在归雪居,他告诉我,“等待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特别是对被等待的人来说。如果她执意离开,一定有她的理由,那么等待者的等待,只会让离去的人更加负疚,走也走得不安心。”
他今天刻意对我这样说,也许只是为了让我安心。
一个人孤独的走在回医院的路上,路边的商铺,在寂静的夜里,播放一首古老的情歌:“离别是为了重聚,啊,离别是为了重聚。”
离别是为了重聚吗?或者应该改为,离别是因为相聚?因为,没有相聚就不会有离别。
9.
邱成志比想象中康复得要快,一个星期以后,他就能坐着轮椅在病房里四处活动。
“明天我就要去上班了。”晚上离开医院时,我告诉他,“人事部给我的假期只有七天。”
“你去吧,我已经能照顾自己了。”邱成志拨动轮椅在病房里转了一圈,示意他已经活
动自如。
“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嗯。”邱成志颔首与我告别。
回到家里,就接到武五的电话。她早在情人节的第二天,就知道这件事,只是生气我的选择,迟迟不肯与我联系。
“青儿,邱成志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
“你还认为你的选择是对的吗?”
“我从来没认为我做得对,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我叹气回答。
“明天你就要上班,就要面对Steven。”
“我知道。”
“你知道怎样面对?”
“不知道,但却一定要面对,我需要这份工作。”
我的确需要这份工作,要付房租,要吃饭,要负责我与邱成志的日常消费。
放下电话,我开始整理一些东西,那件蓝色晚礼服,水晶般的高跟鞋,传说中王妃的项链,都是非常昂贵的东西。我把它们装进一个大纸袋里,明天退还给Steven。
在整理东西的时候,手腕上的手链忽然落在地上,我弯腰拾起,玻璃是异常脆弱的东西,居然没有被摔碎。我还清楚地记得,圣诞节那天,Steven亲自为我戴上这条手链的情景,然,物是人非,一切都已回不去。
我把手链与王妃项链放在一起,都还回去吧,留下,只空余怀念。
整整一个星期,卧室的窗帘,被我紧紧的拉拢。挡住了外面的黑暗,也透不进来阳光。每天,仅在隐约的风铃声中悄然入睡。
今夜,我却又忍不住拉开窗帘,想看看44楼的灯光。
抬头望去,44楼的窗户,仍旧透出熟悉而温暖的光亮,只是那种久违的温暖,我只能远远的观望。一时感伤,我的眼泪又浸满眼框,只是因为抬着头,泪水再也落不下来。
我开始明白,Steven为什么要住那么高,原来冥冥中已经知道,总有一天,我向对面望去的时候,会想要落泪。
第二天很早去上班,手里提着昨夜准备还还给Steven的大纸袋。临进公司前,停下脚步,从纸袋里拿出那条手链,放进外衣荷包里。我说服自己,玻璃手链又不算贵重,留下来,权当纪念。
因为太早,过道里并没有人,只有Steven的办公室开着,是清洁工人在里面打扫。
即便是与Steven在一起时,他的办公室我也是从来不进,总觉得在公司里,还是公私分明要好。前一次进来,还是送CD碟片给他。那天,我躲在隔壁房里,听见Steven与苏明明的对话,出房门的时候,以为Steven对我只是同情,所以很失望。这次,把纸袋放在他的老板桌下的柜子里,再出房门,感觉到的却是绝望。
失望还心存侥幸,也许事情不是那般模样;绝望,却是再无希望。
这是个充满回忆的地方,从走进这家公司起,我的工作与生活都与Steven息息相关。
一整天,我都在忙碌,电话来了,我抢着去接,有什么资料要复印,要分发,我也抢着去做。我能注意到电脑部的同事都在偷偷打量我,可我顾不着了,我要用忙碌的工作塞满所有空余的时间。
刚坐下来,白伟杰就来到我身边,拿出一叠文件放在我面前。
“这是新的软件操作手册,你去复印室复印五十份,然后拿上来。”
我点点头,拿起文件就向一楼复印室走去。公司的复印室因为要对外开放,所以设在一楼超市大门外。
在复印室里,我居然看见小艾。
“你被调到这边来上班?”我随便问一句,然后把文件给她,示意印五十份。
小艾一边熟练操作复印机,一边道,“像我们这种小兵,当然是调来调去。不像你,想休假就休假,多好。”
我苦笑一声,不再说话,只等着她印好一份,我装订一份。
五十份手册整理完毕,居然有很厚的一叠。
“你抱得动吗。”小艾问我,“要不要我帮忙。”
我摇摇头,“不需要。”
抱着摞很高的文件,慢慢向二楼走去。前面是文件档着,看不见路,只能一步步摸索着向上走。忽然脚下踏空,身子一斜,厚厚的一叠文件哗啦啦全部散在楼梯上。
望着脚下白茫茫的一片,我有三秒钟的不知所措,然后蹲下身子,开始一本本的拣起。此时,却听见楼梯口有脚步身响起。
抬头望去,是Steven,此时的他,正停在散落的文件前面,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最后才将目光移向我。
只不过一星期不见,我却感觉恍如隔世。
他蹲下身子,想要替我拾起文件,手却在要触到文件时,悬在那里。稍后,他重又站起来,绕过一本本散落的文件,头也不回,走下楼去。
看着他渐渐走远,我回过头来,继续麻木的一本本拾起文件。忽然有些恼恨自己,刚才在期待什么,还在希望他会帮我拣起文件,甚至替我送到电脑部去?
是我自己选择了离开他,而他,只不过尊重了我的选择。
也许他忍心这样对我,只是使我不必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而我,是在后悔吗?也许,从选择这条路的那一刻起,我一直都在后悔。
下午下班,武五在大门口等我。
“有什么事吗?”我问她。
“我只是想陪陪你。”她拉着我的手走过马路,“走,我陪你散心,逛街去。”
我摇摇头,“我要回家做饭,然后去医院看成志。”
武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望着我,“放着阳光大道不走,偏要过独木桥,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自讨苦吃的朋友。”
“你不明白,相处三年,就算爱情没了,也是有感情的。”
“我就是不明白。”
我能理解武五,没有这种经历的人,都不会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我选择与Steven在一起,也不会快乐。
晚上在医院,看着邱成志吃完所有的饭菜。
“饱了吗?”我问他。
“还是青儿你做的菜好吃。”邱成志放下碗筷,深情的告诉我。
曾几何时,Steven也说过,喜欢吃我做的菜。
“你休息一下,我去问问陈医生,看你还要在医院住多久。”我竟无法面对邱成志的深情,逃似的走出病房,在走廊里慢慢踱步。
为什么每一件事,每一句话,都能让我想起Steven。我抚着自己的胸口,痛苦的忍着要掉落的泪水。
“竺小姐。”
忽然听见有人叫我,抬头望去,是陈思源,他正从医生办公室里走出来。
我迅速擦干眼角的泪水,笑着说,“陈医生,我正要找你。”
“我也要找你。”他面色凝重。
“什么事?”
“邱成志的医疗费出现问题。”
“什么问题?学校那边不是答应负担?”
“以前的医疗费据任琳说,是医保局付一部分,学校付一部分。”
“对。”我点点头,任琳离开前,是这样告诉我的,她还要我不用担心。
“可现在,医保局经调查后,发现邱成志的医保卡是在入院后补办,所以概不承保,学校的态度也不十分明朗。总之,现在医院帐上并没有收到邱成志的医疗费。”
“那怎么办?”我一时慌神。
“你必须在明天缴清所有费用,否则我们将停止对邱成志的治疗。”
“多少钱?”
“直到出院,大约需要五十万。”
“五十万。”我喃喃重复。对我来说,这是个惊人的数字,我记得我的存折里,好像只有五千。
“一直以来,任琳因为关心邱成志的身体,要我们用最好的进口药,所以费用相应偏贵。”
“我明白。”我茫然应答,脑子里不停的想,去哪里找五十万的巨款。
能去哪里找呢?上次好来出事,让我不复天真。那个时候,我以为以着我和武五的交情加上Steven和高海雄的交情,高海雄能帮助好来。事实证明,认识只不过让拒绝变得委婉。对于有钱人来说,五十万是个小数目,但小数目并不代表他会轻易掏出来借给你。这件事不能再求高海雄,甚至不能告诉武五,否则会因此影响他们的关系。
“能不能宽限一段日子?你不是任琳的朋友吗?”我低声哀求。
陈思源摇摇头,“对不起,我只不过是个医生。”
是呀,他只不过是个医生,无法做主,我又何必为难他?
“你刚才说有事要问我。” 他忽然问我。
我茫然回忆,然后摇摇头,“记不得了。”
“那你想起来再问,我先走了。”他向我点点头,转身离开。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只余下“五十万”这几个字在其中空旋。Steven一次又一次从心里冒出来,亦一次次被我压下去,我有什么理由再去找他?可是邱成志的病不治不行,他还没有痊愈到能离开各种药物。
忽然,我想起早上还给Steven的那串王妃项链,即便在仓促间变卖,也应该能值五十万。
可那串项链已经还给Steven,至少,已经放进他的办公室里,就算是项链还在那里,我去拿,妥当吗?
那是Steven送给我的礼物,假设我虚荣我贪心,不愿把项链还给他,那串项链也应该属于我。
去拿吧,我在心里说服自己,以后赚了钱,再还回去。
趁着夜色,我搭车去公司,心里祈祷Steven没有看见放在柜子里的纸袋。
超市已经关门,整个二楼,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来到Steven的办公室,门居然是虚掩着的,由于不敢开灯,只有摸索着进去,打开柜门,发现那个纸袋已经不见。
我失望的思量,一定是Steven看见,把它带回家。
整个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第二天上班,眼睛浮肿。
“你没事吧。”白伟杰经过时问我。
我摇摇头。
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闹,通过玻璃门望出去,几名警察正向Steven的办公室走去,是好来出什么事了吗?我快步走出去,看见走廊尽头,已经围了一圈人。
在人群中间,Steven与苏明明正对着刚赶来的警察,不知在说什么。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苏明明会在这里?”我拽了拽人群旁的武五。
“听说昨天晚上公司失窃,是苏明明报的警。”
“丢了什么。”我心里一紧,昨天晚上,我有进过Steven的办公室。
“好像是Steven办公室的一些内部文件。”
我忽然记起,昨天晚上,进Steven办公室时,门是虚掩着的,一定是有人在我之前进去过。
“算了,也不是什么机密文件。”我看见Steven摆摆手,试图要三位警察回去。
“不行。”这是苏明明的声音,“一定要查清楚,我记得这里有自动摄像装置,应该能看见昨天晚上谁到过这里。”
接着,苏明明要保安去取录影带,然后一行人随着Steven向会议室走去。经过我身边,苏明明指了指我,“你,去会议室替我们放带子。”
我心里忐忑不安,若真有录影带能记下昨夜的情景,那么,上面一定有我的身影。但此时此刻,我只能硬着头皮跟进去。怕什么,清者自清,我并没有偷保险柜里的文件。
Steven与一位警长坐在会议室的最前面,其余的人也跟着坐下。我把录影带塞进录像机,然后按下播放键。
很长一段时间,录像里并没有出现任何人影。这个时候,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我一眼认出,那是我。为什么在我之前,没有别的身影?
突然,Steven走上前去,迅速关掉录像机。
“为什么关掉,录影带里明明有一个人影。”苏明明质问。
“因为我并没有丢失什么东西,没有必要再看下去。”
“怎么会,吴秘书很清楚的告诉我,你丢失了一份重要文件。”
“我忽然想起,我记错了,那份文件遗忘在家里。”Steven转过身向三位警察笑道,“对不起,是我记错,耽误你们的工作。”
既然当事人都说没有丢失物品,警察只有讪讪离开。
真的是记错了?还是因为,他也认出录影带上的那个身影是我?我仔细打量Steven,却找不到想要的答案。
“竺小姐,请到我的办公室里来一下。”正要离开时,Steven叫住了我。他叫我竺小姐,这让我感觉很心痛。
尾随在Steven身后,来到他的办公室。
“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坐定后,他问我。
我摇摇头,不想说话。
“录影带里的那个身影是你,对吧。”
我只有点头承认,“可是我并没有偷那份文件,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你有你的原因。可是,为什么呢?”
“我想拿回那串项链。”
“为什么。”
“因为……,”我自嘲一笑,“因为它比较值钱。”
“你需要多少钱。”他眉头稍皱。
“五十万。” 邱成志的病必须医治,我也的确需要这一笔钱,没有必要装清高。
他拿出支票薄,大笔一挥,然后把支票撕下给我。
“这是五十万,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我,不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我望着他的脸,咬着嘴唇使劲控制住不争气的泪水。
“你不用感激我,这些钱是借给你的,要还。”他让自己的语气变漠然。
“你不问我拿这些钱去做什么?”
“那是你的隐私。”
“那份文件重要吗?”转身出门前,我忍不住问。
“只不过遗忘在家里,并没有丢失。”他回答。
他的回答使我安心许多,如果他真因为我的身影出现在录影带里而放弃调查,最终失去那份重要的文件,那就是我的罪过。
把支票交到陈思源手里后,我如释重负。他是医生,熟悉医院内部缴费步聚,让他去打点一切会比较好。
虽然这是我用最不愿意的手段拿到的钱,但,有钱总比没钱好,何况,重要的是邱成志可以按正常程序接受治疗,然后康复。
病房里的邱成志,睡得很熟,眼角居然挂着一颗泪。
我拿纸巾轻轻为他抹去泪水。他怎么会落泪呢?是在思念一个人吗?那个人是谁,会是任琳吗?
然后我在心里责怪我的自私,我居然希望他在思念任琳。
夜里风很大,半夜醒来,窗外的风铃被吹得叮当响。
被风铃声吵醒后,再也睡不着,于是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窗前。抬头望去,44楼居然仍有光亮。已经是凌晨两点,Steven也还没睡,他也是被晚风拂起的风铃声惊得夜半醒来,再无法入睡?
忽然,我听见有东西落向地面的声音,趁着月光跑下楼去,绕到大楼后面。坠落的东西原来是那串大风铃的一边,从Steven补好的那个结断开,然后跌落。
我还记得当初带回这串风铃时,Steven问我,为什么要这串破损的风铃,我告诉他,那是因为,如果有一天,他离开了我,而这串风铃的坠线又刚巧再次折断,我就可以找个借口来见他。
可现在,就算这风铃再也发不出声响,我也无法再去找他。因为他并没有离开我,而是我选择离开他。
我把整个风铃拥在怀里,再度坐进椅子里,靠着椅背,遥望对楼的灯光,竟在不知觉中睡去。
第二天一早,被电话惊醒。
“青儿,你猜我昨天干什么去了?”是武五异常夸张的声音。
“干什么去了。”我吸了吸鼻子,发现自己有点发烧。
“昨天晚上,海雄带我去他家,我看见他父母了。”
“哦。”我的头有些晕。
“他们好像并不讨厌我,听海雄说,那是因为他与我在一起后,能把家族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武五接着说。
“恭喜你。”
“全世界的人都要恭喜我。”武五在电话那端笑得像个暴发户,“不打扰你梳妆打扮,上班见。”
挂断电话,我真心为武五高兴,她与高海雄之间的鸿沟,终于跃过去了。
而我呢?却在要跨跃的时候,收住了脚步。因为在我的身后,有人叫住了我。
越想越是头痛,我是真的感冒了。
一直到下班,我的头都非常痛,不停的吸鼻涕,也不停的流眼泪。
“你好像病得很厉害,需要我送你回去吗。”白伟杰看着桌面上一大堆揉皱的面巾纸问我。
“不用。”我强笑着回答。
“回家记得吃药。”他叮嘱我。
“我正要去吃。”我告诉他。
出了公司大门,慢慢走到黑可可。我记得,这里有能治感冒的清粥。
我叫了三大碗粥,然后坐在老位置上,大口大口的喝,阻止自己去看对面那个空着的座位。
曾经,在对面的座位上,会坐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会温柔的看着我一口口喝粥,然后为我擦去嘴角的残留物。
走出黑可可,街上人潮涌动,我却在人群中感觉到孤独。
突然,听见有人叫我,回过头去,却发现什么人也没有。我是真的病得厉害,居然开始幻听。
就在此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Steven,他正向黑可可走去,在我看见他的一瞬间,他已经消失在黑可可门口。
他还是习惯在每天下班后,去黑可可吗?
如果黑可可里的侍者晚几分钟端上清粥,如果我喝粥的速度能够放慢些,也许就能在黑可可里再遇见他。可是,遇见他有什么用?仍是相顾无言,或是强颜欢笑。这样的见面,不如不见。
然而,我却停住脚步,呆在街角。为什么停在这里,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只是为了再看他一眼。
不一会儿,Steven就从黑可可里走出来,手里多了一个提袋,应该是买的快餐。记得刚认识他时,他也是在归雪居买了一盒快餐,打算带回家去吃。是啊,一个人在餐厅里,看着对面的空位吃东西,总会觉得寂寞。
看着他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我这才想起是时候搭车去医院。
在病房里陪邱成志,我的头却越来越痛,不停的吸鼻子,眼泪流得更多。看来,下午那三大碗清粥根本不管用。
也许,治感冒的,本不是清粥,而是一颗关怀的心。
“青儿,你怎么了?”邱成志问我。
“昨天夜里受凉了。”
“你早点回去休息,这里有特别看护,你不用天天来陪我。”
“那你保重。”
离开医院,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将要进大楼时,我听见一旁有机器的轰鸣声。
“这后面在干什么?”我有预感的问餐馆里的胖老板娘。
“听说是修一栋20层楼的寓所。”老板娘笑嘻嘻的回答。
她当然开心,寓所建成后,这里的住户将会增多,相应的,光顾她餐馆的人也会增多。可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只要这栋大楼超过六层楼,就会档住我望向对面的视线。那个时候,Steven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我都将无法知道!
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上楼,意外的发现大门口放着一个纸袋,里面装着黑可可的清粥。
翻遍整个袋子,里面没有信也没有卡,甚至连一张小纸条也没有。但我却知道,这碗粥,是Steven送来的。也许他从白伟杰口里得知我再度感冒,于是刻意去黑可可,为我买粥。
喝着粥,又想起下午那个在我视线内慢慢消失的身影,他现在,在干什么?我不忍一次喝完所有的治病清粥,把饭盒盖上,小心放进冰箱里。
拉开窗帘,对面44楼的窗户亮着灯,在漆黑的夜晚中,格外亮眼。
翌日起床,感冒好了许多,原来只有Steven为我买的粥,才能治好感冒。
10.
在餐厅遇见武五,她笑着告诉我有可能在今年结婚。
“结婚以后还打算工作吗?”我问她。
“当然会,并且更要努力,也许海雄父母赞赏的就是我这一点,能够自立。”
“我为你高兴。”
“你呢?”武五问我。
“我有什么?”
“你打算以后的日子都与邱成志在一起吗?”
“我没有选择了。”我绝望的说。
“昨天晚上为海雄送行时,在机场遇见Steven,他与海雄同一航班。”
最近一次看见他,是那日下午在黑可可外,他匆匆进黑可可,买了一碗清粥,然后在我去医院看邱成志的时候放在我的房门外。
“他还好吧。”
“看上去不错,苏明明与他在一起。”
“哦。”我茫然应答。
“你不会心痛吗?”武五问我。
“你希望我心痛吗?”我反问。
“我只不过希望你心痛后能改变主意。”
“过几日邱成志出院,你能否接送?”我忽然转移话题,再谈这个话题,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忍不住掏出手机打电话给Steven,会要落泪。
武五无可奈何点点头,“当然可以。”
下午下班后,一个人来到归雪居喝天使的眼泪,每次感到特别失意,总会不由自主来到这个地方。
“还是天使的眼泪,是吗?”店长问我。
“嗯。”我点点头。
“这段时间,上次与你来过的男人天天坐在这个位置,也会要一碗天使的眼泪。”
店长口中的这个男人就是Steven。
“他一般什么时候来?”
“就是这个时候,可是今天不知为何还没来。”
“今天他不会来了。”我凄然回答。
他在昨天,已经乘飞机去了另一个地方。我没有问武五Steven乘坐的飞机会飞去哪里,因为害怕自己又会傻傻的坐在电视机前,关心另一个城市的交通、气温与天气。
用完餐,打算付帐的时候,店长笑道,“今天我请客。”
“为什么?”
“因为这家店将要关掉。”
“为什么要关门,你不等她了吗?”
“不等了。”他轻叹一声,“其实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店长的样子很惆怅,也很绝望,料到他不愿多说,我只得道声谢谢,转身离去。
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已是华灯初上。家门前,机器不断轰鸣,探照灯亮得十分耀眼。
回到家里,倚在窗前向外望去,那座传闻中的20层高楼,地基已打牢实。一根根钢筋水泥的柱子直直的矗立,第一层楼基本已经俊工。
这是一个高效率的时代,什么都讲究时效与速度,用不了几天,我就无法再看到对面的房子。
对面的44楼依旧亮着灯光,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我还仿佛听到隐隐的风铃声。
Steven不是已经出差了吗?为何他的家里还会有灯光?是他不忍心看见我一个人在这座城市的黑夜里徘徊挣扎,而刻意燃起一点光亮,还是因为那里有另外一个女人,在他不在家的日子,住在那里,等他回来。
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是后者,若是那样,我就能够悲伤到绝望。只有绝望,我才能够沿着自己选择的路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一连好几天,我都会刻意去注意对面楼上的灯光,几乎每次从医院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帘,向对面望去。而那盏灯光,似乎未曾熄过,整日整夜,就那样亮着。
到邱成志出院的那天,约好武五一起去医院。
“接他出院后,你有什么打算。”
“可能嫁给他。”
“你可真伟大。”武五冷笑一声道。
“我知道你希望我不顾一切,去找Steven,告诉他我始终爱他。但这样做,会辜负邱成志。”
“你就不怕辜负Steven吗?或者因为你心里有他,就以为自己没辜负他?”
“也许吧。”我低声回答。
听闻我的回答,武五懒得再理我,专心开车。
来到医院,在停车场泊好车,我与武五携手走在通往邱成志病房的走廊上。
“算了,你怎么决定我都支持,谁叫我们是朋友。”武五看见我愁眉不展,拍拍我的手告诉我。
“你应该最了解我的苦衷。”我向她笑笑。
“错。”武五否决,“最理解你的人,是Steven,非我。”
的确,最理解我的人,是Steven非武五。而我,又何尝不懂他的心思?我们因为太明白彼此,太知道对方就算绝情也是因为相爱,所以才会陷入更深一层的伤痛。
走进邱成志所住的病房,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床单被窝叠得整整齐齐,桌上的物什也清理的一干二净。
“邱成志呢?”情急之下,我居然问武五。
“我怎么知道,也许有人接他出院了。”
“不可能。”我猛摇头,“他在这座城市里没有别的亲人。”
“去问问医生。”
经武五提醒,我才知道向医生办公室跑去。推开门,看见只有陈思源坐在里面。
“陈医生,你知道邱成志去哪里了吗?”我气喘吁吁。
陈思源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递到我手里。
“这是邱成志临走前交给我的,嘱咐我要亲手交到你手上。”
我接过信,迫不及待打开。
青儿:
任琳替我办好出国手续,我走了。
谢谢你这么多天的照顾,其实你已经不爱我了,对不对?
许多事情,一开始就注定是个错误,比如说你答应回到我身边。这是你的善良,也让我觉得惭愧,使我无法再面对你,更无法面对你的伤心。
我后悔在得知自己有病后欺骗你,更后悔答应苏明明的提议让你重回我身边。然而后悔也无用,一切都无法挽回。唯一能做的是,尽早结束这个错误。
我又当了一次逃兵,但我相信,这次的逃跑,是对的。
祝幸福!
成志
我一阵茫然,邱成志走了?邱成志与苏明明之间有什么关系?这个时候,武五从门外冲进来,看出我的异样,一把抓过我手上的信。
看完信,武五骂了几句该死,忽而又笑道,“走,我们找Steven去。”
“他不是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吗?”
即便他还在这座城市,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找他?是我选择邱成志,现在邱成志走了,我再去找他,他算什么?何况我心里还有些事没弄明白。
我把头转向在一旁默然不出声的陈思源。
“陈医生,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对不对?”
他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我的确知道一些事。”
“比如?”我追问他。
“比如邱成志的医治费用只有十万元,并且已由学校与医保局付清。”他从抽屉里拿出Steven那张五十万元的支票,“这是那张五十万元的支票,现在还给你。”
我木然接过支票,那上面是Steven刚劲有力的亲笔签名。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不清楚,是任琳打电话要我这样做。”
任琳要他这么做?任琳,邱成志,苏明明,他们之间难道有什么牵连不成?为什么我把王妃项链一还回去,任琳就打电话通知陈思源,让他告诉我医疗费急需五十万,而第二天清早,苏明明居然那么即时就报警。我像猛然省悟了什么,但却又理不出头绪。
也许是我根本不愿理清这个头绪,理清楚了,我就非得逼自己接受一些残酷的现实。
“你难道没问她,为何要这么做?”我想从陈思源口里得出准确的答案,而不是无端的猜测。
陈思源苦笑着摇摇头,神情有些自责。
“爱一个人,为她做任何事,都不需要原因。”一直安静的武五,忽然插话。
的确,为自己所爱的人做事,不需要任何原因,顺她意去做,为她解决问题,这就对了。我忽然想起Steven给我这五十万支票的情景,当时我问他,为何不问我把五十万用在哪里,他摇摇头说,这是我的隐私。其实他并不认为这是我的隐私,只是因为,为所爱的人做事,勿须问明原因。
他对我这般好,我却选择了离开他。
“你不需要自责,爱一个人没错。”我向陈思源笑笑,拉着武五,离开医生办公室。
走出医院大门,我闭着眼睛做一次深呼吸。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五十万的支票是怎么回事吧?”走在大街上,武五问。
我于是从陈思源告诉我医疗费差五十万谈起,一直讲到Steven给我这五十万的支票。
“差医疗费,你为何不告诉我。”武五嗔怪。
“我有我的原因。”
“先就不追究这个。”武五翻了翻眼珠,“让我替你分析整件事。”
“你说吧。”其实在我心里,也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结论。
“这是个阴谋,是苏明明一手造成的。她为了爱Steven,为了不让你夺走她,于是调查你的过去。最后终于让她知道邱成志的存在,于是就利用邱成志与任琳,更利用你的善良,把你拉回到邱成志身边。”
“其实,爱一个人没错,陈思源是这样,苏明明也是这样。”我苦笑,发生这样的事,也有我自身的原因。要怪就怪自己,爱得并不执着。
“更可恶的是,她还要逼你离开好来。”
“你是指五十万。”
“对。”武五回答得很清脆,“她利用邱成志的住院费用还差五十万,想制造你偷公司机密文件的假象,但却还是失算,她万万没想到,Steven会那么维护你。”
回想几天前的情景,苏明明指定要我去放录影带,分明是要我当场难堪。若不是Steven认出我后,及时按下停止键,那时的我,已经落入苏明明的圈套,万劫不复。
这样一想,在寒冷的初春,我落了一身冷汗。
“苏明明有理由怨恨我,只是我想不明白,为何任琳要陈思源那样做。陈思源可以不明不白为任琳做任何事,但任琳却不会不问明原因而为苏明明做事。”
“即便任琳知道原由,她又何乐不为?别忘了,你也是任琳的情敌,不论现在还是曾经。”
武五的话刺重要害,若是苏明明有理由怨恨我,任琳也有相同的理由。
“你说邱成志会不会知道五十万的事?”
“见仁见智,看你自己愿不愿意相信他也知道。”
“我不相信他会这样做。”我不确定的说。
“那他就不知道。”武五看着我说。
看见武五认真的样子,我居然笑了,“武五,你越来越像个军师。”
“只不过旁观者清。”武五也露出一张笑脸,“笑一笑,这就对了,其实这个消息对你来说,并不是坏事。”
整个晚上,武五一直陪着我,吃饭,散步,约莫十二点时,才与我告别。
回到家里,我依然在第一时间拉开窗帘,这已经是Steven离去的第十天,对面44楼的灯光依旧亮着,像是黑夜中的守护天使。
我弯腰从纸盒子里拿出那袋开心气球,用奇形怪状的小型氢气机嘴对着气球,一个个吹胀,一直积到十个,然后打开窗户,将它们放飞。
月光洒落在气球上,黑的夜里,居然能清楚的看见十个气球露出笑脸,向无尽的夜空,慢慢迎去。似乎要把这微笑带给无穷尽的黑夜。
Steven曾说过,要我在不开心时,在想他时,就放飞开心气球,那么,无论他在哪里,都会知道。现在,我放飞了十个,代表我十分想念他。而他,真的能看到吗?
一定能的,我仰头望向这月光四溢的夜空,无论他在哪里,我们都会共拥同一片天空。
早上上班,会习惯性的在走上二楼后,向走廊尽头望去。Steven的办公室总会开着,但却只是工人在打扫,他并没有从外地回来。
Steven曾说过,让客户通过网络订购超市货品,这是一个全新的服务模式,会逐渐得到客户的认可。所以,怎样让客户更加方便快捷的使用网站订货系统,非常重要。
这是他的构想,而我能为他为好来做的,仅只是不断思量如何完善这套系统。
昨天花了几乎一个通宵,写了部分规划,刚上班时呈给白伟杰看,也得到他的认可。
“这个规划交给我来具体实施,好吗?”我征求白伟杰的意见。
“你的精力足够吗?要知道,需要修改的地方很多。”
“足够。”我肯定的点点头。
“那你去做吧。”白伟杰挥挥手,一副不忍多看我一眼的模样。
我知道我的模样很糟糕,因为接连的好几天夜里,我都在失眠。而每次失眠,只是因为记挂窗对面44楼的灯光。
一个早上都对着电脑,效率很高的修改了好几个功能。原来,失恋的最好疗伤方法,不是另一段恋情,而是工作。可是一停下手来,我的思维又被Steven所侵占。他一个人在外面,还好吗?我知道他会很好的照顾自己,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同事们都陆续出去用餐,我忽然觉得很疲倦,伏在桌子上就睡过去。
“青儿。”我听见有人喊我。
揉了揉眼,抬起头来一看,居然是Steven,他的手里提着旅行箱,像是刚下飞机。
“你回来了。”
“嗯。”他微笑得点点头。
我慌忙从兜里掏出那张五十万的支票,“这个我应该还给你。”
“哼!”他冷笑一声,脸迅而变得狰狞,“苏明明说,你与我在一起就是为了钱,现在为何还钱给我?是嫌五十万太少?”
“你怎么会相信苏明明?”我吃惊的看着他。
“不相信她难道相信你?”他忽然打开那方箱子,从里面掏出一把把钞票向我砸来,口中嚷道,“都给你,都给你。”
“不要,不要。”我哭着喊着,睁开眼睛,才发现所有的一切,只是做梦而已。擦干脸上的泪与额上的汗,心里不断庆幸,这只是一个梦。
下去餐厅,遇见武五,于是约她下午一起逛街,突然的,很害怕一个人独处。
武五摇摇头,“不行,海雄今天刚回来,我要陪他。”
上次出发时,高海雄与Steven是乘同一航班,去同一座城市,而如今,高海雄已经归来,Steven却仍然杳无音讯。
想到这里,我叹一口气,不自觉掏出那张随身携带的支票,怅然凝望。
“既然想他,为何不给他打电话?”
“不知如何面对。”
“也许只要鼓足勇气向前跨出一步,一切都会迎韧而解。”
“我知道,也许跨出这一步,这件事就会解决,但是,也许接着会有下件事、下下件事发生,每件事都有可能造成这样的后果。虽然在这件事上,Steven或会用爱来包容我,但类似的事多发生几次,他会疲倦。”
“你不相信爱吗?”
“我相信,但,爱是有限度的,一旦透支,会让人失望。与其到时弄得伤痕累累,到不如再还没有透支的时候选择离开。这样,在离别的日子里,还会彼此怀念。”
“你要的仅只是怀念吗?”武五问我,“为何不像我这样,先只抓住眼前的幸福?”
“我很矛盾,只怕相聚后还有再一次更加伤痛的离别。”
“你是担心苏明明?”
我点点头,“我没有那种勾心斗角的本领。”
“这个女人的确可怕,但为了怕她而放弃Steven太不值。”
“我至今想起她利用任琳来对付我,就觉后怕。哪一天,若被她离间Steven与我的感情,我会更加痛不欲生。”
“你想得太多。”
也许我是想得太多,但,我总是在心里想象刚才梦里的情景,非常害怕有一天梦会成真。
吃完饭上二楼,惊喜的发现Steven的办公室居然开着,他难道真的已经回来?
我不由自主的加快脚步向走廊尽头走去,但却在猛然间停住,我这是干什么,不是已经决定放弃了吗?可我还有一张五十万的支票要还给他,我在心里草草打发自己,依旧以飞快的速度,向那个方向走去。
推门进去,却只是看见弯腰打扫的工人。
“早上不是已经打扫了吗?”我问她。
“朱小姐通知,需要再打扫一遍。”朱小姐是Steven的助理。
为何要再打扫一遍?是因为Steven马上就要回来吗?
“是程总要回来了?”
工人茫然的摇摇头,“不知道。”
是啊,她怎么会知道,我是被思念急昏了头。
下午上班,总是心不在焉,不时向里面办公室张望,白伟杰坐在里面,不知在写些什么,他一定知道Steven什么时候回来。
即便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又怎样,早一天晚一天,都会有同样的结果?
可是,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就可以尽早将五十万给他,然后回到以前的轨道上,安心生活。
我矛盾至极,心里像有两个声音在对话,都试图说服另一方。
忽然听见有人敲我的桌子,回过神来,是白伟杰。
“竺青儿,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我跟在他身后走进里间办公室,在他的桌对面坐下。
“你有什么话要问我吗?”原来他已经注意到我的心神不宁。
我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那就问吧。”
“我想知道,Steven什么时候回来。”
“原本定在今天回来,可是临时却又来电说要过段时间。”
“出了什么事吗?”我紧张的问。
白伟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只是说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办。”
“哦。”我放心的松了一口气,嘴里喃喃,“只要他没出什么事,一切都好。”
“你其实也关心他,为何不自己打个电话去问问?”他顿了顿,道,“都这么痛苦的压抑自己,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
他话中的“都”,也包括Steven吗?
家后面那幢建筑物越筑越高,没费什么工夫就已经建到五楼,眼看着与窗台平齐。再过几日,我就没机会望到Steven的窗,也不会知道他什么时候在家,什么时候离开。
日日夜夜都听见工地上机器的轰鸣,仿佛要淹没一切。而我的窗外,再也没有风铃声。因为担心顺风扬起的尘土沾污了它,那个断了线的风铃,已经被我收回。
我把写字台移到窗边,对着窗外遥远的一点光亮,在热热闹闹的机器运转声中,查一些技术资料。
好来超市的线上购物,逐渐得到用户的认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完善网站程序,吸引更多的用户停驻。对着朦胧的灯光,这样工作到深夜,仿佛是与Steven相偎在一起,从不曾分开。
终于有一天,习惯性拉开窗帘时,再也望不到Steven的窗。
Steven刚搬进那套房子时,我曾担心,如果有一天,两栋房子之间再建起一栋大厦,只要比我所住的楼层高一点点,我就会再也望不到他。当时他平静的告诉我,到那天,他会把我接过去。
想不到就在短短的几月后,真会有这么一天,有一栋房子阻挡住彼此的视线,可说过要把我接过去的他,却不知身在何方。
忽然,手机响铃。翻开一看,是武五。
“青儿,明天我会与海雄飞去巴黎订购结婚礼服。”
“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怕你听了顾影自怜。”武五窃笑道,“有什么要我带给你吗?”
“有,也给我带一套礼服吧。”我开玩笑说。
“我会当真。”
挂断电话,真正武五所说,我开始顾影自怜。
自怜有何用?只能让自己更加伤心罢了!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凄惨?为何就不能主动一些争取自己应得的幸福?为什么不能给Steven一个电话,告诉他,我不想再心痛了?
拿出手机,飞快拨下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大拇指却在拨出键上徘徊。
接通后,他会说什么呢?也许会说,青儿,那是你的选择,你不能后悔,或会说,青儿,我说过,不会等你。
如果听到的只是这些话,还不如躲在角落里一个人伤心,这样的伤心,至少还留有一点点希望。
算了吧,我试图说服自己,但大拇指还是不自主的按下去。顿了一会儿,只听见手机里一个甜美的声音告诉我,“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是电话已关机,还是他的心已关闭?
已经是深夜十二点,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我缓缓把台历翻到新的一页。
4月28日,这个日子好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突然我忆起,今天是Steven母亲的生忌。这样的日子,Steven一定会回来,去看一看他的母亲吧!
白天上班,非常频繁的进进出出,每次在走廊上,都会伸过头去看走廊尽头那扇门是否打开。可是一天过去,那扇门依旧紧闭着。他是尚未回来,还是未回公司?
未等下班,我就请假搭专线车去青山公墓。
天是阴沉着,车子里稀稀落落坐着几个人,没人愿意在这样一个沉闷的天气去看望故去的亲人。
下车后,我迫不及待的来到那坐墓碑前,古旧的墓碑上已然放着一束白菊花。花很新鲜,像刚从花枝上摘下。如果这束花真是Steven所送,那么他一定没走远。
为何他已经回到这座城市,却既不回公司也不回家,他是不愿再见我吗?
“Steven,你在哪里,我好想你。”我忽然大声喊道。
可是空旷的坟场,只听见我自己的回音。
喊着喊着,我蹲下身子,开始啜泣。半刻后,抬起头,望向那块冰冷的石碑。这下面,葬的是Steven最尊爱的母亲。也顾不得脚下的泥土有多脏,我突然跪下三叩首,每叩一下,在心里默念,保佑我尽快见到您的儿子。
知道他存心避开我后,我的心好痛,再见不到Steven,心就会裂掉。
可是,碑下葬着的伯母会保佑我吗?我曾经离弃了他的儿子,曾经爱得那么不执着。虽然他笑着与我说分手,虽然他说过不会等我,但我知道,他的心,比我还痛。
天开始下雨,一滴滴落在身上,却凉在心里,脸上也分不清是泪是雨。
以前,会有Steven为我遮风挡雨,可现在,却余我一人伫立在这凄冷的坟场,哭得撕心裂肺,也再不会有人理我。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跌跌撞撞回到市区,身上脏着淋着雨,路边的行人全向我行注目礼,而我,却像个没有魂魄的人在街上游荡。
也不知走到哪里,忽然听见耳边响起熟悉的弦律。
my love ……
there's only you in my life;
the only thing that's right;
my first love ……
是Endless Love,我侧身望去,原来是归雪居,那位店长也知道这首歌?
也许,曾经深爱过的人都会知道这首歌,这么深情,这么让人沉醉。
现在的我,急需一碗天使的眼泪。我快步走进去,坐在老位置上,只等着店长为我端上一碗喝惯了的眼泪。
窗外的雨渐渐变小,一滴一滴的落下,像极伤心人落下的泪。天上挂着泪,心里在流泪,嘴里喝着泪,算不算一种悲伤至极的享受?
不一会,身后传来脚步声,然后一碗天使的眼泪放在桌面上。
我浅浅喝上一口,对,就是这样的味道,让人伤感亦倍觉安慰。
“好喝吗?”声后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问我。
我回过头去,天,居然是Steven。再也顾不得喝汤,我猛然站起身来,望着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他用手为我擦去脸上的泪,然后把我拥进怀里。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要知道,我找了你好久。”
是啊,虽然在行动上,只从昨天开始找他,但在心里,却找了他好久好久。
“我在这里学做天使的眼泪。”他抚着我的头发温柔的告诉我。
“知道归雪居的店长要将这家店出让,我就呆在这里学他的手艺。”
“为什么。”我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问。
“因为他认为他的守候是自欺欺人,而我,却要延续这样的守候。”
“你不是说,不会为我等待与守候?”我斤斤计较。
“那是自欺欺人。”他笑着刮刮我的鼻子。
看着他阳光般的笑脸,窗外的天似乎也朗亮起来。
“你家与我家之间,在建一栋大厦,从昨天开始,我就望不到你留给我的灯光。”我还在介意那栋新修的房子挡住我的视线。
“没关系,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你我分开。”
“那个大风铃的钱也断了。”
“我会再续上。”
“这个给你。”我从兜里掏出那张湿淋淋的支票,却发现上面的签名变得很模糊,已经不能用了。
“怎么办。”我握着那张惨不忍睹的支票。
“丢掉。”他把支票揉成一团,扔进垃圾袋中。
“你还是不问我这五十万的事?”
“我都知道。”
他握着我的手坐下,“在苏明明那么迅速报警且在录影带里看见你的身影,我就已经猜出事情的始末,也大概知道这事是苏明明的一手策划。当时没告诉你,只因为那只是猜测,并不十分肯定。待我把所怀疑的事一步步确认后,邱成志已经离开了你。”
我望着Steven,眼泪又止不住落下来,有这么一个凡事都信任自己的男人,我又何必对那么虚渺的一个梦耿耿于怀。
“你怎么又哭了?”Steven爱怜的看着我。
“那是因为,天使也会落下幸福的眼泪。”
(全文完)